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败军回到城里,天已黑了。到了文侯府门口,正好看见解瑄从里面走出来。我向他打了声招呼,他爱理不理地向我点点头道:“我跟文侯大人说起你们了,你进去吧。”
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实在让我不舒服。狼兵虽然厉害,我也不信他们能比以前的前锋营或龙鳞军强多少。帝国的军队,不论是哪一支,好像都有些唯我独尊,看不起旁人。
我带着这支败兵中军阶最高的一个军官进去求见文侯。文侯见我们后,也安慰了那军官几句,说起临时营房已经给新近回来的士卒住满了,他给我写了道手谕,让我给军校管杂务的官员,今晚把他们暂且安排在军校的空闲房屋里,等明天再集结。他这几天忙忙碌碌,眼里也布满血丝,大概又要准备天寿节,又要费劲心机招募新兵,实在忙得不可开交。
我刚要出去时,文侯忽然叫住我道:“楚将军,你举荐的那个做瞄准器的学生,真的有用吗?”
我跪下来道:“禀大人,此人是我同僚吴万龄将军发现的。那瞄准器确有用处,我亲眼所见,用过瞄准器后,准头大大提高。”
文侯想了想道:“明天我自己去看一看,若真个有效,现在用人之际,那人就算年纪小,也不妨破格升迁。”
我一阵欢喜,道:“文侯知人善任,末将敬佩不已。”
我这个马屁拍得虽然有些生硬,文侯倒也受了。他捋了捋胡须,又道:“楚将军,你不藏人善,倒也难得。好好回去休息吧,明天和他们一起到军校集合,我还要见两个人。楚将军,你们现在还能上阵吗?”
我道:“禀大人,国家用我,末将万死不辞。”
那军官在一边也行了一礼道:“末将等虽经此败,犹能效铅刀一割之用,君侯有什么差遣,末将等赴汤蹈火,决不退缩。”
文侯笑了笑道:“向东平城增兵之举,就在这几日了。两位将军,现在帝都士卒只剩了些新兵,只能由你们这些老行伍挑起这个担子,帝国存亡,在此一举,我代帝君多谢几位。”
他说得很是动情,我们正容道:“大人放心。”
看来,文侯早算定二太子增援东平城不足以击退蛇人,也快要我们出发了吧。只是这次会不会让太子领兵?帝都现在的长驻兵只剩下一万多,这一万多人,又有八千是文侯嫡系,文侯多半不会亲自统军,那么可调用的兵最多不超过一万,所以文侯在紧集调集部队。离天寿节还有十五天,要等天寿节后再出发,大概会误了军机,那么说不定增援军会在天寿节之前出发。也就是说,如果我加入二路援军时,出发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文侯看了看我们,忽然有些感慨地道:“唉,可惜明臣没能回来,不然……”
他也没说不然什么,这时一个文侯府府兵的军官走了进来,看见我们在内,有点迟疑。我知道只怕有些机密事要禀报,行了一礼道:“大人,若无别事,恕末将告退。”
文侯笑了笑道:“也好。这几日好好歇息吧,上几堂兵法课,把操练课排少些,养精蓄锐。”
那真的是要用我了。我心头一阵莫名的感激,只是道:“多谢大人。”
我们走出了议事厅,门刚掩上,我听得那军官在急匆匆道:“大人,两位来使不愿在此地久留,说向大人禀报后马上便要出发,如何是好?”这话只说了半截,门一掩上也听不到了,也不知是什么来使。
跟我进去谒见文侯的那军官名叫曹闻道,原是陆经渔手下的校尉。走出门时,他忽然道:“楚将军,听文侯大人的意思,似乎我们马上又要出发?”
我道:“也不会太急吧,总会休整几日。现在蛇人的先头部队已在攻打东平城,军情相当紧急,曹将军,当此非常之秋,便是累也只好累一些了。”
曹闻道道:“我不是嫌累,文侯大人真的不在乎我们是败军吗?”
我站住了,看了看他。暮色将临,在暮色中,我看见曹闻道眼中闪烁着一些泪光。也许,对于他来说,高鹫城的战败实在是一场奇耻大辱,能够让他重新披挂上阵,那比什么奖赏都要好。
军心仍然可用。
我心头也是一热。这批败归的士卒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一个个都是从高鹫那等地方杀开血路冲回来的,可以说每个人都必有过人之处。能和他们一起投入战斗,说不定这回真的能洗雪前耻。我站定了,小声道:“曹将军,你放心吧,文侯大人深谋远虑,赏罚分明,不要以常人之心测度他。”
曹闻道怔了怔,小声道:“好。”他只说得这一个字,但只这一个字,我已听出他对文侯的感恩之心,也有将与蛇人决一死战的决心。我伸出手,他也握住我的手,仍是小声道:“楚将军,你当初便与前锋营路将军并称为龙锋双将,你的名次还在路将军之上,以后,文侯大人只怕会让你来统领我们。楚将军,能与你并肩杀敌,曹闻道死而无憾。”
他的手坚实有力,我握了握他的手,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和我也有一样的想法。龙鳞军和前锋营虽然已经瓦解,成为了过去,但有这批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冲出来的将士,那一定会是一支比龙鳞军和前锋营更为强悍的部队。
我们刚要走出门,忽然一个人急匆匆地从我们身边冲过,一到门外,便跳上马绝尘而去。
他正是那刚才向文侯府禀报的那个军官。文侯的府军原有一万,武侯南征,借去了两千作为中军铁壁营的骨干。铁壁营统制傅明臣最后是与柴胜相一同战死的,两千文侯府府兵大概一个也没能回来,现在文侯麾下只剩了八千人。但这八千人都是文侯百里挑一挑出的精兵强将,又是他亲自训练,素有“第二铁刃山”的称号,到底有多强,由傅明臣便可想而知。可是这个军官走得急急忙忙,大失文侯府军的水准。难道出了什么大事吗?等这军官一出门,我不禁回头看了看议事厅,厅上那块“文以载道”的匾额还依稀能看清,里面却没有什么乱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隐隐约约有些不安。这时曹闻道已经走到了我前面,他见我没跟上来,便回头道:“楚将军,怎么了?”
