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儿忙着, 外头苗香雪和奶奶也聊得热络。当然,多是苗香雪的滔滔不绝。
她在骂梁家那位老太太。
“……梁爷爷再会教小孩有什么用,家里这么一个老太婆, 孙子孙女都要被她折腾死。尤其阿小, 这些年过得叫什么日子, 不给出门,不给用钱, 放了学就回去做家务。那么漂亮一小姑娘, 天天愁眉苦脸,我要是她, 早把那家掀了。”
“她妈妈是不好, 早年带着她跟野男人跑了,隔几年养不起, 又把孩子丢回来, 小姑娘自然和家里不亲了,老太婆也看她不顺眼。但我说这有气去找她儿媳撒呀, 老是冲着小姑娘干什么!又没靠你的钱上学, 不是自己拿奖学金嘛!还因为阿小跟她妈长得像,就日日盯贼一样盯着她,说怕走她妈老路??什么狗屁逻辑?真是心理扭曲!”
她嘴巴毒,祝奶奶当然不会接话。
苗香雪也不在意,给她剥了个橘子:“梁老太老说自己苦,她苦个屁。儿媳不是东西, 但儿子还算孝顺,在外打工知道寄钱回来。哪像您家,那才是苦,儿子儿媳坑了自己又坑孩子还坑您……”
祝微星本没注意外头在聊什么, 却被苗香雪的义愤填膺吸引,听着听着竟听她提到了自家。
失忆刚醒来,祝微星就问过焦婶,得到的回答是他父母都已过世,原因未详说。祝微星也没追问,想等和家人相处得更亲近了,奶奶会主动告诉他。但现下听苗香雪意思,他父母品性都不怎么样,死前就各管各的不着家,死后更是把俩烂摊子全丢给了奶奶。
不过苗香雪才批判到一半就被打断。姜翼忽然起身,带翻药箱,一阵哗啦啦。
扔了手里毛巾,他告诫祝微星:“睡一觉起来继续间隔冰敷,等消肿用绷带缠一下。脚抬高,别作死,别瞎跑。”语气很拽,但于小土匪来说已很有人性。
丢下这句话,他大步出门冲他妈喊:“吃什么都堵不住你的嘴。”
苗香雪也意识到自己越界,但她向来快人快语,活得潇洒随意,懊丧一秒也就过去了。
“我失言,我给祝奶奶道歉,但我说梁家的破事可半点没错。”
姜翼不客气:“你拉倒吧。”自己都施行孤儿式教育,还指导别人怎么教孩子。
“我怎么了?我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够放纵吗?”
一跟他儿子对上,苗香雪又来劲了。祝微星能听见咚咚咚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应该是地主婆在捶她家皮糙肉厚的长工。
长工快步走了,地主婆跟祝奶奶告别后也追了上去。
“你是阿小那样的小姑娘我也可以当你是宝。谁让你不是姑娘,我怀孕的时候人人都说我要生女孩儿,跟我一样漂亮的女孩儿,结果呢,生了个什么粗头野脑的……”
祝微星坐在床上听他们一路争着走远,莫名想笑。这乱七八糟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虽说被叮嘱腿不能乱动要静养,但身负生计重任的祝微星得摆摊赚钱。早上醒来又发现伤处肿胀消了不少,他心里大石落了一半。
摊子最近搞活动的事奶奶和焦婶都知道,一早焦聪就打电话说来帮忙。非常时期祝微星就不和他客套了。
出门又遇梁永富。见微星模样,梁永富忙表示关心。得知是腿脚问题,梁永富便回家取了根拐杖给他。
“我爷爷去年也摔了一跤,康复后这拐杖就闲置了,需要的话你可以拿去用。”
“非常感谢。”祝微星很需要,他最近真是受了左邻右里不少帮助。哪怕是姜翼,虽态度恶劣,但光凭他这几次的援手,祝微星就不该对他再有偏见。自己欠他反而更多。
下楼的时候行动不便得梁永富搭手,祝微星见他身上的白衬衫因自己皱了几道,有些抱歉。
梁永富摇头:“没关系,到公司用热茶杯熨一下就好。”
祝微星记得他前几天才提过去面试:“应聘成功了吗?”
梁永富:“嗯,挺顺利,昨天就开始实习了。fo电器法务部。”
祝微星脑子一懵,脱口道:“楼氏集团?”
梁永富笑:“微星也知道这家公司?”
祝微星愣了下:“呃,大概吧,是不是……很有名?”是自己在新闻里看见过?还是祝靓靓以前听说过,脑子里有模糊的印象。
梁永富道:“是的,fo电器算是小家电行业龙头。以前是楼氏的,楼氏破产后,现在已被千山集团收购。”
“千山?”
