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富这话让祝微星一怔, 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梁永富赶紧修饰误会:“就是看得顺眼的意思,不然他怎么会下雨天特意送你回家?”
“你们老板那天也送了你,难不成他也喜欢你?”梁永富美化过的话仍然让祝微星觉得惊悚, 游戏小人难得开了点攻击。
梁永富也呆了下, 啼笑皆非:“是我说错话, 我给你道歉。”
祝微星也觉自己略小题大做,小土匪真能拉动人情绪。
意识到祝微星的小尴尬, 梁永富贴心说:“这样, 下回下雨天我们一起走,彼此送彼此回家, 争取成为互相顺眼的人。”
祝微星嘴角轻提, 刚要应下,口袋里的手机一震。
取出一看, 微信上显示【瘟神】给他发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祝微星看向身后六号楼, 又在周围扫视一圈,没见小土匪影子。
他回了个问号过去。
小土匪却没动静了。
莫名其妙, 祝微星想。
……
下午电音课, 祝微星把一直忘还的伞给姜来带去。
这两节暂时脱离电脑操作,终于进了高大上的设备教室开始上机学习基础。
相较于其他学生的乡巴佬进城,面对动辄几十万的合成器效果器,姜来虽未嗤之以鼻,但难掩冷漠 jpg。
倒也不是他大少爷嫌东西廉价,是他觉得u艺真的抠, 他悄悄跟祝微星说,学校拿了千山集团捐的钱只知道铺硬件盖大楼,教学软件屁都不管,这里不少东西还是他们宣老师把自己工作室不用的设备拿来奉献的。
这点祝微星同意, u艺真的热爱修楼,搞得校园环境一半像建筑工地。平地在建的新大楼不说,老校舍也要重构。还给编了号,新大楼名为一月、二月,老校舍则从三月楼开始重编,修满十二栋,打算造出个公历纪年体系来。学生们纷纷吐槽,您有这钱不如先把琴房窗户补一补图书馆空调修一修。
以为大家当笑话讲,毕竟u艺穷,此刻听姜来意思,学校背后真有金主?还是千山集团?
“是呢,千山有个‘揽月基金’,专门注资大学搞教育捐赠,目前挑得都是音乐学院,我们也在名单内。当然,国内不少高校都有一月楼二月楼,最快的那家造到四月了。”
课间,学生们仍对设备室内的电子器材恋恋不舍,只祝微星坐一边盯着采样用的小提琴。
有两把被丢弃在此久未保养,祝微星拂过其上落灰,没忍住拿了布清理擦拭起来。
姜来见他动作,摆着手让他别忙,廉价货音早就不准,他之前拉过,没得救,摆着也就当装饰。
祝微星知道姜来辅修钢琴,水平很不一般,下周还要在校演奏会上独奏,算校内名人,没想到小提琴也有涉猎?
祝微星观察着手里的琴:“也不算彻底没救,弓弦未到使用寿命,多抹点松香试试,走音大概是音柱没立好,调整一下,可能有改变。”
说到一半发现一边摆了只充电器,是姜来的,竟与昨日在自家暗格发现的那只旧手机同一品牌,祝微星立时礼貌地问他借用。得到大方首肯后他在角落找了个插头。
“你会拉小提琴?”
祝微星回头一看,宣老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我不会。”祝微星忙否认
宣老师却笑:“但你懂琴。”
“啊?”祝微星意外,回想刚才自己的班门弄斧怕是被老师听去了,“碰巧在书上看见过,就胡说了两句。”
宣老师又看他两眼:“胡说也能说对,了不起。”
祝微星觉得老师在调侃他,有点尴尬。
却又听老师问:“你对小提琴感兴趣吗?”
被问到新乐器,祝微星第一反应是受宠若惊敬谢不敏。长笛和电音都没搞定,再接触一个不是自找麻烦?
但仍生出一秒心动,闪烁而过,祝微星最后还是摇了头。
没办法,力不从心。
见祝微星回来,姜来一脸好奇:“宣老师跟你说什么,你怎么看着有些失望?”
祝微星把两人对话一讲,姜来大吃一惊。
“什么?!宣老师不会想教你小提吧?!你还拒绝了?”姜来的棉花嗓都叫出了劈叉音,可见激动。
祝微星不理解。
姜来对祝微星的不理解更不理解:“我们琅哥电音牛逼钢琴牛逼,还至少通晓五六种乐器,但这些都不是他的看家本领,他没想不通转行做老师前可是u市室内管弦乐团最年轻的首席之一!师从海鹰海大神!但他极少教人小提琴,连我在内,说没有天赋,浪费时间!现在竟然……难道你是万里挑一的大天才!?”
对姜来涌出的炽热目光,祝微星也茫然。
“老师只是随口一问。”祝微星暗猜,更有可能是对方说起过自己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有移情作用?
未放在心上,祝微星又等了一节课,电终于充满。为此,下了课他特意没走,独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迫不及待地翻看起那只手机。
信息栏空,通讯录空,正当搜了一遍的祝微星颇为失望时,发现到照片文件夹里有内容!
