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春开是被人毒害身亡的。
宋天庆说,那日他和胡冲山分别带队外出,一个在埋星邑,一个在阳城,事后返回见到唐春开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七窍流血而亡,凶手不见踪迹,洛山的进出密道防御个个完好无损,疑似内奸所为。
而且,唐春开虽年事已高,但本领不弱,江湖经验也十分丰富,否则无法一手创建起荒火。只有自己人才能让他放下戒心,而且是相当熟悉的人,那人喂他喝了一碗毒水,他在睡梦中毒发身亡,至死也没有揭露凶手的机会。
龙荧默然片刻,问:“是什么毒?”
宋天庆道:“查不出。”
拜飞光殿所赐,当今世上奇毒众多,他们研制出的毒药几经流转入黑市,再经改造,的确不好辨认。
龙荧隐忍不发,将带来的松柏枝条插在唐春开的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说:“老师,我一定为你报仇。”
胡冲山暗暗抹了把眼泪,宋天庆安慰道:“节哀,大哥如今不在了,我们更要将他未完的大业继续下去,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龙荧点了点头,跟着二人往回走。
此次胡冲山请他回来,不只有祭拜一事。荒火经营多年,在民间比飞光殿更得人心,可惜实力远不如后者,正面对抗始终处于下风,只能利用战术灵活地逃窜追打,虽然在飞光殿手里抢夺过物资,但也吃了不少亏。
荒火想过应对之策,首先应该扩充人数。可惜,飞光殿阴影般笼罩在百姓头顶,到处散播关于荒火的谣言,称他们是邪教,有人信有人不信,但信不信都没差,即便不信,了解荒火本质的百姓大多也不敢加入,试问:谁敢忤逆凶名赫赫的飞光殿?还要不要活命了?你一人不活,一家老小都不活了?
以至于加入荒火的净是些光棍孤儿,或是瞒着家人暗中做事的。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况且,武器也是个难题,真要大动干戈,他们连火炮都难以应付,据说机枢门还有几种重武不曾面世,个个都是大杀器,令人畏惧。
“但这些困扰我们已久的难题,现在有法可解了!”
宋天庆的脸上露出一丝久旱逢甘霖般的微笑,说道:“大哥故去后,我整理他的遗物,从中发现一本《隐世书》,书中写道:‘世有奇泉,泉有灵脉,是为北骁王驾鹤西去之遗迹,得之可祛百病,贯神力,塑仙骨,超凡脱俗。’”
北骁王是末代王朝大岳的最后一个藩王,一千年前权震天下的霸主。
当时他起兵造反,亲手弑君夺位,灭了大岳,却没登基,不知为何从人间消失了。
致使天下无主,九州崩乱,从此陷入乱世。
关于北骁王的不知所踪,民间猜测不绝。最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是:北骁王当年痴迷于寻仙问道,在登基之前终于修得正果。能飞升,谁还稀罕当皇帝?所以他驾鹤上天了。
“可这……不是民间传说吗?”胡冲山挠了挠头,对此将信将疑。
宋天庆道:“民间传说也非空穴来风,北骁王失踪之谜至今未解,那书里还有地图!”
他带胡冲山和龙荧回到唐春开的房间,取来《隐世书》,翻给二人观看。
书上果真有地图,图为千年前所绘,如今地势变迁,个别山川河流和图上的对应不上,但大体轮廓差不太多。
只见图中标有五个地点,分列东西南北及中央,呈五行之势,埋星邑恰好位于“中央点”的附近,另外四个点就有些远了,天南地北不易寻找。
“这是北骁王的遗迹?”龙荧仔细看了几遍。
宋天庆道:“是真是假,我们到了地方一看便知。先找埋星邑这个,是假的就算了,若是真的,荒火得此助力,飞光殿还有何惧?我们再也不会打输了,打上高阁也轻而易举!”
宋天庆那张苦瓜似的脸上露出飞扬的神采,龙荧沉默不予置评。
胡冲山心直口快,忍不住问:“这么大的好处,唐老在世时为何不跟咱们说?恐怕这书不是真的。”
“这……”宋天庆想了想,反驳道,“那也未必,兴许大哥有自己的考量,还没来得及说。总之,我认为机不可失,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胡冲山向来脑子简单,只懂随大流,不禁和宋天庆一起看向龙荧。
若是只有这一本书,荒里荒唐地讲什么民间传说,龙荧自然不会轻信。
但他是亲眼见识过江白昼动手的人,那力量绝非凡人能有。江白昼也不止一次提过五行之力,恰好与这幅地图相关联,难道是巧合?
