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区和下城区是两个世界。
前者街道整洁,治安良好,几乎可以夜不闭户。后者灯火下掩着脏乱,偷窃与抢劫是再常见不过的事,街上有巡逻的会武营士兵,但此事有前情:当年飞光殿欲往下城区驻扎,打着维护秩序的幌子,实则是为控制,因此安插来一些士兵当街巡逻做粉饰。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巡逻兵态度冷漠,无心保百姓平安,他们自认干的是一项无聊差事,若是有人在眼皮底下作案,心情好就管一管,心情不好就随他去,反正下城区遍地脏污管也管不完。
姬云婵是从家里偷偷逃出来的。
她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不被允许出门。仅有的一次“远行”经历,是绕过仿佛无尽的亭台花圃假山池塘,从闺房走到飞光殿正门口,守卫拦下她:“小姐请回。”
当时姬云婵大哭了一场。
她经常哭,没什么用。娘死得早,爹爹日理万机没空管她,其实她是自由的,可惜自由的范围很小。
今早,她爹难得来探望她,却带来一个噩耗:要她出嫁。
姬云婵又哭了一场,心里生出痛恨来,她决定做一个壮举:用离家出走来报复她爹。
她计划周详,执行的时候却慌里慌张,心惊胆战地偷走黄管家的通行令牌,趁守卫换班偷偷溜出后门。万幸,出了门就没人认识她了,她光明正大地跟在一伙商人背后,进云梯,稀里糊涂地来到了下城区。
然后被下城区的混乱给吓住了。
“可我不想回家。”
深深夜色下,街市灯火阑珊。江白昼往龙荧家的方向走,姬云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可怜兮兮:“求求你,好心哥哥。”
“我不叫好心哥哥。”江白昼回头看她一眼,“江白昼。”
姬云婵有样学样,连忙也说:“我叫姬云婵,名字是我娘取的。白昼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
“……”
她看起来傻傻的,江白昼问:“你不想回家,让我怎么帮你?”
姬云婵哀求:“你能收留我几天吗?”
“恐怕不能。”江白昼说,“我也是借住在别人家里,无权做主。你还是回家去吧,外面危险。”
“家里更危险!我才不想嫁人,那个人长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万一他是坏人呢,虽然我爹让我嫁给坏人的可能性不大,但……但他都不在乎我的想法!”姬云婵一连串地说完,发现江白昼的神情依旧淡淡的,既不为此事惊讶,也没表露出她期待的深深同情,不知是为人冷漠还是波澜不惊。
可他真好看啊,姬云婵心思恍惚地想,是她见识太少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白昼哥哥。”她又叫,“你成亲了吗?”
江白昼摇头,他往回走,姬云婵仍然跟着他,小尾巴似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江白昼特别招“尾巴”。
姬云婵试图唤起他的感同身受,说道:“你肯定也不愿意娶一个没见过的女子吧!假如家里逼迫你,你怎么办?”
“没人逼迫我,他们生怕我成亲。”
“……”姬云婵咋舌,羡慕得很,“我生在你家就好了,唉。”
走出长明大街,路越走越窄,灯火也逐渐稀疏,只剩沿街挂满的红灯笼,洒下一地轻飘飘的红。
江白昼走在红光里,姬云婵望着他沉默得近乎漠然的背影,心酸委屈与羞恼交加,闷声道:“我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抱歉,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白昼脚步一顿,他终于好好地看了姬云婵一眼,嗓音也温柔了些:“我并非不愿出手相助,姬小姐。只是男女有别,天太晚了,与我过多纠缠恐怕于你名誉有损。”
“……”
姬云婵明白这一点,她也明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抗,她应该逆来顺受,世间女子都是如此。可她若是不愿意呢?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江白昼,徒劳地问:“白昼哥哥,我该怎么办?”
江白昼答不上来。
如果是他,他会选择要么接受,要么远走,绝不在中间挣扎,苦苦为难自己。
但并非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本钱,姬云婵生来被囚在闺房里,逃出来也无处可去,她大约只能回家,乖乖听从父亲的安排。否则——江白昼略有耳闻,埋星邑流落在外的少女无非两个下场:被人贩子捉走,或是沦落青楼做妓。
他到底心软,忍不住道:“我最多收留你一晚,明日如何,你自己再做打算。”
姬云婵几乎跳将起来:“谢谢你!好心哥哥。”
“……”
她又开始乱叫称呼,江白昼心觉好笑,正了正色道:“但我的确借住在别人家里,他若不同意,我一人做不了主,你先跟我回去看看吧。”
话虽如此,江白昼不认为龙荧会拒绝。
他们荒火最乐于助人,龙荧的宅子也足够大,分出一间来借她住上一晚不算难事。
江白昼走在前头,姬云婵雀跃地跟着他。
她问:“你住在谁的家里呀?亲人?朋友?”
