“咱二李村从前也没想到过如今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咧!”
柳大原本送完了锅子就要出屋,却是被大掌柜出言热情的留下了。
潘仁走南闯北多年,说话很有一套,不多时便同柳大聊的投契,甚至称兄道弟起来。
“噢?柳兄弟,这话怎么说了?”
“潘老哥,可不是我柳大自夸,你瞧这下面坐的火炕,锅里煮的粉丝和豆腐,哪样不好。”
柳大说的兴起,丝毫没意识到潘仁口中的试探之意,反而情绪高涨的介绍起来。“您是还能在其他地方找到这一份儿不?”
“那倒的确如此。”
潘仁颇为认同的点点头,又夹了筷子爽滑的粉丝送入口中。
左进坐在一边并未说话,只端起小碗抿了口,浓白的热汤入口瞬间,便觉一股热流顺着喉管直冲肺腑,身上的毛孔都舒张了开。
他不着痕迹的喟叹一声,换了个放松些的姿势。
而柳大说的兴起,还在滔滔不绝,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位岑贵的公子是如何作态,只一意同潘仁说话。末了聊的快意,竟是不用对方再问,便将来龙去脉抖了个清楚。
“可不仅要说这番薯作坊,就连我这盘炕的手艺,都是一个人教的!”
一听番薯作坊四字,左进戴着燮石指环的手指在袖中微微一动,抬头同大掌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察觉到了一丝惊诧。
难不成,这做酒之人就在此村?
可二人还是不动声色,只潘仁笑的更热情了,捉着柳大的衣袖,口中不停唤着柳兄弟,还冲外喊了声,让老于从马车里提一坛子好酒来。
这酒当然不是‘玉瑶’,而是从京城带来的佳酿,只准备放在松陵镇的五福记内,权做个招牌,好替了那上不得什么台面的‘罗浮春’去。
而左进心中也早有计较。
如若真能将‘玉瑶’的酿造方法抓在手中,那琼浆玉液当然有它该去的地方,至于是进贡给皇室贵族,还是流入市场得人竞价,总是不会是就这么放在松林镇杂货铺的柜台上。
故而此时,他虽沉吟不语,默默的夹菜喝汤,可一双耳朵却是竖着,全神贯注了听对面二人接下来的对话。
“竟还有这等聪慧之人?!”
大掌柜潘仁满脸惊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激了柳大胸中鼓动。
他家二弟如今在番薯作坊做工,每月挣的不少,虽说是天气渐凉,可这粉丝的销量可没见少了。反而前几日,镇上还来了杂货铺的伙计进货,说是店里都快卖断了货!
而他自己这盘炕队的生意更是不必说,本村八成的村民家里都已经做了炕来,而隔壁村也盘的多,如今松陵镇上有炕的人家也不再少数。
要不是今早开始下雪,少不得今日也要去了约定的人家做活的。
“柳兄弟快且说说,老哥我可是好奇的紧!”
潘仁捧起小坛,殷勤地给柳大倒了杯酒。
柳大哪受过这样的礼待,是满面红光的双手托盏的接了,待饮酒入喉,更是欢喜的不知如何说才好。
这潘大哥真是个实诚人,竟予他这么好的酒!
于是他更是知无不言,掏心掏肺,就怕自己说的不够详尽、不够得趣了。
“要说她琢磨出的新鲜玩意,可不止这粉丝和火炕了,还有豆腐和稻鱼咧!”
潘仁放下小酒坛,听了个云里雾里。
怎么的?这人竟如此厉害?
豆腐和稻鱼他竟也是从未听说!
一路走来他瞧这村子也是普通了紧,怎的能生出如此灵巧之人?
真是奇了、怪了也!
不待大掌柜细问豆腐和稻鱼是什么,柳大便拉着他的手,面膛微红地继续说道:“大哥你说!谁能想到个姑娘能有这么多新奇点子来了?”