我加了两步,跟上他道:“没什么,走吧,你们跟我先住到军校里。”
钱文义他们和那一百多个残兵还等在门外,一见我们出来,他们便迎上来道:“如何了?”钱文义问我也不过是泛泛而言,那些残兵问曹闻道却是急迫至极。曹闻道道:“文侯大人有命,让我们去军校暂住,将要编入军中增援正受蛇人围困的东平城。”
他这话不无添油加醋,但我也觉得文侯定是此意。那些残兵闻言一阵欢呼,这声音太响了,我见文侯府议事厅门外正走过来的几个人也向门口看过来,以至于文侯府的司阍过来道:“你们快走,不许在此喧哗!”那些残兵也不理他,簇拥着曹闻道还在问。曹闻道道:“回去说,别在大人府邸前喧哗,丢了陆爵爷的名头。”
一说起陆经渔,那些士兵一下子静了下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些士兵马上排成了四列,曹闻道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本部已整装待命,请楚将军带路。”
他们军服大多破损,说“整装”那是说不上。但这支本来狼狈至极的小股部队此时如脱胎换骨,一下子变得坚强如铁。我点了点头,道:“好吧,请随我来。”
我们都没有马,得一路走回去。临走时我又向文侯府中看了一眼,那个司阍还铁板着脸,只怕仍在怕我们会大声喧哗,议事厅的门则开了,那几个人正走进去。那几人想必就是那军官口中所说的“来使”,隔得远了,又有树影掩映,也不知是什么人,只是我在一瞟之下,似乎觉得其中有两人似是我认识的,可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人。
那是哪里的来使?为什么我会觉得认识他们?这问题不由得我想清楚,曹闻道他们已在开拔了,我也只好跟着走,一边走,一边只是在想着。
那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其实也和我差不多,矮的却比我要矮大半个头,虽然从背影上看都有些熟悉,但我实在想不起来,只怕就算我真和他们认识,那也并不算熟。我几乎想破了头,仍然想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和我有一面之交的人太多了。
军校里有一排校舍还空着。因为文侯有心在明年把军校扩招一倍,多招一些平民出身的学生,现在这批校舍已经造好,一切就绪,连每间房里木板床都已经弄好了。曹闻道带着那批士兵住进去,其中有一半家就住在雾云城中,已是回家看望父母报平安去了,钱文义他们本在帝都有家,也早已回去了,现在住到军校里的只有五十几人。
一切安排好,把那个一脸不高兴的军校杂务送走,我道:“曹将军,你们先委屈一晚吧。只怕,你们住不了几天,马上又要出发了。”
曹闻道道:“现在帝都还有多少兵马?”
“原先连文武二侯的府兵,帝都驻军共有十三万,二太子带走两万增援东平城后,城中就只剩了一万多了。”
“加上勤王军,只怕能用的也只有三万人啊。”曹闻道叹了一声,我也知道他叹的是什么。现在城中的驻军,其实已是两回挑选后剩下来的,战斗力可想而知。文侯从别处调来的兵马固然强悍,但驻在西靖城青月公和驻在铁当城的红月公两人只怕也只能各派一万人出来,加上解瑄的四千狼兵,再扣除留守帝都的士兵,只怕我们最多也只能再带三万人出去。
东平城富庶,人口却并不太多,整个之江省原先也只有一百万人,受战火冲击,现在大约有个七八十万吧,其中有一半是在东平城中的,多我们这几万人,对他们存粮来说影响倒不会太大。到东平城去,倒不会有绝粮之虞。我慢慢道:“好在粮草应该没问题。”
我刚开口,曹闻道笑道:“楚将军,你像知道我心思一般,我刚想说这句呢。在高鹫城被逼着吃人,我一想起来就恶心。”
我实在不想再说起高鹫城中吃人的事,那回向帝君禀报时路恭行也只是淡淡带过。不管是谁,尽管在为了活下去时只能吃人,但这无论如何都是让人感到心痛的事。我打岔道:“你们早点休息吧,我也得早点休息了。”
走出他们的住处,我向自己住所走去。一路上,不知怎么,我总是想着曹闻道那句话。刚才他说出口时,我便觉得眼前似乎一亮,让我想起什么,可又想不出到底是让我想起什么来了。
一边走,一边想,头也有些痛。我叹了口气,也不想再想了。可这事不想,却不自觉地又想起刚才在文侯府见到的那两个人来了。那两个人到底会是谁?