初时在微信上,祝微星还庆幸过祝靓靓是朋友圈牲口群里的一股清流,没有随便在案板上乱放肉。现在才知他也有不做人的东西。幸好全是私下自拍,在手机里加了指纹密码隐藏,没有公开。
祝微星没兴趣欣赏,但为了了解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一张张查看,越看越紧皱其眉。
照片除了比社交软件更出位更,还多了标注,好比当下地点、心情,去做什么。很简短,一两个词语可概括,但图文一配,十分直观。
例如他拍了两张手背,洁白如玉的皮肤上血痕清晰,对身体非常爱护的祝靓靓显然很生气,一连标注了三四条:揍傻子被抓;留疤看我不回去收拾他;家有智障倒血霉……
拍了很多被剪坏的衣服,标注:高仿永远不是真品;我要能用真品的生活。
拍了一张老人在灶前做饭时的模糊剪影,标注:偏心智障的老太婆。
拍了校园风景,标注:差点被讨债的强哥追上;亏我从小路跑得快。
拍了墙角抽烟的姜翼,标注:为什么他没钱。
拍了汽修店前洗车的姜翼,标注:好穷。
拍了弄堂里遛狗的姜翼,标注:要钱还是要他。
拍了纱窗后睡觉的姜翼,标注:床上应该睡着我。
拍了书桌后嫌恶瞪过来的姜翼,标注:幸好他不爱我。
拍了对面拉上的窗帘和紧闭的窗户,标注:好在我也不爱他。
……
才看了五分之一,祝微星已频频切出去调整情绪。如果说开放平台上祝靓靓还懂得收敛伪装的话,这一个私人领域便装满了他肆意铺散的恶和欲,嫉妒欺凌的恶,金钱请色的欲。因为没有观众,只需面对自己,赤果的黑暗扭曲,无需遮掩。
他欺压哥哥,辱骂奶奶,崇拜钱权,意|淫邻居,他任邪佞无边生长,千丝万缕成求而不得的疯狂。
照片很混乱,并不全按日期排列,还被人用各种奇奇怪怪的滤镜p过,显得光怪陆离。其中姜翼的占比最大,他似乎成了祝靓靓的某种执念,让他在金钱和人性中反复横跳,他一会儿将之无限拔高,企图只追求心理高|潮,无关物质的吸引,这情操多么高尚。一会儿又将之唾弃贬低,躯壳肉|体再好,哪有真金白银风光。他纠结他矛盾,最终还是怨天怨地,怨命运不公世俗残酷。
祝微星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他不想看到亲近的人出现在这种镜头下,哪怕是姜翼,也一样仿佛亵渎玷污,他觉得恶心觉得愤怒。
跳过一段大篇幅的偷拍,画面里出现了新人物,是一张合照。
过去的自己和一个男生站在一辆银色的超跑前并肩自拍。
标注:酷,付矮子新车。
车正是【作威作福】做头像的那辆宝马z4。
显然照片里另一个男生就是付威。
人的确不高,只到祝微星耳际,但很壮,阔鼻方脸肉眼,算不上好相貌。
祝微星继续滑动,后面一连十几张付矮子全出现了,有他飙车的,有他泡吧的,有他打牌的,也有他打架的。
祝微星猛地停下了手,将几张打架的图片放至最大。其实不能算打架,应该是付威单方面对人的欺凌。
有在小巷,有在操场,可惜视角不是远景就是俯拍,还带了祝靓靓独有的装逼意识流,除了勉强能看到被害者多趴伏在地,形容狼狈。其他加害者围观者只有模糊轮廓,连背影都辨不清,更别说脸。能认出里面有付威靠得还是他那双荧光同色球鞋。
但这不妨碍祝微星的心渐渐沉落,不管图上被霸凌的是马庆孟济还是其他人,祝靓靓至少在远处目睹围观了,他未阻止,还拍下了照片。
祝微星在那里默默坐了很久,直到太阳下山才合上手机,回神离开。
走在校园小道上,他能瞧见空中有新挂的彩旗飘荡。为了就快到来的校演奏会,很多学生提着乐器奔忙在练习音乐的道路上,他们青春无限神采飞扬,为充沛的梦想奋斗。
这本该是纯真的年纪,这本该是安全的象牙塔,可为何有些人的生活却过早的面对残酷承受重压。贫穷、自卑、积弱、欺辱,怪圈里的恶性循环,有人能走出去,有人却终身陷落其中。
贫穷是错吗?
贫穷从来不是。
但贫穷是弱点。
是能遭恶人随意拿捏的缺陷。
祝微星想起其中一张照片,夜半的祝靓靓站在弄堂七号楼的顶楼,不是家里的四楼,而是最上面的屋顶,他的脚踩在公寓的边缘处,俯拍了一张羚甲里。
有点不自量力的画面,这点高度却想鸟瞰远方,半高不低的视角留下的只有一片黑黢黢的模糊影子,和依稀几家闪着渺小的灯光。更讽刺的是,照片中的光源大半来自背后高大的巨象百货大楼和天蓝广场,施舍一般分给平民一点多余亮色。
祝靓靓在下面标注了一段最长的话。
:祝简林,汤美雯,托你们福,让我生来便囚困于此。但我不认命,我兜兜转转汲汲营营,只为找到方法摆脱这里。
而现在,我就快找到了。
什么方法?
当时看了这话的祝微星有些想笑。
那个过去的自己坠落在擎朗酒店的深夜,被虚妄贪婪吞噬,算摆脱了吗?
或许也算摆脱了,只是摆脱的不是羚甲里,而是那个黑色灵魂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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