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勋贵子弟于国子监之外再就如何狂妄,一旦入了集贤门,却都是规整了衣袍,有了那么点正经学子的模样。
沈凌走在后面,径直往昨日考试的大殿走去,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尽管他只一身细布灰袍,在众多着绸穿锦的学生当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站在大殿门口,沈凌报请一声,之后躬身而待,不多时朱漆大门便就打开,里头一位司业走了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来了。”
“学生见过司业。”
“嗯,你昨日的试卷,我等都已批过,确实不错,当可入我国子监。”
司业上下打量一番沈凌,见他衣着朴素,但态度不卑不亢,心中观感又提一层。
早上这时候入学,当是与外头那些个王公高官的子孙碰了照面,那群人可都是些天之骄子,衣着打扮具是不俗,此子一路走来却又能维持本心,未见动摇之色,可见心性之坚定。
“今日祭酒大人入朝,不在学中,你且先随我取了课本,之后带你在学中走上一圈,熟悉熟悉环境。”
司业笑呵呵的,说罢就转身关了门去,领着青年往一侧不远处的藏书楼走去。
其实按照规矩,像沈凌这样的插班生是根本没有此等优待的,还司业亲自带着熟悉环境?也不想想一个国子监才几个司业,且个个都是忙碌,哪有那等空闲呢?
可偏偏就昨日几篇策论、经义是让几位司业都对这名学生生了些好奇之心,就在刚刚大殿之内,还是争抢一番,才就由这位李司业拔了头筹。
“国子监前身乃为太学,尽收国公子孙及朝廷大员之子嗣,从建立之初并不向民间招收学子,但当今天子圣德,认为人之才学,并不固于门第,寒门亦能出贵子,于是便才有了如今可得举荐入国学的机会。”
说到此处,李司业停下脚步,对着京城皇宫的方向躬身一揖,又道:“天子圣明,你当谨记。”
“学生知晓。”
沉声应道,沈凌亦随后躬身到底,态度谦恭,神色至真至诚。
李司业见状,微微点头,对他姿态很是满意。
两人再往前走,进到一座六层塔型建筑之中,领了文房四宝和课本草稿之后才就出来。
“这里便是国子监的藏书楼,此地经据典籍应有尽有,除了朝廷的翰林院,其它所在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敢问司业,藏书楼的书可容学生借阅?”
听到沈凌这样问,李司业很是感慨。
说实话,这藏书楼可说是整个国子监中最冷清的地方了,这些个皇亲国戚,大员之后,少有几个真正好学的,便像刚刚他们进去领个书册文房,都是把里头看管的何夫子激动成什么样了。
“自是可以,只不过一本借阅之后,当是归还才能再借,若有污损,则当手抄代之。”
李司业解释一句,又是呵呵笑道:“走,再带你去别处看看,之后再送你入班。”
此时上课钟声还未敲响,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学中,都是引了不少学生的窃窃私语。
“李司业竟还会笑?我可没看错吧!”
“别说你了,我刚也瞧见了,真真吓人。”
“跟他后面的是谁,好似是个生面孔啊。”
“管他是谁,就看那穿的寒酸样,还不知是哪个穷乡僻壤里蹦出来的,可不值当我等花什么心思打听。”
“这话确实。”
几个锦袍玉带的青年说的起劲,不想浑厚钟声却是突然响起,顿时都是一惊,当即作鸟兽散,往各自学堂飞奔而去。
“仪态!圣人之言都忘到脑后了?!”
李司业怒喝一声,几个学生闻言身子一抖,具是停下脚步,转头告饶,哪还有刚才私语的傲气了。
“哼,辰时进学,便是让你们辰时之前就要坐在学堂之中,可你几人迟到不说,竟还有兴致在此闲话,该罚!”
沈凌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几个青年面露苦色,求饶不已。
最后几人果然被罚抄了经义,又着令一日之后交过来,他们走时,虽是不能对李司业有什么怨言,可都是狠狠瞪了一眼沈凌,好似被罚都是因为他一样。
“呵呵,跟我来吧,我带你到这三阁六馆看一看。”
一转刚才严厉的态度,对着青年,李司业又是副和蔼师长的模样,沈凌跟在后面,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国子监的大致布局记在心中。
三阁便是‘崇文阁’、‘敬一阁’、‘清心阁’,是举行孔圣祭祀和祭酒讲学的地方,六馆则是‘率性馆’、‘诚心馆’、‘崇至馆’、‘修道馆’、‘正义馆’、‘广业馆’,共有教室四十间,具是夫子授课之所。
“此外西面还有教场一座,专用于射御之业,另有专门的马场,豢养马匹五十余,以供学生使用。”
李司业介绍之时面色无不自豪,最后看向沈凌之时又是勉力一番。
“我国子监之中司业之下还有主簿、博士、助教、直讲,皆是进士出身的饱学之士,你既已入学,以后定会明白为何此处乃称国学的。”
“好了,你以后便入这‘崇至馆’学习,现在随我来,带你去教室。”
躬身以谢,沈凌跟着李司业往东边行走,至一大殿门前,果见上面匾额上书‘崇至’二字。
其中读书之声郎朗,不多时又再停下,夫子讲书的声音从窗户内依稀传来,是让沈凌听的痴了。
只同样一部《大学》,州学夫子虽也讲的细致,但总归跳脱不出文字本身的桎梏,全无此处博士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的自信与洒脱,仅在门口听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青年便是心生感慨。
本以为自己有过目不忘之能,又幸得名师收徒,于四书这样的基础已是了解深刻,但如今站在这里,是才知晓自身之浅薄。
何为学而无尽,何为学而知新,从前还当是过于自负了。
李司业也不打扰,只是淡笑着,不着痕迹地观察身边的青年,见其周身气势较原先更显谦逊,是又抚须点了点头。
胜而不骄败而不馁,此子确实可造之材。
“呵呵,好了,与其在外听之,不如入内学之。”
说罢,李司业举步,敲门进了教室,黄直讲应声停课,只待沈凌进来。
他昨日是也看了那份入学试卷,对这学生亦是兴趣非常,此时笑而待之,就想看看对方到底生的如何。
此时果见一神清骨俊的青年步入学堂之中,行走间郎朗如清风,皎皎如冷月,一身百姓多穿的细布袍衫却是丝毫不掩其卓品气质。
黄直讲不禁都在心中赞了一句好相貌,好气度。
“学生沈凌,见过直讲。”
“嗯,你入座吧。”
捧着书本笔墨,寻了靠后的一个空位,沈凌径直走过去,一拂衣摆,端正坐下。
李司业也不多待,只叮嘱一声众学子认真听课,之后便就离开了。
黄直讲又再接着讲课,可这之后,教室内的气氛显然已不如刚才那般沉静了。
趁着直讲埋头翻书的时候,一身紫袍的樊嘉瑞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端坐的沈凌,接着又将屁股下的椅子朝后挪了挪,歪了个头,斜了张嘴,低声问道:“你是谁举荐的,如何还能让司业送过来?”
他声音压的虽低,但离沈凌颇近,当是能被听见的,可青年却是目不斜视,只看向前方授课的黄直讲,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你!”
早上在国学门口受了一泡气,现在又被个穷酸视而不见,樊嘉瑞就是水磨的脾气也受不了了,干脆是回了头,狠狠地又瞪了一眼沈凌。
“你小子不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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