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经略大军一路向东,出山海关进入辽东地界。
在路上收到一条消息,万历皇帝又任命李如松为提督东征军务总兵官。
林经略很不爽的看着这个任命,心里就是一阵“卖麻批”。
先前他只奏请李如松为辽东总兵官,又征调了麻贵、董一元等威望素重的老资格将官,不就是为了制衡李如松么?
倒不是林经略对李如松这位老哥有什么意见,在私人关系上绝对没问题。
就是林经略认为,在他的下面,没必要再多一个名义上也可以指挥全局的主将,免得造成令出多头,指挥体系混乱的情况。
毕竟他这个文武双全的经略和别家督抚经略并不一样,也会亲临前线指挥,并不是只在后方调度。
没想到,他林泰来才离开京城没多久,皇帝就也起了制衡他的心思,所以才会将李如松从“辽东总兵官”提升为“提督东征军务总兵官”
这就是领重兵在外大臣的无奈,林经略又不能回京城去辩解,只能继续赶路。
因为朝鲜事态紧急的缘故,林经略没有在广宁、辽阳这些辽东地区核心城市逗留视察,只是嘱咐巡抚郝杰做好后勤工作。
万历二十年九月上旬,半岛人民的大救星、未来半岛的唯一太阳林泰来抵达鸭绿江边的九连城。
这座城堡周长二里多,看似不大,但在鸭绿江沿岸的边堡里已经算是最大了。
在很多人认知里,九连城应该就是大明万里边墙的最东端起点。
当然学术界也另一种说法认为,起点应该是稍微北边的宽甸堡。
而且九连城的意义不仅仅是万里长城起点,也充当着国门的作用。
在九连城的对岸就是朝鲜国的义州,与九连城隔江相望。
现在朝鲜国君臣就正困在义州,苦苦等待天兵过江,号称的三千里江山如今只剩下义州了。
近二百年来,每当朝鲜国使团来朝觐大明皇帝,必定要从九连城进入大明国土。而且每年与朝鲜国的贡市地点,也是在九连城这里。
这次大明天兵入朝,肯定从九连城这里渡江最为便利,从地理上没有太多其他选择。
此时从稍微靠腹地的凤凰城到九连城一带,已经兵营遍布,数万大军云集。
林经略选择了更靠前的九连城作为幕府驻地,原本九连城设有一名镇江游击,现在暂时被赶了出去,官署也被征用了。
林经略一边在开始整训各路兵马,一边开始与江对岸的朝鲜国君臣联络。
毕竟林泰来是带着皇帝诏书来的,所以还有个任务是充当上国天使,将诏书颁给朝鲜国。
其实诏书也没多少内容,总结无非就是两点。
第一就是允许朝鲜国王过江避祸,暂时安置于于宽甸堡,以待局势好转。
第二就是给朝鲜国君臣吃定心丸,承诺尽快出兵,再造东国。
第三,正式告知朝鲜国君臣,已经将天兵东征事务托付给经略大臣林泰来,让朝鲜国配合好。
得知经略大臣已经携带诏书抵达九连城,朝鲜国王就迅速派了一個叫赵敬高的远接使过江先行接洽。
本来在林经略的心目中,肯定是部下的列位将官更重要,要接见也是先接见将官。
但没想到朝鲜方面远接使来的如此之快,林经略刚住了一晚上,次日朝鲜国远接使就过江来了。
大明向朝鲜国颁布诏书,并不是随便一发就完事了,必须要有一套礼仪。
林泰来虽然觉得这很浪费时间,但也不能轻忽,不然就是丢了天朝上国的威严。
按照往常惯例,远接使要先向大明使臣奉上《迎诏仪注》,仔细说明这次如何迎接诏书,以及各项礼仪规范,并与大明使臣进行商议。
林泰来收了《迎诏仪注》,就让朝鲜国远接使赵敬高先去休息了。
幕府属员里有个叫崔五魁的人,本是行人司行人,以前跟随大明使节去过三次朝鲜国,对朝鲜国情况比较了解,这次就作为专业人才招纳进了幕府。
此时林经略把崔五魁叫了过来,一起研究朝鲜国送来的《迎诏仪注》。
毕竟涉及到大量外交礼仪细节,他林泰来在这方面并不专业,万一丢了脸就罪莫大焉。
果然崔五魁看了看后,就立刻指着一行字,向禀报说:“这里有问题!”
