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三百九十二章骂骂咧咧乡试的考试过程也就那样,突出一个艰苦朴素,实在乏善可陈。
过程中一共要考三场,八月九日第一场,八月十二日第二场,八月十五日第三场。
当然都知道,乡试最重要的只有第一场经义八股文,录取基本也只看第一场的发挥。
至于后面两场的策对、公文写作、诗词歌赋等等,都只是个形式而已。
但就算是走形式,也非常艰苦,每场都要凌晨起床入场,然后在长宽只有三尺、既漏风又漏雨的小破单间里坐到黄昏天黑。
同时还要完成高强度的写作,比如第一天要写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一共七篇八股文!
所以乡试真的不轻松,对考生的体力和精力都是高强度的折磨。很多士子考完了后,直接大病一场。
难熬是十分难熬的,士子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最惨的是经历了十次八次乡试仍然没成功的人,说的就是苏州文坛大佬文征明。
但能承受这么多次乡试煎熬,也从侧面论证了文征明体质极佳,他能活到九十岁不是没有原因的。
万历十六年八月十五日,南直隶戊子科乡试最后一场考完,走出考场的士子已经精疲力尽。
但是只要给他们一点喘气的时间,立刻就能满血复活,进入高压解脱之后的狂欢状态。
在八月底乡试榜公布之前,数千士子还是平等的,没有失败,没有悲伤,没有复习。
黄昏交卷后,林泰来和友人一起走出龙门,商议着晚上的安排。
感觉像是坐了几天大牢的金士衡无精打采,对林泰来说:“也许可以改到明天再聚?今晚我只想躺平不动。”
林泰来冷哼道:“和你们这样软弱无力的虫豸在一起,又怎能更好的以身报国?”
如果别人敢这样嘲讽自己,金士衡一定会反喷回去,但林泰来爱说什么就说吧。
毕竟林泰来可是穿着盔甲考了三场的狠人,比其他任何考生的负担都更重,这体力不服不行。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衙役打扮的中年人冲了过来,对林泰来叫道:
“林老爷!我乃苏州府公差!府尊让我来给你紧急报信!”
林泰来皱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衙役赶紧禀报说:“苏松连续下了十多天雨,发大水了!
上月底,苏松二府突然刮起大风,太湖浪高二丈。后来这十余天,苏松二府大雨昼夜不绝,如今洪水漫延,无数禾苗腐烂,庐舍漂没!”
卧槽!林大官人听到消息后,忍不住大吃一惊。
虽然他是个穿越者,但也不可能记住具体某年的气候灾害,一般文科穿越者也不研究气候。
林泰来身边士子大都是来自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此时都有些惊慌。
没想到在考试期间,老家竟然遭了大灾!
还有不少人更惊讶的是,苏州府发生水灾后,府尊第一时间就想到向林泰来报信,这是什么地方贤达?
林大官人突然悲愤的振臂高呼:“如果朝廷早听我言,重新疏通吴淞江故道,何至于此!”
众人没反应过来,但是不明觉厉。
随后又听到林泰来对衙役问道:“如今苏州米价几何?”
那衙役答道:“小人来之前,米价已经涨到每石二两,是平时的四倍!”
当着众人的面,林泰来掷地有声的指示说:“你立刻回去告诉府衙,苏州城联合济农仓里应该还有八万石米,一粒也不许卖,全部用来救灾!”
虽然周围很多人没理解为什么官民合办的济农仓是林泰来说了算,但并不妨碍此刻赞美林泰来的大义。
八万石米按照现在市场价,一出手就能换十几万两银子,虽然大部分产权都在官府,但私人怎么也能落袋数万两银子!
能忍住这种巨额利润的诱惑,将八万石米全都用来救灾,实属大仁大义了。
虽然姓林的横行霸道、穷凶极恶、横征暴敛、为非作歹,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守住了底线。
林大官人对身边友人们说:“今晚不能聚了。”然后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金士衡连忙在后面问道:“伱去哪里?”
