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伯带着周云依急匆匆往前院走去,只见此时前院里一个光头老头正拿着锄头在翻一垄菜地。
老头瘦瘦小小,身形佝偻,穿着普通的确良长衫,脚上套着一双长胶鞋。
听到院门口传来周云依的声音,老头连忙起身,脸上带着笑,抖了抖脚上的泥巴,就从菜地里走了下来。
“依依来了啊!”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这老头正是形意大师周石亭。
“爷爷!”周云依甜甜叫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对方身边,挽着对方手臂说道:“你怎么又在干活啊,不是说了要多休息,保养身体嘛!”
周石亭闻言,哈哈一笑:“你爷爷我还没老到动不了的地步,现在给我一把枪,我还能上战场,杀敌人呢!”
言语之间,颇为豪迈,似乎又有一点追忆曾经战场上的风光。
“爷爷!”这时候,周云伯在走到身前,轻松叫了一声。
周石亭点了下头,看着眼前的孙子。跟看周云依时的宠溺有所不同,这会儿他的眼中更多的是欣慰和愧疚。
儿子不愿习武,原以为自己一身所学就要在周家断了根儿,却没想临到老却是自己这个孙子接了自己的衣钵。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明白,自己这个孙子是因为太懂事,不想看到自己伤心失望,所以才会提出来主动练武。
七八岁的小孩正是调皮好动的年纪,谁会愿意一天扎马站桩一两个小时,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呢?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二十年寒暑勤练不辍,再加上自己这个孙子天赋不错,已经在三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明劲大成,并且马上就能练出暗劲。再加上自己手把手教导,有希望在四十岁前暗劲大成,五十岁前进入化劲,而后坐胯抱丹也不是不可能。
拉回思绪,周石亭开口问道:“怎么,可是修行之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不是我,是云依!”周云伯回道
“依依?”周石亭面露疑惑,转头望向周云依。
周云伯连忙上前将周云依把龙虎二形放到网上,并且遇到网友向他询问‘暗柔’练法的事情告诉了周石亭。
周石亭诧异半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拿着一个大茶壶,坐到一旁的石沿边上,一边喝水一边招手让周云依坐到自己旁边,说道:“依依,把视频给爷爷看看。”
周云依依言,连忙调出视频放到周石亭眼前。原本还慢悠悠喝茶的周石亭,在看到石粉飞扬的场景时,一口茶水猛的喷出,骇然道:“抟气如磨,碾石成沙!”
周云伯第一次看到爷爷如此失态,连忙跑过去轻抚对方后背。
周云依开口问道:“爷爷,这难道比您还厉害吗?”
周石亭闻言,脸色古怪,缓缓开口:“这视频要是真的,此人估计已经结丹了。有时候境界差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别说现在我已经年老体衰,就算是年轻时的我化劲大成,对上对方估计也走不过十招。”
“云伯,这人你们认识吗?”
周云伯没有回答,反而转头望向周云依。
周云依连忙开口:“不认识,就是一个网友,说是看到我发的龙虎二形大受启发,然后拍了这么一段视频,向我咨询‘暗柔’之劲的练法。”
“不对呀?”周石亭却是疑惑道:“他若是结丹高人,岂会不明‘暗柔’发劲之道,即便以道家内丹术结丹,这‘暗柔’之劲于他也应该是水到渠成之理,真是怪哉!”
“哦,对了!”周云依一拍脑袋,说道:“他还写了一大段他练功的心得给我,可惜我看不懂。等会儿,我找出来给你们看看。”
十分钟后,周石亭面色复杂,嘴里喃喃道:“竟然可以这样!我一直以为须以人体四劲,在筋骨血肉之中寻铅汞结丹之道。没想到此人另辟蹊径,竟以周天搬运之法,以丹田为炉鼎,使神魂为火种,令五气为柴薪,用龙虎为佐使,收束气血,调和阴阳,居然另寻到了一条前路。”
“原来如今世代,竟还有人愿意在传武之道上披肝沥血,吾道不孤矣!”
周石亭说着说着,眼角竟流下泪来,深吸一口气,对着周云伯道:“云伯,此人所言,乃是精深妙法,于你修行无异于他山之宝。可惜道不轻传,他只传云依,未传你我。但如今你我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了去,所以我要你立誓,未经此人允许,你不许习练这周天搬运,气血内壮之法。”
“爷爷,我知道的!”周云伯重重点头
“还有你,依依。之前我不晓得,但是现在你不能再将这份修炼心得轻易示人了,不然就是犯了大忌。”
周云依倒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以为意地道:“爷爷,没必要吧,哥哥看一下怎么了。这都哪一年的规矩了,现在可是新社会!”
