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旭宪这一跳带来的沸腾, 飞速蔓延到了京师。
虽然言实将军还活着这一消息,稍稍浇灭了一点百姓的怒火,但皇帝似乎也有三五日没有上朝, 只在某个深夜请韶骅进宫商议此事。
往前数, 嘉靖年间几个农民渔民的死, 都能闹大到皇帝眼前, 更何况白旭宪以这么决绝的方式去死。
这些沸腾的事, 让白瑶瑶瑟瑟发抖, 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前些天傍晚, 二小姐院里的一位丫鬟将她身边许多奴仆驱散,只留了一人, 而后将她院门紧紧锁住。
白瑶瑶和丫鬟砸了一会儿门也没人应答, 到了半夜, 却又来了几个男男女女, 有些不耐烦的将她带出来,送上了一架连窗子都没有的马车。
她当时以为家里遭贼了,或者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但那些挟持她的男女, 却只是把她放在了一处幽静的院子里。
将她带来的人道:“往后你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院子里了,这院儿算是你的,契书在这里,想买卖随意。上林书院也交了两年学费,想要读就去读。往后都只有你一个人了。”
白瑶瑶惊慌失措:什么叫就她一个人了?
爹爹呢?大奶奶呢?娘亲呢?二姐姐呢?!
府里只有一个给她们做饭的老太太, 白瑶瑶和丫鬟在这两进的小院里翻找一番, 只看到了一些她不知道能用多久的银两,一些大概够她们吃上十几日二十日的粮食。
那群人走了, 道:“如果你想活,在这两天内先不要出门。等几日后, 出门也暂时不要称自己是白家女儿,往后低调做人吧。”
白瑶瑶当时被这些话吓得坐在院子里一直哭。
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她和身边仅有的丫鬟偷偷出了一次门,知道爹已经死了,白府已经空了……二姐姐也失踪了。
大奶奶似乎也和离后一个人搬出来住,她想找大奶奶,却不知道地址。
外头打砸抢烧的人比平日多了好几倍,走在路上,就能看到有些光着膀子的水手或力工,愤怒的喊着什么,把石头扔向衙门或那些高档的茶楼酒馆。
白瑶瑶太害怕了,她算是明白这院子里吃食为什么备了这么久。安排这些的人,知道外头会这么乱。
听外头说,是爹爹早打算自杀了……
那是他安排的这一切吗?
可明明她离开白府的前一日,她见到爹的时候,他还对她很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嘱咐她什么话。
可如果不是爹,那又会是谁?
为什么只救她,没有把二姐姐也救到这边来?
白瑶瑶经常一个白天就枯坐在院子里。她没法想象如果爹不在了,她就住在这个小院子里,谁能告诉她下一步该做什么,该怎么生活?
到底谁能靠得住呢?
白瑶瑶让丫鬟偷偷出去买报纸,她也学着二姐姐的样子翻着报纸,有些能看懂,有些她却不明所以。
但根据外头的说法,爹是被韶骅和公主联手逼死的?
那不就是韶星津和衡王的父母吗?
可明明之前没多久,在书院里,这二人还与她和声说话,还对她微笑啊……
白瑶瑶在这院子中住了几日,某天正午,外头竟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僵持了一会儿,敲门声还在想着,白瑶瑶让丫鬟从小窗往外看看,自己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那丫鬟也比她大不了几岁,糊涂的厉害,也不敢去看,只靠着门喊了一句:“我们不买花不买豆腐,你快走吧!”
外头响起了几声马匹的嘶鸣,能骑马来的不是贵人就是官爷,白瑶瑶更怕了,但她心里又有几分期待:万一是爹其实没死呢?或者是救她的人来找她了?
门外的人似乎翻身下马,清了清嗓子,道:“瑶瑶是住在这儿吗?”