“对,燕氏旗下,燕瑾凉的千山集团,发展前景不错。”
见祝微星怔着,梁永富问:“怎么了?”
祝微星回神:“没什么,觉得这几个名字都有点耳熟。”当时在午山酒吧听那些小蜜蜂讨论时就略有感觉。
梁永富道:“不奇怪,国内有名的大公司,电视里时不时就出现。”
“千山的新楼盘一直在巨象广场的超高层打巨幅广告,从渔舟街一抬头就能看见。”候在楼下的焦聪也说。
“原来如此。”祝微星想起来了,该是平时潜移默化的记忆,便不再多想,和梁永富道别后坐上了焦聪的小电瓶往牛奶摊去。
有了昨天的热闹,摊子搞活动的消息已在街坊邻居中传开。祝微星才进渔舟街,远远就见大爷大妈在没开张的店门口排起了队,有些人流都蔓延到了隔壁汽修店。
祝微星和焦聪赶紧营业。今天大多重活都交给了焦聪来做,祝微星只需坐着安排抽奖和记账。不过缺了土匪军团在旁坐镇,大爷大妈又开始自由放纵,险些让祝微星没维持住秩序。最后还是阿盆从汽修店走出来吼了两声才稳住混乱的场面。
忙了一上午,终于把奖品抽完,祝微星累得不轻。
吃了奶奶给备得午餐。下午,他一人坐在店里盘账。树荫爬上头发、夏风拂过脸颊,阳光卧在脚下。他不知自己微低着头的侧面有多静谧美好,五官艳,气质却内敛。不同于女子的姝美,有男子的独特韵骨,像一棵长在山巅的紫杉,果实明丽,茎干挺拔,但远离人群,亭亭孤立。
似察觉有目光落向自己,祝微星抬头望去,只见姜翼靠在汽修店门口逗狗的背影,再无其他。
祝微星复低下头,不一会儿余光里出现大块黑影移动,他一侧头,原来是那只笨狗又跑了过来。在摊前嗅了一圈便呆呆地站着看自己。
它瞳仁不聚焦,有一点斜眼,努力瞪人的样子不仅不凶恶,还有种傻乎乎的可爱,根本不像小土匪会养的狗。想到它连路都走不稳,祝微星起了恻隐之心。
有意喂它点吃的,但亏得上网查了下,发现狗不能喝牛奶,尤其是只身体不好的狗,它主人不在,祝微星便不敢给它乱吃。
“对不起,我这里没有你能吃的,”祝微星伸手拍它的大脑袋,拍得它油光水滑的毛连着满身的肉一起抖,可见平日里被照顾得多好。
姜大款大概觉得舒服,又用狗头去拱祝微星的手,示意再摸摸。
祝微星只能继续撸它狗头。撸了一会儿发现小蛋糕箱子里有两顶附送的纸质生日帽,帽上还有一颗塑料球。祝微星便取了一顶套在狗头上,剩下一顶给它玩。绳子弹性还挺好,顺利套上了,就是把那巨大的脑袋松松勒成了一颗狮子头。
姜大款反应特别慢,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头上有东西。不过它不生气,还用嘴去撵地上的帽子。一阵风来把它头上的塑料球吹得摇来摆去,又把地上的球吹得滚远了。姜大款便挪着笨重的身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追了上去。
祝微星看它活动范围仍在人行道上,没往马路上去,才放心的继续忙手里的活。
几分钟后却听见小土匪骂声。
“谁给你戴得这个丑东西!!赶紧拿了!”
“你跑什么?还不愿意!?滚过来!”
“你过不过来?我抽你了!给你三秒钟!”
“一、二、三……”
然后是姜大款委屈的嘤嘤声响起。
对人对狗一样跋扈,祝微星在心里下了定义。
又算了一圈账发现自己还漏了几瓶奶,这才想起昨天答应过要酬谢管晓良他们对抽奖的帮忙。
祝微星取过拐杖,提了四盒最新鲜的,一瘸一拐朝隔壁店铺去。
下午整条街都生意清淡,汽修店里只一个员工在外忙活修车,其余人都坐在里间避暑吹冷气。阿盆玩手机,郑照文写资料,刚还在外面欺负狗的姜翼此刻整个人瘫进藤椅里阖着眼,像是睡着了。身边趴了只大狗,正可怜兮兮地舔着一只塑料球,头上和连着球的帽子已不翼而飞。
郑照文最先看见祝微星,刚要开口,又瞧了眼没动静的姜翼,便用唇形问有什么事。
祝微星提了提手里的牛奶。
郑照文指指屋角让他放那里就好,又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祝微星便拄着拐磨唧过去。缓慢的动作被阿盆看到了,阿盆才不像郑照文那么把姜翼当宝,立马扬着嗓子叫:“哟,祝老板好啊。”
经过二手车这一接触,阿盆越发喜欢开他玩笑。
祝微星轻道:“荣老板你也好。”两间汽修店名字都叫荣记,那应该是他的姓。
阿盆见他手里的拐杖,自然问:“又被人追债?”