江白昼:“唔,朋友。”
她又问:“你自己的家呢?”
江白昼道:“我是外地人,离这儿很远。”
“哦。”她有点失望,“那你会回去吗?”
“当然。”
“……”
姬云婵不说话了,她从侧面悄悄瞟了江白昼一眼,愈发觉得他好看得惊人,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过往曾见过的那些男子和他一比,竟都被对比成了烂泥。
她可真走运。
她想,第一回离家出走就遇见这样一位神仙般的哥哥,说明什么呢?
——离家出走是对的!
……
龙荧正在心焦地等待。
江白昼以前也曾晚归过,但今天不知为何比任何一次都晚。他想出门去寻,又怕走错地方江白昼先一步回家还要再等他,思来想去,只好自己再耐心些。
已近深夜,他在院内树下等得发困,江白昼终于回来了。
龙荧雨过天晴,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正欲迎上去讨一个拥抱,忽见江白昼背后走出一人来,是个陌生少女,粉裙墨发,生得圆润小巧,一双杏眼微微发红,悄声望向自己。
龙荧脸色一僵:“这是……?”
江白昼跟她一起站在门外,简单几句讲了讲缘由,对龙荧道:“我擅自带人回来,怕你介意,可她实在可怜,我们收留她一晚吧,如何?”
龙荧简直说不出话。
见他沉默,江白昼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了。
姬云婵更怕。
龙荧对外一向是凶狠的,气质相当不善。他一言不发地看了看江白昼,又看了看姬云婵,莫名的敌意吓得她不禁发抖,直往江白昼身后躲去,手指下意识牵住了后者的衣袖。
龙荧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江白昼却没有拒绝她。
他总是这样,对一切的亲密靠近都无察觉,全盘接受,温柔得雨露均沾。
龙荧艰难地抬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进来说吧。”
这算是同意了。
江白昼便拉姬云婵进门,他善解人意,看出少女的紧张惶恐,出言安慰:“不用怕,我们两个都很好说话。”
“是啊。”龙荧冷漠地道。
姬云婵讪讪一笑,鼓起勇气:“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龙,单名一个荧字。”
“龙公子好,我叫姬云婵,如有打扰——”
她话没说完,被龙荧打断:“你叫什么?”
“姬云婵,有什么问题吗?”
“……”
江白昼也看了过来,和姬云婵一起望着龙荧。龙荧脸上飞快地变幻了数种颜色,红的绿的白的,脑中闪过一行文字:“我有一女,名云婵,已至出阁之龄。”
这么巧?
姬云婵竟然跑到下城区来了?但她遇见江白昼倒是不奇怪,毕竟他的昼哥哥最爱多管闲事,满天下地招蜂引蝶,生怕喜欢他的人不够多。
龙荧心情复杂,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你怎么了?”江白昼竟还不忘关心他,“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受凉了?”
身子没受凉,心凉了。龙荧几欲醋死,怎么看那姬小姐都不顺眼,偏偏她还紧挨着江白昼站,可能自以为娇小可爱,讨江白昼喜欢。
龙荧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没表现出来,他故意去拉江白昼的手,说:“哥哥今晚还陪我睡吗?我有些受寒,一个人恐怕睡不好。”
江白昼没多想,只点了点头。姬云婵听得瞪大了眼睛,但她也十分单纯,不懂那么多,诧异的表情仿佛在说:“你都这么大的人,又不是小孩,还要哥哥陪?”
龙荧一拳打在棉花上,没炫耀出去。
他郁结于胸,和江白昼一起带姬云婵去整理空房,安顿好她,已是二更天。
冷夜无声,江白昼慢慢踱步回自己房里,龙荧紧跟着他。
起初是乖巧的,龙荧在他面前擅长做猫状,跟随他的步伐,片刻不离地缀在后头。江白昼走路则有几分端正又慵懒的姿态,不歪不斜也不紧绷,喜欢一个人,便觉得他走路的姿势都那么迷人。
龙荧盯着他看,直到进门。
江白昼回手一关门,龙荧猛地把他按到门上,原形毕露:“哥哥,你发现我身上的味儿了吗?”
“什么?”
龙荧把自己递到他唇边,委屈道:“闻闻我,酸不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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