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玉京没有答这书生的话,而是离开人群,带着卞玉楼到县学大门前排队。
趁着排队的功夫,卞玉京将小学先生的招募要求跟卞玉楼一一详说了。
听罢,卞玉楼退缩之意更甚,道:“姐姐,这小学要教的东西我们几乎都不懂,有的甚至都没听说过,如何能通过县学面试?此事还是算了吧?”
卞玉京道:“我们不懂,这些人便懂了吗?况且,若是来了连面试都不敢参加,那才会惹人笑话。”
说完,卞玉京看向那些告示墙下的书生,发现不少人对着这边指指点点,显然有人等着看她们笑话。
这时,有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书生从里面出来,恰好有人认识他,便打听起面试的情况来。
“闻兄,可面试上了?”
姓闻的书生道:“面试官虽说三日后才会公布今日面试结果,但我怕是难以选上。”
“哦,怎么说?闻兄不是应聘那语文教师吗?据我等猜测,语文应是教学生识字读书之课,闻兄虽非秀才,却已过了童生试,怎会面试不过?”
闻姓书生叹道:“语文却是教导学生识字读书的课,但面试官要求须得以南京官话或北京官话教读。你知道的,我原是浙江宁波人,南京官话一直说不好,此番如何能过?”
至于北京官话,这闻姓书生没讲,也没人问。
因为自东晋南渡,晋朝士人将雒阳雅音带到金陵、建康等江南地区,金陵雅音,也即是南京官话的原身,就是之后历朝历代全国通行、官方认定的正版官话。
只有元朝例外,但元朝存在时间太短,一些相关政策太奇葩,故而等到大明代替大元,南京官话地位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朱元璋虽带着淮西勋贵集团入主南京,使得南京官话受到了江淮话些许影响,但仍不失雅音本貌。
后来朱棣虽然迁都北京,可却从南京带去了四五十万人,再加上南京话为官话已是上千年的事实,故大明迁都北京同样没影响到南京官话地位。
只不过,到了明末,因京师位于北方,终究使北平话被默认为第二种官话——注意,是默认,而非官方认证。
即便到了后来的带清,也难以撼动南京官话统治全国的地位。
雍正曾设立专门的部门、政策,推行北京话,希望顶替南京官话的老大地位,却也只不过让北京话流行范围更广,在清末才成为与南京话并行的南北两种官话而已。
直到带清结束,民初拟定国音,在“京国之争”后,当时的北京话(主要指当时的承德话),才被定为国家标准语言,并发展成为后世的普通话。
也即是说,如今北京官话只能算是区域官话,就跟后世的西南官话地位差不多。
闻姓书生显然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南京,结果南京官话都说不好,自然不可能去学北京官话。
得知了闻姓书生的遭遇,顿时排队的书生中有其他奔着语文教师去,却同样自觉官话说得不好的人露出担忧之色。
这时闻姓书生又道:“若仅是要求说好官话也就罢了,关键还要求有代教副课的才能。
那体育说是要带领学生强身健体,我非武人,如何做得到?
至于那劳动课,说是要会下地干活或是工坊做工,我同样不懂,也从未做过,更不屑于做。
于是,我就想带艺术课,毕竟我只有书法能勉强拿出手了。
可考官却道,书法属于语文教学内容,所以艺术方面的才能只能是乐、画、棋或者别的雅艺。”
说到这里,闻姓书生重重一叹,道:“我不过是想在官府里有个身份,再每月赚三两碎银而已,何至于被如此刁难?这小学教师,不做也罢!”
说完,径自离开。
其余人议论了会儿,大约有几个人情况跟闻姓书生差不多,也纷纷离开。
这倒是让卞玉京排队的时间变短了。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轮到卞玉京。
她被人领到了县学里面的明伦堂,便见下面听讲的位置上坐着三个人,便是此番面试的考官了。
其中两位身着官服,应是县学的教谕和某位训导,另一位却似乎是位宫中女官——也亏得卞玉京见多识广,不然未必辨认得出来。
见有宫中女官在,卞玉京虽然意外,却对此番面试更自信了点。
坐最左边的中年男子故作威严地道:“我乃江宁县学教谕吴畴,接下来你按照本官说的做即可。”
“是。”
“你姓甚名谁?籍贯何处?此前从何业?”
卞玉京没想到一开始就要到这么关键的问题,好在她对被查身份早有准备,当即答道:“小女子卞赛,原籍苏州吴县,本官宦之家。
后因父亲早亡,家道中落,不得已辗转至南京秦淮河以卖艺为生。”
听着这话,三位面试官都一愣,便连那女官都不例外。
随即中间的训导便问:“你莫不是数年前艺名为‘卞玉京’的秦淮名妓?”
“小女子自号玉京道人,卞玉京确算是艺名。”
确认卞玉京身份后,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那训导先跟教谕吴畴交流了下眼神,便低声问旁边女官:“钦使,此类人也可应募为小学先生吗?”
女官略一迟疑,看了卞玉京几眼,才道:“朝廷所下要求可有不许她应聘?”
“自是没有。”训导犹犹豫豫地道,“但她毕竟是风尘中人,如何能为人师?若让她做,学生们的长辈该会如何想?”
训导声音虽低,可因为明伦堂中就几个人,卞玉京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颗心不禁逐渐下沉。
那被称为“钦使”的女官成为她唯一希望。
只见女官又犹豫了下,道:“且先让她面试吧,此事我回宫中会请示陛下。”
另两人点头。
随即教谕轻咳了声,问:“你要应聘为哪一门课的教师?”
“语文。”卞玉京道。
数学卞玉京虽耳闻目染一些知识,但自问所懂连皮毛都算不上。
至于自然,她倒是知道方以智奉命在筹建“大明自然科学院”,可自然到底是什么,她并不清楚,自是不敢选。
随即,教谕拿起桌上一本书,翻到某页道:“你读一读桌上那本一年级《语文》(上册)教材第七篇的《对韵歌(一)》吧。记住,读书需用南京官话或北京官话。”
“是。”
卞玉京应了声,便带着好奇地翻开桌上《语文》教材,找到教谕所说的《对韵歌(一)》。
教材也如大明报一般是横版的,且加了标点符号。
她早已看习惯,因此一眼就浏览了这篇的两句话。
随即目中露出异色。
在她看来,这《对韵歌(一)》的两句虽然简单,却朗朗上口,应该对孩童学习作诗、写对子有着极好辅助之用!
心中赞叹的同时,她口中并无迟疑,当即用标准南京官话不紧不慢地念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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