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大阵拟为人,阵中复杂如迷宫的路线是它的经脉,关窍是它的穴位,渡灵石就镶在这些穴位上。
而阵眼是大阵的心脏。
“五行天地绝阵”是如盘古一般的巨人,分为五个,“心脏”自然也有五个。
此地为“土阵”,众人不知走了几个时辰,终于来到阵眼附近。这么长的路程,若是在地面上,早就穿城而过,或是彻底远离埋星邑了。地下的风景却没有变化,仿佛在原地打转。
阵眼是一片巨大的沼泽,边际没入黑暗,不见尽头。
土黄的泥浆滚滚沸腾,冒着气泡,其中黑气氤氲,毒雾四溢。江白昼远远地停下,他不往前走,其他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原来如此。”他轻声喟叹,解释给众人听,“沼泽是人为所造,毒雾却不是。吴葭为窃取地脉之力而布阵,等于用大阵在地脉上划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泄露出地脉之力,也损坏了地脉,使阵眼生毒。毒气沿大阵的缝隙流出地面,化作黑雾腐蚀一切。又因地脉逐渐衰竭,大地没有创生能力,只损害而不再生,生灵便逐渐地灭绝了。”
龙荧听懂了:“只有破阵,才能堵上这个‘缺口’?”
江白昼点了点头。
但有时破阵比布阵难上百倍,尤其是这种几乎已经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活阵,它不再是人造的关卡,而是天地之怒的体现,仅凭凡人之力不可逾越。
众人十几双眼睛同时盯着前方无边的沼泽,一时静默下来,陷入了近乎绝望的悲叹。
越绝望,就越觉得此路不通,应走另一条路,即放弃破阵,迁徙去无尽海。
但他们才因这个问题争吵过一轮,此时面面相觑,没人主动开口了,但每人有什么鬼心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们不提,一是不想再争吵,二是找不到出路,当务之急是先活命,人都出不去,谈什么将来?
至于怎么出去……
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江白昼,却见江白昼面带倦色,身体靠在龙荧身上,做依赖之态,有点奇怪。
方才他们的手一直牵在一起,就已经很奇怪了,现在竟然更加亲密,都不避人的,真是有点……伤风败俗。
姬世雄和焦恨微妙的神情被公孙博准确捕捉到,后者自觉面子挂不住,忍不住斥责龙荧:“邀宠献媚是小人所为,你怎能如此没有分寸?败坏了白昼的名声!”
“……”
这老不死的真会胡言乱语,龙荧一股火直冲天灵盖,却不好发作,让他们误以为他和江白昼不检点,也好过发现江白昼身体虚弱的真相。
但这时,宋天庆突然瞧了江白昼一眼:“我看着,公子似乎是病了?”
众人顿时看向他,龙荧心里一紧,只听宋天庆说:“在下略通医术,我帮你看看?”
江白昼摇了摇头:“多谢,不必了,我好得很。”
宋天庆不知看出了什么,那张天生苦相上露出一丝精明,突然走近几步:“别这么客气呀!这地下危机重重,若是没有公子,我们都死过不知多少回了。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公子此时身体不适,我自当全力以赴,好好为你诊治一番——”
一边说,一边走到江白昼的面前。
他才伸出手,龙荧便发作,匕首猛地刺出,当场切下他一片衣袖。若不是他收手快,右手也没了。
宋天庆整个人退开几步,心里却更有底气了。
——即便他如此冒犯,江白昼也不动手,龙荧也不追上来发难,似乎是因为必须支撑着江白昼,后者离不开他。
宋天庆看出了真相,姬世雄等人何等老奸巨猾?顿时也看明白了,一起围了上来。
公孙博微微一愣,下意识挡在江白昼和龙荧身前:“你们要做什么?”
姬世雄笑了一下:“博老,我对你并无不敬之意。正相反,我们站在同一条船上,利益相通,生死与共。那么这条船该往哪儿开,你明明比我更清楚,护着他作甚?我只是想和江公子重新谈一谈刚才没谈成的大计呀。”
“……”
公孙博动摇了,回头看了江白昼一眼,问:“白昼,你怎么了?跟爷爷说说吧。”
江白昼身体不适,心里更不适。
他自幼依靠五行之力,身轻如云,连走路的发力点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五行之力耗空之后,他就像个笨拙学步的幼童,身体沉重极了,疲惫感成倍袭来。又在地下连续行走这么久,此时已经快到极限了。
但他说:“我无碍。”
声调仍然是冷静的,为证明自己的确“无碍”,他的手指微微屈起,五行戒忽然爆发出一道刺目的强光,光波将围近的众人齐齐振退三步。
江白昼面色寒冷似铁,口吻也无温度:“滚开。”
宋天庆第一个吓得后退,姬世雄面色讪讪的,和焦恨对视了一眼。
焦恨道:“公子,我们没有恶意,你别误会啊。我们只是……”
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江白昼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也和龙荧靠得更紧,几乎整个人都倚在龙荧的肩膀上,明显是强弩之末了!
