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流民聚集区中,屋棚鳞次栉比,流民身着粗布衣衫,排队领粥,秩序井然,面上全无悲苦绝望之色,与水阳州外的情形天差地别。
而聚集区中,除了外围把守的兵士和外出搜寻的小队之外,来往穿梭忙碌,甚至建房施粥的都是些普通的布衣百姓。
再观远处大开的城门,以及进出正常的居民,蒋俊良一张嘴是如何也合不上了。
“这……”
他顿了一声直接失语,饶是他这个进士出生,也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震动。
就,太过超出常理了!
容君昊亦是震动非常。
他以为来到此处,等待自己的又将是比之前更加悲惨的场景,可谁能想到,这里哪像个临时的流民居所,反是更像个大型的村落了。
……
“太子殿下?”
扈河接到兵士的报告时还有些茫然呢,怎的盼了这么久的朝廷赈济说来就来,而且跟着一起的,竟还有太子?!
他不过知军手下一个小将而已,何时接触过这样大的人物了?
思及此处,他丝毫不敢怠慢,正冠整衣之后,立时翻身上马前去迎接,临走不忘让随从尽快于城中知州大人之处通报,就说太子带着朝廷赈济前来,此时正在流民营中。
可就在扈河赶到的辰光,太子早就不知所踪,只余一随身的大臣,与他询问此处救济情况。
流民营中,容君昊行走其中,细细观察着身边每一个流民,只见他们虽是消瘦,但并不虚弱,眼神中没有绝望,反是一股蓬勃生机和向上之意。
这些流民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同是被流民围城,如何水阳州外如人间炼狱,此处却是安静平和?甚至城中百姓竟能不怀恐惧,对大开的城门毫无异议?
年轻的太子不解。
“你家伢子好点没?”
“早好了,多亏庄大夫的药,两剂下去,烧退了,人也不拉了,现在喝了粥,都能下地走上一会了。”
“那感情好啊,你可听大夫说了,生水里有蛊毒,可不能直接喝了,要煮沸的。”
“那不是吗,我也是怀疑就是因为喝了脏水,我儿才病倒的,如今就是再麻烦,我也得去给他打了开水放凉了喝。”
两个流民一前一后的闲话着走远了,容君昊站在原地,更是满肚莫名。
什么生水里有蛊毒,他怎么没听说过?
但既然刚才流民如是说了,那必然是有原因的,他如是想着,打算着寻个大夫来问问清楚,可就才且准备往前的档口,没留神处衣袖就被猛地一拉。
“小伙子,你来做志愿者还穿这身好衣服,岂不是白瞎了?”
容君昊一转头,就见一四五十的中年妇人站在他身后,满面可惜之色。
毛婶正在抓壮丁呢,就前日又有一队流民被搜救队送了来,如今正缺人手搭屋棚,她满地界的寻人,好不容易给在这儿抓到一个,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这如何能让他跑了。
“志愿者?”
“嗐,你来都来了,还问啥,快快,跟我过来,这儿活就缺你了!”
说罢,是不等容君昊回答,就一把扯了人的袖子往后头走,一边走还一边叨咕的不停,“要不是这两天病的人太多了,我何至于出来寻人了,真是!”
“小伙子,过会让你干啥就干啥,可别怕苦怕累的,我瞧你这一身,在家定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但到了咱这儿,可没这些讲究,就是来干活、卖力气的,懂不?”
毛婶连珠炮似的,一句不得歇,她扯着堂堂一国太子袍袖的手攥了死紧,就怕人跑了似的。
容君昊反应也快,他没有怒斥妇人无理,反是就这么纵人不客气的拉着自己,来到一块空地边上。
那处已经有了几个结实汉子正在地上挖坑,旁边放的不少粗细不一的木头,更远处,还有人赶车骡车来来回回,上面都是装了木头的。
想来是才去山上砍了来的材料。
“你就在这儿听几个大叔的,我过会还得过来看的,可别想着偷懒啊,刚来的几户流民可就等着住了。”
说完,毛婶松了手,屁股一扭又走了远,剩下干活的几个汉子对容君昊哈哈一笑,露了一口雪白牙齿。
“你个后生,如何被毛婆子抓住了,这儿的活计可不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子能做的,还不如就去药事处帮帮忙咧!”
“就是,可算你倒霉拉,哈哈哈!”
“嗐,话可不能这么说了,咱在这儿建房,是出了大力的,中午伙食都比大夫们好,可不算得亏了。”
“那倒是。”
几个汉子手上动作不停,说了几句,见人还站在远处不动,忙的招呼道:“小子,可别傻站了,快来帮叔扶了这木头。”
容君昊自小锦衣玉食,习弓马之术,身姿矫健,体态挺拔,可什么时候接触过这样的活了?
造棚屋?怕是今日之前,他都不晓得棚屋是个什么玩意。
可他倒是放的下身段,只是冲着那汉子笑了笑,就一卷袍袖的走了过去,伸手扶上了粗壮的木桩。
……
这边扈河扑了个空,那儿没多久知州大人又乘了轿子急急往城外赶,到了流民营的时候,却是得了太子不在的消息。
“蒋知事,太子殿下不知所踪,您如何丁点也不着急啊!”
七月天气,前几日才下的雨,又闷又潮,居固额头的汗水滑到胡子缝里都是没心思去擦。
他站在蒋俊良身边,焦急问道,就怕太子在自己地界出了什么岔子,那到时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无妨,太子殿下只是在此微服一番,你无需过于谨慎。”
蒋俊良说的云淡风轻,可谁晓得他其实也是慌的不行,只是太子明确说过,不许派人跟着,要是被发现了,到时可让他没好果子吃。
“不若知州大人先在我在这流民营中转一转吧。”
知事所求,居固当然不敢不从,虽是心中还在忧虑太子殿下行踪,可太子身边的大臣都不急了,自己急倒还有什么用了。
为避免引起流民和百姓的惊慌,两人只在扈河带领下于流民营中行走,从施粥处,到药事处,从新建的开水房,再到男女厕所,一路下来,不说蒋俊良,就是居固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所在竟是自己治下。
“大人,前面就是正在建造的预备给新进流民使用的棚户区了。”
伸手往前一指,扈河说道。
两位大人抬眼一看,不远处数名汉子所在一处,挖坑埋柱,架梁盖草,忙的大汗淋漓、热火朝天。
他们走近了,本想勉力一番,谁想还没往前行了五十米,蒋俊良就跟看到什么恐怖画面似的,浑身一抖,豆大汗珠直往外渗。
“太、太……”
“嗯?”
居固还就不明所以,可再定睛一看,果然那群汉子中间,有一身穿花青长袍的年轻人正挽了袖子,肩扛一截原木,与其中一个汉子说着什么。
他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又转头看了看讶异呆愣的蒋大人,顿时也是惊到无话可说。
这、这是太子殿下?!
两位大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可见的莫名诡异,扈河一个粗人,哪明白其中弯弯绕了,他直接大步上前,扯了嗓子就问:“这儿还有多久能完成?”
“扈将军,你咋的来的?”
在汉子们眼里,扈河官职已经算是顶了天了的,他来问话,自是要恭敬应对。
于是众人全都停下手中活计,聚拢在一起,都是要对扈河行礼的。
容君昊虽是混在其中,但身为太子的他,哪能真跟百姓一样对这个小小将领俯首呢,只是站在后面,静静不言。
哪想汉子们都是关照小辈的,瞧着这后生干活肯卖力气,知道是个好的,如何能在这儿因为没了礼数吃了亏去,此时都是暗暗提醒,让他快些过来拜礼。
“快些个,这可是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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