林大官人答道:“我去找海青天!”
众人:“???”
好端端的突然去找海瑞做什么?难不成想让海瑞负责赈灾?
一连走过了两个路口,林大官人左看右看后看,确定没有熟人跟随后。
又迅速对左护法张文说:“你马上启程返回苏州,把我的指示亲口带回去,不能写在书面的那种。”
张文严肃的回应说:“坐馆但讲。”
林大官人便又开口道:“第一,启动粮食换织机计划!十石米换一台织机,能换多少换多少。”
要是按苏州正常年景的价格,一台织机价格怎么也得相当于三四十石米。
“第二,工业园区工人和愿意进入工业园区的工人,可以免息从济农仓借贷三个月口粮!
第三,满足了上面两项要求后,济农仓再尽力去救济灾民,但只能借贷一个月口粮!”
张文听完了林大官人的指示后,转身就走,回苏州城去传达落实。
随后林大官人继续向城北走,他真的要去拜访海青天。
海青天住在官舍里,堂堂的正二品右都御史住处只是一个独门两进小院。
如今海青天身体每况愈下,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家躺着休养,无法再狠抓作风纪律了,这让全南京官场都松了一口气。
在原本历史上,海瑞去年就该去世了,但在本时空蝴蝶效应时不时的强力刺激下,海瑞坚挺到了现在。
林泰来让随从们都在门外等着,独自进了海瑞家里面。
看到林泰来,半躺在病榻上的海青天忍不住讽刺说:
“可惜我风烛残年,时常卧病不起,无法亲自去抓你科举舞弊了。”
林泰来没接这话,径自说:“老大人你知道么?苏松全境发大水了,这都要怪你当初截断了吴淞江下游。”
就是二十年前海瑞当江南巡抚时,把吴淞江通海的下游截断,改道成了大黄浦河的支流。
海瑞的养气功夫很强,但总是能被林泰来莫名的气到,当即怒道:“简直胡扯!别什么都责怪老夫!
洪水大到了这个地步,吴淞江下游如何已经没多大影响!
就算吴淞江下游通畅入海,今年这样水灾一样会发生!
说到底吴淞江只是一条江流而已,负担不了蔓延苏松全境的水灾!”
林泰来叹口气,“您老人家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不懂知错就改的道理呢?
在有生之年,赶紧把昔年错误弥补了才是正理!
趁着这次发洪水的机会,你可以上书朝廷,奏请重新疏通吴淞江故道,扩大苏松水域入海的通道,减轻今后的洪灾。”
海青天很坚定的说:“老夫并没有错,也不需要弥补改正。
让吴淞江改道大黄浦河,乃是为了防止海寇通过吴淞江直驱江南腹地。”
巩固海疆,消除隐患,此乃万世之法也!
“我明白了!”林泰来仿佛恍然大悟,“你要维护仅存的广东市舶司的利益!”
海青天:“???”
他海瑞和广东市舶司有个屁关系?
当初朝廷设置了三个市舶司,浙江、福建、广东各一个。但是在嘉靖倭乱后,浙江和福建的市舶司都被撤销了,至今尚未恢复。
所以在当前,广东市舶司乃是大明硕果仅存的市舶司。听说福建方面近些年积极寻求恢复市舶司,但还没有得到朝廷批准。
林大官人睁着大眼睛说瞎话:“老大人是广东人,故而你不愿让吴淞江通海,影响到广东外贸!”
“胡说八道!”海瑞登时感到气冲斗牛,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他怀疑自己都要把血咳出来了。
瞎扯也要讲究个合理性,你林泰来这些屁话都什么玩意?
自己老家琼州府虽然隶属于广东,但那是在海南岛上,和广东本土尤其广州府又不是一回事!
所以自己怎么就成了广东人?你林泰来是地理盲吗?
