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之前预料的没错, 就姜翼那个狗性格,一气之下,两人有三四天没有见面, 也没有通消息。正好, 祝微星要在医院照顾奶奶,又因为拿了金律奖, 要在学校受领导指教,老师嘉奖, 甚至还有些不露脸的小采访,再加上练琴, 忙得是脚不沾地,整个人累得一下没了大半年养出来的气色,一招打回解放前, 瘦削得近似像去年刚出院。
幸好祝微星不算白忙,跨入六月的第一个周末,医生松口奶奶终于可以出院。祝微星便一大早在家先把自己要用的东西准备妥当, 下午赶着去接回奶奶,又照顾老人家吃饭, 喝药, 量血压,到她一切安稳后才去忙自己的事。
祝微星看了看书桌上并排摆放的两只新旧不一的笛盒, 伸手摸了摸, 祝微星提上了那只新的, 又拿了放在灶台上包装得很朴素典雅的一只纸盒, 转头对奶奶说自己要出门一下。
想了想又道:“我晚上会回来, 但奶奶不用等门, 先睡吧。”
出门, 他抬头往对楼看了看,对面的窗户有光透出,这灯其实今天从大白天就亮到现在,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户有人在家,摆明是那谁一贯的幼稚脾气。
祝微星去到六号楼,慢慢走上台阶,来到姜家门外时,驻足在那儿片刻,才想起伸手敲门。落指的动静极轻,连他自己几乎都要忽略。就在祝微星以为房内人大概没有听见时,片刻,那头就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门一打开,就见到套着老头衫的姜翼一张气呼呼冷飕飕的罗刹脸,看到来客冷哼一声,不爽的问:“你哪位?来找谁?”
祝微星顿了下,认真地说:“我找姜翼,我来给他送东西。”说完,提了提手里的那只漂亮的纸盒子。
姜翼看着盒子片刻,才显出不屑:“谁稀罕你的东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大概觉得上次不告而别是错,又或许今天日子特殊,祝微星没像过去那样用沉默或装傻蒙混,他看向姜翼,利落的给他道了歉。
祝微星:“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姜翼对上他视线,嘴角的笑容一凝,又很快扬起下巴,缓缓退开,让祝微星进去了。
结果这一开门,祝微星迎面就差点绊到一袋米。那玩意儿就这么明晃晃戳在大门口,生怕没被人发现。祝微星看看米,又去看姜翼,立马得到他一个大白眼。
祝微星只能费了些力气把米推到墙边,然后才跟着姜翼进了卧室。
他看到书桌上摆着刚吃完的泡面桶,把笛盒和纸盒都放到一边后,问那人:“你还饿吗?”
想也知道那傲娇鬼肯定不会给出个好答案。果然,姜翼道:“不饿,什么都不想吃!”
大款走了快五分钟,终于从大门边挪了过来。祝微星看着挨到腿边的狗,轻轻撸了撸后,好脾气的说:“那就等等再吃吧。”
姜翼没接话。小小的房间里,竟出现了一瞬死寂,仿佛空气都有短暂的凝固僵滞。姜翼完全不在乎这略尴尬的氛围,转身在床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静静望着祝微星,竟任对方来找话题。
祝微星今天态度特别好,几乎事事顺着姜翼,不等两秒,便打破沉默道:“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姜翼一怔,有些惊讶祝微星会说这样的话,一边将他上下打量,一边眼底涌出刹那的喜出望外。
姜翼另一只脚也盘上了床,反问:“你说呢?”
祝微星就知道这个人会故意误会,无奈解释:“我指的是,我们平时一起不太做的事,今天可以做一下……”
说着,又怕姜翼胡说八道,目光在房间里转了圈后,落到乱七八糟的桌面,道:“比如……我陪你玩盘游戏?”
姜翼皱眉,又摆出嫌弃:“谁要和你玩游戏?你会吗?”
祝微星总算露了个笑容:“可以试试,不会的话,我也能现学。”
姜翼面现纠结,像自我挣扎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祝微星的提议。
取了手柄连接电脑,两人挑挑拣拣,那些剧情类的,闯关类的对祝微星都不合适,最后还是选择了竞技类的。
可无论是赛车、射击还是战斗,祝微星都输得很惨。果然他对所有数码产品都不擅长,哪怕是游戏也一样。
绕上大圈,最后还是跳回了棋牌类。但自小没接触过这类项目的祝微星连斗地主的规则都不会,他本想现学,姜翼却不愿教。
“大少爷的气质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都不合适,还是别学坏了。”姜翼嘲笑他。
祝微星自动忽略,指了指屏幕角落:“那玩一局这个吧,你会吗?”
