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师太扶了扶眼镜框, 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大课间你不用去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恬安眼皮儿颤了颤,沉声应下。
“还有你们, 真是我有史以来带的最差的一届, 看看隔壁理科一班!”灭绝师太曲起手指,用关节骨重重敲了两下黑板:“还愣着?书拿出来!学委上来组织早读。”
教室里逐渐传来稀稀拉拉的朗读声, 班主任才背着手, 信步走出去。
云奕将课本立起来,缩着脑袋往恬安那边凑了凑:“什么情况啊?你犯事儿了?”
“……没。”
“那就怪了,平时灭绝师太这么宝贝你,都舍不得开重口骂你一句,今天又是发什么神经啊。”
恬安沉默了下:“我也不清楚。”
她平时虽然话不多,但红榜上排名个分数就摆在哪。她几乎每一科发挥得都很稳定, 也没有特别偏科的科目, 各个科的老师都对其赞口不绝。
云奕叹了口气, 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那你自求多福吧。”
早读持续了二十来分钟,上课铃打响。
朗朗读书声相续停下来, 趁着老师还未进来几分钟, 前座的两三个女生神神秘秘的凑到一起。
——“诶, 你昨天看到没?家长群里都闹翻了。”
另一人插了句嘴:“又出什么事儿了?你跟我说说,马上期末,我爸妈根本不让我碰手机。”
“我也是悄悄拿我妈手机看的,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年级主任收到什么匿名举报吧, 气的不轻。”
“我去……哪个倒霉蛋子这么惨?捅到鸡头(谐音“级头”)面前, 屁大点儿小事也得被说成大事吧, 还匿名举报, 不明摆着想在背后整人?”
那人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同桌,旋即不动声色的往后面睨了一眼:“还能有谁,就刚才被点名的那个啊。”
恬安手指夹着笔,在指尖旋了两圈,耳根动了动。
前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咬耳朵。
——“恬安?我佛了哪个不要命的把苗头都打到咱们班第一身上了。”
——“我们嘴上说说凑凑热闹就行了,别人的事我们还能多管不成?”
——“也是。”
……
一早上像是把恬安一天的好心情都消磨光了,一直挨到第二节 课后的大课间,广播里淌着进厂曲目,待教室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磨磨蹭蹭的把教辅塞进抽屉里,往办公室而去。
办公区域在三楼走廊的尽头。
淡蓝色的防盗门紧闭,旁边的百叶窗被拉开了一半。
透过玻璃窗,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办公桌成排摆放着,几个眼生的老师坐在椅子上各做各的,灭绝师太坐在左边第二排,还有一个站在她办公桌前的学生——是江衍。
恬安心蓦地沉了下去。
原本还抱有的一丝侥幸也化成了飞灰。
她刹那间有点儿茫然,接着是无措。
因为紧张忽而加快的心跳,比她参加英语口语比赛还要焦灼。
灭绝师太瞥见她,门内闷闷的传来一声:“进来吧。”
恬安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搭上门把上,旋了半圈,推门而入。
室内的氛围有些压抑,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
她踱步过去,藏在袖子里的手掐了掐指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平缓:“林老师,您找我?”
灭绝师太姓林,名清如。
是个年过四十仍旧风姿绰约的女人,常年穿着黑色简约风的西装,脚下蹬着高跟鞋,头发总一丝不苟的抚在脑后,鬏成一个丸子,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板着一张脸,扮演严师的模样。
一班的学生私下里都管她叫“灭绝师太”。
林清如微微颔首,旋即将目光投至身前的笔记本上,右手覆盖在无线鼠标上点击了几下,一个界面弹出来。
她指尖抵着笔记本边缘,推着旋转了半圈,屏幕微微移过来:“都看看吧。”
恬安撩起眼皮,看清了显示屏上的内容。
那是一张照片。
背景是金千影院对面的的公园,实木长椅和那片绿意盎然的草地也入了境。
这应该是半个多月前排的。
照片里的恬安还穿着过膝的白色长裙,脚下是驼色低跟尖头短筒靴,她背着红棕色的斜挎小包,柔顺的长发俏皮的鬏着一个蓬松小巧的丸子,额前的扬起的碎发透着浅浅的棕色。
她把手放在江衍手里。
那一刻,画面成了定格。
图片并不算高清,应该是用手机拍的。
即使照片里两个人都没穿校服,也能轻而易举的认出来。
恬安有些无言,一种被人出卖愤怒让她觉得荒谬绝伦。
江衍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大概是早已经做好了承受最坏后果的准备。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些惩罚都来得太快。
没多久理科班班主任也来了。
理一班的班主任是个教化学的男老师,姓庄,个子不高却很瘦,江衍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得意门生,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男老师一进门就发话了:“林老师你继续,该怎么训怎么训,不用管我。”
林清如应了声,指了指显示屏:“不解释解释?”
