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的计划像一台构造精密的机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运行。元月十八日,陶守拙被秘密处决,同时处决的还有尚师接、杜禀、盛昌三人。此事外有地风水火四相军团的优势军力压迫,内有知根知底的陶百狐主持,进行得极其顺利。当初解决周诺时还恶斗过一场,这一次只以召集五路指挥使的名义将他们聚齐,逮捕三人时,他们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西府军五个指挥使,一下子解决掉三个,当真是大换血。看到杜禀被处决时还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心中也大是难受。杜禀很早就想着当这个指挥使,但如果他没被提拔,就不会当这个莫名其妙的出头鸟被除掉了。事后,西府军有两万被编入远征军。如我所料,但出乎陶百狐意料的是,编入远征军的是陶百狐和夜摩天两人的队伍。这也是文侯的一石二鸟之计,远征军带走了陶百狐的嫡系,留下三支被文侯解决掉指挥使的部队让陶百狐统领。单单是逐步替换那些有怀疑在心的下级军官就足以忙得陶百狐焦头烂额,他就算心怀不轨也再没有能力有异动了。他想要保持西府军的稳定,唯有一心一意地依靠邓沧澜。
文侯以此一计,兵不血刃,且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西府军。虽然西府军的战力从此一蹶不振,但换来的是他们毫无保留地支持远征军。只要远征军能成功,西府军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这是文侯的心思吧,五万精锐的西府军在他眼里,同样只是一个赌博的筹码而已。
元月二十日,远征军再度出发。按照文侯的计划,我们将直接向西南伏羲谷方向觅路而行。只是与我们的构想大为不同的是,原来的官道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淹没。为了保证补给运输畅通,远征军只能采取边修路边前进的方式进行。虽然那些路只能是简易路,但每天行军的速度不到三十里。也就是说,照文侯的原订计划,抵达伏羲谷的时间将起码是一年以后。以羽书向文侯禀报,文侯仍然要我们按原订计划前进,据说因为共和军仍然没有察觉我们已经出发。他们也在整兵,计划在五月底出师,因此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到了三月,我们已经行进在秉德省境内。秉德省是帝国十九省中仅次于朗月省的一个荒凉省份,总督廖载雄受命为我们补充给养,可谓费尽心思。廖载雄也算是个能吏,秉德省人口不多,又没有大城,人民散居,加上蛇人时时出现,使得全省残破不堪,唯一有利的就是道路不便,才使蛇人未能长驱直入。只是要提供近十万大军的粮草补给,仅仅一个月就让他头发白了一半。
更大的困难是南方的气候。西南一带闷热,三月已进入雨季。当初在高鹫城时,就因为瘴气,全军一大半病倒,我也重病了一场。现在虽是有备而来,蒋一模以下的医官也极是得力,但还是有数千人得病。好在我们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每向前行进一步,留下的就是一条修整过的大路,使得散居在秉德省的人民也渐渐聚拢来,沿路出现了不少村落,也让这条路变得不平静。那些没饭吃的难民铤而走险,袭击运粮队。有鉴于此,杨易提议招纳民夫,让他们为部队运送补给,这样一方面可以安置那些难民,也可以解决运输问题。
只是这样只不过解了燃眉之急,我也知道并不长久。如果照文侯的计划,倒也并非不可能成功,但远征伏羲谷,从根本上来说已经超过了帝国现在的能力,远征军一定损兵极重,不过两败俱伤的惨胜而已。这样的结果在文侯看来并非不值得,但我却无法容忍。
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我一直下不了决心。
直到三月九日,冯奇领着一个人来见我。
那是郑昭。现在到了该下决断的时候了。看到他时,我不禁这样想着。
与他交谈了大半天后,我让冯奇他们立刻将五德营众将召集到我帐中议事。看着杨易他们五人落座,我心底暗自苦笑。现在这阵势,又隐隐地让我想起许多年前在高鹫城时的情景。那一次,栾鹏召集包括我在内的部下准备兵谏,反对武侯与苍月公联手,正与现在相仿。不管这次远征的结果如何,三月九日,这一天一定会作为改变帝国命运的一天载于史册吧。
等他们坐下,我站起身,道:“五位将军,今天请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议一下,我们此番远征的胜率有几成。”
杨易、廉百策和钱文义都看着我,眼中有些忧色。曹闻道也站起来,道:“统制,你要说的是文侯大人的战略有误,是吧。”
曹闻道莽撞,但心思却周密,他也约略猜到了我的心思,猜不到的大概只有陈忠。我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们这般遇山开路,遇水架桥,一路南行,恐怕起码要花七八个月才能抵达伏羲谷。兵法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何况共和军也在捕捉蛇人的踪迹,我们有可能要对付前后之敌,纵然得胜,也将损失惨重。”
与共和军即将反目,这几乎已是个公开的秘密,也不用瞒着他们。曹闻道沉思了一下,道:“统制你的意思呢?”
