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昼在棺前翻书,龙荧同他一起看,旁观的众人也按捺不住好奇,一同围了上来。
书中文字繁多,写得十分潦草,看得出书写者心急如焚。即便如此,仍然交代详细,似乎有某种原因驱使吴葭一定要将事情记录下来。
只见书中写道:
“二十一年春,王获奇宝,名‘渡灵石’,为吾弟吴阔海中寻得。
“阔曰:海名‘无尽’,上有群岛,雾遮水掩,恍若仙境,珍珠铺地,居民未蒙。
“阔与海女结合,诞下一子,复命后欲返无尽海,为王暂留。
“王曰:‘渡灵石’若画龙点睛,镶大阵之关窍,届时天地皆归我等,大业可成。无尽海亦为王土,稍后便收入囊中。
“同年,埋星邑秋雨肆虐。吾为主阵者,率阵军秘密潜入,画成大阵最后一笔。
“二十二年春,烽火北麓起,五行天地绝。
“王逆五行而封地脉,窃取地脉之力,欲长生不老,成千秋不朽之功。
“然,逆天者必遭天谴。
“大阵生变,酿成天灾,王薨于阵中,尸骨无存。吾侥幸逃脱,妄补阵而不能,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无颜再活于世,遂将毕生所学传予吾弟与吾子。望有后来者,可解‘五行天地绝阵’。
“今将阵图记录在此,以供参照,万望慎之。”
文字后是一幅地图,看起来似乎是北骁王秘图的初本。
地图后附有详细的阵图——五张阵图,正对应北骁王的五座遗迹。
原来所谓的仙人遗迹根本不存在,只是为诱人而来。这五个地方实际上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个大阵。
五个大阵最终组成一个更大的阵法,将天地皆笼罩其中,正是“五行天地绝阵”。
简而言之,主阵者是吴葭,他奉北骁王之命布下此阵,为窃取地脉之力,助北骁王长生不老,江山永固。
成功了,北骁王打下了江山。
但也失败了,北骁王死了。死在一个绝密的大阵里,一根骨头都没留下。后来天下崩乱,史官绝笔,民间谣传他得道成仙驾鹤西去,反倒给这位酿下滔天大祸的罪人造了一个美名。
真相竟然如此,众人目瞪口呆。
姬世雄最无法接受,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成仙绝不可能是假!我亲眼见过灵泉!”
江白昼瞥他一眼:“什么灵泉?生在地脉中的泉眼,神奇一些也是正常。”
姬世雄仍不相信,指着上面道:“那童子仙尊总不可能也是假的。他本领高强,还会试心,绝非凡人!”
江白昼漠然道:“骗局罢了,所谓试心,不过是胡言乱语,真假参半——认识的人说真话,不认识的编假话,哄骗尔等鬼迷心窍之人,不费吹灰之力。你更应该担心那人的身份和目的,我们在明,他在暗,说不定稍后便要暗算我们一手。”
“……”
姬世雄整个呆住,说不出话。
他痴求成仙这么多年,一朝美梦成泡影,怎么接受得了?
除江白昼之外的众人无不失望,包括龙荧。但龙荧的失望和他们不同,颇有些微妙,难以言喻。
江白昼不失望,但他的心惊无人能懂。
在场十几人,除了龙荧跟他学过一些阵法,其他人都不太明白“阵”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何为小阵?何为大阵?足以笼罩天地的大阵能有多大?
阵图画得详细,门外汉却看不懂。
更加不懂大阵会为会“生变”,以至于牵连地脉,酿成天灾。
他们看完只知道,北骁王是罪魁祸首,黑雾因他而生,而吴葭是第一号帮凶,死前良心发现,记录下阵图,却也无破解之法,将希望全部寄托于后来者。
然而,阵主都破不开自己的阵,后来者如何能行?
江白昼盯着阵图,钻进书里了似的,许久没说话。
他被这个比海门阵还要大上无数倍的惊天大阵夺取了全部注意力,也想学姬世雄感叹一句“怎么可能”——这种规模的逆天大阵,他连想都不曾想过,怎么可能布成?
江白昼深陷阵图之中,后知后觉地心里一紧,忽然想起吴葭提到了无尽海,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既然是“珍珠铺地”的富饶避世之地,难免不被贼人惦记。
他抬头看了看在场众人,众人神情各异,心思不一。
姬世雄还没从巨大的失望中回过神来,因此没有注意细枝末节。
但焦恨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看向公孙博,忽然说:“博老,我先前以为,公孙氏年年出海是为寻人,现在想来,恐怕也不只是寻人吧?吴葭说,吴阔曾出海远行,发现了一个地方叫无尽海,有奇宝,有人,生活在一片仙境般的群岛上。后来大阵生变,天灾降临,我怀疑吴阔又回无尽海避难去了,否则世上怎没留下他的踪迹?”
