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安这人一直挺变扭的,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性格让她对任何都抱有极强的防备。
大概是从小到大恬父恬母放在她身上的目光都只有寥寥几点,她生怕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抢走恬零对她少得可怜的关注。
想到此处,便悲从心起。
恬安撇着嘴角,拉着江衍的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
她是不爱哭的,从记事开始,她掉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也是第一次知道,只需要别人的一句话,甚至是几个字,就能将情绪击得溃不成军。
恬安坏心眼的攥着袖子擦了擦鼻子,翻脸无情:“江衍,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她声音带着点哭过的沙哑,委委屈屈的,双眼水淋淋的显得格外可怜。
远处几束灯光,湖泊映着光辉。
有风徐徐,拂起她鬓间几缕发,纷纷扬扬随风散开。
她眼睛红得像兔子。
江衍怔忪几秒,一时忘了做出反应。
恬安吸了吸鼻子,旋即狠狠瞪他:“还看,转过去。”
语气凶巴巴的。
莫名被讨厌,江衍摸不着头脑的哦了声,干脆老实的背过身去。
恬安素来不喜欢在人前展露自己的脆弱,飞快整理好情绪,又拿出手机借着不太明亮的光,把灰暗的屏幕当小镜子用。
除了眼眶还有点红肿,确认没别的不妥以后,才有些不自然的拉了拉江衍的袖子,示意自己好了。
她摸了摸透着点粉的鼻头,有意无意的觑了眼他被浸湿透着深蓝色的袖口,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挽回刚才的心直口快:“你的校服,要不要我帮你洗一下?”
江衍不在意的笑了笑,不太明显的内双隐匿在眼睑下。
他想也没想,回绝:“不用,回去往洗衣机里一甩就行。”
讨好不成,恬安虚眯了下眼,轻声说:“刚才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顿了下,没再继续下去。
江衍领会她的意思,修长的食指暧昧的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替你保密。”
恬安点了点头,感激一笑。
她没有再折返继续聚餐的意思,顶着一双兔子眼回去,只怕她刚哭过的消息都不需要江衍张嘴就能不胫而走。
天色渐晚,江衍主动提出送她回去。
她想了想,没推辞。
恬安和江衍是一起进电梯的,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安静。
她记得上次两人一起乘电梯的时候还是在半个月前,那是她认识他的的第一天。
抵达第十层不过短短数秒,江衍晃了晃手里的酸奶:“本来是买给你消食的,不过现在应该不需要了。”
恬安顿了顿:“等一下,”她单手按着电梯‘开门’键,小声道:“刚好有点渴,不介意给我喝吧?”
她眨了眨眼,补充:“我现在很需要。”
江衍忍俊不禁的弯了弯双眼,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话罢,往后退了一步:“再见。”
在电梯缓缓合上的前一刻,恬安朝他挥了挥手。
—
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关门换鞋,动作一气呵成。
她随手把酸奶放在茶几上,打开壁灯。
恬零还没回来。
恬安坐在沙发上,盯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发呆。
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从恬零挽着陌生男人逐步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再追溯到恬父模糊的脸。
她对父亲的记忆一直少得可怜,可悲的是她甚至有些不记得恬父的模样。
好像梦一样。
恬安歪在沙发上睡过去时,分针刚好指向阿拉伯数字--“12”
十点整。
而江衍抱着手机,若有所思的躺在床上。
他正出神,手机微微震了两下。
应声弹出两条消息。
姜忻:【江衍你丫死哪去了?】
姜忻:【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许清让下周就要去集训了,连个散伙饭都没好好吃,你倒扔下我们就跑了。】
