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国毕竟不是真正的世界,看似真实,与大千世界并无差别,实则所谓的“真实”只是一层华丽的墙纸。
乍一看去,也是金碧辉煌,可当起火燃烧的时候,真正的黄金不会被烧毁,至多是变形或者化作金水,而墙纸被烧成飞灰之后,则要露出原形。
大千世界便是真正的黄金,而小千世界只是一层金纸罢了。
在火焰肆虐之下,神国逐渐显露真容,不见星河夜幕,只剩下无边的虚空,难分上下左右,也无东西南北,阴阳混淆,五行不定。没了可燃烧的“薪柴”之后,火焰渐渐熄灭,却是不见何罗神的身影。
白狐神念发散四周,可何罗神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白狐的眼神中顿时透出凝重,以何罗神的修为,占据神国地利,最多就是遭受重创,还不能将其置于死地,此时不见何罗神踪迹,便说明情况十分不妙。
就在此时,虚空中出现无数星辰,使得虚空化作一片深邃广漠的星空,浩瀚星河之上,又升起一轮孤高清冷的明月,挥洒出皎洁清辉,至阴刺骨。
白狐的法术不可谓不厉害,几乎覆盖了大半个神国,让何罗神根本无法躲闪,只能选择硬挡。
面对滔天火势,何罗神只能现出本尊何罗鱼之身,沟通海眼,以无底深渊的无穷海水之力,何罗神才算是勉强挡下了白狐的“三丙三丁引火诀”。
虽然此法威力极大,乃是仙法,但因为覆盖范围太广的缘故,无形中分散了威力,也让何罗神有了可乘之机。
何罗神显出真身之后,仿佛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金鱼,只是有十条如同触手的尾巴,体型大小与白狐相当。
白狐身后的七条蓬松尾巴同时一扫。
七道幽蓝色的火焰激射而出,此乃狐火,也是狐妖的本命神通之一,厉害非常。
星辰月光和狐火两道浪潮不断撞击。
狐火所过之处,无数阴气灰飞烟灭,火势如潮,每一次漫涌,都有阴气青光如冰雪消融,化作乌有。
只是何罗神占据神国的地利优势,以蟾宫为核心,又不断有青色月光生出。
便在此时,白狐一声长啸,无数狐火汇作一处,不愿再跟何罗神空耗,而是要一击定胜负。
狐火与天风地火一般,都是极为凶险之物,若是沾染半分,轻则重伤体魄,重则污秽神魂,神仙难救。
何罗神自是清楚,在狐火临身之际,再次召唤海眼的至阴之水挡住狐火。
水火衍化浑沦。
刹那之间,沧海桑田,日夜颠倒,两人身处于虚空之中,星河明月生出,一颗颗星辰上下起伏不定,或明或暗,或飘渺如远在天边,或清晰如近在眼前,其中又以八颗星辰最为瞩目,分别是对应北斗之数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玉衡、摇光七星,以及不在七星之列的北极星位。
何罗神选择追随齐玄素,多有机缘,因为炼制“神符”的契机与紫光真君相识,两人事后多有交流,各有增益,这星辰之法便是自紫光真君处学来。
白狐怒吼一声,以它为圆心,滚滚狐火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出,狐火所过之处,星空顿时如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一些星辰更是摇摇欲坠,显现出溃散消失的迹象。不过北斗所在之处仍是不见分毫变化,如同激流中的砥柱礁石,任凭你风吹雨打。
然后一颗颗星辰开始不断变化位置,看似毫无规律可循,实则暗藏玄机,所到之处,光线随之转淡,就连声音也就此寂灭。趁此时机,何罗神已然藏身于星辰之后,不见了踪影。
白狐又从口中喷吐狐火,重重叠叠,如同海上巨浪,一浪推着一浪,一浪叠着一浪,声势浩大,不可小觑。
这股焰浪直冲北斗。
刹那之间,已经是天翻地覆。
白狐的七条狐尾再次疯狂舞动,狐火漫卷,群星摇晃,明暗不定,却又始终不坠。
两人算是棋逢对手,竟不分胜负。
在这种情况下,何罗神自是无法回应齐玄素。
另一边,东华真人与齐玄素在休息室中密谋,清微真人的休息室中也不是空无一人。
除了清微真人之外,李若水也在这里。
清微真人背负双手,站在窗前。
李若水坐在椅子上,望着清微真人的背影,欲言又止。
若说两人有什么共同点,除了都姓李之外,就是都曾做过齐玄素的上司。不算国师,其他的李家人可没有此等殊遇。
最终还是李若水忍不住开口道:“兄长。”
从辈分上来说,两人分属同辈,都要比李天清等人高上一辈,又比国师等人低上一辈,所以李若水称呼清微真人为兄长没有任何问题,不用职务,反而更显亲近。
李若水轻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清微真人没有转身:“我只是在想……或者说,我一直在想,道门的大局和个人的禄位相比,孰轻孰重?”