曹闻道的性子,向来有点顾头不顾尾,此时却也踌躇起来。这事实在太过重大,他也不敢一下子下决断。我道:“我就是无法决定,所以才想问问大家。我的意思,是决不能让弟兄们无谓牺牲。”
曹闻道道:“怎样才能不无谓牺牲?”他话未说完,钱文义插嘴道:“谋求共和军援助?”
他的话一出口,杨易与廉百策都松了口气。这个意思他们一定也同样想到了,只是谁都不敢先出口。曹闻道皱起眉,道:“如果共和军有此诚意,我同意。”
我苦笑道:“就是不能保证他们有此诚意,文侯大人才不想与他们联手。只是这一战,不论我们还是共和军,想要单方面取胜都很难,只有联手,才能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战果。何从景不是呆子,他不至于看不到。”
钱文义道:“只是这样一来,便与文侯大人的策略完全背道而驰,说不好听点,那就是……”
他停住了话头,曹闻道嘿嘿地笑了笑,道:“等如反叛吗?”
钱文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想必想到了陶守拙的下场。我的心里一阵乱,道:“钱将军,你觉得这样做不值得?”
钱文义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以钱文义的性子,一定不同意这样做,但又不会第一个反对。我看了看杨易他们,杨易和廉百策都躲开了我的视线,当我看向陈忠时,半晌没说话的他忽然道:“都督,末将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我只觉得,能让弟兄们少一点无谓伤亡,总是好事。只是这样做的话,即使成功,都督您一定会被文侯大人革职,末将等人也定要受牵连。”
陈忠的性子很直,说的也是实话。与共和军联手,我们的损失将会减少许多,但日后地军团的中高级将领却一定会受文侯猜忌,我这都督一定会被抹掉。不过我算宗室,性命之忧是没有的,最怕文侯要找几个替死鬼,那么他们这五大统领最有可能。这些连陈忠都想到了,别人自然不会想不到,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我道:“我已打定主意,日后文侯大人怪罪,后果由我一人承担,决不牵连他人。”
陈忠笑了笑,道:“都督忒小看我了,我说的不是怕受牵连。地军团全军将士,生死与共,岂会在意这些?我是说,末将愿与都督甘苦与共,一同表态。”
我暗自叹了口气。陈忠到底是老实人,我被治罪,他们定受牵连,他的确不会在意,但我想别人一定会在意的,起码钱文义就一定在意。固然他们一同表态说支持与共和军联手,有利于军心的统一,可是他们要承担的后果却比我重得多,我终不能和他们说要他们来帮我一同背黑锅。但这些话只会让他们多心,自不好说出口,我道:“五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是地军团的支柱,留下来比离开要有用得多。我已想好了,此事你们只说不知,等我与共和军联系上后,你们联名向文侯大人报告,说我一意孤行,以示与此事无涉,日后文侯大人也不会怪罪你们。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生米做成熟饭,文侯大人也鞭长莫及。”
曹闻道忽地跳了起来,叫道:“统制你这是什么话,我老曹可不是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人。要告发,我曹闻道的名字绝不签上去。”
我看见钱文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知他定然又想到当初之事。曹闻道对钱文义一直很看不起,这番话说出来,钱文义会觉得在讽刺他。我忙道:“这不是落井下石。如果连你们都走了,地军团的五万弟兄只怕也要散了。为了地军团,你们仍然要留下来。背黑锅的事,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不值得为此牺牲。何况,”我笑了笑,心里多少有些苦涩,“我多少有些功劳,而且此事若成,定不会判死罪。如果让我解甲归田,整天吃喝玩乐,倒也得其所哉。”
他们都没再说什么。即使与共和军联手灭了蛇人,但完全与文侯的计划背道而驰,肯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事后的责任,而这个人非我莫属。即使曹闻道再义气,也不过无谓牺牲自己而已。
陈忠忽然道:“都督,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曹闻道叹了一口气,道:“除非大人……”
只有文侯不存在了,我才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吧。曹闻道没说完,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但我不是文侯,扳倒文侯,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从来没有过。文侯纵然跋扈,但他的能力让我敬佩得五体投地。如果当初没有文侯,我即使有帝君支持,也根本无法和江妃与路翔势力抗衡,帝国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就算我代替了文侯,我也缺乏文侯的驭人之术,多半只会让国家徒增变乱。我道:“别的话都不用说了,此间也无外人,我只想让大家表明一下态度,究竟同不同意与共和军联手。”
这时杨易站了起来,道:“末将同意与共和军联手,但不愿在密报文侯的报告上署名,愿与都督共进退。”
杨易的话不多,此时却出奇地坚决。曹闻道马上接口道:“我与杨兄的意思一般。”他对杨易一直心存芥蒂,现在杨易说得豪迈,他登时称兄道弟。
他们两人一表态,钱文义与陈忠同时站了起来,道:“我们也如此,都督明察。”
现在没有表态的只有廉百策。廉百策这人心思细密,为人也很低调,从来不抢先,但也从来不落后,不知为什么,现在却似心事重重。我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尽量平静地道:“廉将军,你意下如何?”