这时,我脑中忽然像有一道闪电划过,人猛地站定了。
我想起了那个高个子是谁了!
怪不得曹闻道说“你像知道我心思一般”这句话时,我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原来,那高个子,正是会读心术的郑昭!
郑昭居然会是使者!
我浑身有些发抖。郑昭也许没什么别的本事,但他这读心术却实在太厉害了。他充当使者,那也一定是由于他有这本事的缘故。
无论如何,我都要提醒文侯。
想到此处,我转身折向马厩,拼命敲了敲马厩的门,好半天,一个揉着眼的养官杂役走出来,一见我,道:“什么事?这么晚还叫门。”
我也没和他多说,把腰牌给他一看,已冲到我的坐骑边,解开缰绳便往外拉。他急道:“将军,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
我道:“事关紧急,你不用问。”
马一牵出门,我跳上去,便加鞭向文侯府奔去。
当初,郑昭跟我说他找到白薇后,他就要隐居了。这话现在我才知道只是骗骗我的,那么,这人的身份也大成问题。郑昭作为一个“使者”,那一定是件极重要的事,说不定便与增援东平城有关,万一这是来设个圈套让文侯钻,文侯即使再深谋远虑,算无遗筹,但他不知道郑昭的这本领,恐怕也会上当。
如果当中有什么阴谋,那后果实在会是不堪设想。我还记得苍月公那个舍身的苦肉计就是因为郑昭向武侯密告才会识破的,我实在不愿看到我也落得这么个下场。
天已黑了,因为天寿节马上要到,这些日子还有人在加紧张灯结彩,我在大街上纵马疾行,不少人都对我侧目而视。
到了文侯府,我向门口的司阍递上腰牌。那司阍还狐疑地看了看我,道:“等我去禀报。”现在是文侯休息的时候了,我这时候只是一句“有要事求见”,也实在令人生疑。我正担心文侯会以一句“有事明天再禀”回绝我,那司阍出来道:“楚将军,大人请你进去。”
文侯正在议事厅里点着蜡烛,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时,见他皱了皱眉。我在这个时候还来禀报,大概他也有些不高兴。他把手里一根引火的小木棒吹熄了,道:“楚将军,有什么事吗?”
我跑得急了,大口喘着气。一调匀呼吸,我大声道:“大人,刚才那两个使者,有一个可是郑昭?”
文侯听得我的话,转过头道:“你认识他吗?”
我道:“大人,他在哪儿?”
这话也有些冒失,文侯沉下脸道:“楚将军,你和他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这时候你来见我,若只有这一点事,那也太过无礼了。”
我心知文侯是误解了,正在说明,偏生赶得太急了,一口气喘不过来,话也说不出口,涨红了脸,只怕更让文侯觉得我是有些后悔。他张嘴正要说什么,我大声道:“大人,那郑昭能知道你的心思,他的话不可信!”
文侯手里还拿着那木棒,听了我的话,他手中的木棒一下掉落在地上,看着我,急道:“你细细说来,说得快一些。”
他见我还在喘息,从案头拿过一杯水给我。我端起来一饮而尽,原原本本地说了和郑昭相识的事。这些话在我心中已转过了好多遍,说出来也有条有理。刚说到一半,文侯止住我说:“行了,我明白了。怪不得,我觉得他的话句句都打入我心中,只道五羊城主竟有此等人才,竟与我的策略不谋而合。”
郑昭是五羊城主的使者!这又让我大感意外。这时,郑昭当初和我说的话在我脑中转来转去,漫无头绪。郑昭,五羊城主,共和军,还有白薇紫蓼姐妹,她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文侯背着手在议事厅时踱着步,忽然,他站定了,从身边取出一支令牌道:“楚将军,我有一件要事要让你去办。”
我一下跪倒在地,接过令牌,道:“末将听大人吩咐。”
“你火速回军校,把刚才那批陆经渔的残部带到城西,务必将郑昭捉拿回来,死活勿论。”
我道:“怎么去城西?他们是从南门来的吧。”
文侯有点恼怒地说:“东门和南门我都已派了人了,这两人若真有读心术,那他们一定不会再从东南两门走。”
我道:“得令。”站起身刚要走,他道:“楚将军,记住,不要让他们乱说话。若他们多嘴,那就……”下面没有说了,只是用手在脖子处划了一下。
听得文侯的话,我心头也是一寒。去五羊城,从西门走那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要多走数千里,一般自不会从那儿走,文侯所以只在东南两门派了人手,本来就有不让他们回去的打算了。文侯这人,看上去比武侯宽厚得多,其实他远较武侯阴沉,武侯的心计与他也是不能相比的。现在他委我以重任,那是对我信任了,但谁知道哪一天在他的笑容背后,会不会有灭我口的心思。
走出文侯府,我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寒意。回头看去,议事厅里的烛火还亮着,门口,那“文以载道”四字阴森森的。
曹闻道被我叫起来时,还大吃一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道:“出什么事了?”
