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晚风渐起,秋寒袭人。
果然如清颜料想的一般,成文公主等人疾驰到先前的城镇时,南宫玥下令道:“各条街给本宫搜——”
她话音刚落,疾驰一路带着怒火的侍卫,犹如拿了鸡毛令箭。
四散开来,一人憋了一肚子火,上前一脚就踹开了街头的一处房门,院子里的烛灯亮起,孩童啼哭不止。
显然被惊到了。
那侍卫刚要踹人,身后忽然骤疼,接着才是鞭子的响声。
他挨了公主一鞭,成文怒斥道:“做什么唬人?”
他一脸委屈:“公主,卑职是奉您命搜查呀!”
“让你搜,没让你作威作福。”
“公主,如今黑灯瞎火,便是街头的耗子,他也该睡了,搜人不挨家挨户踹门,难道门会从里面开不曾?”
“不将人惊醒,难道主人会在睡梦中回到卑职的话,公主呐,卑职冤枉呀……”
“奔袭这一夜,卑职是上眼皮都恨不能拿棍子支起来,卑职也想老婆媳妇热炕头,卑职……”
这人也是个老油条了,一番唱念下来,成文果然心软。
“算了,不过是一袋银两而已,一个离宫的‘死人’不值得本宫如此大费周章,让人收队,回吧……”
公主给了梯子,那人还非要欠登地多问一嘴:“公主,回哪?”
南宫玥白了他一眼:“琅琊。”
一灯如豆,火光映着青年眉眼,光影跃跃,他面冠如玉,眉目如画,就连被烛火映在墙上的影子,都有一丝风流倜傥。
他凝神静气,安安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棋盘。
他如葱白般白净又纤细的左手食指中指夹着黑子,落下了一子。
少顷,又用右手,从右侧的棋奁里,试图夹起白子,奈何右手不断地颤抖,手指完全不听话。
每每棋子刚夹起,又落回到了棋奁里。
他正襟危坐,也不气馁,仍是百折不挠地继续,终于抖成筛糠的右手,高举到了棋盘上。
他长长的眼睫毛茸茸,如今垂下了眼,望向白方的路,试图落在既定的位置。
奈何右手抖动得厉害,完全不听他使唤,软弱无力。
只听一声清脆的啪嗒一声,白子到底是落错了位置,叠落到一片黑子的上方。
孤军作战,犹如要被风吹之的林中秀木。
也好似不能自主的人生。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用左手,将乱了的白子,拨乱反正,放到了她想要去的位置。
嘴角这才微微翘起,院落里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他并没回头,仍是看着面前的棋局,视线都不曾扫过来半分。
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的气势:“何事?”
“家主,主母计划失败,回程路上,似乎遇到了一双故人,交谈了下,公主本已到了门口,又返程去追了……”
“哦?”他声音如玉石般清冷剔透。
点了点头:“知道了,退下吧——”
来人应是,刚要转身,又被他叫住:“等等!”
“一双故人,长得如何?”
“男子貌似是个侍卫,女子……好像姓霍……哦,对,是霍清颜。”
男人右手刚刚夹起的白子,再次滑落,他这次终于转过了头,“霍清颜?”
“正是。”
男子用手将面前的棋盘扫乱。
左手缓缓揉了揉右侧的肩膀,窗外刮来了一阵阴风,陈年伤口又疼了起来。
没到阴天下雨,他的右肩膀便疼。
“夫人带人去追了?”
