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经是腊月初八,喝腊八粥的日子。
所谓腊八节,源于佛门,乃是庆祝佛祖成道的节日,后来佛道合流,道门也保留了这个节日,不过佛门与道门反目之后,道门不再沿用佛祖成道的说法,改用太上化胡的说法。
每逢腊八,大真人府都会熬制腊八粥,邀请亲朋好友共赴大真人府喝粥,共度佳节,也算是年底的一次聚会。不过就算是亲朋好友,也不是谁都能受到邀请的,必须是三品幽逸道士以上,或者张家嫡系子弟,亦或者是被大真人府特别邀请之人。
至于大真人府的腊八粥,自然不是寻常的腊八粥,本来腊八粥的用料是红枣、莲子、茨实、龙眼干、赤豆之类,不过大真人府在其中添加了许多珍奇药材,包括十分珍惜的朱果。
朱果,百年开花,百年结果,至阳之物,若是寻常人服下,立时被其中所蕴藏的浓郁火气焚灼五脏六腑而死,可如果能够抵御其中的火气,便可借朱果之药力而增益境界修为。
朱果存世极少,唯有在正一道的云锦山和昆仑洞天内有几棵树龄千余年的朱果树,等闲人无缘得见,就算侥幸得到一颗,也不敢贸然服用。不过加入腊八粥中的朱果已经被提前处理,祛除了部分炽烈火气,又有其他药材中和,可谓是大补。所以能去大真人府喝腊八粥,不仅仅是脸上有光,对于自身修为也大有裨益。
澹台琼、张玉月、张月鹿都收到了邀请,澹台琼是三品幽逸道士,张玉月是张家嫡系子弟,张月鹿是天师点名。于是三人结伴前往大真人府喝腊八粥。
家中只剩下张拘奇和齐玄素。
齐玄素倒是无所谓,他一个小小的七品道士,也不姓张,没资格参与这种盛会本就在情理之中,去了才是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周围尽是高品道士,就他一个不入流的低品道士,说不定还没有负责招待客人的道士的品级高,想想都让人尴尬。
不过张拘奇没收到邀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虽然他不是三品幽逸道士,却也在高品道士之列,而且还姓张,更关键的是,老婆女儿都去赴会,一家三口唯独剩下他一个人,也怪尴尬的。
只是张拘奇神色自如,好像早已习以为常,不仅没有半点失落不满之态,反而还有兴致出去找同样没能去喝腊八粥的老朋友下棋喝酒。由此看来,张拘奇没有收到邀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再联想到张拘奇一直卡在四品祭酒道士的位置上,齐玄素不由生出一个猜测,这位张伯父怕不是与本家有些矛盾。
张月鹿走后,齐玄素想着左右无事,见澹台琼和张玉月不在,便独自在云锦山上游荡起来,毕竟好不容易来一次,自然要见识下云锦山的风光。云锦山上当然有一些类似于禁地的存在,不过都有明确标识,也有专人守卫,所以齐玄素也不怕误入禁地。
不知不觉间,齐玄素来到了一处断崖。
此地本有一座道观,临崖而建,可以在道观中眺望山外云海,是极好的观景去处。不过因为玄圣的缘故,此处山峰坍塌,那座道观也随之滑入下方深渊之中,只剩下半截极为突兀的断崖和些许断壁残垣以及一座侥幸躲过一劫的钟楼。
齐玄素登上钟楼,眺望茫茫云海。
其实他对于云海没什么兴趣,或者说没那么感兴趣,真正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造就这等景象的磅礴伟力,一怒之下,山河移位,陆地换形,所谓移山倒海的仙人之威,也不过如此了。
不知他何时才能有如此伟力。
有了如此伟力,就连大真人府都要低头,清平会就再也不是一座压在他背上的大山,移山也可,摧山也可,全看他的心意了。当然,齐玄素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是七娘救了他的性命,他一直牢记在心,只是他从不将七娘和清平会等同视之,真有了那一天,他就让七娘做清平会的会主,那定然很有意思的事情。
正当齐玄素在这里发白日梦的时候,只听得身后有轻微脚步声响起。
齐玄素转身望去,只见一名女子出现在一楼的楼梯口,似乎打算登楼。
从齐玄素的角度望去,这女子长得很是漂亮,眼角带着三分媚态,行走之间,仿佛弱柳扶风,极是好看。
不过齐玄素行走江湖多年,在七娘的言传身教之下,多少懂一些相面之术,属于“紫微斗数”和“先天神算”的基础内容,仅从面相来看,此女斗数盘中,命宫太阴化禄,命带红鸾,面带桃花,又有寡宿、阴煞。不算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却也算不得良善之辈。
简单来说,这娘们看着不像好人。
齐玄素立时心生警惕,缓缓向后退去。
江湖走得多了,心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齐玄素总是不惮以最大恶意揣度别人,前不久他刚刚得罪了澹台琼和张玉月,这两个女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一直暗暗防备,思来想去,澹台琼不会在云锦山直接取他性命,却会用一些其他手段。
其实江湖也好,庙堂也罢,许多手段都是异曲同工,没什么高下之别,江湖上的下三滥手段同样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那么会是什么手段呢?
