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炎话音未落,龙荧飞快地闪出数丈,炮火燎着了他一缕飘起的发梢,他闻到了轻微的焦味儿,风过即逝。
来不及多想,落脚之处箭如雨下,嗖嗖的破风声堪比催命,龙荧借着枯树遮掩稍作闪避,但他避在哪棵树后,哪棵树就被炮火轰碎,一时间林中树木倒塌,野火四起,硬生生将密林烧成了平地。
龙荧向上跃起,踩着一棵底部着火即将倾倒的松树,足尖点着树干,纵身一翻跳上树顶,随即飞钩脱手而出,钢索将他吊向远处的另一棵树,炮火紧随而至。
龙荧无法停留,借飞钩之灵活周旋躲闪。
谢炎不料他竟然还有挣扎的余地,不禁出言嘲讽:“龙左使,你逃命的本事不错,可惜被炮火轰得灰头土脸,真是狼狈啊!不如投降,跪地求饶,说不定我改变主意饶你一命。”
龙荧充耳不闻,飞钩将他拉远,即将跃出火炮的射程。
谢炎大喊一声:“拦住他!”
箭簇比谢炎的命令还快一瞬,不再瞄准龙荧,而是对准飞钩的落点提前射出,等着龙荧往箭上撞。
龙荧被迫在半空中止住去势,在自己右手腕上轻轻一按,袖中固定的钩械物件咔的一声脱落,他弃钩而去,向左侧闪身,然而四面八方皆是炮火,冲天的火光与尘土断了他的后路。
火炮射程短,飞行慢,尚可躲避,但弓箭作为火炮的补充,战术上与其配合,龙荧预计躲去的方向便是弓箭手无形的靶子,箭阵攻势精准快速而密集,龙荧百般小心,仍然不慎中了一箭。
这一箭射在他的右臂上,剧痛传来,龙荧仍不敢停留,他忍痛拔箭掷出,射中了一个靠近他正欲偷袭的士兵,随即左手持剑,剑尖点地助他跃起,眼见逃无可逃,他直奔谢炎的方向而去。
这无疑是个好决策,也是最危险的决策。
火炮强悍无匹,但有其笨重之处,太远射不到,太近不便瞄准,龙荧俨然是个不怕死的亡命之徒,脚踩火光,迎着炮口而上。
“——轰他!轰他!把他给我轰碎!”
谢炎的喝声穿透炮火,狠厉地扑向龙荧。
龙荧眼疾身快,身躯仰倒,后背贴地,双脚向前滑行,炮火擦着他的鼻梁飞过,但他躲得开炮火却躲不过弓箭,起身时肩膀一痛,他中了第二箭。
但他仿若未觉,神情一丝不变,拔出箭随手一掷,也不看掷向了何处,一双冷漠的眼死死盯着谢炎,越逼越近。
谢炎悚然惊动,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发觉自己在做什么后他恼羞成怒,无法接受被一个年轻小辈吓破了胆,顿时恶狠狠道:“龙荧!今日你不死!我也枉做这统领!”
说罢便亲自提刀上阵。
谢炎一上前,立即制止了火炮手和弓箭手。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他与龙荧站在被烧成平地的密林中心,脚下枯树东倒西歪,两人一刀一剑相视而立。
他们交过手,龙荧打得过谢炎,但打是打得过,轻易杀不了。
谢炎浑身甲片,头砍不了,背刺不穿,四肢都是机械肢,几乎不知疼痛。
且龙荧中了两箭,血流不止,两人缠斗下去,即便谢炎打不过他,他也会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而丧命,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
谢炎便是捏准这一点才放心大胆地和他单挑。
龙荧自然也明白,但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做选择。
龙荧二话不说一剑刺出!
他右臂有伤,左手剑丝毫不逊色,磅礴剑意凌空而起,刺破满眼的烟尘木屑,直冲谢炎面门。
谢炎仰头躲开,挥刀反击。但龙荧身形矫若游龙,闪得快,刺得准,招式毫不花哨却招招致命,正是内门杀手作风,每一次出手都奔着毙命而来。
谢炎的刀摸不着他,越打越火大。
不过二三十招,龙荧优势尽显。突然,他手腕一翻,长剑变了去势,直刺进谢炎的右肩关节!
那是人骨和机械的连接之处,外部也镶满甲片,空隙十分之细窄,龙荧剑刃角度刁钻地刺进去,硬生生切断了他的筋脉!
谢炎痛嚎出声,右手失力,武器脱手而出。
龙荧正欲捉住他做挡箭牌,身后忽有破空之声,数支长箭直奔他而来,冷铮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指挥弓箭手:“敢伤统领?给我杀了他!”
龙荧只得立即躲开。
谢炎趁机站稳,换左手捡刀,再次向龙荧劈将过来!