对方似乎也不想明说她“白三小姐”这个词儿。
白瑶瑶踯躅的脚步僵住了。
她听出来是谁了。
韶星津。
要不是她看了看报纸,这时候怕是早欢喜的问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但现在她后脖子沁出冷汗来,只觉得害怕——
报纸、总不是会撒谎的吧。
而且很聪明的二姐姐对韶星津也态度不怎么好,就说明韶星津可能也不是传闻中那样风光霁月的君子……吧。
如果爹爹真是被韶骅逼死的,白家是因为他家而倒台的。
那他过来,会不会是要杀她?
白瑶瑶不敢开门,只装死不说话。
韶星津在外头叹了一口气:“我一个人来的。你且让我进去说话吧。你信外头的传言也可以,但我没有什么对你下手的必要。反而是你,你能在这儿躲一辈子吗?”
韶星津等了一会儿,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他走进去,只瞧见院子并不大,种了一棵大槐花古树,三颗虎竹,门内,摆了一圈椅子,把他挡在门附近十尺左右的位置。
白瑶瑶和丫鬟吓得各拎一把笤帚,远远站在主屋门廊下头,远远道:“你就在那儿说话。”
韶星津一身浅青色底绣竹程子衣,面上有几分苍白和疲惫,却依旧微笑出几分不急不慢的气度,端着袖子摇头笑道:“你觉得这样也算是能保护自己了吗?外头世道乱套了,你不该再住在这种地方。”
白瑶瑶看着他,叫不出星津哥哥几个字,她回忆之前种种,嗓子有些发疼:“用、用不着你管!你为什么要来?”
韶星津:“你二姐姐没与你住在一起?”
白瑶瑶不懂他这是随意的寒暄,还是说他来就是为了打探二姐姐的事。她只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很多天没见到二姐姐了。”
韶星津并不意外,垂下眼睛:“从白旭宪死的前一天,白昳就没露脸过了吧。白昳把你送来的时候,你也没见过她?”
白瑶瑶有些震惊:“是二姐姐送我来这儿的?!”
韶星津吐出一口气:“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微微蹙眉,像是在闲愁一些遥远的事情,一尘不染的像从不在世俗红尘里摸爬滚打。韶星津转脸看她,笑道:“你信了那些话。说是我们家逼死了你爹。但我们却在找白昳。我有理由相信,这都是白昳的手笔。”
白瑶瑶觉得他好像说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她甚至觉得有些恼怒,紧紧攥着笤帚,咬了咬牙,朝他喊道:“二姐姐为什么要杀了爹!这事儿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她是不聪敏,可也没傻到这地步!
韶星津几乎确信是白二小姐做的。
但她这么做的前提原因是,白二小姐察觉到公主和韶家是要把白旭宪拿出来当替罪羊。白二小姐怕白家被大罪灭族,所以提前弑父,还给他留一个英伟的名声。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这帮人要让白旭宪死的更烂臭。
韶星津绕开话题,道:“你知道你二姐姐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吗?她对父亲怨恨久矣。”
白瑶瑶面露迷茫之色。
韶星津不能把白旭宪的死继续往下归咎,只能说些玄乎的话:“你知道的事还是太少了。你就不怀疑,那些所有你没见过的事情的另一面吗?”
白瑶瑶抿着嘴,有些动摇,但语气并没有放缓,还是道:“那你过来做什么?”
韶星津:“来接你走。”
白瑶瑶想也不想就摇头:“……不。”
她说完了,对视上韶星津的目光,又有些不自主的没底气。白瑶瑶低着头,躲开他的双眼,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不行。我不相信你。我不要跟你走。我在这里很好——”
韶星津笑起来:“很好?有人若是夜里在这儿放火呢?若是有人知道白家的闺女住在这儿,把你这小院子围的水泄不通呢?”
