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的月季依旧是一片绿意,白色龟背竹有些蔫儿了,一树金桔无人采摘,粉红色的吊椅孤零零地立在其中。
秦曦一个人进了门,白雅凛站在门口等着她。
打开家门,她却无法迈出第一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回忆,而制造了那些回忆的人,却不在了。
玄关的鞋柜里,整齐的码放着他的鞋子,她的鞋子一双双地摆在了最好拿的地方,仔细一看,他所有鞋子都围绕着她的鞋子来摆放的。
餐桌旁微微抽出来的两把椅子,是曾经的他和她坐在上面温馨地吃着饭而留下的痕迹。
客厅里的那个玉兰灯,不久前她还在跟他夸奖着它的美;客厅的沙发,她曾经坐在上面,踢得他流鼻血,也曾经在沙发上亲吻着他的侧脸。
回到房间,她打开灯,房间里扑鼻而来的是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木香。
一瞬间泪水无声滑落,她坐在床上,拿起床头的iPad,他曾经爱用它办公,她也曾拿它画过画。
解开锁,纤细的手指滑进备忘录,里面详细地记载了她的喜好,他惹她生气的次数、事项,记录工作的备忘录则少之又少。
她苦笑着,随即捂着嘴哭泣。
好一会儿,她吸了吸鼻子,想看看他留存的照片,可滑进去,从小时候到长大后的照片,都裁去陆凯文。
他真的,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
“我真的好想跟你走……真的……”秦曦放下iPad,转身扑到床上哭,每一次呼吸都能吸入他的味道,“我不……忍心,郑彬,我不忍心爸妈……再失去我,我好累啊……木木三……”
“我真的好想你!我不要婚纱了!我不要戒指!我不要婚礼!我只要你!你回来啊!呜呜呜……”她一张脸埋在床里哭喊着,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到了楼下的白雅凛耳朵里。
女人一双媚眼哭得红肿,听着楼上的人哭,忍不住再次流下了眼泪。
白雅凛是感性的,会被别人影响情绪。
秦曦是理性,从来不喜欢哭,连哭也是压抑的哭,可郑彬的死,她是真的崩溃了。
年幼丧母,青年时,失去了爱人,接二连三的打击,她真的承受不来。
白恣意一直在狮湖河跟着搜救队一起,作为一位母亲,她必须要见到自己儿子的尸体才罢休。
许世熹留下了他的助理卞伯恩陪着白恣意,自己则回了B市。
“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人救了他?”白恣意理性地分析到。
卞伯恩站在她的身旁,听见她的话,果真打电话,找人调出了附近详细的地图。
“附近有几个村庄,我现在去找。”卞伯恩放大手机上地图给老夫人看。
白恣意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鬓发斑白,眼神也不好了,要放大图片才能看得清楚。
“好,辛苦你了,卞特助。”白恣意感激地看着他。
卞伯恩猛地点头,疾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白恣意充满了希望,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就这样死了。
这时候白恣意还不知道车辆检测报告的事情。
白恣意打电话给了郑重山,想听听他的声音。
“公司怎么样了?”她声音疲惫地说到。
“稳住了……跟所有人说的延期举办婚礼……以后再说吧。”那边的人平静地给她说着,两个人没了平时的心情。
“那就好,别影响了公司,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咱们自己偷偷痛苦就好。”白恣意洒脱地说着,安慰着自己的老公。
可她并不是洒脱,是没办法。
那么多张嘴,那么多个家庭,公司不能停下脚步!
“你早些回来。”郑重山嘱咐到。
他也接受了现实,想一家人尽快恢复正常生活,至少他们还有儿媳,他们是彼此的依靠。
哪怕郑彬不在了,作为一家人,也必须成为彼此的支柱!