但事关江白昼,龙荧紧张他的安危,不会把此事轻易告知外人。
而且龙荧和胡冲山一样,也不理解为何唐春开不早说?“没来得及说”能解释通吗?其中恐怕有蹊跷。
他默然片刻道:“唐老可还有其他遗物?”
“没了。”宋天庆摇头,“其他都是些无用的书籍,大哥在世时爱读书,你们是知道的。”
“那咱们怎么办?”胡冲山左看看宋天庆,右看看龙荧,一时拿不定主意。
宋天庆道:“我觉得必须得去,去看一眼又没损失,小心就好。这《隐世书》不知大哥从哪里寻来,想必费了一番苦心,不可辜负他的辛苦。”
胡冲山闻言立即点头:“对,那我明日便带人去探路!”
“……”
话已至此,龙荧不欲再多说。他时间紧急不可久留,又同二人聊了些物资方面的事务,就起身离开,走暗道回去了。
龙荧一走,宋天庆突然变了副面孔,脸色微微一沉,盯着暗道的方向说:“我的人来报,今日会武营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因姬殿主爱女要下嫁于他们的统领。此事事关重大,龙荧为何只字不提?”
胡冲山一愣,不解其意。
宋天庆说:“他若能与姬世雄结亲,升迁之路开阔,对荒火是极大的助力,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吧?可他竟然不说,怕不是已有二心,贪慕起荣华富贵,想抛开我们,好好去做飞光殿的乘龙快婿了!”
“我看他不像那种人啊。”胡冲山小声嘀咕,“他冒险救过我,还有十几个兄弟……”
宋天庆拍了拍胡冲山的肩膀,叹气道:“此一时彼一时,人心难测啊……”
胡冲山道:“既然二哥已怀疑他,为何还把书中机密告诉他?不怕他泄密吗?”
宋天庆攥紧《隐世书》,冷笑一声:“这书中地图原有一正一反两份,我给他看的是正图,遍布机关陷阱,殊不知反图才是真图。我们且看他后续如何反应,就当做是对他忠心的试探吧。”
……
龙荧满腹心事地回到家中。
他正欲把北骁王秘图中的巧合告知江白昼,好做商量,却见后者竟然在收拾行囊。
江白昼来时空着手,没带东西,但龙荧给他买了许多稀奇玩意儿,他心里喜欢,想要带回无尽海。
龙荧见此情景眼神一呆,脑子霎时空了,什么飞光殿荒火北骁王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他一只手死死抓住门框:“哥哥,你要走?”
江白昼回头:“你回来了?”
姬云婵在一旁道:“你终于回来啦!有吃的没?本小姐好饿!”
龙荧顾不上搭理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江白昼身边,挡住他的路:“昼哥哥……”
江白昼道:“暂时不走,过两日吧。”
“过两日?”
“嗯,我想起家中有急事,不便久留了。”
“……”
江白昼微倚着立柜,眼中笑意浅浅,龙荧看不出异常。
可他为何突然要走?
不是说好再待两个月吗?怎么变卦了?
龙荧动了动嘴角,试图也笑一下,但笑不动。
虽说两天和两个月的区别并不多大,江白昼迟早要走,但这是快刀和慢刀的区别,慢刀杀人他尚可挣扎,快刀一落,他当场死无全尸,话都说不出来。
龙荧有点呆愣:“能再多待一阵子吗?”
江白昼道:“不必了。”
不必了?
龙荧慢慢地消化了这三个字,大约是没有必要的意思。
姬云婵不明就里,眼珠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捂住嘴巴不吭声。
江白昼见她乖巧可爱,突然从袖中拿出一颗宝光闪闪的珍珠:“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小玩物,送你做个纪念。”
“谢谢白昼哥哥。”姬云婵指了指龙荧,悄声问,“他那是什么表情?难过什么?你回家就回家呗,明年再来不就好啦。”
“明年我不来了。”江白昼请姬云婵出门暂避,“小婵,你先去自己待一会儿,我有几句话要和他单独说。”
“好吧。”姬云婵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还顺手帮他们关上了门。
室内一片寂静。
江白昼到床边坐下。龙荧仿佛眼盲了,眼前一片白,只听见他的衣袖彼此摩擦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声响,随着他坐定,这声响也消失了。
龙荧眼盲耳聋,心里却有狂风。
“我不想你走。”他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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