廉百策抬起头,道:“我……”刚说出一个字,见别人都站了起来,忙不迭地也站起来,道,“末将也是如此想的。不过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曹闻道哼了一声,道:“从长从长,现在非此即彼,哪由得你从长计议?”
廉百策似是没听到曹闻道的挖苦,仍是低低地道:“楚将军,此事你不与邵将军商议吗?沙吉罕监军那边又该如何应付?”
沙吉罕是文侯派来的监军,这事当然不能与他说。此次火军团派来的三千人与地军团一起行动,只算是支偏师,领军还是那个甘隆,因为军衔低,所以也不必多虑。不过风军团是全军出动,风军团人员虽少,却也是四相军团之一,邵风观与我平级,照理不该瞒着他。我想了想,道:“还是等事情办成了再与邵将军说吧。至于监军吗,廉兄以为如何?”
曹闻道舔了舔嘴唇,插嘴道:“这小子不会和我们一条心的,不如借机做了他!反正小王子也在,我们……”
我淡淡一笑。帝君不惜瞒着安乐王让小王子到前线来,打的正是这个主意,曹闻道倒是一语说破。我怕他说得太多,忙道:“这事观其行,再做定夺也不迟。”
这时廉百策压低了声音,道:“曹将军,有件事不知你想过没有,与共和军联手的确事半功倍,但一旦大功告成,他们反戈一击,又该如何?”
我的心里猛地一震。现在我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与共和军联手,虽然也担心共和军会不会有反复,但一直未能虑及此事。的确,现在我们也不能全部依靠共和军补充给养。否则真像廉百策说的,万一共和军在事成之后对我们下手,就算不正面攻击,只消截断补给,那我们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冒死突围一途了。真这样的话,损失不见得会比独力攻击伏羲谷小。
文侯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吧。我默默地想着,曹闻道道:“老廉,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廉百策微笑了一下,道:“当初共和军与我们联手,为了表示诚意,大人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杨易的眼中忽地一亮,道:“廉将军说的,是让他们提供人质?”
廉百策道:“正是。现在该他们表示一下诚意了,这人质必须是共和军中有相当地位的人。”
曹闻道喃喃道:“难道要何从景的儿子?不过听说他的几个儿子都只是些小孩子呢,带来可麻烦得很。”
不对,何从景现在名义上是共和军领袖,但他的儿子却谈不上人质。我道:“不能是孩子,应该是另外一个人。”
杨易道:“都督,你已有人选了?”
我道:“不错。现在商量得差不多了,那么要求共和军提供人质为保证,我军与共和军联手,一同攻打伏羲谷,事前由你们联名向文侯大人密报,事后我再上书请求同意。如此,没有人反对了吧?”我见他们还有反驳之意,道:“别的不用说了,我意已决,五德营还要保留下去。一旦我有不测,地军团归杨易将军全权指挥,旁人不得违抗。曹兄,你也不必多说。只有五德营坚如磐石,我就算被治罪,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说得很是坚定,他们互相看了看,终于站直了,齐齐向我行了个军礼,道:“遵命。”
也许五统领之间也有矛盾,但这五个人都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即使没有我,五德营这辆战车仍将滚滚向前,成为最不可忽视的力量。而只要五德营在,就算文侯要除掉我,也要三思而后行。
文侯也许能一手遮天,但我有五德营,就足以与他对抗。
“需要人质?”郑昭想了想,道,“可以,我会向何城主汇报此事。”
我笑了笑,道:“郑先生,我要的人质不是旁人,正是你。”
“我?”郑昭抬起头看着我。
我也迎着他的视线,微笑道:“正是。郑先生既是何城主的三士之一,又是南武公子的左膀右臂,在贵军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不是郑先生为质,我对你们的诚意就要打折扣了。”
郑昭想了想,站了起来,向我伸出手道:“好,我同意。”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倒也让我小小意外了一下。我道:“多谢郑先生。此事事关重大,恕在下无礼,郑先生来我军中,还望你多多合作,不要令我误解。”
郑昭苦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让你信任很难,只是公子也说过,想要让你们相信,只有我当人质,所以事先早有准备了。”
我呆了呆,道:“南武……南武公子也早就料到?”
要共和军提供人质,那是廉百策临时想到的,我没料到南武公子居然早就料到。丁亨利说南武公子是人中龙凤,言谈中神往不已,这人当真大不简单。只是这人算计人来处处从最险恶处出发,定下的计策也全都阴毒险狠,实在让我难以接受。我绝对不信这样的人会真正做到“以民为本,以人为尚”的信条。
郑昭道:“自然。公子已与我说过,要让你们相信我们的诚意,必须提供一个人质,而此人非我莫属。”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郑先生,你这般说倒显得我们不厚道了,还请你谅解。”
郑昭道:“自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我们换一个立场,我也要这么做的。何况,在帝都时楚将军放走了我,此恩未报,郑某也有愧于心。”
我看着他,道:“那么,郑先生,你以为我们这次合作会顺利吗?”