姜忻、许清让和江衍打小就认识,以前住一个四合院时,姜忻就是孩子王,留着短发跟假小子似的又野又疯,跟其他的小女生玩不太来,后来上了初中还神使鬼差的跟着江衍许清让参加篮球队,在一众女生中间愈发显得特立独行。
江衍斟酌几秒,回:【抱歉,临时有点急事。】
姜忻:【...你拉到吧,我在店里都看到了。】
江衍:【......】
他有意扯开话题,凝眸思虑几秒,才逐字打字:【如果我被一个女孩子讨厌了,怎么办?】
他倏忽想起在湖边,她红着眼睛说“讨厌他”。
那种无措和失落瞬间沾满他心间的悸动。
姜忻:【?】
姜忻:【想聘我当你的狗头军师?】
江衍囫囵带过:【嗯,差不多】
姜忻:【聘金一包辣条。】
江衍:【成交。】
因为跟恬安之间的‘小秘密’,江衍及其隐晦的把情况简要的阐述一遍。
姜忻直接回了条语音过来。
她啧了声:“像这样的女孩子,说讨厌就是喜欢的意思啊。”
江衍:【?】
江衍:【喜欢?】
姜忻:【对啊,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你懂不懂。】
-
半夜,窗外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蜿蜿蜒蜒滚落在窗沿上。
恬安醒来时,恬零手里正拿着一条毛毯,轻轻搭在她身上。
见她醒来,动作一顿,随即撤回拿着毛毯的手,目光一如之前般清冷:“醒了?那就回房睡吧。”
恬安大概愣了那么半分钟才彻底找回了点神志,眼神逐渐有了聚焦点。
她看着站在客厅里的恬零,双唇再度抿紧。
这个细微的动作向来是她表达不悦的标志。
代表着,她不喜欢,无声的反抗。
恬零已经换下那一身酒红色的裙子,身上裹着一件纯黑色的睡袍,发稍湿了一截,应该是淋了点雨。
“妈,你去哪了?”恬安哑着嗓子问。
许是在客厅里呆久了,睡过去时又没盖被子,她嗓音染了些鼻音。
恬零没什么表情的偏头觑她一眼,答非所问:“去休息。”
又是这样强制命令的口吻。
恬安安静几秒,一时间两人竟陷入了诡谲的沉默。
她清楚地知道,只要是恬零不想回答的,就是说干了嘴,她都不会施舍一个眼神。
恬安垂眸看了眼脚尖,眼睑颤了颤,伸手提起茶几上的酸奶,妥协般趿着拖鞋回房。
她没开灯,摸黑揭开酸奶盖,拿着勺子尝了两口,粘稠的液体透着凉意,顺着食管咽进肚子里,酸酸甜甜,覆盖过她满腔的苦味儿。
几乎狼吞虎咽的喝了大半杯,恬安舔了舔嘴角的奶白,将杯子扔进垃圾桶里,掀开被子慢慢躺进去。
她习惯性蜷成一团,以寻求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
周六下午。
恬安额外要上小提琴班。
她潦草的解决了午饭,扫了一眼客厅里的壁钟,极不情愿的起身,提起躺在角落里的琴袋。
俗话说,技多不压身。
学琴是恬零的意思,希望女儿有一技傍身。
小提琴这玩意也不是一朝一暮就能学成的,虽说恬安学琴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也谈不上多喜欢,她只是习惯性服从恬母的意思。
而恬零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强势惯了,便不允许有人忤逆她。
恬安背着琴,乘上拥挤的地铁。
她抵达目的地时,课程还未开始。
有同样背着琴袋的学生进进出出,偶尔传出尖锐的琴声,振得人耳朵疼。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
恬安站在教室前,勒紧肩上的包带,心尖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
一直以来她都走在恬零铺好的路上,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她像个木头人,被人牵着走。
呆板又无趣,没有一点生气。
恬安一咬牙,下了什么决心般,转身准备下楼。
耳边响起的上课铃有些聒噪,学生一个接一个往教室赶。
一时兵慌马乱。
有人迎面跑来,从她身边经过时无意撞了下她的肩,急忙停下道歉。
恬安重新拉起从肩上滑落的包带,摇了摇头,轻声答:“没关系。”
话罢,脚下步子依旧不停。
教课老师正提着包上楼,逆着人潮下楼的恬安格外突兀。
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口气跑到楼下。
朝教室的反方向跑去,渐行渐远。
这一次,她想反抗的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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