我道:“不要多说,马上点齐你这儿最强的人,跟我出西门去,别的话路上再说。”
天也黑了,这时候出去,实在让他莫名其妙。他叫了二十几个身手好的,我带他们到马厩里拉了马出来,马上冲了出去。军校本在城西,从这儿出西门很近,一路上,曹闻道道:“楚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我道:“文侯命我们抓两个人,别的话你就不用问了。”
东门南门,恐怕分别由邓沧澜和毕炜守着了,因为郑昭执意马上要走,所以刚才我和曹闻道去向文侯禀报时,那个军官那么急着出门。就算郑昭只是一个有要事禀报的来使,恐怕也没办法活着回五羊城。文侯不知道郑昭有读心术,布置出现漏洞,那不能算文侯失策。
一到西门,我把令牌交给门丁。那门丁刚把门关上,有点不情不愿地开门,我道:“兄弟,你刚才可见有人出城?”
那门丁道:“走了还没多久,四五个人,也不知奔丧还是什么,急得要命。”
那就是郑昭吧。他知道了文侯有杀他们之心,也火速逃走。我回头道:“快追!”
曹闻道也知道了一些,追上来道:“楚将军,那些人犯了什么事?”
我也没回头,只是盯着前面道:“不知道,我是受文侯大人之命。”
他没再说什么。这五十几人大多是原先陆经渔那一千铁骑军中的人物,驭马术都相当强,快马加鞭之下,郑昭肯定不会比我们快。又追了一程,曹闻道忽然道:“楚将军,你看,前面有灯火。”
路上,距我们约摸一里外,果然有几点灯火。这儿根本没有人家,那灯火必是有人夜行,很可能就是郑昭他们。我道:“快!见了他们,马上动手,除了两个领头的,其余的当场斩杀。”
说着这些话,我心头也不禁一颤。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我到现在,也好像感到李思进在刀上刻这八字铭文时的痛苦了。我现在,不也在一步步地违心而行,到了我老了,恐怕也只能用“唯心不易”来安慰自己。
前面那些人只怕也已发现有人追赶,忽然,那几点灯火灭了。曹闻道低声道:“楚将军,现在怎么办?”
我没有带住马,道:“先上去,让弟兄们把距离拉开,每人相隔两丈左右。”
五十多人,每人相隔两丈,那便拉开了一道长达近半里的长队了。我不相信郑昭能比我们快,他很可能是歇了灯后躲在边上的树丛间。这么暗的天,没有灯火,他一定没办法走快的,我们到了刚才发现他们的地方,再下马搜索,便能将他们搜出来。
这一里路快马用不了一会儿,我们赶到那里时,路上已见不到一个人影。我命令每人都扎个火把,分一半人下马,由曹闻道率领向南边成半圆形搜索,我站在路上,和剩下这二十多人守着,等那些人禀报。
天已很暗了,尽管这里就是华表山的山脚下,但现在什么都看不清。这一段路上因为站了我们这一排人,照得明晃晃的,路南边有一大块空地,北边则是长得不太高的树木。春天了,那些树都很茂盛,如果郑昭他们躲在树上,那的确很难找。
这时,曹闻道忽然从树丛中出来,人还在路边的草地上,便大声道:“楚将军,这边山谷边上找到几匹马,还有下谷去的痕迹,似是那些人下山谷逃了。”
掉落山谷了?我皱了皱眉,道:“我去看看。”
曹闻道对我身后那些士兵道:“你们都过来。”
我正待对曹闻道说还是留一半人在路上守着,却见曹闻道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心中一动,也大声道:“过来吧。”
这二十几人走下了马,走了过来。曹闻道走到我跟前,小声道:“楚将军,这痕迹做得很是生硬,这一段时间,肯定不会从那儿走的,只那些人是躲在路北边,这里是故布疑阵。”
我见他的眼色时已明白了大半,听得他这么说,我点点头,也小声道:“留十来个带弓箭的把火把灭了,跟在我们身边,其他人让他们到我们身后,随时听候命令。”
曹闻道点点头。在这等夜里,要搜出郑昭他们几个人来,虽不见得不可能,但也极是困难,最好的办法便是诱他们出来。我故意大声道:“留下个人,给马吃点夜草,我们准备下谷去追。”
我和曹闻道向南走了一程,曹闻道已低声点了十来个人,把火把交给别人,我们重又回到路边。
这条路走的人也并不太多,路面上不时有几处长出长长的草来。晚风吹拂,也有些寒意。我睁大了眼,盯着路上。
郑昭弃马而行,本来也算是个高明的主意,但他未必经历过多少实战,跟曹闻道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相比,他这些伎俩自然瞒不过去的。
郑昭,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别怪我。我揪着面前的几根新长出来的草,默默地想着。和郑昭不过只见过一面,谈不上交情,但是我也仍不想当面看着他被格杀。
路上一下子静了下来,耳边只听得右边马匹的鼻息。路对面的树丛里,也仍是无声无息。忽然,有一棵树轻轻摇了摇,发出了一声轻响,在一片黑暗中,我依稀看见有几个人影从树上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他们没有上路,只是在路北的树丛里走动。可是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向西边去,反而转到东边来了。我看了看曹闻道,曹闻道此时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小的弓,把一支箭搭上了上去。我轻轻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郑昭已经弃马,现在只怕有夺我们马匹的主意。他夺得马匹后,再把剩余的马匹赶散,那我们一时便追他不上。
这几个人走上路来,看样子,共有五个人。他们走得很轻,但正是对着我们放马的地方过来的。那个管马的士兵并不知道我们就在他身边,他还骑在一匹马上看着天,也根本不知有五个人正向他过来。
那五个人快到了马匹边上,忽然有一个猛地站住了。也正是这时,我喝道:“动手!”