我这话已有点咄咄逼人了。我要问的,是他们会不会另出阴谋。郑昭毫不退缩,也看着我道:“楚将军,世间万事,皆有因果。诚以待人,他人方能以诚相待。楚将军乃今之良将,此理当不会不知。”
我盯着他的双眼。现在我实在有点恼怒自己为什么没能练成读心术,否则就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了。郑昭愿意当人质,一定也担心如果别人前来,可能会中我的摄心术。摄心术虽然不能读出别人的心思,但可以命令别人说出真话来,只是郑昭却不知道我的摄心术不过极偶然才会成功。
半晌,我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说着,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我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从现在开始,我必须和文侯分道扬镳了。虽然这一天早有准备,但我心里却有种异样的难受,恍惚想到了曾几何时,文侯对我如慈父一般亲切。
“都督,廉将军求见。”
我正坐在桌前看着一幅地图,斟酌着写一份以五德营五统领的语气告发我的信,冯奇忽然在门口禀报了一声。我抬起头,道:“快请他进来。”
冯奇撩开帐帘,廉百策低头走了进来。他一到我案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我笑了笑,道:“廉兄,坐吧。”心里却有点不安。廉百策应该是个功名心很重的人,所以邵风观遭贬时,他弃邵风观而去。现在我可能也要一落千丈,他会不会在想着离我而去了?我正在想着,廉百策看了看案上的地图,道:“楚将军,你在看地图啊?”
西南一带人烟稀少,因此这张地图绘得也十分粗糙,只能看到大致地形。现在我已经决定与共和军联手,就不需要再按已定战略行动了,马上就要转道向东南方向绕道而行,因此得马上做出遣兵的新方略。廉百策嘴上说着,眼睛却瞟着案上那份开了个头的告发信,我见他如此,忙推了推,道:“廉将军,你看看这般写如何?你来得正好,还要借助你抄一份呢。”
廉百策拿起纸来细细地看着。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头不禁一痛。五德营五统领,自成军以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战事,可以说与我生死与共,但显然这些都靠不住。不说别人,廉百策就首先不会陪我送死的。让他看看这份告发书,知道这黑锅我全背了,也可以定定他的心吧。
廉百策看了一遍,抬起头道:“楚将军,有句话末将一直想说,还望楚将军恕罪。”
我的心头正是刀绞一般,强笑道:“你说吧,言者无罪。”
他说的,大概是表示遗憾之类的话吧。我正想着,却听廉百策道:“楚将军,你用我们的名义告发你自己,实属不智。末将等人虽位属下僚,但也知人伦大义。楚将军,你定下这议,实是为兄弟们着想,末将愿与楚将军共进退。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将军既然已定下此议,当雷厉风行,等事成之后再行禀报,文侯大人纵然不悦,也无能为力了。但现在禀报,文侯大人必然会发命要你收回命令,如此一来,只有让弟兄们心怀疑虑,无所适从。”
他这么说,倒出乎我的意料。我道:“天下事,只要无愧于心便是了。廉兄,我已经有所准备,不是要陷你们于不义之地。至于文侯大人降命要我收回成议,那是不可能了,等这份东西传到帝都,五德营早已开拔,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大人想叫我们回头也已不可能。”我见他还要说什么,便指着地图道:“郎莫所称的大雪山是在西南一带。我在想这一带气候湿热,居然会有万年不化的雪山,当真奇特。”
廉百策道:“楚将军,末将这些日与秉德土人聊过,他们说西南朗月省一带确有雪山。因为此地地势高峻,山峦插入云霄,因此积雪亘古不化。这一带雪山分布在与香虎国接壤之处,两百余年前曾有商队为求利,冒死探道,想越过大雪山入香虎国,结果百余人商队出发,只有两人生还。末将记得,此事好像天机法师也记载过。”
这事我也听说过,在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也记载此事始末。自古以来,与香虎国的交通有两条,一是从高鹫南往南,沿海岸而行,再折向西方;另一条道则是先从西方出发,越过瀚海,再折向南边。这两条路线都有万里之遥,从路线上看都是绕过朗月省。按理朗月省与香虎国接壤,应该从此处出发最近,但朗月省地势太高,人烟罕见,走这条路实在太危险,数百年来只有那支商队试过一次。朗月省僻处一隅,当时却出了个大富豪叫宝木措。这个宝木措与香虎国做生意致富,但每次商队出发,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方能回还,权衡之下,决定冒险穿过朗月省南部的无人区。应该说宝木措事先准备得极其充分,他准备了三百匹马,三百头牛,一百多人的商队,带足一年的粮草,挑选的人手也是当时朗月省有名的猎户。一年后,却只有宝木措和一个贴身用人回到朗月省首府。据他说,本来他对开辟这条路的艰辛也有准备,但不曾料到此间艰辛居然到了这等程度,崇山峻岭不断,凶猛的异兽层出不穷,其中最可怕的,便是蛇人。
这就是世人第一次听到蛇人的情形。当时人们只觉得那是宝木措的夸大其词,也没人真信。天机法师看到蛇人时,才想起宝木措这件事,将此事记载下来。读过《皇舆周行记》的人并不太多,秉德省的乡民连字也不识,当然不会看过,这事看来仍然流传在这一带人的口中。我道:“是啊,我也看过,原来你也看过《皇舆周行记》。”
廉百策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楚将军,末将今天过来,其实是有件要事禀报。”
我见他说得如此神秘,怔了怔,道:“什么事?”
