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厄运缠身 > 第76章 CHAPTER.74

当天晚上,王国安排沈晾住在自己的宿舍里。王国一个人一间房,他给沈晾铺了床,自己就打地铺。带沈晾进屋的时候他没觉得怎么着,等开始准备洗漱用具了,他忽然觉得别扭起来了,扭头问了沈晾一句:“你不介意吧?”

        沈晾站在狭小的房间里,什么话都没说,连个眼神都没给王国。王国心想“得”,放下那点心思给他准备起热水来。

        半夜里王国睡了个半梦半醒,睁开眼来,被沈晾漆黑漆黑瞪着他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他差点大叫起来,接着听到沈晾微弱地喊了一声:“旁辉……”

        王国这才猛地清醒过来。床上的沈晾眼睛直愣愣的,没有焦距,王国一碰他身体,火烫火烫的。他吓了一跳,连忙迭声叫:“沈晾!沈晾!”

        沈晾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皱起来,他用手抱住头,死抠着后脑勺。王国突然想起了沈晾之前说的。

        “他死于——枪杀。”

        王国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看着沈晾,碰他也不是,不碰也不是。他心里骂了好几句娘,赶紧往门外冲。韩廉就住在隔壁,被大半夜叫起来,一见是队长,忍不住说:“这是嫂子要生了还是咱们队发津贴了啊?”

        “屁!快给我过来!”

        等韩廉看到沈晾傻眼了,他说:“队长,我不会给男的接生啊!”王国一巴掌拍了他的后脑勺,韩廉摸着自己的脑袋说:“这还能怎么办啊,烧这么厉害,送医院吧。”

        一提医院,王国就反应过来了,他连忙说:“走走走,抬人抬人!”

        韩廉将人一把捞起来,两人一个开车一个背人,将沈晾劳师动众送进了医院。沈晾在车里迷迷糊糊地喊着“旁辉”,让坐那儿搂着他的韩廉有几分尴尬。他没话找话说:“他和辉哥感情真铁啊。”

        沈晾之前有多讨厌警局他们是知道的,每次进警局都好像让他去拆弹似的。但现在他居然都能住在警队宿舍了,这全是为了旁辉。

        韩廉没想到他一句话就把王国嘴给闷住了。王国开着车一言不发。

        “跟亲兄弟似的……”韩廉又说了一句,被沈晾的痛呼声打断了。沈晾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下来。嘴里吐出的热气在半夜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的白雾。

        沈晾揪紧韩廉的裤子,手指生生掐进他肉里,韩廉低呼了一声,对沈晾束手无策。

        王国加大了油门,将沈晾一举送进急诊,一个多钟头之后,才算彻底安顿下来。

        医生给他服用了止痛药,夜间无法启用检查脑部的仪器,沈晾的检查被安排到第二天一早。王国折腾了大半夜,看到沈晾躺在病床上沉睡,才松了一口气。随即他警惕起来,对韩廉说:“你打电话给平飞,让他看紧点队里,今晚上恐怕有变。”

        韩廉楞了一下,连忙给杨平飞打电话。

        两人一直守着沈晾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沈晾五点半的时候睁开了眼睛,惶惑地叫:“旁辉!旁辉!”

        “怎么了怎么了!”韩廉被猛地惊醒,大叫着跳起来。坐在床头的王国也起身按铃。

        沈晾的视线渐渐恢复了焦距,他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接着他看向了王国。

        沈晾的神志几乎在一瞬间恢复。他低冷地说:“打电话。”

        韩廉条件反射地举起手机,王国说:“给平飞。”韩廉于是拨通了杨平飞的号码。

        手机刚一接通,杨平飞就说道:“王队在吗!”

        韩廉心想这一个个的干嘛不自己打电话,于是将手里的手机递给了王国。王国一接起来就听到杨平飞说:“就是他!”

        王国的双眼微微睁大,镇定地“嗯”了一声,接着韩廉惊讶地看到沈晾的嘴角弧度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冷笑。

        王国严肃地转过身去,就听到沈晾冷笑着说:“枪杀。”

        韩廉来回看王国和沈晾,终于忍不住说:“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王国严肃地看着沈晾,看了好半晌,他对韩廉说:“叫人过来看护他。”

        方明权过来的时候,王国看了沈晾好几眼,嘱咐方明权千万保证他的安全,才带着韩廉离开。韩廉坐在警车的副驾驶座上,看到王国的车速一直往上飙。

        “王、王队,要超速了……”

        王国吐了一口气,松了油门,眉头紧皱。

        “王队……沈晾的预测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王国说。他停顿了一会儿,截过韩廉要说出口的话道:“就是因为没问题,这问题才大——”

        韩廉有些发愣。

        “他预测了李潮风的未来。他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没避着人……他的预测间接告诉对方他们将来会怎么做。对普通人来说,听到厄运会趋凶避吉,但是对犯罪分子来说,他预测到了什么,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既定指标。也就是说,沈晾的预测导致了他们的行为。”

