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
凉风萧瑟,阴雨绵绵。
穆飔背着手站在窗边,面色比天色更阴沉。
昨日他让长安给苏凉送去五千两银票,得的“回礼”是一块新鲜的猪肉。命下人做成菜吃了,却觉得味道很一般。不是肉的问题,厨子的手艺不行。
因此,昨夜穆飔对长安说,他打算今日到苏家村看看,究竟风水有多好,让宁靖和苏凉不舍得离开。重点是,他去了,看在五千两的份儿上,苏凉总会留一顿饭吧。
只是没想到,县衙牢房出了大事。
穆飔明面上当县令,暗中调查铁矿走私,后者最近有了重大线索,这是有人急了。
牢房的墙是人为弄塌的,逃走的死囚都是有人帮忙。
苏凉对胡二说的,苏兴哲身体弱跑不出去更走不远这件事,并不是问题。
原本就算墙塌了,被铁锁链束缚着的囚犯也是出不去的。
而事实是,不管那些死囚想不想出去,能不能出去,都会有人“帮助”他们。
而最麻烦的是,接下来幕后之人,到底还要“帮”那些死囚做什么……
长安脚步匆匆进来禀报,“主子,城南又一户人家报案,天亮之前有人翻墙进去抢了钱,还杀了两个人。”
穆飔眸中寒意更盛,“悬赏令发出去了吗?”
长安点头,“按照主子吩咐的,提供线索协助抓捕的,赏银五百两。直接抓到一个死囚送回来,赏银千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在北安县,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重赏了。
穆飔却摇了摇头,对此并不乐观。
大白天,雨下得并不大,但北安县城以及周边得到消息的村镇,家家户户紧闭着门,街上的商铺大都没开业。
没人出门,张贴出去的悬赏令,看到的人寥寥无几。
官兵分了几路,挨家挨户调查,同时口头告知重金悬赏之事。
可半日过去,那些在牢里受了大刑,身子很弱,按理说跑不远的死囚,偏生一个都没找见。
而县城从昨夜到今日午时,出了五桩命案,都是劫财杀人,在五个不同的地方。
数量,跟逃走的死囚数一样。
不知内情的百姓碰上这事,难免会对新上任的县令不满。
对此,穆飔担心的并非百姓怎么想,而是死了无辜百姓,以后少不得被他的政敌,譬如二皇子拿去做文章。
若到最后他费尽心力破了铁矿走私案,却因为连个县令都当不好,使得治下百姓伤亡颇重,被人诟病,他会怄死的。
……
在全城戒严的雨天,苏凉和宁靖的马车出现在城门口,便有些突兀了。
喝令马车停下,上前来盘查的官兵走近看清宁靖的脸,愣住了,“可是宁公子?”
作为本届院试的案首,且容貌气质不凡,前几日又在县城走动过,许多人都知道宁靖长什么样子。
宁靖将遮雨的斗笠抬起一些,问发生什么事了。
官兵知道他来头大,不敢得罪,便说起死囚逃跑制造了命案的事。
“尽量不要在外面走动,若有什么线索,请务必通知县衙!”
宁靖点头,又压下斗笠,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走。
他和苏凉是从胡二那里听说此事后,离开苏家村来了县城。
下着雨,徒步或骑马都不方便,且突然从村里消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便赶着马车进城。
“五个死囚,五起抢劫杀人,且凶徒都成功脱身,绝对是有人设计的。别的不说,就苏兴哲,他哪有本事做这事?”马车里传出苏凉的声音。
她想,真正制造命案和恐慌的,恐怕并不是那些死囚。他们只是被人当做工具和幌子。
碰见宁靖进城的官兵,向长安汇报了此事,长安再次见到穆飔的时候提到了。
穆飔凝眸,“正要找他!”