林泰来说:“那老大人还是向朝廷上个奏疏,请求重新疏通吴淞江下游故道吧,免得让我继续误会下去。”
先前林大官人就发现了,自己上疏说个正事,只要不是直接骂人和斡旋兵变民变的,就没啥人重视,连讨论都没讨论的,把自己当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年轻。
但海瑞的份量应该足够引起重视,至少能引发一波关注和讨论了吧?
海青天很想从病榻上跳起来打人,但老病的身躯已经让他有心无力了。
他不禁想起了在那个二十岁阳光灿烂的下午,不经意看到的一句诗——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林泰来苦苦劝道:“只是让你上个奏疏而已,朝廷还不一定准许。
咱们朝廷是什么效率,老大人你难道还不清楚么?所以又何必如此执拗?”
海青天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在回气回血。
林泰来最后说:“这样吧!只要老大人你答应上这份奏疏,我就把苏州济农仓全部存粮都用来救灾!
一粒都不会出售到市场上,绝对不用来倒卖发财,直接免息借到灾民手里!
以当今世道,天下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
“我知道了,你滚吧。”海青天现在只想让这个恶魔在眼前消失。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能看出,其实你这个人并不贪财,但我看不出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泰来回应:“那你老可要保重身体,不然只能看个开头就没了。”
苏松一场大洪灾,让两个地方的士子都归心似箭,但却要在南京城等着放榜。
这两个地方的士子也都没有什么心思狂欢了,就算有没心没肺的,这时候也要老实点。
所以就只能在煎熬中等待着,一直等到了八月二十八日上午,贡院大门再次打开,这就宣示着要放榜了。
乡试榜被放在彩亭中,由差役扛着,要从贡院一直抬到应天府府衙。
南直隶乡试放榜这件事,在南京城是一件非常热闹的事情。
无数男女老少跟随着彩亭前行,形成了一支盛大的游街队伍。
林大官人和他的朋友们听到放榜的消息,匆匆忙忙的从秦淮旧院里钻出来,一起汇聚在了武定桥头。
金士衡对众人分析说:“乡试榜要张挂在府衙影壁上,会有无数人挤在那里看,现场必定混乱不堪。
我们这样读书人去了,和贩夫走卒、家奴下人们拥挤,也是有辱斯文,而且我们还不一定挤得过别人”
林泰来不屑的说:“那是你挤不过别人,别带上我。”
金士衡没搭理林泰来打岔,继续说:“所以不如按照老惯例,在府衙附近找个酒家茶铺等待,然后打发仆役们去看榜回报。”
金士衡说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一般士子都是这样干的,除非穷到连个仆役都没有,只能亲自去看榜。
“简直多此一举!”林大官人大手一挥,直接否定了金士衡的提议。
然后他环视四周说:“我有二百勇士傍身,难道还怕别人冲撞我们?尔等不用害怕,跟我走就是!”
于是众人跟随林泰来,周围布置了浩浩荡荡的二百条大汉,一起追着彩亭去了。
由南向北横穿了三山街,就来到了府衙。
衙前街道已经是人山人海,但无所谓,二百条大汉一起大喝,直接从人山人海里开劈出了一条通道。
没有人表示不满,就算那些被推倒的人,也是很友好的笑了笑,非常大度。
林泰来等十来人沿着不断延伸出的通道,一直走到了府衙大门影壁下。
终于能看清乡试榜上的字了,大家一起抬头,目光快速逡巡,仔细搜索自己的名字。
“我艹!”林泰来直接爆出了粗口!
他是第一个发出声音的,因为他的名字就在榜上最前面第一个,所以他最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乡试榜上赫然写着:“第一名,林泰来,苏州府学生,易经。”
这个成绩完全出乎预料,林大官人本来只想混个举人功名而已,完全不追求名次。
反正此时林大官人整个人都麻了,心里不停的骂骂咧咧,这主考官失心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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