“我再待几天就回来,你照顾好曦曦,看好她。”白恣意强压下鼻腔涌上来的酸楚。
“好,你放心,她坚强着呢。”郑重山安慰到。
“那我挂了,老郑。”白恣意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村庄。
冬日的河风刺痛了她的脸,可她不在意,只是满眼希冀地看着村庄。
郑重山挂断了电话,站在高楼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远处的万家灯火,慈祥的双眼满含热泪。
“儿啊……爸想你。”中年男人泣不成声,不仔细听辨,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许是对儿子的思念,又或是对儿子的愧疚。
郑重山忆起从前,心里只有对自己的懊悔,恨自己对他严苛,恨自己对他的打骂,别人家的孩子是在宠溺中长大的,可他的儿子,是在皮带下长大的。
郑重山年轻时脾气暴躁,郑彬每每犯错,不是打就是骂;白恣意又贪玩,时常和富太太们打牌;两人对孩子的教育,做的确实不好,郑彬大多时候就像个留守儿童一样,幸好有秦曦和陆凯文,陪他度过了无数个春秋冬夏。
哪怕父母没尽责,疏于管教,可郑彬依旧没走上歪路,他有着自己的信念,有着自己的目标,有着自己的三观。
他和家境欠乏的精英们交好,也能融入到挥金如土的富二代圈子里去,各行各业他都有朋友,他的交际圈,是靠着他自己打开的。
郑重山对自己儿子在公司的表现,不能说很骄傲,但却感到很欣慰,他看着郑彬被针对,看着郑彬有火不能发,看着郑彬一步步成长,变得成熟,变得能独当一面。
他从不跟父亲说工作上的困难,每次郑重山问起,他总吊儿郎当地笑着说:“不难啊,儿子能应付得来。”
怎么会不难呢,一个空降兵,哪怕你是董事长的儿子,也会有人不服你,看不起你。
背后说你靠爹,说你只会纸上谈兵,说你年纪轻轻没有脑子。
郑重山收回思绪,捂着心脏,双手颤抖着从胸口口袋里掏出小小一瓶药,费了半天劲儿终于扭开瓶子,手一抖瓶子落地,人也应声倒地。
他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药片,喘着大口大口的粗气,抬手摸到了药片,费力地塞进了嘴里,咽下去的时候,也用了九牛二虎之力。
过了一会,中年男人才能堪堪爬起身坐在办公椅上,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他不能死,现在能撑起家、撑起公司的人,只有他了。
讽刺的是,有些人,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郑彬出事的消息还是传到了骆子安耳中,那个美而不娘的男人,一脸震惊地听着夏秋情绪低落地道来。
“所以说,没有找到尸体?你们就信了?”骆子安皱着英气的眉问到。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十二月的水多冷你不是不知道,若是他还活着,舍得不回来吗?”夏秋无奈的样子,引发了骆子安心里的悲痛。
“人啊,事事难。”骆子安感叹到,想到了自己。
“你还没走出来?应对意外,我们已经做到最好了。无论是郑氏还是你骆子安,亦或是那个被开除的小姑娘,我们都不是故意的。”夏秋开解着骆子安,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摆脱自责。
骆子安点头,他想,过了年去看看那家人,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过得是否还好。
“接下来呢?不找了吗?”骆子安问着夏秋。
夏秋摇头,目光如炬地说:“我会一直找他,今日找不到,就明日,明日找不到,就一日复一日。”
“郑彬能遇到你这种下属,真的是三生有幸。”骆子安感叹到。
夏秋却摇头,苦笑着说:“不,是我三生有幸能遇到他,他是个好人。你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就觉得他和发烂发臭的富二代一样,可郑总是一头韬光养晦的雄狮,蛰伏在俗世里,只等那一刻,他就可以撕碎所有人。”
“我原本要先进公司给他探路,可他却偏要跟我同时进公司亲自摸索。公司的管理层故意针对他,不是给的旧方案就是给的不能执行的方案;合作商逼他喝酒,不喝就不签合同,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出现在曦姐面前,怕她发现,他是怎么苦着成长的。”夏秋一脸动容说着,一个大男人眼角也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直到靠着骆总和昊世搭上了边,他才被股东们接受了一些。人前人后都称他一声“郑总”,他真的等了很久,等了两年,才从太子爷变成了郑总。”夏秋咽下一口口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许世熹在确定签合同的时候才知道对方是郑彬。”骆子安再次感叹到。
所以他第一次见到郑彬,就很欣赏他,想跟他成为朋友,成为兄弟。
郑彬这种人,更容易成功,不靠关系,只靠自己。
后来的“Licat”项目,让桥深的子公司桥运死而复生,摆脱了注销桥运的命运。
他的努力,众人可见,可他从不说,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在酒店项目的时候,他每天都会给骆子安发信息,锲而不舍沟通了半年,把细枝末节的东西都给骆子安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也确实打动了骆子安。
所以,骆子安亲自替他递上了方案,在昊世,能让公司二把手递方案的,只有郑彬一个。
“他真的很聪明,又很努力,也很懂人心,让别人感受到他的诚意。”骆子安赞扬到,可是郑彬再也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夏秋苦笑道:“这......辈子,他最感兴趣的也就是秦曦了。”
他想起郑彬了,那个“双标”的郑彬。
“别人在公共场合发脾气就是没礼貌,换成秦曦就是可爱;别人没考好,就是蠢笨,秦曦没考好那就是出题老师有问题;别人挑食就是坏习惯,可曦姐不吃的东西都是他吃掉的。”夏秋也回忆起从前,那个郑彬当舔狗岁月。
“如此这般喜欢一个女人,我作为男人来说,也觉得不可思议。”骆子安惨淡地一笑,又想到了自己的事,心,还在隐隐作痛。
“我问过,他说是习惯了,可喜欢一个人不可能只是「 习惯了 」三个字能概括的。我眼中的他们,是一直鼓励郑彬的秦曦,是一直支持郑彬的秦曦。”夏秋想起以前,忍不住笑,“我也很羡慕他们,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
骆子安看着他羡慕的眼神,半是安慰半是忧伤地说道:“你也会遇到,照亮你生命的人。”
夏秋自嘲地浅笑,不回答也不否认。
毕竟每个人对爱情,都充满着希望,甜甜的恋爱,谁都想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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