“属下去请宁公子过来!”长安说。
“如果苏凉跟他在一起,也叫过来。”穆飔吩咐。
……
宁靖和苏凉到了县城的家,正在计划接下来的事,就听到了拍门声。
“宁公子,我家主子有请!”长安开门见山,见苏凉出现在廊下,便高声说,“主子请苏姑娘也过去!”
苏凉有点奇怪。穆飔就算没有焦头烂额,也不至于有闲暇找他们说些没甚着急的事。
两人随长安到县衙,穆飔住在后面宅子里。
刚进门,就见雨中跪着七八个不住磕头的百姓,脸上都模糊一片,泪水和雨水无法分清。
雨声中交织着哭声,哀求声,令人闻之悲戚。
长安也有些发愣,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忙引着宁靖和苏凉绕开。
门开着,穆飔坐在暗影中,手里拿着一张被雨水打得半湿的信纸,面色阴沉,如纸上被晕染开的墨。
“主子,宁公子和苏姑娘来了。”长安恭声说。
穆飔看过来,放下手中的信纸,摆手示意长安出去。
长安到外面,把门窗都关好,皱眉看着院中跪着的人,叫来个侍卫到角落,低声询问。
“你刚走,他们就来了,是这次院试前三名秀才的家人。”
“那三个秀才昨日结伴出发到省城潜山书院去,都被人抓了!”
“他们三家收到绑匪的信,是那三个秀才亲笔写的,还按着血手印。”
长安听到这里,狠狠拧眉,“信里说什么?”
侍卫脸色难看,“说让用主子的人头,换那三个秀才活命。”
房中,穆飔把信给苏凉和宁靖看过了,问他们怎么看。
“昨日出发的三个书生,走得再慢,昨夜逃走的死囚也是追不上的。更别说他们先在城中犯下命案,又出城去抓人,再一早送信到那三家人手里。”苏凉说,“这是有人蓄谋为之。穆大人不是找我们帮忙的吧?”
穆飔却点头,“是。”
苏凉不解,穆飔却看向宁靖,“我再问你一次,你得了邢玉笙的牌子,真的只是他恰巧在北安县,你们偶然结识?”
开口回答的是苏凉,“其实那牌子是给我的。”
穆飔皱眉,“什么意思?说清楚。”
“刑世子病重,在秋明山庄休养,因为前任县令千金黄婉儿的关系,我们才认识。我给他医治过,那牌子是谢礼。”苏凉说。
并非为了跟邢玉笙撇清关系,事实本就如此。
穆飔知道黄婉儿,因为他让长安调查过邢玉笙在北安县的活动。是在苏凉到县衙告黄婉儿之后,他们才跟秋明山庄有了来往。
跟苏凉的话完全可以对上。
否则,若宁靖早就是北静王府的人,不会临考前半月才报上名。
“我还当宁靖是邢玉笙的好友,原来,是你。”穆飔揉了揉额头,“你对宁靖可真好。”
苏凉猜到穆飔找他们的来意,铁矿走私案,怕是跟北静王有些干系。而从昨夜到现在北安县出的乱子,必然跟穆飔要查的走私案有关。
穆飔若怀疑宁靖跟北静王府关系不浅,找他来,又叫苏凉也来,定是想好好“谈谈”的。
但苏凉没问。而宁靖能不说话,就不会开口。
穆飔得知他们跟邢玉笙交往的始末,果然不再解释为何找他们。
“当下的事,你们可有解决之法?”穆飔问。
宁靖站起身来,“没有,告辞。”
苏凉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穆大人,我们帮不上忙,不打扰了。”话落就追着宁靖走了。
穆飔黑着脸,看那两人撑伞离开,一副“没事别找他们,最好有事也别找,没空”的样子。
长安进门来,“主子,那三个秀才的事,怎么办?”