恬安抿了下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倒是江衍不露声色将她挡在身后,没什么波澜的说:“既然你们已经认定了,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他这句话说的凌磨两可,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还透露出几分被人冤枉的意味来。
林清如将图片关了,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嘛难免情窦初开会生出一些小情愫,老师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你们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她顿几秒,酝酿了一下措辞,像个老母亲似的:“但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到了大学,你们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没人会再多说一句。”
恬安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双手拧在身前,不安的搅动两下。
江衍站在他前面一点,没说话。
林清如许是说累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茶,继续道:“现在正是高三最紧要的时候,你们又都是尖子班的学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
办公室里静谧万分,只有一道清脆的女声淡淡说:“我是你们的老师,我不希望看到现在的一时冲动毁了你们一辈子,”她恢复了一贯严师的作风,语气严厉且郑重:“所以,我希望你们停止交往。”
林清如的话音堪堪落下。
这样不大的空间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恬安没抬头,却能感觉到江衍身体的僵硬,刚才还镇定自若的,她现在却能听见他失了节奏的呼吸声。
就像是体育课上刚跑完一千米一样。
又像是忽然被人戳中了软肋。
恬安忽然明白了书中所说的,如鲠在喉的感觉,心尖莫名涌出些酸涩。
就像她明明没有做过什么错事,生活却总是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沉重得让人直不起腰。
林清如欲再说些什么,防盗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中气十足且带着怒气的声音:“都要造反是吧!?都要反天了是吧!?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校规王法了?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着去早恋,亏得还是年纪前几名呢。”
林清如适时闭了嘴。
庄老师此时才说话:“主任你先消消气,这两个都还是孩子……”
鸡头重重拍了拍桌子:“孩子?我刚读幼儿园的女儿恐怕都比他们明事理,什么时期该做什么事都不清楚吗?真当自己还是三岁小孩儿!?这件事儿不能轻饶了,去去,把家长都叫来。”
恬安闻言蹙了下眉。
在这件事上,她是真的不一样惊动恬零,何况之前去江家,江夫人和江先生待她也很热情。
而江衍也意识到这件事,越来越棘手了。
鸡头几乎不留余地:“林老师、庄老师,把电话号码找出来。”
林清如犹豫了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支手机,递给恬安:“你自己来吧。”
恬安看了看递到眼前的手机,伸手结过。
从闷得人发慌的办公室里出来,她抱着手机踌躇着,在门口踱步良久,才试图说服了自己,输入十一位数字,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两声,很快被接通了。
那边响起近乎公式化的声音:“你好,请问是哪位?”
“妈,是我。”
恬安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强打着精神,飞快说:“老师让你来学校一趟。”
恬零沉默了几秒,没有细问其中的情况,只表示还有一场未开完的会议,会在半个小时后到。
恬安稍稍安下心来。
下一秒她又莫名忐忑起来,自己和江衍的事让她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恬安一直摸不准恬零对自己是什么态度,更何况是关于这些儿女情长。
江母和恬零是一前一后来的。
此时上课铃早已经打响,走廊上空荡荡,教室里隐形传来一阵阵朗读声。
许是走得急了,恬零身上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小西装,袖子挽至手腕下,露出纤细白皙一截小臂。
她踩着高跟鞋上楼,进到室内时,江母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都是同一栋楼的邻居,江夫人自然是认识恬零的,大概惊诧了那么零点五秒又很快回复了平静。
见双方家长都到了,鸡头面色才有所缓和,随即转头朝站在一旁保持沉默的恬安和江衍说:“你们俩去外面等一会。”
恬安悄咪咪瞥了恬零一眼,有些庆幸不用留下接受审视。
转身出去了。
—
室外没有暖气,寒风刺骨。
恬安背手站在门旁,抬眼望着远处灰沉沉天空。
门内传来些许谈话声,却听不真切。
说到底,到现在,恬安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过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罢了。
只是大人们觉得这样不对,所以她不得不被迫接受惩罚,承受他人投来的异样的眼光。
江衍定定的站在她身旁,想说些什么,却又好像不知如何开口,又沉默下来。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恬安才彻底领会了今天零下的温度。
她一呼一吸间都蹿起一团白雾,很快又随着风散去。
她脸颊被风吹得冰凉,两颊留下一团红痕,鼻尖也红彤彤。她吸了吸鼻子,活动着冻得不太利索的手指,只觉得寒从脚起。
过了一会儿,江衍才叫她:“恬安。”
她轻轻的嗯了声。
江衍偏头觑她,抬起双手缓缓搭在她肩上,他低了头,直至两人的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从彼此的双眸中,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那双手搭她肩上,她几乎能感觉到他骨骼的曲线。
恬安下意识抬头看他。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是笑着的,而且,一如既往地温和,他语气很真说:“如果真有什么事,你就把责任都往我身上推。”
恬安鼻尖倏地酸了下,酸水在喉间泛滥,剩下的是满腔苦涩。
她记得他们刚遇见那会儿还是盛夏,骄阳灼热,转眼已经是十二月,她才意识到,寒冬好似真的要来了。
她抿着唇,像是被勾起了无名的怒火,张口却梗了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衍敛了敛眼睑,没说话。
“你想让我去当‘逃兵’?”
他似乎有些愧疚,微微低着头:“现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那就再想想,会有办法的。”
江衍缄默了几秒:“抱歉,是我把这件事搞砸的。”
恬安小幅度晃了晃脑袋,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轻声说:“不是的,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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