廉百策道:“末将找到了那宝木措的后人。”
他的话像是把刀子刺了我一下,我一下站起来,道:“什么?”
宝木措是直接到过大雪山,第一次见过蛇人的人,但由于他是朗月省的土著,又时隔两百年,我根本没想过居然能找到他的后人。我道:“那个后人手上有没有什么宝木措的遗物?”
这也只是顺口一说。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后人未必知道些什么,而保留遗物的可能也很小。可是廉百策的脸上却浮起一丝笑意,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道:“宝木措写了一份笔记,他的后人代代相传,一直保留。”
我大喜过望,几乎是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东西。抓住那卷轴时,我的手也在发抖。居然有这种东西从天而降,不啻于是上天开眼。我展开来看着,那卷轴已经十分陈旧,但保存得却很好,开头便是一幅地图,后面是一些古怪的文字。我呆了呆,道:“是用朗月省的文字写的啊……”
朗月省土著是异族,语言文字都与帝国通用的有些不同。廉百策又从怀里取出个卷轴道:“楚将军放心,末将已命人将这卷轴译成帝国语了,地图也照样绘成。”
我打开那卷轴,只见这卷轴的样子与那个一模一样,但文字却全成了帝国语。我欣喜若狂,道:“太好了!有了这个,我们的胜算更多了五分。廉兄,你真是有心人啊。”
我虽然知道宝木措的事,但根本不曾想过要去寻访他的后人。毕竟隔了那么多年,都不知他有没有后人,更不知会不会有遗物留下来了,没想到廉百策居然做成了这事。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廉兄,你已立下第一件奇功,那个寻访到这个的弟兄在吗?好好赏赐他,怎么赏都不过分,宝木措的后人也要好好赏赐。”
廉百策微微笑着,道:“楚将军放心,末将自会办理。”
廉百策走后,我让冯奇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见,一个人拼命研究那份笔记。廉百策找来翻译的人看来手段甚高,译笔非常流畅。当年宝木措从朗月省首府哲都出发,组成的是一百人的大商团。他担心马车不稳,因此牛马各带了三百匹,已是准备万一粮草不继,可以杀牛取食。而牛车虽然慢一点,却要稳当许多。
宝木措出发时就准备开出一条近路来,因此从哲都城出发,一直到大雪山下,这一段他讲得甚为详细,地图上也画得清楚。虽然一路艰辛,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快到大雪山下时,只有一个随从因为疾病去世,牛马一共也只损失了七头,都还算顺利。但要翻过大雪山却遇到了难题,那一道雪山绵延不知有几千里,高耸云天,即使不带东西想要翻山而过都几乎不可能,更不用说赶着个车队。但宝木措坚信雪山中定然有相通的峡谷,只消找到这些峡谷,就一定能穿过雪山。
他寻找峡谷的依据是大雪山一带的树林分布。事实上,大雪山的确并不是铁板一块。发源于秉德省的一条大河流入南宁省以西,就穿过大雪山流入香虎国。只是这条河的河水水流湍急,根本无法行舟,不能充当与香虎国的交通要道。宝木措在贩运货物时曾经过河口,发现河口的树木很明显比北边嫩绿。
宝木措不但是个行商有术的富豪,还是个相当有见识的人物。他说树种大多由风力传播的话,年深日久,形成树林便明显可以看出,越向东南处的树就越嫩绿。因为每到秋天树木结种,刮的多是西风,种子大多被吹向东边,所以一片树林东南边的树木多半比西北边嫩绿。大雪山山势由西北向东南,山脉挡住了从香虎国吹来的南风,而这一带的树木大多由风传种。只是在大雪山中段,由于树林分布得非常密,西风吹不进来,所以每一片树林间往往是中间的树木衰老,四周的树木青葱,看不出明显的方向。那道峡谷虽不能行人,但宝木措坚信峡谷不止这一个,如果能找到一片与此相近的树林,就能找到另一个可以行人的峡谷了。他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这才孤注一掷,集结了这么多人探险。事实上,如果他找到了这条通道,那么运费就远较他人便宜,可以垄断香虎国与帝国之间的商务了。
宝木措运气甚佳,沿大雪山行进了两个月,在一个叫“十三道”的村落以东三百余里的地方,他发现了一片树林特别青葱,有些树几乎才长了一两年。而这片树林南边部分,古木参天,明显要老得多。而附近并没有大河,显然这个峡谷是可以行人的。
宝木措很高兴,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只是,他的好运气到此为止了。
他们向这片树林走去。越往南走,树木就越是高大,甚至有十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巨树。路虽越来越难走,但宝木措每走一步,都觉得离目标更近了一步。他坚信在这片树林的尽头,一定是一个可以穿过大雪山的峡谷。他甚至已经算好了,以后走这条路,基本上一次可以节约三个月时间,这样每年便起码可以走两次,等如获利翻倍。