我们伏在这里的这十个人同时放箭,十支箭突如其来,那五个人中有两个走在边上,离我们最近,这两人忽然一跳,像是跳什么舞一般倒了下来,自是被射中要害,当场毙命,但其中一个忽然手中一亮,只听得箭杆被削断之声不绝,另外的箭竟然全被他挡开了。
好厉害的剑术!这一刻,我仿佛又见到了在天水省所见的那个奇怪的剑士。也只有这时,我猛地想了起来,那另一个让我觉得很眼熟的身影,正是和我见过的那剑士一模一样。
我已跳出了埋伏的地方,喝道:“动手!”
他们只剩三个了,我们却已有十来个人就在他身边,另外的人闻声也已追来,就算郑昭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回也在劫难逃了。
我们分兵两路,我带着几人向东边冲去,另五人则上了路,拦住他们的去路。我冲在最前,一下子冲到他们跟前五六步以外,这三人眼见退路已断,其中一个个子很矮的忽然飞身跃起,手中的剑光像倾下了千万点寒星,迎面向我刺来。
好厉害的剑术!我心底一寒,硬生生地站住,手中的刀在面前一挡,耳中只听得“叮叮”的声音不断。我边挡边退,只觉得那剑光像是有形有质的一整片,又无孔不入,尽管那人跃起在空中时只是短短一刻,但这短短一刻间,他刺出了足足二三十剑,我本来想一鼓作气冲上前,但被他这一阵狂风骤雨般的一阵攻击,登时锐气大挫,连退了五六步,明知他的剑不能及远,现在攻不到我跟前,但心头还是一阵狂跳,像是刚从极高处下来一般。
这个剑手的剑法,和我在天水省所见的那个一模一样啊。直到此时,我才想到原先我见这个矮个子眼熟,原来是因为他与那个奇怪的剑手的背影很像。这人个子比我矮大半个头,人也比我小一圈,但他的剑术却实在让人心悸。
我刚退后,几个士兵已冲了过去。本来他们跟在我身后,此时已抢在我跟前。这些人都带着长枪,我叫道:“当心点!”
话未说完,那个矮个子又飞身跃起,一眨眼间,一个士兵“啊”地惨叫一声,人瘫倒在地。他们三个人齐齐上前,一个人倒地,另两个却毫不退缩,手中长枪一动,两支长枪交叉在一处,正夹住那人持剑的右手。
好枪法!我暗自赞叹,这时一支箭急射而至,是曹闻道在一边发出的。这一箭本就是在近距离发出,那剑士右手被锁住,人像是挂在那长枪上一般,一脚却已飞踢而出,那箭虽快,也被他一脚踢中,箭矢转向,正射在他身后另一人身上。他在半空中右手一抖,剑已交到左手,右手抓着那两支长枪的交叉处,人贴着长枪扑了过来,剑尖直指一个士兵的面门。
长枪及远不能及近,一旦被他近身,那这两个士兵就危险了。我这时已然站稳,咬了咬牙,也不顾心头犹存惧意,猛地又冲了上去,百辟刀重新出手,“叮”的一声,那人的剑被我挡开一边。
这时他双足不曾着地,又是在千钧一发之时出手,我才能挡开他的这一剑,不然,只怕这一剑我挡不住,自己反而会受伤。可现在不管我心底有多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由不得我退后了。我一咬牙,人又进了两步,百辟刀直劈而下。
这种剑术我已经领教过一次,我也知道这种剑术手法极是高明,但以前那剑士力量大为不足,刀剑相交,他的剑一下便被我击得偏向一处,只能趁隙攻击,现在这人剑术与那人一模一样,力量也一样不大,在他风驰电掣的剑术下,我要守御那是极难,唯一的取胜之计就是以攻为守,必要让他采取守势。
那人已放开了抓着的长枪,人落到地上,又向后跳了一步。我不等他站稳,人已紧追而上,百辟刀左右斜劈。本以为这两刀至少也能让他迫退几步,但那人剑一抖,剑尖忽然透过刀势刺入,又极快地缩了回去,我的刀碰都没碰到他的剑,便觉肩头一疼,他的剑已在我右肩上刺了一下。
在押龙河边与那个神秘剑士一战,我也曾被那人刺中肩头,但剑入肉不深,只是皮肉之伤,这人剑术与他一般无二,力量也相差无几,更兼剑还在他左手中,这一剑与当初被蛇人刺中的一枪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近于被针一刺而已,对我出刀的力量影响不大。我也无暇顾及伤势,百辟刀仍是一刀横劈。
我的刀他却不敢硬挡,大概他也知道他的力量比我差得太远,人又是一跃而起,闪过我的刀势,剑交到了右手。
他再出手,那就算力量不足,但剑法之精,已非我能挡了。可现在我已冲到他跟前,绝不能再退缩,我狠狠一咬牙,百辟刀在身前舞了个花,刀刃劈风,发出了一阵阵尖啸。
就算两败俱伤,我也要把他击败!