林泰来看向崔五魁所指的地方,上面写着“行鞠躬礼”。
崔五魁看林泰来对礼制不是很了解,便解释道:“国朝初年,朝鲜国王迎诏,行最隆重的五叩三拜礼。
土木堡之变后改元时,大明使节前往朝鲜宣诏,被当时朝鲜世宗哄弄欺骗,改为了鞠躬礼。”
听到“世宗”两字,林泰来就莫名想起了上辈子时空的“世宗大王驱逐舰”,船体自动开裂的那个。
结合当时的“国际形势”,林泰来大概就能明白,为什么那时候朝鲜国将五叩三拜礼改为鞠躬礼了。
在那个时间点,大明刚刚遭遇土木堡之变,而朝鲜国正处在一个自恃“强盛”的阶段。
不再是李成桂篡位开国,惶惶然唯恐被天兵惩罚的心态。
所谓的“朝鲜国世宗”向西北和东北开疆拓土,利用大明势力撤退后的真空,驱逐了盘踞半岛北部的女直人,把朝鲜国疆域推进到了鸭绿江图们江一线。
在这种民族膨胀心态下,又看到大明遭受土木堡之变这样的巨大挫折,朝鲜国世宗才敢于糊弄欺骗大明使臣,将迎诏的五叩三拜大礼改成了鞠躬礼。
不得不说,这种行为实在太符合林泰来对半岛人性的认知了,一点都不“意外”。
林经略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听着崔五魁讲解:“而后朝鲜国君臣上下就一口咬定以鞠躬礼为旧制,与大明争执了八十多年。
再后来直到嘉靖朝,才又由鞠躬礼改回了最隆重的五拜三叩礼,并一直奉行至今!”
此时崔五魁越说越气愤,“却没想到,朝鲜国这次居然又想偷偷改成鞠躬礼,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在我看来,这分明是朝鲜国君臣看不起经略,觉得经略你年少好欺哄!”
林泰来突然开口:“欺天了!并非欺我!”崔五魁连忙道:“是!是!”
林泰来又吩咐道:“你将朝鲜国远接使赵敬高叫过来!”
崔五魁奉命而去,去喊远接使赵敬高过来。
正当这时,红光满面的李如松笑着走进幕府大堂,很不见外的叫道:“你来得真迟!”
林泰来和李如松提前约定好了,今天先见个面。
上章讲过将官拜见帅臣的礼节,要先穿甲胄拜见,然后再换常服。
但李如松现在只身穿常服,溜达着走进了经略幕府大堂。
林经略瞥着李如松,这老哥看起来又飘了啊,又变身为李大将了。
历史上的李如松在帅臣面前,似乎始终就是这种尿性。
在宣府时,要与巡抚平起平坐;在宁夏时,让总督靠边站;在辽东朝鲜时,对经略也不行卑礼。
难怪历史上李如松最终下场那么莫名其妙,堂堂一个大总兵在一场常见治安战里,稀里糊涂陷入埋伏挂了,然后也没什么人认真追查。
林泰来并不是阴谋论爱好者,但看到李如松的结局,真不信这里面没点事。
李如松并不知道林老弟心里想什么,大大咧咧的自行找了个椅子,侧对主位而坐。
大家都知道,下级拜见上级是站南面北,在赏座之前要先面对面回话,没有直接侧坐的道理
林经略和蔼可亲的对李大将说:“你且等等,我先跟朝鲜国使节说几句话。”
“我这边不急!我也看看朝鲜国使节怎么说。”李如松答道。
不多时,崔五魁带着朝鲜国远接使赵敬高走了进来。
林泰来停止了与李如松的寒暄,对赵敬高冷冷的质问道: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颁布《洪武礼制》,要求藩王行五拜三叩头,为何贵国这次胆敢擅改礼制?”