可是路越来越不好走了。树木太过茂密,有的地方他们只能沿路将树伐倒,才能让牛车过去。这样一来,时间越拖越长。到了第十一天上,出了一件事。
虽然读着翻译过来的宝木措笔记,但我也感到了当时他心头的恐惧。
那是第十一天晚上。因为赶路实在太累,他们睡得很死。但宝木措起早摸黑惯了,而且他自己也不用去砍树,所以睡得还算警醒。半夜里,他突然被爱马“真珠”碰醒了。真珠不时地蹭着他,样子很是惊恐。宝木措看了看四周,火塘已经灭了,隐约中牛马群都似乎有些躁动不安。他正想着会出什么事,惨叫声忽起,见边上的一个随从被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拖向黑暗。那人惨叫连连,拼命抓着能抓的东西,宝木措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腿。宝木措只觉自己也被拖了过去,登时吓得惨叫。
宝木措有个贴身保镖名叫扎西。这人是个哑巴,力气极大,对宝木措也忠心之至,听得宝木措的惨叫,立时跳了起来,正好看见宝木措被那人拖着滑入黑暗中。扎西猛地拔出刀来,一刀将那人的双臂斩断,才算把宝木措抢了下来。可是不等宝木措庆幸,周围的人几乎同时惨叫起来。
那天篝火已经熄了。宝木措在笔记中说,也许这就是那些怪物攻击的缘故。每一天他们都让人守着火塘,不让火种熄灭,但那天也许是看守火塘的随从太累了,竟然睡死过去,所以火塘也灭了。周围已净是人的惨叫,百来号人也登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些人在慌乱地解着马的缰绳想要逃命,但混乱中哪里还来得及,他们还没解开绳子,就被一道黑影卷住拖入黑暗。
宝木措眼睛很尖。虽然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一些星光,他仍然看到了那些黑影的大致样子。“上身犹人,下体则如巨蛇。”这是宝木措笔记中所说。这些像蛇又像人一样的怪物从黑暗中猛然冲出,捉住一个人后就向后拖去。他叫来的这些随从全是精壮汉子,但被这些怪物缠住后都动弹不了。那些怪物几乎无穷无尽地从黑暗中冲出,宝木措已吓得魂飞魄散,再顾不得一切,翻身跳上真珠,打马向外冲去。
真珠是匹极驯良的马,未得宝木措命令,从来不会自行跑开,因此宝木措从来不将它拴起来。宝木措得以逃生,也正亏了这一点。那些怪物似乎也知道他们会骑马逃走,因此全都聚集在马匹附近,只消有人到马匹边上,立时就冲出将人拖走。有几个人也想拔刀砍断缰绳,但那些蛇人已经围住了马群,哪里还靠得近。如果徒步逃走,在树林中又绝对没那些蛇人快。
真珠不愧是一匹价值万金的宝马,在黑暗中的树林里奔驰,竟然如履平地。宝木措只听得身后的惨叫越来越微弱,他死死抱住马头,也不敢回头,只顾向前狂奔,直到晕死过去。等他醒过来时,发现扎西在他身边,给他包扎伤口。扎西与旁人不同,据说此人自幼由猿猴养大,平地奔走快逾奔马,而且能在树梢上行走。他有这等本事,这才逃得一命,而宝木措带来的一百来人全部死在树林中了。扎西也如宝木措一般拼命逃生,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听得真珠的嘶吼,这才发现宝木措晕倒在地上。
这一趟损失惨重,不过对于宝木措来说还不算什么,只是宝木措遇到这等祸事,侥幸捡回一条命,雄心顿消,回到哲都城,他连平时走路都怕了,从此坐吃山空,再也不外出行商。这些就是题外话了,宝木措在笔记结尾感慨地写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余少日坚信人力可胜天,老来再不作如是想。”他因为后来再不行商,家产只出不进,到他临死前已经不算什么了,连朗月省首富都已算不上,几个儿子又很不长进,因为争夺家产闹了个不可开交,把剩下来的一点也败得干干净净。廉百策找到的那个大概是其中分到宝木措笔记的那一支吧,这人若不是穷极无聊,大概也不会把这笔记卖掉的。
宝木措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一篇笔记写得绘声绘色。我看得入神,天都快亮了,竟然全无倦意。正看着宝木措绘下的地图。可惜他是从哲都城出发的,所以地图上从哲都到大雪山下这一段路画得很详细,另外的地方却不那么仔细了。我们要找到伏羲谷,当然不能绕远道去哲都城逛一圈。好在宝木措的地图上还画了几条可以行走的路线,其中一条正是通向秉德省的。如果这条路能打通,大约二十天就可以抵达雪山下了。
正看着,冯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楚将军。”
我抬起头,道:“冯奇,什么事?”