现在这人已跃在空中四尺许,没想到他这么个矮矮的个子能跳那么高。一片黑暗中,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一剑又向我面门刺来。此时我连退都来不及,只是拼命盯着他的剑尖,百辟刀舞得水泄不通。
但是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刀剑相击之声,我心头一凉,只道他那一剑又透过我刀法的破绽刺了进来,但定了定神,却见有两柄长枪又分别从我左右刺来,重又交叉在一起,将那人推得后退几步。那人还待挣扎,先前从路上赶过来的五个人已经冲过来,两个赶得快的手中长枪一抖,同样两枪交叉,四柄长枪像一具枷一般枷住那人的身子,让他动不得分毫,我耳边也听得身后人声不断,先前让他们去山谷边假装要下谷探查的那些士兵也回来了。
我心头一定,却听得曹闻道惊叫道:“楚将军,小心!”眼前又是一黑,抬眼一看,只见那人不知如何脱出了那两柄长枪的掌握。
好厉害的剑术啊。我不禁一阵惊叹。现在我仍是距他最近,这人一到空中,跳得比我头顶还高,仍是一剑下击,我双足一蹬,人也猛地跃起。我虽没他跳得高,但也足可离地三四尺,百辟刀从下而上,猛地向上挡去。
那人想必没料到在这等情势下我也会硬碰硬,刀剑相交,“当”一声响,我也只觉手臂一酸。这一剑他是凌空下击,已加上了体重,虽仍不算如何,但比在平地上刺来已大了许多。但他的剑却不及我的百辟刀,这等大力相交,他的剑已被百辟刀从中砍断。
现在路上火把多了,我已能看清那人的面孔。这人的脸也是尖嘴猴腮,皮肤色泽很深,样子甚是难看,倒像是我见过那个剑手的兄弟。
其实,他们和高铁冲也似是有五六分相像啊。
我一分手,却听得周围又是一阵惊叫,那人半截断剑仍是出手刺来。剑虽然只剩了一半,更像把匕首,但出手却因此更重了。此时他已呈下落之势,但我还在向上跃起,百辟刀砍断他的剑,刀势已在外,一时收不回来,这人的断剑我挡无可挡。
这时又听得一声弓响,这人忽然浑身一震,一支箭正中他面门,透骨而入,他这一剑自已刺不出来,人被这箭带得向后翻出,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一落地,足有七八个士兵同时上前,长枪齐齐压在他身上,就算他中箭后还有反击余地,现在也用不出来了。
我也落下地来,只觉心头一阵悸动。这人的剑术实在惊人,我虽是第二次面对,但仍然难以应付。不过和在押龙河上遇到那回相比,这次我虽然仍处在下风,但也算是有攻有守,好得多了。
曹闻道手中还拿着那把短弓过来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我按了按肩头,肩头中的那一剑,入肉不过一两分深,也只是流了一些血,不算如何。我道:“没事。”
这曹闻道的箭术果然了得啊。记得当初谭青跟我说过,军中有不少人箭术都相当厉害,这曹闻道与谭青、龙鳞军的江在轩,还有当初栾鹏的亲兵小九一样,都是顶尖的箭术好手。
还有从天水省回来时碰到的曾望谷。他也是个箭术的绝顶好手。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间又想起了鬼啸林中那个箭不虚发,声音稚嫩的“鬼头曾”来了。
这时,我听得郑昭尖声道:“楚……楚将军,是你啊!”他的声音很是惶急,却是赶过来的士兵已将他围在一起,刀枪齐对,似是马上要将他砍为肉泥。
我还不曾开口,曹闻道忽然惊叫道:“郑先生,是你!”
郑昭此时才看清站在一边的曹闻道,他不住口地叫道:“曹将军,你也在啊,快让他们走开点。”
我和曹闻道走了过去。他们一行五人,在最先的一轮箭袭中,有两个死了,另一个刚才被那剑士踢飞的箭射死,现在活着的只剩郑昭一个,我们这一趟是大获全胜。
我看了看天,今天是三月初八,离二十三日天寿节还有半个月。这半轮月亮不是很亮,像一把薄薄的小刀粘在天幕上。
我走了过去,冷笑道:“郑先生,别来无恙。你可是在隐居吗?”