“姑娘?!”
这回不说潘仁,就是左进端了酒盏的手都是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来,目光在浅浅一滞之后,随即闪烁出些许饶有兴味的亮来。
“竟还有此奇女子?”
这是他上了炕桌后第一次说话。
柳大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一口饮尽了小盏里剩余的酒液,咂摸了两下,回道。
“奇女子?倒真是这么个说法。”
“从她爹过世之后,庄家大房因为她,日子倒是越来越好了。不说庄大家大房,就是咱二李村,也得了她不少恩惠,更别说我柳大了!”
“丫头可真是聪慧又心善。”
柳大已经有些醉意了。
庄家汉子一年到头都不定能喝上一顿酒呢,而刚刚潘仁有意的奉承下,他倒是一杯接了一杯,停都未停过,只将庄家的情况倒了个清清楚楚,连庄三在婚礼上做下的烂事都讲了。
要不说喝酒误事呢!
可柳大根本不知自己说了些啥,最后他都是被潘仁架出里屋的,出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了嚷嚷着要再来一杯。
送走柳大,主仆二人才回到炕桌前继续用饭。
陶锅里的汤水已不如之前滚烫了,但还温热着,正好入口。
潘仁夹了块软泡泡的物事送进嘴里,牙齿稍一用力,便是股汤汁涌在口中,鲜香无比。
“这豆腐味道也好。”
他嘀咕一句,又夹了筷子。
“你如何看这庄家姑娘?”
左进把玩着用来盛酒的陶盏。
农家平日没有喝酒习惯,家中只备了喝水用的陶杯。柳大刚刚在厨房寻摸许久,才找了个尺寸不是那么大的小盏来。
如今左进抬手举起这个粗劣的陶盏,倒像看着什么稀世宝器一般,神情专注。
但潘仁晓得,这是自家主子正在思考了。
若是他们没有猜错,那酿酒之人当就是刚刚柳大口中的庄姑娘。
从她之前所做之桩桩件件,便可明白此人心有大善,与胡掌柜所说一对便合。
是啊,世上有哪是会有抱着个金疙瘩不要,反倒想着用这个来帮了周围还过着穷日子的人呢?
少见,确实少见。
潘仁想到这里,虽未见了庄可卿,心底却已是对她颇为佩服。
要知道他五福记掌柜,生平可未对谁如此服气过,更莫说一个女子了。
“二爷,明日我们是……”
左进是终于将那陶盏看够了似的,轻轻放在桌上,嘴角微勾,左颊的酒窝若隐若现,“明日照常启程,还是去松陵镇。”
潘仁略一思考,便明白自家二爷所想。
确实,虽然这姑娘就在此村,可无胡掌柜从中接洽,就怕是他们费尽口舌,估计以那姑娘的聪颖,必是不会透露一字。
反倒会显得他们唐突无礼了。
第二日,雪停放晴,左进主仆谢过柳大一家后便早早离开,往松陵镇而去。
而胡掌柜早得了信,估摸着东家到来就在这几日了,昨天大雪他着实担忧了一阵,今儿个大早的便催促了小伙计往到城门那儿候着。
“啥?不认识东家二爷?”
恨不得给伙计屁股来上一脚,胡掌柜差点没把胡子给气歪了,“你怎么只知吃饭不知长脑了?”
“就瞅那最大,最气派的马车便是了!一点子机灵劲都无,我当初怎么招了你这个蠢的。”
嘴里咕咕叨叨的,胡掌柜其实心里慌了很,就怕这大雪影响了道路,让东家受罪。
这松陵镇附近的官道可不比京城的。
万幸,临到中午,小伙计正抄了双手在袖管,蹲在门口哆嗦着张望呢,就见了远处行来一架高大的马车。
那车架巨大,形制方正,同这边往来的车辆很是不同,就连前面拉车的马,都神俊非常。
当不会错了,定是东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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