身前有刀,身后有箭,龙荧避无可避。
奋战至此,他越是拼命伤口血流得越多,他逐渐力竭,眨眼间又中两箭,一箭刺中了他的左腿,另一箭刺穿了他的后背。
龙荧踉跄跪地,呕出一口鲜血。
看来今日要死在这了,他想。
幸好江白昼不喜欢他,不会为他的死而伤心。
他略感庆幸,庆幸之余又有几分不甘。
他心口剧痛,甚至痛过了身上的伤。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斗志,再次出剑,朝谢炎攻去!
谢炎大为吃惊,但龙荧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剑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谢炎侧身一躲,他便径自栽倒在地,再站不起来了。
谢炎被他断了一条机械肢,恨得牙痒痒,见他落败,十分解恨地拎刀走近,说道:“龙左使,我便砍下你的脑袋,偿我一臂之命。”
说罢挥起了刀——
刀光闪过,龙荧微微眯了下眼。
临死之际他没有恐惧,心里竟然是空的,正如他短暂而空落落的一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
他又想起了江白昼。
如幻觉般,眼前掠过那人如云的衣角和丝绸般的长发……
他心有贪恋,不舍得闭眼了。
“昼、昼哥哥……”
龙荧手指颤抖,抓住了地上一根枯枝。
他睁大双眼望向天空,竟然真有一道白影掠过,恍若凌云而来的游仙,又飘飘兮如落雪,倏地出现在龙荧身前,他衣袖一挥,也不见怎么动作,谢炎就被震退数丈,竖着摔了出去。
“你是谁?!”周围响起惊恐之声。
江白昼理也不理,他扶起龙荧,拔掉他身上的箭,手指在伤口上轻轻一抚,龙荧的血便止住了。
龙荧呆呆的:“昼哥哥……”
江白昼道:“站在我身后,别怕。”
他转身面对谢炎。
谢炎已经被冷铮等人扶起,躲到了遮蔽物后面。他不认识江白昼,但不管是谁,来一个便杀一个,来两个便杀一双,谢炎高声发令:“别留活口!”
弓箭与火炮再次架起。骑兵负责断后,围住了四面八方。
江白昼却根本不躲。
不知他是太过镇定还是略显迟钝,生死关头,竟然盯着漆黑的炮口出神,他似乎没见过这种东西,眼中露出了好奇之色。
紧接着,炮弹上膛,轰的一声,凶悍的火光朝他和龙荧炸了过来!
龙荧瞳孔紧缩,下意识想把江白昼护在身后。
但他动不了。
那一瞬间,天地间的一切都静止了。
唯有江白昼的动作仿若慢放。
只见他双手高抬,在虚空中轻轻一握,手中便凝出了一把刀。
那刀凭空出现,巨大无比,却轻盈如雾,质如水流,刀身有白光环绕,仔细一看,那白光竟是一条水珠凝成的龙。
龙啸之声响彻天地。
无人不为之震颤。
江白昼长发飘飞持刀而立,广袖当风猎猎作响。
忽然,他双目闭合,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以我海脉,请水。”
霎时间,龙荧只觉自己的血液莫名沸腾了起来,叫嚣着要冲破皮肤,涌向江白昼的刀刃。
不仅他如此,在场所有人同时颤抖了起来。
郊外的狂风发出尖嚎,随即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无尽水雾淹没,变为无声。
江白昼周身白雾横生,方圆百里内的水汽尽数汇于他掌中,他劈下了惊天动地的一刀——
竟然是无声的。
滴答,滴答……
下雨了。
龙荧在雨雾中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原来不是那一刀无声无息,是他的双耳突然失聪了。
可是不知为何,却能听见雨声。
江白昼的黑发被雨水濡湿,背影潮湿而冰冷。
他眼前是一地尸体,谢炎和士兵们都死透了。
龙荧怔然。
他当然知道江白昼非同凡响,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江白昼出手。
“昼哥哥。”龙荧轻轻叫了一声。
江白昼转身看了过来。
他的面容依旧如霜雪一般,美丽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冷淡,不说话也不笑时,让人迷恋又敬畏。
他走近龙荧。
随着他的靠近,龙荧逐渐恢复听觉,脚步声清晰,心跳一同复苏。
江白昼突然按住龙荧的下脖颈,手指在他的锁骨处略一摩挲,轻轻往上一抬,捏住了他的下巴。
龙荧呆愣住。
江白昼抚摸自己的猫儿似的,神情却是不悦的,忽然说:“龙荧,你差点死了。”
龙荧想回应,可嗓音沙哑,重伤的身体忍不住发颤。
江白昼问:“明知是陷阱,你为什么还要来?”
“……”
原来昼哥哥的不悦是关心他。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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