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阳缓缓落山，最后一丝光亮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后，这一场恶战也宣告终结。
抱着埋伏包抄心态前来作战的匈奴大军在受降城几十里外的战场被打得溃不成军，几乎被尽数歼灭。
“哐当——”卫伉跳下战马，将手中的长戟朝地上一杵，环顾着四周。
空气中飘荡着鲜血的味道，比以往他参加过的任何一场战争都要浓烈。
此刻的卫伉，仍是心有余悸。
如果没有太子提前给他通风报信，他可能早就成了匈奴人的刀下亡魂，或者成为他们的俘虏，成为大汉的耻辱，也给父亲抹黑。
“咚！咚！咚！”卫伉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激烈的战斗过后依旧在不停地跳动，每一下都仿佛是给他敲响的警钟。
“呼——”
他望着眼前堆积成山的尸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将军，我们这次缴获兵械辎重颇多。”一旁的副将欣喜地上前说道。“另外，我们还发现场上还有些存活的兄弟，但是受了重伤……”
“救！不惜一切代价救回来！”卫伉颤动着双唇，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情绪。“这次受降城外大捷，我会上书陛下，表彰各位将士的功绩。”
“诺！”副将激动地回道。
“等等！”卫伉喊住了他，“可有发现存活的匈奴人？”
“回禀将军，倒是发现几个，都是杂兵，已经被我们补刀斩杀了。”
“好。”卫伉转过身看向眼前的战场，“确认完存活情况后，这些尸体就都埋了吧。”
这里离受降城不远，一旦战后的尸体没有处理得当，很容易爆发瘟疫，到那时可就麻烦了。
“将军放心，已经有人在处理了。”副将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那里站着程万里和其手下士卒，正在挖着一个大坑。
汉军准备用填埋的方式，将这些尸体尽数处理掉。
“咯！咯！”士卒们手执锹铲，卖力地挖着地上的泥土，没过一会，一个凹陷下去的土坑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继续挖！要挖得够深！”程万里站在他们身后，踮起脚目测着土坑的深度。
说罢，他退到一旁，对着手下一个士卒轻声耳语道：“林胡儿还没找到吗？”
“千夫长，我们按照您的吩咐翻遍了这里所有的尸体，还是没找到林百夫长。”士卒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道。
程万里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了一下。
方才战场上厮杀激烈，骑兵四处对冲践踏，只怕此前那百号人，早已被踩成了混着碎骨和肉团的血泥。
尽管如此，他在心里抱有着一丝希望。
林胡儿的武艺那么高强，在军中的单挑作战能力也是出了名的。
就算匈奴人突然反水袭击，在那种情况下，他应该也能想办法保全自己吧。
程万里在心里不停地祈求着，边走边找。
马靴踩在草地上，留下一道道弯弯扭扭、深深浅浅的红色脚印。
“千夫长！这么多尸体，您再这么找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啊。”一旁的士卒忍不住出声道。
“别拦我！”程万里粗暴地打断了对方，他仿佛发现了什么，眼中闪烁着激动的目光。
那是一截被斩落在地上的缰绳，他再熟悉不过了。
在林胡儿被任命为受降使后，他曾激动地让城里的工匠为自己打造马具。
“我要骑着将军赐给我的马，用着这套独一无二的马具，去迎接前来投降的匈奴左大都尉！”
熟悉的声音在程万里耳旁不停地飘荡着，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涨成了猪肝色。
“千夫长！你那边好了没有！要填坑了！”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士卒们的声音。
看来是埋尸的大坑已经挖好了。
程万里猛地打了个哆嗦，他将那截沾满血迹的缰绳揣进怀里，转身走去。
“没事了！你们填吧！”
“诺！”士卒们走了上来，面无表情地将一具具尸体扔进大坑里。
程万里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大坑逐渐被填平……
是夜，军营中。
一整日的厮杀与精神上的恍惚，让程万里并没有参加当晚的庆功酒会，而是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早早回到了营帐中歇息。
士卒们只道是他精疲力尽，又为手下林胡儿之死伤心，也不敢上前多加言语，带程万里进入营帐中之后，便纷纷离开了。
营帐中，只剩下了程万里一个人，却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正在被梦魇困扰。
梦里，满脸是血的林胡儿站在他面前，厉声质问着他为何不告诉自己真相，为何要把他推出去当诱饵。
“我不是故意让你去的，真的不是我！”程万里在梦里嚎啕大哭，惊声尖叫，极力地向林胡儿解释道。
“你还说你不是？！”梦中的林胡儿面色一变，猛地把手伸进程万里怀中，掏出了一根染血的缰绳。“你看看，这是什么？！这就是你做贼心虚的证明！”
“啊！”程万里张大了嘴巴，疯狂地摇着头。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
原来刚才只是个噩梦。
程万里晃了晃头，他看向帐外，如今已是半夜，但是不远处士卒们喝酒歌舞的声音仍在传来。
“很晚了啊……”他喃喃自语道，从角落里掏出一坛酒。
程万里一手拔掉了泥封，一手拖住坛底，哗啦啦地把酒朝自己嘴里倒去。
今晚的庆功会，他不敢去，也没脸去。
真正该被万人祝贺的英雄，此刻早已埋骨在了沙场。
“咕咚咚——”随着一坛酒下肚，程万里的目光又朝方才藏酒的角落里看去。
一坛，再一坛……
逐渐的，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脚步变得蹒跚，整个人仿佛要飘了起来。
这营帐里，可真是热啊。
“撕拉——”程万里一手扒掉身上的胸甲，抓开衣襟，袒露出多毛的胸膛。
他一把掀开帘帐，朝着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庆功会的中心，众将士们觥筹交错，大口吃肉，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随着程万里一步步地走过去，他离主将的位置越来越近，而他的呼吸也愈发急促。
“将军！千夫长程万里有要事禀告！”
卫伉闻声，抬头望去，却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醉醺醺的壮汉，此人袒胸敞襟，面色涨红。
全场将士的目光顿时汇聚到了程万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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