“……”
焦恨不知道江白昼的身份,没把他和无尽海联系到一起。但这番话进入公孙博的耳朵,后者便忍不住看了江白昼一眼。
龙荧也看向江白昼。
——原来他的家乡叫无尽海。
以前每次提起,江白昼都会故意模糊关键信息,一个字都不肯漏。
这个秘密现在被吴葭泄露了。
龙荧盯着江白昼,见后者微微蹙眉,眼神似乎有些慌张。虽然不明显,但江白昼平时太过冷静,他像一片风平浪静的湖,深沉而稳重,只微微一泛涟漪,便如白纸上出现了褶皱,明显得刺目。
龙荧的心被他的情绪牵动,本能地握住江白昼的手,拿走他手里的书,不动声色地合上。江白昼意会,反手握紧了他。
只听公孙博道:“吴阔并非我的祖先,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我如何得知?我公孙氏出海只为寻人,与其他无关。”
焦恨饱含深意地笑了笑,似乎不信。
姬世雄听他们一番谈论,终于醒过神来,瞧了焦恨一眼:“你的意思是……?”
焦恨道:“那什么五行天地绝阵,一听就知道不是我等能料理的,我们不如出海去,说不定能寻到吴阔的后人。即便吴氏后人没把吴葭的本领发扬光大,也救不了这天下,但我们至少有一处可避难……”
剩下的话焦恨没说,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懂了。
如今黑雾虽有解决之法,但估计没人有本事能解决它。长此以往,下城区沦陷,上城区也迟早会陷入物资短缺的困境。
既然如此,不如逃出去,另寻一处世外之地安居,岂不美哉?
至于下城区数万无法出海的平民百姓——谁要管他们的死活?蝼蚁而已,死就死了。
焦恨自得于自己竟然如此细心,能想出这般妙计,胡冲山却呸了一声,冲他大骂道:“卑鄙自私!小人!”
话音未落,宋天庆暗中拉了胡冲山一把,竟然说:“此法未尝不可,但我们对无尽海所知甚少,须得从长计议。”
胡冲山愣了一下。
“我们”?二哥竟然对三大世家的败类说“我们”?
而且他居然赞同焦恨的说法,怎么会……
胡冲山傻在当场,恍惚地想,若是唐老还活着,一定会质问“黎民百姓该当如何?”,绝不会想独善其身,带自家人避难去。
二哥不是这么想的吗?
那荒火跟三大世家和飞光殿还有什么区别?
胡冲山气愤难耐,负气转头,躲到一边去了。
焦恨不冷不热地道:“瞧不起我等小人的,大可留在埋星邑,在黑雾下和天下共存亡。”
宋天庆做谄媚之态,语气近乎讨好:“我三弟为人愚笨,焦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焦恨讥笑一声,没有接腔。
姬世雄也赞同他的提议,但公孙博还没有表态,公孙氏出海经验丰富,是最有可能掌握无尽海方位的一方。这么一想,姬世雄主动化干戈为玉帛,不由得轻声问道:“博老,你觉得如何?”
公孙博将目光转向江白昼,仍然不开口,似乎在等他的反应,好以此判断他是否的确来自无尽海。
江白昼没给什么反应。
他冷冷地想,吴葭临死之际费尽心力留此阵图,只为后世有人能解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这些人各个手握重权,却都没有救人之心,虽说大阵之难,令人望而却步,但试都不肯试一下——不,他们连想都不往那条路上想,只计划着如何利己,未免都太冷血了。
就凭这群冷血小人,还敢觊觎无尽海?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江白昼眼中杀机突现。
——只要解决这群人,无尽海的秘密就不会泄露。左右他们活着也没什么用处,只是给苦难百姓平添负担罢了。
但龙荧不能杀,他祖父不能杀,胡冲山则不应该杀。
江白昼的目光环视一周,被龙荧牵着的手抽了出来,暗中捏了个控水的诀。
“……”
龙荧察觉到他的杀意,其余人也察觉到了。
他们看出他眼中的怒气,却不知他为何而生气。只见一股水流在江白昼的掌心凝结成冰锥,冰锥如尖刺,冒着森森的寒气。
姬世雄、焦恨和宋天庆齐齐朝后退,嘴里“公子”“大人”“仙尊”乱叫一通来求饶。
姬世雄的脑子极其灵光,忽地反应过来:“莫非这位公子正是无尽海来客,吴阔之后人?难怪身手不凡。”
焦恨大惊,连忙道:“方才我说那些都是玩笑话,玩笑话!如有冒犯——”
话没说完,冰锥已刺到他身前。
可奇怪的是,那尖刺竟然没有穿透他的胸口,而在半空中突然融化,跌在地上成了一滩水。
所有人同时一愣,龙荧最先反应过来——江白昼的五行之力和前几次一样,又耗空了!
他立刻捉住江白昼的手腕,暗暗地扶住他,不露一丝慌乱,替他撑起气场:“昼哥哥,算了。我们身困地下,寻找出路才是当务之急,其他小事容后解决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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