郑昭在高鹫城中跟我说,他找到白薇后将要隐居,这自然是在骗我。郑昭于我,虽然没什么交情,他在高鹫城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但他这个人实在太神秘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郑昭看着我,脸上乍白乍红,从腰间解下腰刀,双手捧着到我跟前,我哼了一声,一个士兵上前拿过腰刀,我道:“郑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昭看了看曹闻道。当初他随陆经渔回来,和曹闻道大概有一面之交,但现在曹闻道抿着嘴一声不吭,像是又不认识他了。郑昭脸上白了又红,道:“楚,你想把我怎么样?”忽然他惊叫道:“别把我带到文侯边上,求求你了!”
他又在对我用读心术!我有点恼怒,恨不得立刻下令将他杀死。若是他知道我对帝君现在的宠妃有恋慕之情,只怕……
我刚想到这儿便知不妙,但越想让自己不想,却偏偏想个不停,郑昭这时脸色平静了些,倒是微微露出些笑意,大概我想的他又都知道了。我恼羞成怒,张口便要说“杀了他”,这时曹闻道忽然道:“楚将军,此人知道不少内情,先问问他吧。”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我有点奇怪,不由得看了看他,却见他一张脸也平平板板,毫无表情。我心头一动,只怕曹闻道真的知道郑昭有什么内情,转头对郑昭道:“郑先生,你可愿意实说吗?”
如果他说的真是很重要的内情,那也不要杀他了。毕竟,他帮过我那么大的忙。我刚这么想,便听得郑昭道:“楚将军,我一定把我知道的倾囊以告,你相信我吧。”
他又在对我用读心术!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缩起脖子,看了看四周,道:“楚将军,是不是我们去那边,我单独跟你说?”
我看了看周围,这五十多个士兵现在已都在此处,谅他也逃不走。我点了点头,道:“好吧。”
曹闻道忽然又道:“楚将军,你骑马去。”
我不知曹闻道为什么要让我骑马,但见他一张脸仍是平平板板,毫无表情,如临大敌的样子,只怕这郑昭真的要有什么脱身之计。我骑在马上,自是如虎添翼,以防万一吧。
一个士兵牵过我的马来,我跳了上去,道:“走吧。”
郑昭点了点头,看了看曹闻道道:“曹将军,多谢你。”
我和郑昭沿路而行,走了一两百步,路已有一个转折,我停住了道:“郑先生,这儿可以了吗?”
郑昭看看前面道:“转过去吧。”
我心下疑云大起,道:“这儿他们已听不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若有不实之言,我就在此地斩了你。”
郑昭忽然露齿一笑道:“楚将军,你就算装得如此凶狠,我还是知道你心里是在厌恶战争。”
他这话让我有点像被剥光了一样尴尬。我的确就算想杀他,但他这般毫不还手,也实在让我下不去手。郑昭好像没什么别的本领,但他看准了我这点,我反而束手束脚地无法动手。
我叹了口气,道:“郑先生,你实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昭也正色道:“楚将军,以前我并没骗你,不过有些话不曾对你说。我是五羊城主三士之一的‘说士’郑昭,但我也和你一样,厌恶战争。”
五羊城主的三士?我皱了皱眉,郑昭这回倒没用读心术,道:“五羊城主一向独立于帝国之中,五羊城向有‘私兵两万,不及六人’之说,这六人里,我也算其中一个。”
郑昭竟然还有这等身份!我脑中已是乱成一片,千头万绪,也不知有多少问题要向他问来。我道:“当初你随陆经渔来高鹫城,可是五羊城主之计?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剑士又是什么来历?还有……白薇紫蓼可已脱险?”
我问得急,郑昭却只是微微笑着,听到我问题白薇时,他的脸色一肃,道:“楚将军,你放心,她们很好。那个剑士么,自是和我并称为‘三士’之一的剑士了。”
听得白薇紫蓼她们安然无恙,我心中一宽,正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好像有人照我脑后重重地敲了一记。但我是骑在马上的,自信就算有人要偷袭,也没那么容易。
正不知所以,茫茫然看过去,身周也不见别人人影,待重新面对郑昭时,我才发现他脸上如临大敌,汗水从额头不断滚下,嘴里还念念有词。刚才他还脸带微笑,只是这一刻便像变了个人似的。随着他的声音,我又觉得好像有人在照我脑后狠狠打来。
是郑昭在搞鬼!