赵敬高不慌不忙的拿出一本书并呈交上来,林泰来看了看,书名叫《藩国仪注》。
然后赵敬高振振有词的解释说:“《藩国仪注》同样是高皇帝颁布,自从高皇帝颁此书来我国,我国便遵此礼。
在《藩国仪注》中,并无五拜三叩之礼之要求,故而我国遵守有何不可?”
崔五魁在旁边怒斥道:“但是《藩国仪注》中,同样也没有提到要行鞠躬礼!”
赵敬高再次辩解说:“我国敬天子之命,不敢站立迎诏,所以为表恭敬,才增设了鞠躬之礼。”
坐在旁边看热闹的李如松迷惑不已,朝鲜国这帮君臣都失心疯了吗?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距离亡国灭种就差一口气,还敢在这里跟大明矫情礼节问题呢?
迎诏不应该就是五拜三叩大礼吗?只想鞠躬礼是几个意思?
林泰来心里有所猜测,可能有两方面缘故。
一是当今朝鲜国的内部党争也十分剧烈,甚至比大明还激烈。
先前有东人党和西人党,然后东人党又分裂出南人党和北人党,斗得一塌糊涂。
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中,出现什么奇葩也不奇怪。
二是朝鲜国君臣发自内心的担忧,大明会借此机会吞并朝鲜国。
所以在礼仪问题上抬高自身,妄图表达出“强硬”和“尊严”,有点色厉内荏的意思。
崔五魁还在愤怒的与朝鲜国远接使赵敬高争执,“你所拿的《藩国仪注》乃是高皇帝时所定,而后历代已经有所更改!”
赵敬高辩驳道:“我国只收到过高皇帝颁发的《藩国仪注》,也只尊此为旧制行之!”
而后大概觉得崔五魁只是一个小人物,没必要对崔五魁浪费口水,所以赵敬高又转向林泰来,语气坚定的说:
“《藩国仪注》本无规定迎诏细礼,还是当年我国世宗大王认为立迎不妥,主动添设鞠躬之礼,以此优待大明上邦!
在此告诫经略,要明察我国之苦心,体谅邦交之不易,勿要做节外生枝之事。”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林泰来只觉得赵敬高吵闹。所以他抬头朝着门外喝道:“刀斧手何在?”
右护法张武带着几条大汉,出现在门外候命。
林泰来指着赵敬高,很烦躁的下令道:“把这蠢逼推出辕门,斩首!”
赵敬高昂首挺胸,面无惧色,林经略你装模作样的吓唬谁呢?
恐吓和谩骂,决不是战斗!谁怂谁是孙子!
张武接了军令,带着人将赵敬高推到院门外。
赵敬高面露不屑,这点虚张声势的伎俩只要看破了,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不就是故意用这种形式,威胁自己改口么?历代史书上类似这种事多了。
还能真砍了自己不成?只要挺到最后,就会听到刀下留人。
而后赵敬高被强行按在地上,转头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刀斧交颈而不改其节,赵敬高还想着为了青史留名放几句狠话,就见大刀毫不犹豫的砍了下来!
“卧槽!竟然来真的?”这大概是朝鲜国远接使赵敬高人生最后一个瞬间的心声。
崔五魁站在堂前,看着远接使的首级,震惊的说不出完整话,“这,这,这”
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你林经略怎么还能直接把友邦的使节砍了呢?
而后崔五魁又开始琢磨,林经略是不是历史上第一个砍了友邦使节的人?
此刻从大堂深处阴影里传来了林经略的声音,“崔行人你把这首级送过江去,什么解释都不用说,让朝鲜国再换一个远接使来交涉。”
作为一个老外交员,崔五魁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再来一个还说不拢呢?继续砍了?
把令人厌烦的使节物理清除了,林泰来心情好多了,对着李如松笑道:
“我生平最恨这种无礼的行为!区区小藩邦竟然还不想行五叩三拜之礼,居然觉得行鞠躬礼就是给我面子了?
我真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想和不知礼数的蠢货打交道!”
常服参见、侧身而坐的李大将忽然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好烫
自己的言行是不是应该更加礼貌一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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