        “可是……”韩廉有点儿发怔,“谁会跟自己过不去啊?他预测了别人,不也会……”

        “所以问题大。”王国说,“没有旁辉的时候,他连自己的死亡都不怕,他的这个能力……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主动能力——他的共情能力极强,犯罪分子以他的预测为目标,他就能控制犯罪分子的行为,控制他们杀人。而因为这种能力的性质,他的这种变相杀人根本不能算杀人,他自己知道这一点,但是现在……他不在乎。

        “旁辉这个锁被敲开了。”

        王国说。

        韩廉不寒而栗。他看着前方的视野,忍不住说:“那……咱们不阻止他?”

        王国脸上的表情更凝重了。韩廉在王国的沉默里渐渐反应过来,告诉王国消息的是被派去看护小杨的杨平飞。杨平飞怎么会知道李潮风被杀了呢?

        “小杨……小杨是……”韩廉睁大眼睛看向了王国。然而王国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小杨身上。他抿了抿嘴唇,死锁着眉头说:“我们的法律没法管沈晾,道德上也不能。他这个人,本身就是最有效的方法。”王国是个警察,他不能做违法的事,他破案的准则是最小伤害最高效率地解决问题,沈晾没有违法,他的能力也够不上触碰道德标杆,王国没有办法拒绝这种方式。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是受益的,唯一受到摧残、唯一开始腐坏的,只有沈晾。

        王国死死皱着眉,又加大了油门。沈晾是什么样的人,他是除了旁辉以外最清楚的人。沈晾在特殊监狱里将近致其死亡的牢狱之灾下都未曾让他想过伤害任何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改变呢?

        是因为旁辉?王国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杨平飞在看到王国出现在病房外时,立刻迎了上去。小杨伤势其实不重,但是打在腿上,他又坚持不肯去医院,于是这几天就在法医办公室旁的医务室里休息。看到王国,小杨连忙爬起来,王国摆了摆手就让他躺下了。

        杨平飞出来之后用手带上门,下意识地说:“沈晾呢?”

        “让方明权看着呢。”

        “方明权?”杨平飞楞了一下。

        “说说情况。”王国不让他继续发散思维,拿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问。

        杨平飞帮他点火,说:“出去过两回,都挑我不在的时候。用手机联系的,他有俩手机。”

        王国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团烟雾,沉默了一会儿说:“套过话没有?”

        “套过,受过训练,什么都没透露。是我们体制内的人。”

        王国抹了抹自己的脸,说:“行,我明白了,你继续看着他。”

        杨平飞楞了一下说:“不处理他?”

        “还有用。”王国说。

        “沈晾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杨平飞压低声音说。

        “比我早,”王国说,“从任森那档子案子起,他就注意着了。”

        杨平飞和韩廉都楞了一下。

        “什么情况?”杨平飞禁不住问。

        “那桩案子他没去警局,预测任森时他坐在外面咖啡厅包厢里,远程交流的。”

        王国禁不住想起了沈晾对他说话的场景。

        沈晾坐在他的床上,手里拿着块王国递给他的干燥的毛巾。王国惊愕地瞪着他。“……包厢里除了你,有三个警察。有一个人留到最后帮你搬设备。”

        王国愕然地回忆了许久:“……小杨?”

        “我没有跟吴奇交流过我的能力,任森死亡一案透露的有关于我的预测的消息只能由内部人传播。”沈晾低头看手里的毛巾,将它叠起又展开。

        王国停顿了一会儿,严肃地问:“你……当时是不是故意定在警局外,好方便排查?”

        “嗯,”沈晾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低低的声音,“无论他有多少人在警队里,一定有一个要当面看到我的预测。”

        当时看到沈晾提笔写下预测的除了旁辉只有两个人,王国和搬运设备的小杨。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怀疑起了?”杨平飞匪夷所思地说。

        王国吐出了一口烟:“他的能力就他清楚,只有他能那么轻松地定位吴不生。”

        杨平飞禁不住说:“十年前是你把吴不生送进监狱的,不是他。”

        “没有他留给我的资料,我连吴不生的影子都找不到。我查吴不生的那段时间,除了沈晾,就没人能给我提供有效的正确信息。”王国微微翻了个白眼,吸了一口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有他能逮捕吴不生。”

        王国将烟蒂在垃圾箱上压灭,然后走进了医务室。杨平飞站在门外看到他将门关上了。杨平飞和韩廉对视了一会儿,就问:“沈晾现在就方明权一个人看着?”

        “对。”韩廉点了点头,他想了想,说,“我有点儿不放心。”

        杨平飞啐了一口说:“辉哥在的时候,连把他交给王队都不放心,怎么能让一个方明权看他!”杨平飞说完将手揣兜就走。

        -

        方明权坐在病房的靠门一侧,坐姿端正,用一种细微的警察的傲气看着沈晾。沈晾的床位靠窗,他背光坐在那儿,面孔朝着窗外。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方明权终于坐不住了。

        “你和吴不生是什么关系?”