李若水脸色一变:“兄长,你……”
清微真人继续说道:“如果我迈出了这一步,且不说能否成功,那么千秋史册上,又会怎么评价我呢?”
李若水劝道:“当年我大齐太宗文皇帝,虽然有玄武门之变,但仍旧是后世称颂的圣君贤主,可见关键不在于如何上位,而在于能否治理好天下,难道兄长没有信心中兴道门吗?”
清微真人转过身来,望向李若水:“到底不可一概而论,太宗名为太宗,实为太祖,高祖以太宗得天下,这天下本就是太宗打下来的,太宗再拿回来,也是合情合理。可道门的天下又是何人之天下?”
李若水无言以对。
清微真人接着说道:“你曾做过齐天渊的上司,我也做过齐天渊的上司。当初西道门的皇甫极造访齐州道府,齐天渊陪同,一起来到齐州,我在那时与他有过一番交谈。”
李若水有些惊讶,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
清微真人徐徐说道:“我们二人讨论了一个《世说新语》记载的故事,太阳近还是西京近?”
西京是李氏大齐的故都,对于李家人而言,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李若水道:“日远,因为不闻人从日边来。西京远,因为举目见日,不见西京。”
清微真人道:“我当时问齐天渊:到底是月亮近还是玉京近?”
李若水忍不住问道:“齐天渊是怎么回答的?”
清微真人道:“齐天渊说:举目见月,不见玉京。月亮近,我们走不到。玉京远,我们能走到。换一个角度,月印万川,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天南海北,无论走到哪里,月亮都照耀着我们,今天我们在齐州道府,月亮高悬,照耀着我们。明天我们去了玉京,明月仍旧高悬在我的头顶。月亮也好,太阳也罢,只有一个,心中只有一个太阳。”
李若水哪里听不懂:“天无二日。”
清微真人道:“是这个意思,所以我直接问他,如果选出了七代大掌教,可这位大掌教不是你心目中的理想人选,那你还会忠于大掌教吗?”
李若水迟疑了一下:“兄长有意拉拢齐天渊?”
清微真人答非所问:“齐天渊回答说:当然要忠于大掌教。愿赌服输。一个‘赌’字很不好听,可又找不出更恰切的说法来替代它。”
李若水又问道:“兄长怎么答复他的?”
清微真人轻声道:“我回答齐天渊,我会忠于大掌教。”
李若水急声道:“兄长!你身上寄托的不再是一个人的心血,还有那么多支持你的人,你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清微真人叹息一声:“正因为寄托的不再是我一人的心血,所以我才站在这里。”
李若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她早就知道,清微真人是李家人中的异类,年轻时就格格不入,虽然后来选择妥协,但骨子里还是没有变。
强求不得,也劝不来。
不过李若水还是不甘心:“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清微真人道:“我相信东华真人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大局之人,所以谈不上待毙。无论是我,还是东华真人,不管谁做了这个大掌教,都是弥合三道分裂。真要搞得三道开战,不是道门之福。”
李若水没有说话。
清微真人在休息室中缓缓踱步:“我的意见重要吗?重要也不重要。在今日之前,我的意见当然重要。可我此时在金阙之中,不能离开半步,无非是等一个结果罢了,至于金阙之外的斗法,非我所能插手。你们做了什么,不能做什么,大概也不因我的决定而改变。”
李若水勉强笑了笑:“兄长言重了。”
清微真人停下脚步:“我哪有这个心思,地师和大玄皇帝,他们到底是如何想,又是何所求,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东华真人借地师之力,我借大玄皇帝之力,本质上是与虎谋皮。就怕引狼入室,最终成了道门的罪人。”
李若水听得惊骇欲绝。
清微真人竟然认为地师和大玄皇帝是居心叵测?
那么东华真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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