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屋，王大妮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八仙桌边的田老太太。
田老太太也在门帘掀起的那一瞬间望向了门口。
两人互相直直对望着，嘴唇都在轻颤，但一时两人都没能开口。
当年田老太太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大着肚子，还在田里劳作的王大妮。
那时的王大妮除了肚子看着大一点之外，整个人瘦的都脱了形。
要不是老田头拉着她，那时的她恐怕就要冲上去把王大妮抱在怀里痛哭一场了。
二十四年过去，王大妮那和她极为相似的眼角虽然已经有了皱纹，两鬓也已经有了零星的白发，但那张脸看上去却要比当年圆润许多。
“大、大姐——”
王大妮嘴唇哆嗦着喊出这一声，眼泪就不自觉滑落。
比上曾远远看过她一眼的田老太太，王大妮眼前的大姐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当年，虽然家里没人待见她们姐妹俩，但她们俩过的日子还是要比穷人家的日子好很多。
吃饱穿暖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当年离家前的田老太太可是一个大美女。
然而，此刻坐在八仙桌边，怀里抱着小宝的田老太太就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
五官还是她所熟悉的五官，只是双眼的眼角已经布满大大小小的皱纹，皮肤不再是没经过风霜那般白皙，两条黑黝黝的大辫子已经不在，盘成妇人头的头发绝大多数已经白了。
“英、英子——”
田老太太也哆嗦着唇轻唤出这个她给予王大妮（郭秀英）的昵称。
三十多年没喊了，她以为她已经忘了那种疼到心里的感觉，可喊出来之后，她的心就紧紧地揪到了一起。
就如当年她跟着老田头一步一回头离开时那般，心揪疼的似是要令她窒息。
“哇——”
看到田老太太和王大妮两个人对望着哭起来，坐在田老太太怀里的小宝被吓哭了。
老田头赶紧站起身走过去，想把小宝给抱走，不过邱成浩比他先一步到了田老太太跟前。
“别哭、别哭，爹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宝也很想念她爹，邱成浩一张胳膊，她便快速钻进了他的怀抱。
老田头看了眼还在互望着流泪的姐妹俩，转身给邱成浩和崔氏使了个眼色。
不用邱成浩喊，大宝已经拉着很明显也被吓到了的二宝向屋外走去。
崔氏很好奇，有心想留下来，但见大家都出去了，她也便不好意思留下来了。
“苗苗——”
老田头目光复杂地望了眼立在门口的田苗，“去你屋里吧！”
邱成浩知道老田头肯定有话要和田苗说，出门后，就叫上大宝二宝，等崔氏出来后一起去了成凯那屋。
“爹——”
进屋坐定，田苗便讪讪地开了口。
看她这神情，老田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深深叹一口气，把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压下去之后才开口道：“苗苗，你、你都知道了？”
“嗯——”田苗缓缓点点头，“爹，我、我——”
“你见过你、你亲、亲爹了？”
见田苗难以启齿的样子，老田头只得忍着心痛问话。
“爹，他、他叫梁振南，在宁城工作，因为一些事我、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
“也、也好，他能帮到你这、这很好。”
尽管老田头努力克制，但田苗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失落。
“爹，不是的，我、我不需要他帮我。”
“那、那你和他为什么打交道？还有你、你们已经相认了吗？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在家里的时候，看着田老太太纠结，老田头只顾着为自家老婆子考虑，直到此时，老田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疼宠着长大的宝贝女儿以后恐怕就不是自己的了，自觉还算冷硬的心突然间就揪疼起来。
“爹，我只是和、和我妈相认了，我还没有和他相认呢，而且我也没想好什么时候才和他相认。”
田苗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她舍不得老田家、舍不得老田头和田老太太这对爹娘，但她又觉得王大妮可怜，所以才认了王大妮。
至于梁振南，血缘上他是她亲爹，但她想认他的欲/望却并没有那么强烈。
“你只和你妈——”
等等，他家苗苗叫王大妮什么？妈？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老田头心里突然间涌上一股惊喜，“你说的你妈是、是王大妮吗？”
“嗯，我、我以前叫她王妈妈，相认后我只改口叫妈了，这样娘就还、还是我娘——”田苗这句话说的有些艰难。
“那、那我呢？”老田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爹，您还是我、我爹啊！”