白瑶瑶心里瑟缩了一下,但还是说:“不、不会的。没人知道我在这儿。”
韶星津:“我都能查到,你以为梁栩查不到吗?你以为公主查不到吗?你爹是死了,你也知道他这样惊天动地的一死,给公主和衡王造成了多少麻烦。梁栩要来杀你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白瑶瑶吓得往后踉跄了几步,靠着柱子有些腿软:“杀我做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韶星津推开身前排成一排挡着他的凳子,朝白瑶瑶走去:“只是为了报复。但其实,所谓卖船、所谓国库,终归是皇帝和公主的事,我们韶家也不过是个传话的中间人罢了。甚至我个人也很不认同我父亲的某些做法。我也打心底里,既气恼也感谢白旭宪,大明正是因为有你爹这样的人物,才越变越好的,不是吗?”
若是言昳在这儿,怕是早拍着韶星津的脸皮嘲讽他了,可白瑶瑶却没有辨别这些谎言的能力。
从她认识韶星津开始,他在她心里就是行端心正的君子之姿,这是多少年来既定的印象,外头风言风语那么多,她却没见到过他有任何不体面或急赤白脸的样子。
她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笤帚。
韶星津露出几分轻笑:“让我带你走吧,我至少能保护你的安危,你在我身边,还依旧是书香门第的子女,算是我对你父亲的尊重,我也会让你的日子跟以前没有改变。”
他对白瑶瑶抬手:“否则你真觉得一个人,能在这小小院落中生活下去?小小姑娘,不该去想那么多国仇家恨,过快快乐乐的日子不好吗?”
白瑶瑶犹豫起来。
说实在的,她在这院子里每天都是惶恐,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那儿。就像一株天天有人浇水供养的盆中风信子,把她忽然栽到野外去,光是风雨雷电就能将她吓傻。
……她甚至想的远一点,自己连户名也没有,车架仆从也没有,哪天出门让人拐走卖了,都没人去寻她。
那种恐惧,让白瑶瑶几乎要窒息。
她纠结中,丫鬟也觉得她有什么好纠结的,往韶星津的方向挤了挤她。
白瑶瑶被挤的往韶星津挪了几寸,她放下笤帚:“那我能去祭拜我爹吗?”
韶星津柔声道:“当然可以,等这些风波过去,我陪你一起去?”
白瑶瑶:“……那我要住在哪里?”
韶星津:“先来我府上,那里内外都有仆从护卫,很安全。过段时间我就回京师,你就对外说是我家小妹,与我随行就好。”
她心底仍有小小的挣扎,可手腕却被上前一步的韶星津拽住,他温柔的笑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容许她反悔置喙,引她往外走去:“你有要带的行囊吗?”
都快出了门了,她也只能摇头:“没有。我出府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
韶星津拉开门:“嗯,衣裳回头可以再找人给你订做,放心。”
韶星津之前说自己一个人来的,可门打开,外头站了少说七八个侍卫模样的人,都下了马,将手扶在刀鞘上。
众侍卫见到韶星津,松了口气,道:“韶小爷无事吧。”
韶星津点头,引着白瑶瑶上一架马车,也让她身边的丫鬟跟着登车了。
韶星津心里安定了几分。不知道白二小姐对这个妹妹有没有感情,若是有几分牵挂,可以用她把躲在暗处的白昳逼出来。
哪怕言昳无所谓白瑶瑶的死活,那韶骅写一篇声泪俱下的罪己书,过段时间宣称收养了白瑶瑶,也能挽回几分名声。本来韶家就不算在这丑闻的漩涡最中心,估计再等几年,就差不多能洗干净了。
现在公主反而是最身陷漩涡的人。
韶星津和梁栩其实在白旭宪死后见过一面。
俩人有一个观点是吻合的。
就是这些事,绝对都是白二小姐在背后策划的,只是她敢弑父,敢如此布局,简直张狂胆大到无惧一切也要卷起风浪。
韶星津和梁栩心里都有说不出口的一丝恐惧。
她太聪明了,难道不知道他们会怀疑到她头上吗?