周石亭闻言,脸色罕见地严肃起来,盯着周云依,语气严厉:“依依,别人将宝物赠你,这是你的机缘。但不代表你就拥有了随意处置宝物的权力。要是在我们那个年代,一门功夫绝技那是可以做立身之本的。如果有人偷学,轻则废掉一身武功,重则打断四肢,打死打伤无算。”
“而且我要你不要轻易示人,那是在保护你。此人功力高深,很可能是位结丹高人,若他性情古怪,知道你将他的秘传轻易外授,到时候追究起来,你爷爷我可护不了你。”
“不要指望警察,侠以武犯禁,对这些真正的武林中人来说,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周云依听完,吓得缩了缩头,不敢说话。
倒是周石亭突然露出遗憾之色,叹息道:“可惜我已年老体衰,气血枯竭。若能再年轻十岁,习得这周天搬运法,未必不能一窥金丹之奥妙啊!”
“当初我为云伯你从武当出云道长手中求来‘钓蟾劲’内功,便也存了内壮先天一气,求外物以结丹的心思。如今若你能习得这份功夫,五十岁前必定结丹有望。只可惜,有缘无分啊!”
“悲呼!嗟呼!”
周石亭说着说着,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周云依见状,说道:“爷爷,要不我问问对方,看能不能让他把这份功法给你们习练,如果对方同意了的话,岂不是皆大欢喜?而且我看对方挺好说话的,也没您说的这么严重。”
说完,拿起手机就要给王一发消息,却被周石亭伸手拦住,只听他道:“原本他学了龙虎二形,若他只予你个一般礼物,倒也无妨。可是如今看来对方是倾囊相授,毫不藏私,所以我们也不能小气,免得被人小看。”
“他不是想看‘暗柔’之劲吗,文字图说不免繁琐,也容易语意不清。云依,你拿出手机,也给他拍一段视频过去。”
周石亭要周云伯搬来一口大缸,缸里灌满水。然后盘坐屏息,周云伯和周云依就在旁边不敢出声。
三十分钟后,他双眼一睁,长身而起。整个人的精气神截然不同,如同老树发新芽,身上充满了浓浓的生机与活力。身形依旧瘦小,但却给人感觉高大伟岸,就像悬崖边的孤松,挺拔峭立。
只见他轻轻一掌拍在缸沿,水面瞬间荡起一层波纹,接着水波越来越大,如同海浪翻涌。接着水纹一变,又变成了漩涡,这漩涡越转越快,与缸沿都摩擦出声音。接着劲力一吐,水面瞬间平静无波。正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本来天下之力,水力最雄。力要在水中传导,遇到的阻力是最大的。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而万物莫与之争。”
正是因为水这种无形无相,无孔不入的特性,所以想要用劲力操控水,就更显功夫和手段。
而周石亭一手‘暗柔’之劲,如丝如缕。水无形他也无形,水无相他也无相,以力之无厚而入水之有间,如同一层隔膜将水包裹其中,随心而动,随念而行。
一掌刚演示完,周石亭来不及收功,竟然一个趔趄,差点朝后倒去,幸亏周云伯眼疾手快,将其揽住,和周云依同时出声,叫了一声:“爷爷!”连忙扶着对方去旁边的石凳坐下。
只见周石亭面如金纸,气喘如牛,汗出如浆,两三分钟后方才平静下来,缓缓开口:“老咯老咯,想我年轻时擂台比武,能连发十手暗劲而面不改色。如今只发一招,就差点去了半条命。果然,不成金丹,都是凡人。”
说着,他看向周云依问道:“依依,刚才的视频你拍了吗?”
周云依眼里含着泪珠:“拍好了,爷爷。”
周石亭连道了三声“好孩子!”这才说道:“依依,你将视频发给对方。若对方愿意将功法给云伯练习,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愿,你也不要有任何怨怼。毕竟是能功参造化,直至本原的功法,自该珍之重之。即使只有你能练,也算我周家欠了对方大恩。”
说完,又看向另一边的周云伯,开口说道:“我五十岁化劲大成,离那一关只是一线,但这一线就是仙凡永隔。如今身不载负,体如漏筛,一身真气却是怎么也锁不住,只能以蜇龙之法加以延缓,只望还能向天再借十年,做你护道之人,亲眼见你坐胯抱丹,如此我死也瞑目矣!”
“只可惜我那大师兄,他四十岁就化劲大成,天赋绝顶。原是我师门最有望结丹之人,最终却毁在同门倾轧之下。心灰意冷,远避他乡,如今却是了无音讯。不然让你拜在他门下,实在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强的多。”
周石亭说着说着,面带缅怀,眼中似乎浮现了大师兄的身影,露出淡淡的依恋之色。
“爷爷!”
周云伯眼含热泪,周云依泣不成声。
周石亭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打断他的话,继续道:“如今虽说是依依缘法到了,但她志不在此,我不强求。我却要为你小子争一争。正所谓大道难行,若我死后,你能得了对方青眼,指点一句也胜过你百日之功。”
“只是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为了逗我老头子开心,你压抑了爱好,整日只知道练武。如今这一掌,算爷爷补偿你,就看能不能为你求来一个金丹缘法了。”
他的眼中满是疼惜之色,看着自己的两个孙子。年轻时求的是金丹,如今老了才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宝贝。
父母爱子女,并为之计生远,这一刻在周石亭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周云伯却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朝着自己爷爷,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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