若是北安县院试前三名都被杀了,真会很麻烦。
穆飔冷声说,“我已派人去调兵过来,但就怕来不及。”
幕后之人知道穆飔的身份,他不可能用性命去换三个秀才。那三个秀才哪怕还活着,也活不了多久了。
来到北安县后,暗中的调查一直没受到太大阻碍。
穆飔今日才知道,是之前没查到什么,幕后的人在观望。
他刚查到重要线索,这边马上就出了事。
是否跟北静王有关,暂时无法确认。穆飔倒希望宁靖是北静王招揽的门客,如此他策反宁靖,便能得到些有用的东西。
三个秀才的家人还在哭求穆飔救人,有个妇人晕倒了。
穆飔让长安找个地方安置他们,他看着天空聚拢来的黑云,终于体会到这趟差事的艰难之处。
……
宁靖是赶车来的,走出县衙,他进了车里,让苏凉赶车。
马车缓缓离开,苏凉低声问,“怎么办?”
他们就是来抓死囚的,但不能明着跟穆飔合作,因为有些秘密不能暴露在穆飔面前。
“找个隐蔽的地方。”宁靖说。
苏凉会意,赶着马车拐进最近的一条巷子,等她再开口,听不到回答,掀开车帘,宁靖已不见了人影。
苏凉也没找他,心知他定是发现了什么,或是想到了办法。
她独自赶着车穿过巷子,回到在县城的家,关好门,等宁靖回来。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宁靖才回来。
他脱下不知哪里找来的蓑衣,扔到后院。
苏凉递了杯热茶过去,还没问什么,又听见敲门声。
还是长安。见到苏凉很快开了门,便又往她身后看,就见宁靖正坐在窗边喝茶。
“穆大人又有新吩咐?”苏凉问。
长安连忙收回视线,拱手道,“半个时辰前,那三个秀才找到了!是捕头被收买了,昨日他代表县衙送三个秀才出城,给他们的吃食里下了药,把人迷晕偷偷带回来,藏在自己家里。”
苏凉很惊讶,“怎么找到的?”
“那捕头突然说肚子疼要回家一趟,却在家门口被人拧断了脖子!接到消息我们立刻赶过去,在他家中没找到凶徒,却找到了三个秀才和许多来历不明的财物。”长安一脸庆幸,“主子说那捕头办差中途回家,怕是打算杀掉三个秀才,毁尸灭迹。”
“太险了,不知道是哪个大侠及时出手。”苏凉感叹。
她心知,长安会突然出现,定是穆飔在怀疑他们俩跟捕头被杀有关。
“是啊。”长安点头。
“铁矿走私获利巨大,财帛动人心,被收买的未必只有那个捕头。”苏凉想到,就提醒长安,“昨夜牢房当差却没被杀掉的狱卒,不妨查一下。”
长安神色一震,“是有两个受伤没死的……告辞!”
看着长安策马匆匆离开,苏凉关好门回房。
她不必问,就知道宁靖定是猜到县衙有人被收买,参与其中,而在这个时候,那些“鬼”,免不了要杀人。
而宁靖可以凭借他的特殊能力,发现行凶者。
万幸,那三个秀才还活着。宁靖动手杀人之前,定已确定他们所在,甚至那捕头突然回家,都是宁靖暗中做了什么导致的。
“不是说好打架让我上?你自己都解决了。”苏凉坐下。
宁靖把书合上,“他供出一个人。”
“谁?我去抓。”苏凉觉得来活儿了。
宁靖薄唇轻启,“我。”
苏凉:……
“栽赃给你,目的是让穆飔认为幕后黑手是北静王府?”苏凉很快想到。
宁靖点头,“城西裕民巷第五家,门口两棵老槐树。去吧。”
“是那捕头背后的人?”苏凉问。
宁靖点头,“小心点。”
苏凉神色一正,“好,我去看看情况。你不去?”
宁靖摇头,“我累了。”
苏凉默默回房,换了一身没穿过的男装,布巾蒙面,戴上斗笠,打开后门,确定四下无人后,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后,宁靖再次出门,往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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