“有位先生求见楚将军。”
我呆了呆,一时还不明白他的话。现在天还刚有些发亮,这时候能有什么人来见我?我道:“让他进来吧。”顺手将那卷轴卷好了放进怀里。刚放好,门帘已撩开了,冯奇和魏风两人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了一个人,那人身背一柄两尺许的剑,后面又跟着两个十剑斩中人。现在十剑斩只剩了九人,只是这个名字仍然保留着。
冯奇现在是我的侍卫长,职责就是保护我的安全,他也十分尽责。他与魏风两人走进来,便一左一右地站在我身边,道:“楚将军在此,郭先生有什么话便说吧。”
那人抬起头,向我行了一礼,道:“楚都督,卑职郭安敏有礼。”
我也不认识这郭安敏是谁,道:“恕我眼拙,请问阁下是……”
郭安敏笑了笑,道:“楚都督,卑职是张尚书府中从事,以前曾见过楚都督一次,只是都督想必已忘了我。”
张龙友的人?我不由得大感诧异。张龙友官运亨通,虽然与我同属帝君一派,但我与他却越来越是疏远,现在几乎行同路人了。我道:“是吗?张尚书给你什么凭记?”
郭安敏道:“张尚书让卑职来时,给卑职这柄剑,说都督看过便知道了。”他解下背后的剑,连鞘交给冯奇,冯奇略略抽了抽,看看没有异样,这才递给我。我将这剑接到手里,不由得呆住了。
这剑的剑鞘极其简单,只是两块木头,做得却颇为细致。那柄剑也不是军中用的双手剑,而是一柄细剑,剑柄上画着一个太极图。
这把剑正是当初我们一同逃出高鹫城,在符敦城外我遇到的那个奇丑无比,自称是“神”的神秘剑士的佩剑。我还记得那时张龙友跟我详细说过上清丹鼎与清虚吐纳两派所用太极图的不同,这剑鞘正是薛文亦的手笔。我握着剑鞘,只觉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多久了呢?很久了吧,我几乎要忘了。张龙友把这把剑给我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将这把剑保留了那么多年,现在我们虽已疏远,但在他心里,也在怀念当初的肝胆相照,同甘共苦吧。我抬起头,道:“郭从事,这是何意?”
郭安敏又行了一礼,道:“张尚书说,只消向楚都督说一句,当年高鹫城中的两片黑筹,都督便知道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动,许多久远的记忆刹那间奔涌而来。当初我还在武侯麾下为将时,被蛇人困死在高鹫城中。绝粮之际,杀生王柴胜相提出要杀工匠女子为食,武侯让我们一些将领投筹码决定,结果只有我和张龙友投了黑筹反对。知道这件事的,现在也只有我和张龙友两个人了。我暗自叹了一口气,道:“是了,我知道。郭从事,你有什么话要转达?”
郭安敏道:“请都督屏退左右,卑职方可直言。”
我看了看冯奇,道:“冯兄,你们先出去吧。”冯奇犹豫了一下,道:“是。”他转向郭安敏,道:“郭先生,恕在下无礼,要搜检一下郭先生身上。”
这种举动十分无礼,郭安敏倒很大度,摊开双手,道:“将军请。”我见冯奇真有要搜检之意,忙道:“不必担心,郭从事不是外人。”
冯奇看了看我,这才行了一礼,道:“那么,楚将军,我就在门口,有事便唤我一声。”
等他们出去,我道:“郭从事,坐吧。”
郭安敏坐了下来,笑了笑道:“楚都督这位侍卫可忠心得很。”
他不知道冯奇他们是路恭行精心训练出来的,因为最终他也对拥立二太子起事不抱太大希望,因此让冯奇他们不要参与,要他们在自己失败后投靠我。以路恭行识人之明,挑出的人当然不会错。我道:“郭从事,此间已无六耳,有什么话便请快说吧。”
郭安敏正了正色,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低低道:“楚休红将军接旨。”
我吃了一惊,跪下道:“臣接旨。”
郭安敏却没有宣读,只是将那小包递给我道:“楚将军,请你自行一阅。”
我有些狐疑,道:“你来打开。”
当初大帝得国时,曾遭到敌方七次暗算。最后一次的刺客自称带来了敌将首级,请大帝观看。首级确是真的,只是其中有一个机关,只要旁人一碰,马上有毒针刺出,见血封喉,转眼无救。大帝屡遭暗算,身边护卫林立,刺客根本靠不到他身边,因此敌将出此下策,不惜以自己的人头为饵来行刺。这条计策原本天衣无缝,大帝见到那苦苦不肯归降的敌将首级,大喜过望,全然忘了戒备,宣那刺客上殿。谁知事到临头那刺客见到大帝神威,竟然临时变卦,将敌将之计和盘托出,大帝这才逃过一劫。事后大帝宣那刺客上殿,先是册封他为伯,还不等那刺客高兴,马上又以图谋行刺之罪斩首。这件事天机法师在《皇舆周行记》中也有记载,现在郭安敏也拿出个包来,我便想到了这事。
郭安敏打开包,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牛角,还有一封帛书。帛书定然是密诏了,只是看到那牛角,却让我大吃一惊,失声道:“通天犀角!”