“正是。”
“她追不到了,你去带几个人,在南下的路上设卡。”男人闭上了眼睛:“往西是盛家,也设置一个吧……”
属下不解,疑惑地抬头问道:“公主不是带人去——”
“她斗不过她的。”
属下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想到因为公主忙前忙后,却一夜无功,脸上浮现了一丝的轻视之色。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如箭的视线扫来。
他赶忙正了神色,耷拉了脑袋。
“她,不是你能轻视的。”
来人一头的汗,登时跪地求饶:“属下知错!属下知错,属下再也不敢……”
“下去,领杖刑。”
天空中,忽然打了个雷,绵绵细雨落了下来。
“来人——”
“属下在。”
“备伞。”
小厮应是,赶忙取了伞过来,为其撑开:“家主,深更半夜的您这是——”
王猷文熟练地用左手抖落开披风,熟练地用左手打结。
“到门厅等。”男人并没有回头,却一连下达了数道命令。
“将埋伏的眼线,尾巴都处理干净……”
“铜币暂时别在市上流通……”
“永州刚发了水,定会赈济灾民,让人乔装去永州……”
他站在门廊里,融入夜色中,寒风吹起了他的袍角,沾染了地上的尘土。
“如今这盘棋,是越来越乱了……”
“家主,您数次为了公主违背族人利益,已经惹得众位长老不满了,如今,弑……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呵,放心……”王猷文脸上,被抽丝的细雨淋湿,浓黑的眉眼更胜远黛。
他勾了勾唇:“他们,何曾在乎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世上本无对错,只要利益足够大,他们会堵上全副身家……当大厦将颓之际,他们也自然会顺其自然地上前,落井下石。”
“公主出事,我兜着。”
“我若出事,不牵连王家!”
外面天边再次打了个雷。
外面天边,再次打了个雷,窗户被人关上,床上原本脸色苍白的南宫烨骤然睁眼。
“陛下,您醒了?”
“舅舅,您醒了?感觉怎么样了,是否口渴?”
五福和安宁伯几乎是同时出声。
南宫烨无奈地再次闭上眼:“闭嘴!”
说着,他伸出手,五福赶忙抿着嘴,一瘸一拐地上前扶起他。
安宁伯嘿嘿笑着,也不说话。
“这里是哪?”
室内又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南宫烨无奈地捏了捏眉头,本想一脚踹向楚修明,楚修明伸手指了指嘴。
南宫烨气得呛了下,“说吧说吧。”
“这是营城的府衙,薛裴光的院子……”
南宫烨脸上稍显惊讶,楚修明连忙解释道:“舅舅您受伤吐血,说时迟是那时快,险呐!本来外甥想带您回山,可沿途碰到了医馆……”
“便决定先行带陛下就医。营城刚退了水,如今灾后重建……都很凄惨,这是营城府衙,已然算好的了。薛裴光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给陛下您诊治,好在大夫说舅舅您福大命大,吐了血,便没事。若是不吐血,才是五脏受了损,天佑我大曦呀——”
南宫烨没说话,而是看着家徒四壁的府衙。
营城穷,鸟不拉屎的地方,知道穷,万万没想到如此地穷。
外面此时下着绵密细雨,他只觉得脸上一凉。
一抬头,屋内下起了小雨。
“先回寺。”
“陛下——”楚明修和五福再次齐齐张口。
楚明修生怕被“告黑状”连舅舅都忘了叫。
南宫烨已经站起了身,“先前往定州赶,是想知道幕后之人,如今既然已经知晓,便不急着去了。”
说着,人已经起身往外走。
院子里,户部调来的东西已经陆陆续续抵达,南宫烨脚步一顿,看了一眼。
从怀中掏出了匕首,抽出,随手扎在了袋子上……
洁白如玉的大米,如流动的沙漏,倾撒而出。
南宫烨伸手接住。
拿在手中捏了捏,凑到近前接着火把的光线看了看,颗粒饱满,晶莹剔透。
他又闻了闻,没有杂味,这才点了点头,“吏部这次做得不错!”一边说着,一边才出了院子上马。
人已经往急切地往山上奔去了。
雨天路滑,他却归心似箭。
山门前,一大一小,双手合十看着烧成焦黑一片的宫殿。
“让你防火,没放你放大火,如今都焦黑一片……”汇通埋怨道。
没等小和尚说话,不远处一声羊叫,咩——
小和尚委屈,又低头看了下地上杂七杂八的尸体:“这些怎么办?”
“阿弥陀佛,不该你操心,让让。”
两人走到了一边,这时,黑暗中响起了马蹄声阵阵。
骏马奔驰,很快来到寺庙前,那人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没等马停,便径自下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不是南宫烨是谁?
他脸色铁青地看着面前烧的面目全非的大殿,已经清颜先前所住的房间。
又看了下地上躺着的尸首,他呆怔在原地。
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含笑的眉眼,说会等着他回来时候的亲切的笑容……
他向来笔直如山墙的身体,忽而摇晃了下,噗地一下,再次喷了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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