祝微星一愣,他被人追过债吗?什么债?
“我扭到脚了。”祝微星解释。
阿盆赶紧起身,接过牛奶放到桌上:“那辛苦你特意跑一趟。这脚看着还肿,找人好好处理过吗?”
没把视线往藤椅里睡觉的人身上挪,祝微星点头:“有的,冰敷了。”
牛奶送到,祝微星便打算告辞,却又听阿盆说:“冰敷了还是要包扎,不然走来走去又要严重。哎,正好,我们照文是康复专业的,让他帮你治一治,以前姜翼有伤都是照文全包,他最拿手这个了。”
祝微星没想到阿盆会那么热心,以前明明瞧着挺不好相处一人。
“不用了。”他推脱。
阿盆却不放人离开,扯着祝微星在桌边坐下。
“照文,快看看,他这腿伤得挺厉害。”
被反复点名,郑照文放下笔:“嗯,以前姜翼受伤我替他理疗过好多次,你可以试试。”
祝微星看他写的东西的确都有关医学,伤后复健,骨科康复等等。祝微星不懂,也不想麻烦人家,但拗不过阿盆热情,不得已将腿搁上了小板凳。
球鞋勒脚,祝微星今天穿了拖鞋出门,颜色是比较诡异的粉绿色,上面还有朵橘色小花,祝微星有点不好意思。
经过一上午忙活,垂着的腿比早上又肿了一些。郑照文看了看,问:“冰敷了多久?”
祝微星回忆:“半个多小时。”
郑照文:“手法不专业的话,应该再敷久一些的。”
祝微星心想,应该还挺专业的吧,但他没说。
不用郑照文吩咐,阿盆已把冰袋和药箱拿来了,他们一汽修店,医疗物资这么齐全也是有趣。
“老姜一年八百天久住我这,这些都是他以前留下的,虽然现在比以前练得少用不太着,但晓良和阿赖偶而需要,我就没丢。”阿盆解答。
他们都是体院的祝微星知道,但姜翼为什么比以前练得少?
这时一串咕噜声响起,一只廉价的塑料彩球从那头滚到这里。十秒后,又一只大狗慢吞吞地走来,叼住球却没离开,挨着祝微星坐下玩了起来,一条大尾巴在他另一只好腿处扫来扫去。
祝微星痒,但没动,只低头看着它玩。
郑照文给他冰敷,也盯着狗看。
阿盆道:“大款竟然喜欢你。”
祝微星莫名。
阿盆指指笨狗:“你别看它腿瘸脑笨眼瞎,但跟他主子一样,脾气特别大,尤其认人,除了姜翼谁都不喜欢挨着。当时姜翼家不方便养,把大款暂时寄放在晓良那里,你知道费了多大的劲嘛。它连牵都不让晓良牵,更别说喂食洗澡带家里去了。后来足足用了半年才养熟一点,现在几天不见又爱答不理了。没想到见了你竟然愿意亲近。”
说完阿盆伸手去摸,果然如他所讲,姜大款嫌弃的别开了脑袋。动作虽像按了慢速,但再长也坚持做完。
阿盆却不管,硬是要摸,摸得姜大款跟个猫似的发出不满的嘤嘤声。
忽然一道男声响起:“再让我听见你他妈发出这种娘炮的声音我就把你的皮剥了当你狗窝的床垫,姜大款。”男声带着半梦不醒的慵懒感,沙沙沉沉的。
又说:“你再把它惹得发出这种恶心的声音你也跟它一样待遇,荣蓬。”
被警告了的阿盆却闷笑得不行,转头对祝微星说:“那你摸,你摸摸看它叫不叫。”
祝微星才不上他当去撞小土匪的枪口,天天和那人在窗边照面,哪里会不清楚对方起床气有多大。多想不开才在人刚醒时去惹他,而且祝微星觉得阿盆夸张了,刚在牛奶摊前摸这狗时,它可乖了。
在阿盆又对郑照文求证姜大款是不是对祝微星双标时,郑照文轻道:“狗和人一样,都是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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