焦恨顿时给姬世雄使了个眼色,改口道:“我们只是为求生才想进入无尽海,若能进入,一定与当地百姓友善共处,不会烧杀抢夺,公子担心什么呢?你快点把无尽海的位置告诉我们吧,何必逼自己入绝路,平白受苦!”
姬世雄与他一唱一和,说道:“公子如此能人,突然发病了——虽然我们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病,但时机赶得这样巧,可不就是天意?老天爷也觉得我们该迁到无尽海去。”
“没错!上天有好生之德!”
“公子为何要做恶人?”
“快交出无尽海的位置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怎能见死不救?”
“你若不交出来,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
逼迫的话一句紧接一句,除了公孙博在为亲情动摇,胡冲山还没彻底下定决心和他二哥划清界限,内心挣扎,其他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即冲上来,剥开江白昼的皮,掏出他的心,亲手扒出他心脏里无形的地图,供大家观看。
江白昼还没说什么,龙荧简直愤怒至极:“休想!有我在,绝不允许你们动他半根汗毛!”
姬世雄道貌岸然道:“哎,若能妥善解决,我们动他做什么?”
焦恨等不及了:“废话少说,公子再不点头,我们可就动手了。”
江白昼怎么可能听他们的摆布?
即便刀子插进胸口,心脏真被挖出来,他也绝对不会交出无尽海的位置。
他是为守护无尽海而生,自然也当为守护无尽海而死。
更何况,这些渣滓真有本事杀他么?
蝼蚁怎能咬死天神?
江白昼靠在龙荧的肩膀上,虚弱得几乎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仍旧冷冷地道:“尽管动手。”
话音未落,已经有刀出鞘。
第一道刀光劈过来的时候,被龙荧的匕首格挡,“当”的一声,震得空气中漂浮的黑雾都微微一颤。对手是姬世雄的近身侍卫,是个高手。
——有资格跟他们一起进来的,都是高手。
龙荧紧紧搂着江白昼,单手与侍卫对打,一招一式无不快速而有力,以凶悍的攻势做防守,匕首虽短,竟然也不落下风。
江白昼完全不是他的拖累,正相反,似乎成了他空不出来的左手,帮他防着身后的偷袭,每当遇到危险,龙荧若来不及格挡,江白昼就在他怀里用倚靠的方式来“纠正”,带着他身躯错开,躲过那一招。
刀剑无眼,险情重重,两人却配合默契,左腾右挪闪避不停,以二打多杀了好几个。
姬世雄大骇,捡起地上的刀亲自上阵。
他年轻时武力不弱,年长后疏于练武了,但底子还在,推波助力不在话下。
姬世雄看准龙荧正被三人合力围攻的时机,手持长刀直插而入,欲取江白昼的后心,将他贯穿。
江白昼察觉危险,带着龙荧向前扑倒,两人同时俯身避开这一击,但四把刀在头顶交叠成一张大网,将他们笼罩其中,龙荧抬起匕首顶在刀网的中心,硬生生将山一般压制而来的刀网撑了起来!
但已无处可躲。
江白昼被逼无奈,左手五指舒张,五行戒脱落两枚,发着微光浮上半空,倏地炸开!
五行戒由无数珍材奇宝提炼锻造而成,碎成粉末后,爆发出了蕴藏其中的最后一缕五行之力,如一柄光刃,来不及躲的两个围攻者同时被削断了脖子,头颅齐飞!
姬世雄的肩膀被划出一道伤口,血流如注。
其余人等无比惊骇,龙荧抱紧江白昼,趁机往外逃。
他也受伤了,刚才有人用刀割破了他的右腿,但为了不让江白昼担心,龙荧硬是一声痛呼都没发出。
可惜地下没有出路,只能往黑暗里逃去。
姬世雄捂住自己流血的肩膀,盯着二人的背影高喊:“追!给我追!他们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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