而且韶星津和梁栩都没法对自己的父母说出自己的怀疑。因为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指向白二小姐,这就是一种猜测。
而说出这种怀疑,就像是告诉公主和韶骅,他们两个老油条,被一个没出阁的女孩耍的团团转。
梁栩是发了疯也想要找出白二小姐,他在会面的房间里谩骂、打转又冷静下来,口中说白昳死不足信,他抓到她之后要怎么折磨她——
韶星津也想找到白二小姐。
但他想的却是,先一步找到,他一定要跟白二小姐合作。
韶骅与皇帝的组合,未必能摁死公主衡王这对姐弟。
但他们二人联手……说不定可以。
韶星津甚至懊恼自己对她的关注太少、太晚。若真知道有这么一天,他一定会在书院施展全部手段,也要拉拢她,靠近她。
但此刻,想这些都迟了,白昳估计只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会露脸了。
马车中,白瑶瑶与丫鬟缩在车厢深处,从刚刚他欺骗她说一人前来,她心里就开始不断地后悔,但又实在没有选择。
白瑶瑶不想跟车厢那一头的韶星津搭话,只能往窗子外头看去。
车马才刚刚驶出她居住的那片僻静的民宅区,到了一条稍微喧哗些的街道上。她看到街边蹲伏着的流民乞丐,似乎比以前更多了。
而忽然有一个蓬头垢面,满脸烧伤的中年女人,衣衫褴褛的拖着脚,对他们的马车伸出手,还追了几步。
估计是看到了贵人出行,想要乞讨,白瑶瑶不忍看,将车帘合上了。
那中年女人追了几步,摔倒在路边,被路过巡逻的卫兵踢了一脚,她只发出几声嘶哑的声音。
卫兵啧声,说了一句别跟哑巴计较之类的话,就走开了。
女人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那非富即贵的车马与车马中的白瑶瑶,直到车驾消失在路的另一端。
到了当夜,在金陵的城门即将关闭之前,一匹马随着最后一批进城的车驾,奔入城门。
山光远几乎停也没停,就一路伏身踢动马腹,往白府的方向赶去。
到了白府外头的街巷,却发现在这儿祭拜、烧香的人群并不少,他怕引人注目,反手将马匹与身上白家的令牌全都拽下来塞进行囊中。
白府几座门不是拴着锁链,便是贴着封条,府中一点人气儿也不见,府门口的灯笼都被人用弹弓打破了。找了个高坡往府中看,也似乎没有灯烛光亮。
简直就像是他前世,奔袭千里去找她的那个夜晚。
山光远不信,他想翻身进府,但周围祭拜或凑热闹的百姓太多,他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下马牵马,向沿路坐立的百姓打探。
都说是白府已经这样没人气儿好几天了。
里头估计一个奴仆也没有。
山光远想了想,或许白昳会去书铺,或者会去不知山云落户的地址,亦或是很多地方——但他知道这座白府对她来说的意义,这是她的家也是她的梦魇,她不会轻易离开的。
山光远还是想进府去瞧一瞧。
他正打算找个无人的地方翻|墙进去,就看到几队城中护卫列队跑进了白府附近的街巷中,蛮横且无情的驱散百姓。
不一会儿,金陵城防护卫就接手了白府附近的治安,山光远将披风的兜帽往下扯了几分,也跟着人群散开。只见城防护卫中,也有一队绛衣银甲的侍卫,单看那刀鞘与臂甲,就知道是贵人的私卫……
是公主手边的人,要来彻查白府了吗?
翻|墙进白府怕是不成了,看看前世那些暗道还能不能走吧。山光远随着人群退远几分,却忽然见到远处西城的地方,有几道粗浓的黑烟斜飞入厚重低压的云层,那边好像是金陵府官衙所在的地方。
山光远听身边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有的在胡乱猜测,有的惶恐不安。
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但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言昳。
山光远裹紧,顺着墙根,匆匆的往密道出口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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