齐玄素在见到这名女子瞬间,脑海中跳出三个字“仙人跳”,这是江湖上很常见的手段,以美貌女子为诱饵,设置骗局诈取钱财。不过齐玄素很快便否决了“仙人跳”,变成了另外五个字:“奸出妇人口”。
所谓“奸出妇人口”,是古代之法。只要女子豁出脸面名节不要,指认某个男子与自己有染,说是谁就是谁,不需要任何证据,然后便可让男子身败名裂。盖因理学对女子名节极为重视,女子指认奸夫之后,同样是身败名裂,甚至付出的代价比男子更大,所以很少有女子会胡乱诬告。
儒门毕竟曾经是天下正统,道门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儒门习气,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也将“奸出妇人口”视作不成文的规矩。
不过如此一来,又牵涉到一个问题,心学兴起之后,世道风气已经大为变化,道门内部不再像过去那样重视女子名节,可还是继续沿用“奸出妇人口”的规矩,有人见代价变小了,有利可图,又利大于弊,便诬告成风。
真要遇到这种事情,只要两人曾共处一室,不管真的假的,都是有口难辩,就算是高品道士,也免不得要头破血流,不死也要脱层皮。就算是把胸膛剖开,以证心迹,那又如何,至多是围观之人各自散去,可名声已经坏了,剖开的胸膛也没法恢复如初。
只有真正的实权大人物才能将这种事情压下去,齐玄素一个小小的七品道士,哪里敢以身试“法”。
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平常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正是齐玄素戒心最重的时候,他相信澹台琼用得出这种下作手段。
齐玄素环顾四周,却发现这钟楼只有一条上下的道路,此时已经被登楼的女子占据,另一边则是断崖,从上向下望去,钟楼的墙壁和和断崖的岩壁几乎是笔直一线,甚至连个边沿凸起都没有,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齐玄素顿时陷入到两难处境之中。
女子不紧不慢地登楼,每一步都好似踏在齐玄素的心头之上。
女子的身形随之步步登高,当女子的上半身高出钟楼二楼的地面时,齐玄素已经退到了钟楼的边缘,后背靠在栏杆之上。
女子终于登上钟楼,与齐玄素打了个照面,她扬起一个笑脸,刚刚说了“公子”二字,脸上的表情就骤然凝固。
只见齐玄素向后倒去,坠向下方深渊。
一时之间,女子直接愣在原地。
齐玄素当然不是要自寻短见,在下落过程之中,他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青渊”,然后调整身形,顺势刺入钟楼下方的崖壁之中,凭借着堪比武夫的强横体魄,生生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然后齐玄素五指如钩,刺入崖壁之中,固定身形的同时顺势拔出“青渊”。
这番心思不可谓不可巧妙,实是出人意料之外,接着齐玄素凭借双臂十指,有如壁虎游墙,就这么十分惊险地顺着崖壁向外爬去。
直到此时,女子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栏杆旁边,探出身子,向下望去。
只见得白雾茫茫,不见齐玄素的身影。
女子狠狠一跺脚:“什么人啊?我就这般可怕吗?”
如此一来,女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提前准备的手段通通用不上了。
不多时后,又听得登楼的脚步声响起。
片刻后,又有三人上楼,为首之人正是张玉月,她却是没去大真人府喝腊八粥,毕竟是张家千金,别人觉得珍贵的腊八粥,她还真不怎么在意。
另外两人神华内敛,显然不是庸手,是张玉月临时从大真人府找来的帮手,保证能够擒下齐玄素。
张玉月环顾四周,不见齐玄素的踪影,皱眉问道:“人呢?”
女子朝着栏杆方向努了努嘴:“还没照面呢,就直接跳下去了,真是开眼了。”
张玉月快步走到栏杆旁边,凭栏望去,只见得云雾茫茫,齐玄素早已逃得不见踪影。
张玉月心中大恨,狠狠一拍栏杆:“好生狡诈的小子!果然不是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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