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苏婼做了十一年的姐弟,从小苏祈就被她数落不规矩,不听话,前面九年他从来没当回事,哪怕就是母亲过世后的这几年,他虽然不怎么回嘴,但也不曾怵过她。
可这次她回来,竟然不像从前那样逮着他训斥了,也不再管他书读得如何,技艺学得怎样,好像就当没他这个弟弟似的,又或者他这个弟弟将来变成什么样的人,跟她也丝毫不相干似的,除了关乎她会制锁解锁的秘密,此外她一概不关心,他也就认定了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但此刻,她竟然为了他一句话而露出了这样要杀人的目光……
不是他夸张,是她的拳头真的已经攥到骨节变成了青白色!
“姑娘!秦公子让人送了信来。”
正在苏祈揪心的当口,扶桑快步走进来禀道。
屋里一室的僵凝似被石子划破的湖面,苏祈紧盯着的那双拳头,此时渐渐松开。
扶桑把信呈上的瞬间,苏祈才得以缓了缓气。
回来后的苏婼,根本就没有真正动过怒,但她一连串的手段足以让人心头发寒。
“我要的东西呢?”
苏婼问。
“来的人没提,只说秦公子一大早去了趟工部后,回来就让他传话。”
苏婼把信折了,蹙着眉想心思。
片刻后看着尚在面前的苏祈,她脸色又寒下:“滚出去!”
苏祈胆寒,却仍是道:“我偏不滚!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但是,你就算把阿吉赶出京城,我也一定会想找办法找到她的!”
苏婼看了眼扶桑,扶桑便立刻拉上苏祈:“二爷快听话吧!”
门下的丫鬟也走进来,经过这几日的实操,几个人竟然熟门熟路地就把他给架了出去!
这一路自不必说洒满了苏祈的叫嚷,但谁又在乎呢?
苏婼喝了两口茶,甚至还看了看她昨日才涂上的蔻丹。
片刻后她把手放下,说道:“让木槿把人带回来。”
木槿就带着人在隔壁,回来时周阿吉的脸上还沾着糕饼屑子。
“坐下。”
苏婼指着旁边的凳子。
周阿吉坐下了。
苏婼望着她空荡荡的裤脚,弯下腰,撸起这裤腿看去,只见她左腿外侧果然有道三寸来长的紫色长疤。以苏婼前世流离失所途中受过的诸多伤来判断,这伤痕不会超过几个月。
周阿吉下意识地往后缩脚。
苏婼直起腰,靠进椅靠,看向她道:“你喜欢呆在周家吗?”
周阿吉迟疑不答。
木槿催促:“姑娘问你话呢。”
她挠了挠头,然后抬起了她的大脑袋,:“这怎么说呢?……我其实不太喜欢,咸菜篓子太重了,每次我背去集市卖,半路都要歇好几次。周家的小弟弟也太能哭了,长得又胖,给他换尿布抱开他我都很吃力。还有,尿布不能用皂角洗,一定要用清水搓,真的要搓很久很久才能洗到没味道。
“可是全赖周三叔收留,我才有饭吃有地方睡,要是说不喜欢周家,又太没有良心了。”
苏婼端起鸡丝粥:“那你给他们点钱,不就不用纠结了吗?”
“关键是我没有钱。”
“把你自己卖身给我,不就有钱了?”
“啊?”
周阿吉愣住了。
苏婼正色:“二爷为了你逃学,闯祸,你难道就白白受着这一切么?我们家是不许子弟在外跟不清不楚的人往来的。此番你是祸根,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卖身给我,把这钱交给周家,买断所有关系。二是我连同你和周家一起,全部赶出京城去。你选吧。”
她这话说得不带一点情绪,周阿吉慌得站都站不直了,无措地看向木槿。
木槿也迟疑地看向苏婼。虽然苏祈之前为了这小孩儿又是逃学又是激怒苏婼,让人对她没有好印象,但是她一直以为苏婼只是唬唬苏祈罢了,没想到她来真的,这两条路,哪一条都不是什么好路啊!
这丫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卖身为奴,以后这辈子就只能当下人了。要连她和周家一起赶出京城,那周家夫妇必然会迁怒她,还能容她有饭吃有衣穿?
但她不敢质疑苏婼的决定,便看向周阿吉说:“没听见姑娘说的吗?你一个女孩儿家,还敢大晚上的私自进苏家来呢,这是你不对,快选吧。”
周阿吉支吾半日,直到苏婼把那碗粥喝完,才说道:“一定要选吗?”
“当然。”
“可是我没害二爷什么呀。”
“你不是害他逃学了吗?他是苏家的嫡长子,用功读书,勤习技艺,将来接掌祖业才是他的正事,你若是个益友,就该好生劝他用功,促使他往好的方向走,结果他却这样不思进取,为了你荒废学业,你是不是有过?是不是害了他?”
周阿吉听完,听了一声,然后揪着一双细软的弯眉耷下了脑袋。
苏婼喝着茶,继续道:“所以,要么,你就卖身给我,变成我换的奴才,听我使唤。要么,你就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坐在杌子的周阿吉,愣成了一座圆萝卜雕像。
木槿别开目光。卖身和被驱逐,这两条路可真是都不好选啊。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周阿吉的声音又响起来:“那,那我选卖身吧。”
苏婼撩眼:“想好了?”
周阿吉垂着头:“我反正是没家了,在哪里还不都一样?但我不能害周三叔一家背井离乡啊。”
木槿深吸气。
苏婼拿帕子印了印唇,然后自炕桌下拿出两张纸,又取出一盒印油,指着其中折起的一张道:“那你就在卖身契上按个手印吧。另外这是五十两银票,买你的价钱。
“你出去打听打听,牙行里上像你这样的年岁的,又瘦不啦几的丫头,可最多最多只能出三十两银子。
“呆会儿我会让扶桑带你回去取物,你须当跟周家夫妇说明白,从此往后,你与他们再无瓜葛。——扶桑,记得让罗家夫妇立下文书。”
旁边叠衣裳的扶桑便领下了这个奇怪的差事。
苏婼虽说这几个月以来性子变得有棱有角,但她从来也没有故意欺负人,然而眼下这会儿的她坐在那儿可真像个势利又刻薄的东家主子啊,拿捏人的由头一套一套的,这是无师自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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