我伸手到腰间去摸百辟刀,但指尖一碰到刀柄,便只觉身上一麻,一个身体像不归我所有一般,指尖虽然已经贴到了刀柄,却无法再弯曲起来。
我愕然地看着郑昭,郑昭紧盯着我,头上的汗水更多了,从鬓边流下,汇到颌下,又滴落在地,地上也湿了一小滩。看来,他虽然身体不动分毫,却也已用全力。那些士兵远远看来,大概只以为我们在谈什么机密要事,却不知我们两人实是在这等相抗。
我的身体虽不能动,但却依然能想。我咬紧牙关,拼命与那无形的巨力相抗,但这股力道像是不停打来,直如狂潮怒涛,我的手指刚弯得一弯,便又动不了了。
我的手指一点点弯拢,已半握住刀柄,但此时忽然像有一个滔天大浪涌来,我呼吸一滞,那握住刀柄的手猛地一松,本来人在这巨力下如遭重压,但一下子身体轻飘飘的像是一道烟气。
郑昭失败了吗?但马上我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刚才身上像有重压,但手脚至少还是我的。现在这重压没了,但手脚却完全像是身外之物,我都感不到它们的存在。
郑昭本来已是神色肃穆,现在轻松下来,小声道:“楚将军,没想到你的意念比在高鹫城里又强了许多,我也差点失手。”
我瞪着他。现在我周身上下,除了心中所想,便只有眼睛还归自己。郑昭倒是一怔,看看我道:“奇怪,中了我的摄心术,你居然还能神智清明,楚将军,你当真了不起。”
不管我有多了不起,现在我是彻底败了。和那个剑士相抗,我虽落下风,却也有攻有守,没想到这郑昭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竟有这等异术,这一场不动声色的比试,我是败得一塌糊涂。
郑昭的手指向我点了点,我看见自己从马上跳下。这等感觉当真十分怪异,我从马上下来,居然是从眼里看见,而不是感觉到的。
一下马,郑昭走到我身边,抽出了我的百辟刀,眼里忽然冒出了几分杀气。
他是要杀我吧。即使这时,我仍是毫无惧意,怒视着他。我一时大意,也心软了软,让郑昭得手,但我绝不会向他求饶的。
郑昭抓着我的百辟刀看着我,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重又把百辟刀放回我的刀鞘内。我正有些不明所以,郑昭小声道:“楚将军,你是个好人,我实在不忍杀你,你所中的摄心术也马上便会好,不必担心。有朝一日,我们也许真会成为对手,还望那一天你能念今日之情,对我网开一面。顺便对文侯大人说,我对他所言,句句是实,不必因噎废食。”
现在明明是我为俎上鱼肉,他随时都可杀我,但他这般放过我,说的倒像是告饶的话,我也不知他的话中有什么深意。
郑昭跳上了我的马,忽然一加鞭,我的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我这匹马是军校中的良马,郑昭大概刀枪击刺之术不精,但骑马术却相当高明,一带马,人像粘在马背上一般,眨眼便不见了。我听得身后已有了马蹄声,想必那些人见情形有异,追上来看。但这时我只如石像般一动不动,那几个士兵一到我身后,大声道:“楚将军,曹将军好像突然生病了,一动也不能动。”
他们见我没回答,头也不回,有一个带马到我跟前,大声道:“楚将军!”
我的身体也不知有多少重,仍是一动不能动。那士兵有点慌了,跳下马来走到我跟前,叫道:“楚将军,你出什么事了?怎么和曹将军一样?”
他看了看我周身上下,大概见我只有肩头有一处小伤,另外分毫无损,才大声道:“快过来,楚将军也生了病了!”
快去追!我心底叫着,但却说不出一个字。可是,在心底,我却也隐隐地有些不忍让人追上郑昭。郑昭不管如何,这次本可杀掉我,但他还是对我手下留情了,我也不得不领他的情。
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敌手吧。我虽然不能说话,但心底默默地说着。
这时,我忽然觉得身体一重,本来一个人像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这时却一下子又踩到地上。也正是这时,我听得曹闻道大叫道:“哇!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我的手脚已能动。看来,曹闻道也中了郑昭的摄心术,刚才他对我说的话,其实都是郑昭要他说的,怪不得我见他神色怪怪的。郑昭这种本领,实在是神秘莫测。
那士兵见我已能动弹了,又惊又喜,道:“楚将军,你好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放他走?”
我摇了摇头,道:“先回去再说吧。”
一走回去,曹闻道便走过来,大声道:“楚将军,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摇了摇头道:“郑昭跑了。算了,我们回去复命吧。”
曹闻道惊叫道:“跑了?”
他看了看那些士兵,那些士兵忽然齐齐跪下,道:“禀将军,此人夺路而逃,我们追之不及,若大人责罚,是我等之罪。”
我不禁一阵苦笑。这些士兵大概见我和曹闻道都认识郑昭,有故意放走他之心。郑昭这等神奇的本领,大概曹闻道也不知道,只有我才知其底细。我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道:“曹将军,郑先生深藏不露,身手极强,我的马匹也被他夺走,这责由我来负。”
曹闻道看了看我,道:“这怎么行,不要这么说,只说他夺马而逃,追之不及就是了,我想文侯大人不会多加责罚的。”
不管如何,也只能暂且用此话来回禀吧。
我换了匹马。先前郑昭他们弃下五匹马,我们都夺来了,又割了四个人的首级,转而东归。此时月已西沉,回头望去,只见月光下,一道大路白得耀眼,郑昭也不知已逃出了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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