姜翼看去,是国际象棋。
姜翼骂人:“什么鬼东西。”
祝微星说:“我教你。”
姜翼兴趣缺缺:“麻烦。”
但像是考虑到祝微星只会这,两人最后还是玩了起来。而姜翼虽然满面不豫,一副连棋子都认不全的模样,但走着走着,祝微星仍看出了端倪。
姜翼会下国际象棋。
他顾忌对方,让姜翼执白子可以先行。姜翼乱七八糟糊里糊涂下了一通开局后,几乎把战场全让给了黑子。可当祝微星开始进攻时,才发现中了对方的引入战术,第一局结束,他赢得危险。
第二局,开局近似,但没几招姜翼就开始消除与防御,祝微星和他僵持了半天,竟以和棋收场。
第三局,白子上来就采用攻击态势,那是非常典型的古印度防御,难度大,却狠辣,起手就刺刀见红杀气十足,逼得祝微星转攻为守,节节败退。
即便竞技体育是一家,祝微星都意外于姜翼的谋划能力,他善布局,善攻击,善防守,几乎没有软肋没有弱点,这个看似暴躁易怒不愿思考的人,聪明程度却和其表现出的模样大相径庭。
祝微星望着屏幕里的残局久久不语,半晌,才说了句:“你很了不起。”
姜翼丢开那游戏手柄,整个人懒散的陷到了床榻里,脸上不知何时也没了笑容,像被刚才那局处处是交锋与杀招的棋局所影响,表情阴雨。
姜翼抬眉,问:“还玩不玩?”
祝微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输了。”
他眼下本就有些重的黑眼圈被顶灯一投射,又重了一层,整个面容都显出前几日没有的苍白,略略憔悴。
姜翼盯着他好一会儿,眼中仿佛划过一丝心疼,道:“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累?”
祝微星问:“不然呢?”
姜翼说:“糊里糊涂活着不好吗?”
祝微星抬起眼,勾了勾嘴角,像是讥讽:“你真的希望我糊里糊涂吗?”
姜翼笑:“你又问我,你自己怎么想的?”
祝微星思忖了下,眼神也渐渐坚定:“我也不想那样,我想活得明白一点,我想知道真相。”
姜翼慢慢撑坐起身:“即便和你期待的完全不同,会让你难过,会让你失望,你也没关系?”
祝微星好奇:“什么样的真相会让我难过失望?”
姜翼沉默。
祝微星替他回答:“比如……你骗我?”
姜翼仍不语。
祝微星垂下头,慢慢重复:“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说出这句话像让祝微星如释重负,他苦笑了一下,再次抬头望向眼前人的眼神已不见刚才平和,显得强势而冷漠。
祝微星拿出一只旧手机,点开放在了姜翼的面前。
姜翼低头,往那旧手机的屏幕看去,就见其上竟是一张自己的照片。不知道何人所拍,拍的是他蹲坐在一棵大树下,双手插袋看向前方,背景一角能看得出是巨象百货。
这张照片同祝微星初初在祝靓靓的朋友圈所见的他偷拍姜翼的那张特别像,一样的光线,一样的画面,照片里的男生帅得立体又惊艳,连那时对姜翼没多少好感的祝微星一见之下都没舍得删去,这也是他那微信号里唯一留下的属于原本身体的痕迹。
同祝微星交换了联系方式的姜翼应该也在他的朋友圈见过。不过祝微星现在拿出的这张新照片角度有些不同,这是他从那台旧手机中重新排查翻出的。照片里除了拍到姜翼,也拍到了他在看的植物,哪怕只有一部分,也足够祝微星辨出。
祝靓靓形容它们“不知道是花还是草,丑得要死”。那东西的确半花半草,说美观,比起艳丽的花来其实不起眼得厉害,但祝微星却曾经很喜欢。它们陪伴了自己一整个绝望又无助的治疗期,他将新生到这个世界的希冀与寄托都悄悄存放到它们身上,它们风吹雨打它担心,它们繁盛葱郁他高兴。却不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人为的操纵而已。
花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照片里,姜翼望向花的眼神看似温柔,笑容也温柔,却又带着全权在握的势在必得。
祝微星第一次去查了凤尾兰的寓意,有传言说,凤尾兰曾是凤凰涅槃后找不到合适身体前的寄身处。多么简洁明了的含义。它从祝微星来到中心医院起就被种到他病房的窗下,那代表有个人从第一天就在告诉他,提醒他,他却直到现在才蠢笨的后知后觉。
“原来从我在祝微星的身体上睁眼你就知道了,不,不对,从楼明玥死的那天起,你就盘算好了一切,”,祝微星轻笑,语气带着绝对真诚的佩服与夸赞,冷冷道:“六少,好手段,好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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