田苗委委屈屈地撒着娇，“要是您不想让我、我这么叫，那、那——”
“瞎说什么呢！我不是你爹还能是你的什么！”
老田头双眼虽然瞪着田苗，可嘴角却不自觉微微翘起。
“爹，爹——”田苗心中一松，扬着笑脸甜甜地叫了两声。
“哎——”老田头嘴角的笑意终于展开来。
“爹，我悄悄跟您说，要不是因为我妈她精神状态不好，而且她后来再没生孩子，我都有些不想跟她相认呢！”
田苗压低声音，如以往那样调皮地冲老田头眨着眼睛凑近他跟前说悄悄话。
“那怎么行，不管怎么说，她是你亲、亲妈，认还是得认。”
老田头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开始偷着乐了，他家的宝贝女儿还是和他们亲啊。
“爹，我跟您说，他，也就是我那个爸是宁城市的市长，为了避嫌，宁城的分公司我不得不交给别人去打理了。”
“啥？他是宁城的市长？”老田头被梁振南的身份惊到了。
“嗯，不过他年前刚到那边，原来的副市长把着权，他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就是了。”
老田头拧着眉把田苗的话消化了一下，“是不是那个副市长知道了你和他的关系，所以逼着你不能在那边开公司了？”
“也不是，按理来说，他肯定会成功站稳脚，我觉得吧我在那边对他对我都不好，所以才想把分公司交给别人来打理的。”
老田头看着田苗，愤愤地道：“他知道你是他女儿，他还不护着你？”
梁振兴查清楚了当年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是梁振南让他查的，所以梁振南肯定已经确定了她是他女儿这件事。
只是她没给他相认的机会，可能他也有顾虑，所以没有特意追过来相认。
其实想一想，梁振南还是在暗地里护着他们的，只是她不想让他为难罢了。
“他也想护着我们来着，可这样以来，我们反而会更危险，所以我们还是不呆在那边更好。”
老田头嘴张了张，不过心思一转之后，他便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也是，你们在那边，还得时时放着那个副师长，反而不自在。”
他私心里想的却是，女儿离那梁大市长远了，就跟他不会那么亲近了。
“爹，您觉得，我、我和我妈相认了，我娘她会不会伤心？”
田苗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她娘那么疼她，她真的不希望她娘因为这事伤心。
“怎么说呢？”
老田头的目光不由变得有些复杂，其实，在田老太太心里，王大妮也跟她的女儿差不多，而且还是最大的那个。
所以，伤心肯定会伤心，但因着心疼王大妮的缘故，她应该不会把这份伤心表现出来。
“爹，要是我娘伤心，您还得好好劝劝她，我虽然认了我妈，可我也要娘，娘也是我亲娘。”
“那我呢？”
“您也是我亲爹啊，至于我那个爸，也就是个爸而已。”
这是田苗的真心话，她能在老田头这里撒娇卖乖，可在梁振南面前，她觉得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
“对，就该这样。”
老田头心里的不舒坦彻底烟消云散了。
若不是田老太太和王大妮这个妹妹的关系特殊，她很心疼这个妹妹，老田头坚决不会同意让王大妮认回田苗这事。
“爹，那我娘那里，您看——”
“没事，你娘疼你，也疼她那个自己拉扯大的妹妹，说不定你不认你妈，她都要逼着你认呢，所以她不会为这事太伤心的。”
有了老田头这句话，田苗便心安了许多。
“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世的？”
心里舒坦了，老田头才想起来问这茬。
“这事还得从我第一次在窑山镇见到我妈说起——”
从第一次在窑山镇火车站和王大妮碰面说起，把与王大妮和梁振南的纠葛、她在武南和梁振兴的交往、以及她在南岭的经历都跟老田头说了说。
不过她说的相对比较粗略，有些会让老田头担心的事，比如他们因周建军、周文辉等人而与梁振南的来往她便没有说。
“这么说来，那个梁振南还挺在乎你这个女儿的。”
虽然不想让田苗跟梁振南太亲近，但老田头却又希望梁振南很在乎田苗这个女儿。
“嗯，是挺在乎的。”
“他那个儿子是怎么回事？和他那儿子比，你们俩他更在乎谁？”
“梁涛是他战友的儿子，听说他战友牺牲后家里没人照顾，他就把他接过来了。”
至于后面的问题，田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略停顿了一瞬，而后说道：“应该更、更在乎我吧，毕竟我是他亲生女儿。”
老田头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明显，他有些不待见梁振南这个要抢他们‘女儿’的人。
田苗觉得应该为梁振南在老田头这里刷刷好感。
“哼，我看不一定，说不定他把那孩子当亲生的在养呢！”
老田头觉得，他得找机会去确认一下梁振南是不是真的很在乎田苗。
如果真的在乎，那就让田苗认他这个爸，如果不在乎，他才不稀罕让他的宝贝女儿认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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