这不是寻常牛角,是大内秘藏的通天犀角。通天犀角吹起来响彻云霄,样子却是个小小牛角,向来是帝君出巡时开道之物,也是奉帝君之命诛杀违法文臣武将的信物。
郭安敏道:“正是。楚都督,请看帝君密旨。”
帛书确是帝君亲笔,上面还钤着“至音无声”的私章。帝君现在似乎很喜欢发密旨,我出发时他便发了一份,现在又发一份。我看了看,密旨上是催我尽快讨伐蛇人,务必在年内回返帝都,其间有什么事皆可自行裁决,万不得已,可将通天犀角宣示,以此为令,军中不论何人,皆可由我诛杀。“诸事皆可自便,年底之前必返帝都。”另外就是攻破蛇人大营后的善后事宜。字不多,我马上便看完了,最后这几个字如同铁石一般,让我看了都有些心跳。将密旨收好,我抬起头,道:“帝君为何如此着急?”
郭安敏叹了一口气,道:“楚都督,你可知文侯大人现在在帝都更是飞扬跋扈了吗?”
我道:“怎么了?大人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郭安敏道:“前些天,又有蛇人来犯东平城,与邓将军的水军团交了一回手。只是这回那上万蛇人连一个都不曾逃走,全部被斩杀。”
现在东平城以钟禺谷为将。此人当初以军校第一名毕业,我还参加了他毕业的仪式,他也是文侯一手提拔起来的。我道:“东平城还有蛇人吗?”当初我们消灭了驻守南安城的蛇人,只以为东南一带从此太平,没想到又有了蛇人。
郭安敏点了点头,道:“蛇人神出鬼没,这一次也是突然出现,而且想水攻东平城。”
如果从水上攻击,东平东阳两城便被拦腰隔断,因此历来守御东平东阳两城,都极其注重水上,绝对不能让敌人控制江面。我道:“蛇人在水中虽然能游很长时间,不过只要注意保护船只,应该不必太过担心。只是这些蛇人难道吃一堑不长一智吗?”蛇人在水中固然厉害,但我们当然不会也跳到水里与蛇人水战。而坐在船上,便能占尽上风。当初我在毕炜麾下任先锋增援东平城时,就曾与一支蛇人队伍狭路相逢,结果将那上千蛇人斩尽,自己损失极少。
郭安敏道:“这一次有些不同,它们居然也组成了一个船队,是正规水战了。”
我呆了呆,道:“蛇人也坐船?”
郭安敏道:“是。它们驾船也已很熟练,若不是水军团有螺舟,险些便败在这些怪兽手下。”
郭安敏倒是个健谈的人,跟我细细讲了一下。螺舟是工部员外郎叶飞鹄设计出来的一种小舟。叶飞鹄造船之术极其高妙,他设计出一种能在水底潜行的小舟,取名为螺舟,水军团已配置了十余艘。当邓沧澜看到蛇人居然以船队进攻,便先发制人,命令螺舟出动,从水底布下水雷,将那些蛇人船队困在江心。这一支蛇人多达万余,应该是蛇人留在我们后方的残部全体了。它们此番进攻,也是孤注一掷,结果费尽心机建起船队,连用都没来得及使用,便被水雷困住,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终于被邓沧澜一举歼灭。这一战一方面为我们这支远征军解除了后顾之忧,另一方面也使得文侯的声望更上层楼,以至于民间竟然隐隐有谣言说帝君自觉无能,有将帝位禅于文侯之意。帝君因为此事更添忧虑,远征之事也由他首肯,但四相军团中支持帝君的两个都督偏偏远离帝都,这让他更觉得不安,因此再发密诏催我。
在帝君心里,一定认为这些谣言都是文侯造的,预示着文侯要对他下手吧。帝君是文侯一手扶起来的,现在帝君最猜疑的却是文侯了。如果将来我取代了文侯的位置,帝君猜疑的对象,就该是我了吧。邓沧澜一举歼灭蛇人余部,使文侯的威望更增,在帝君看来,文侯谋反的日期也更近了一天。现在文侯给我诛杀之权,那是要我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剿灭蛇人后返回帝都勤王的意思。当初郡主也和我说过,文侯非池中之物,迟早会有不臣之心,也许,指的就是这一天?“诸事皆可自便”,那么我与共和军联手的事,也并不必先向帝君请示了吧。我用五德营五统领的名义告发自己,现在看来反是多此一举了。
“楚都督,办得到吗?”
郭安敏看我好一阵不说话,大概心里也有些担心。我抬起头,道:“请帝君放心,十二月前必能回返。”
郭安敏松了一口气,向我行了个大礼,道:“都督乃今之名将,既有此言,帝君也可放心了。都督,那我马上回去,帝君在帝都静候将军凯旋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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