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慧目光灼灼,贪婪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她的璟儿啊,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都长的这样高了,还又生得如此俊朗,是教她这个做母亲的骄傲又失落。
“你且先坐下吧。”
沈凌闻言不再推辞,斟酌一番,却是坐在了最靠近门扉,也是离容安慧最远的那张凳子上。
“家中妻子、母亲还在等我回去用饭,若是有话,还望贵人明言。”
母亲?
被这话语刺了记,容安慧有一瞬的恍惚。
什么母亲?
你的母亲在这儿啊,我才是你的母亲。
她饱含期望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触及对方冷淡的眼神时,心神不禁一凛,由心底升出一股怒气。
“沈家如此待你,那周氏也配让你叫一声母亲?”
“周氏?”
沈凌闻言稍愣,随即嘲讽地“嗤”了一声。
“我早就被沈家除出族谱,周氏如何还能是我母亲?”
“况且,以她所为,她配吗?”
身体内处的疮疤被这么赤裸裸的一揭,饶是沈凌,神态、语气都生出些激烈的情绪,出口之言,全是不留余地,与往日的平静与沉稳截然不同。
“贵人既然知道沈家,想来也是暗地里做过什么调查了,只是在下不知,这又与贵人有何干系?”
容安慧被这一串诘问堵的不知如何开口,她明明只是想知晓璟儿口中的母亲是谁罢了……又哪能想到会惹得对方如此不快?
见长公主垂首不语,沈凌深知不能逼的太过了。
他此番态度冷肃抵抗,便是想要在他二人的母子关系间占据绝对的主动,这样一来,可儿将来才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至于长公主的情绪,他实在无暇顾及。
沈凌不知当初他是因何缘故落沈家,但幼年所受的苦痛,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清晰不已,他还记得那一个个漆黑的夜晚,幼小的自己是如何向神佛许愿,期盼着亲生母亲救他于水火的,可惜,等待他的尽是失望。
失望的久了,他便熄了心思,将对母亲的期盼埋在心底最深处。
容安慧此时根本不知沈凌已经猜出真相,还在犹自自责、悔恨,一边后悔自己刚才为何要冲动之下问出关于周氏的话来,一边又是不满除了自己,有谁还能被璟儿称呼为之母亲的。
“那,那既不是周氏,你,你又唤谁……母亲?”
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容安慧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之事的时候,但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是无比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下已是成婚,自是称呼岳母大人为母亲了,贵人此言问的好生奇怪。”
原是岳母……
容安慧松下一口气来,心情平静不少。
但,岳母?
不就是个乡野妇人?
她皱紧了眉头,心中浮起大大的不快与被冒犯的感觉。
璟儿天潢贵胄之身,如何能拜一普通农妇为岳母,实在荒唐!
可她也知万事不可操之过急、事有轻重缓急的道理,知晓现在最重要的,还当是同璟儿相认才是。
“原是我误会了。”
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容安慧面上柔柔一笑,旋即一双凤眼紧紧凝视着沈凌,话锋一转。
“你想是不太理解,为何我会唤你为璟儿,其实,这关乎多年前的一场阴谋。”
“若是不介意,便就听我说说罢。”
微蹙了眉头,沈凌不言不语,但他亦未就此起身离去,容安慧见此情形,心中微安,才将十几年前那段往事缓缓道来。
“便是这样了,因为皇位争夺之故,有人想要以恩拉拢与我,故而寻机对你下手,却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你就此失了踪迹,在外苦苦煎熬这些年。”
“其实,你就是我的儿子,当今大盛长公主府的世子,容璟。”
往事如历在目,容安慧强自镇定,饶是这般,依然不能自已,看向青年的双眼中,早是泪水满盈。
沈凌依旧沉默,他微微敛下眼睫,他如今听到这些,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心中无有感慨激动,只余一片平静。
幼年的自己是怨过,恨过,可那都早已远去。
新的自己,是在二李村、是在可儿抓住他的手、护在他面前时重生的。
往日重重,譬如昨日死,来日种种,皆为心之愿。
雅室之内安静异常,满桌菜肴热烈张扬的香味随着渐渐冷去的温度而变得油腻腥臭,就像曾经让人迫切渴求的东西,随着时间无情的流逝,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璟儿、我、我可以唤你一声璟儿吗?”
青年垂头,沉沉不语,容安慧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良久之后,才是鼓了些勇气,踌躇问道。
“我知晓此事一经坦白,必会让你受惊,所以、所以我也不求你现在唤我一声母亲,只是,能否让我唤你一声璟儿?”
妇人希冀目光之下,沈凌缓缓抬头,与容安慧相似的一双凤眼之中,并看不出什么震惊、讶异、或是欣喜、欢快之意,他只冷冷静静地回了一句。
“依您所言,便是要将我认回长公主府么?”
这话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在容安慧耳中,却不吝于什么天籁之音。
璟儿此言,是愿就此母子相认,回归皇室吗?
“那是自然,你乃我之独子,必要继承世子头衔,往后还是要承了郡王爵位的!”
大盛朝中,天子为尊,宗室之中按照爵位高低排序又有亲王、郡王、郡伯、郡候等,亲王自不必提,是为天子兄弟与子嗣,而郡王,则就是除天子与亲王之外最尊贵的人了。
寻常之人若是听到此言,便是当场兴奋到晕厥也说不定,但她话音落下,却是在青年面上看不到任何端倪。
心中犹疑踌躇之际,容安慧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些莫名的忧虑。
璟儿,这是……
不愿?
她嗫喏几许,还欲再说,却在此时,沈凌开口了。
“想来以长公主的身份,必不会同在下开这等玩笑。”
“只是,若是长公主真心愿我回归,还望答应我三个条件。”
原还有些担忧焦虑,现在一听事有转机,容安慧不禁面露喜色,忽略了对方冷静到有些诡异的神情,连连应道。
“勿言是三个条件,便是三十个、三百个,母亲也答应你!”
青年闻言,也不着急将这三个条件说出,而是淡淡一笑,“长公主无需心急,不如听我说了再讲。”
“你说!”
期盼目光下,容安慧心道,我乃大盛长公主,天下财富皆尽我有,美人、权势、富贵,世人趋之若鹜之物,我信手便可捻来。
如今璟儿第一次与我提个要求,我不光是要应下,还当应得干干脆脆,毫不犹豫才是!
“首先,我还想继续在国子监中读书,未到会试之后,不想与旁人知晓我之身份。”
“这却无妨,按你的意思来就是。”
容安慧应下了。
“其次,我之妻子庄氏,乃是与我相遇于微末之中,她平生最爱行商,还望长公主不要横加阻拦才是。”
容安慧闻言,眉头微微一紧。
行商?如何没有人与她知晓,这庄氏女子还在行商?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皆乃重利轻义之人为之,她竟还行商?!
心下当即生出些不满,可思及璟儿回归之后,自己必是会为他寻一门贵亲,届时,这庄氏合离也好,做妾也罢,终归都与璟儿干系不大,容安慧便就此忍下这些许不满,笑着点了点头。
“至于最后。”
沈凌语气顿了一顿,视线看向圆桌对面紧张局促的贵气妇人,浅浅笑道:“不管我是沈凌、亦或容璟,我的妻子,今生只认庄氏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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