        沈晾转过了头来,盯着方明权,让方明权无端得感到有点儿心慌。他调整了坐姿,将身体前倾,表现出一种攻击姿态。

        “你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方明权说,“谁都以为你有特异功能,但是我不信这个。国家也没有正式公布那个所谓的特殊部门的定位,你不用跟我装神弄鬼。”

        沈晾依旧盯着他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方明权说:“十年前你转交给王队的资料非常详细,详细到了除了他内线的人根本不可能了解的地步。他自己在法庭上都承认了那是绝对不可能泄露的机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上去好像和他对着干,但是一直游走在灰色地带,连警局都不敢进,你是心理创伤——还是心里有鬼?”

        沈晾又继续看了方明权一会儿。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早晚会露出马脚。我跟王队跟了十几年,他难得昏头一次。你把小章小李耍得团团转,骗不倒我,”方明权说,“我干刑警二十多年了,什么样的罪犯都见过。就算让你侥幸出来了,也总有一天要伏法。”

        沈晾凝视着方明权,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方明权握了握拳头,努力让自己盯着沈晾的双眼。

        沈晾终于张开了口:“你身体前倾的同时脚尖内扣,表明你在极力表现气势与攻击性以掩盖紧张情绪;你的双手交叉于指根部,试图让自己镇定、说服自己所述合理且属实;你不说话的时候嘴唇微抿,是在紧张情绪下面对旁观者或者强大对手的表现;你在试图看我的双眼,但是办不到;你的背后已经出汗了,你穿着羊绒保暖内衣,会有些刺激皮肤,所以你在轻微地耸动肩膀,但是为了保持气势遏制自己的行为;你的鞋面上凸,鞋尖凹陷,是脚尖下按,足弓抬高造成的,因为足部寒冷,血液不通,你试图松缓脚部血流与神经来缓解紧张;你的手臂上有鸡皮疙瘩,因为你的颈部已经先出现了,就像你的呼吸一样,在透露你的——害怕。”

        沈晾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着猛地站起来的方明权。

        “你害怕和紧张,是因为惧怕自己的推测错误。你希望你的推测正确,以我‘有罪’证明王国此前做的决定是错误的,给自己受到冷落寻找等同的安慰条件。你需要安慰,是因为你跟了王国十三年,却渐渐被小章和小李所替代,而且近十年来你没有任何成绩,只能依靠资历和年龄在警队里坐大。你对这样的自己非常失望,但是你却从来不愿意向年轻警察学习,因为你放不下自己的资历,所以你需要一个很大的突破口,足以证明你的刑警本能杰出。”

        方明权怒喝了一声:“胡说八道!”

        “你阻碍王国获知小章和小李在p市的消息,是为了推迟他们回归,在这段时间里你有很多表现自己的机会。你发现我是最好的机会,因为现在我是所有案子的核心人物。我和每一桩重大的凶杀案都有关,和十年前的控告也有关,和王国最大的敌人吴不生也有关,因此你希望在我身上找到某些证据。”沈晾丝毫没有受到方明权的影响,“这些证据,是你异想天开,满足自己臆想或企盼的‘事实’的根据。你无法找到确凿证据,因此现在只能在我面前,试图通过刺激我的敏感词汇影响我的心理状态。因为你已经将我认定为一个罪犯。这就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方明权站在那里,双眼大睁,怒不可遏地说了一个字:“你……”

        “王国让你如愿了,你现在满意了吗?”

        “王……王队?”

        “我获取信息时,有时不一定非得依凭对方的描述。有些人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的,记忆也会产生偏差。我的问题也从来没有一个确定的数目,也许两个问题就足以得到你的未来,”沈晾看了一眼方明权的身躯,将鼻梁上的眼镜慢慢摘了下来,“你骑自行车过来,是一辆山地,大约是捷安特的,你没有吃饭,为了跟我对峙,你提前喝了一杯咖啡,你打算只用几句话就让我惊慌失措,所以你没有做太多的准备,以至于现在哑口无言,所以你是在早上得到了王国的消息之后立刻匆匆赶过来,在路上回忆之前演练过好几次的对话,而且还在楼下停车之后又回想了一遍——”

        沈晾将目光收了回去,重新看向了窗外。

        “明天你会被打断左小腿腓骨。”

        杨平飞靠在门背后,交环着双手看到方明权从里面怒气冲冲地大跨步地走出来,挑着一边眉毛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做好准备才走进病房:“我还怕有谁来欺负你,不知道是谁欺负谁。”

        沈晾没把头转过来。他看着窗外说:“明天晚上七点三十四分,旁辉回到警局。”

        杨平飞连忙站直了肃然道:“什么时候的消息?”

        沈晾说:“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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