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修真 > 天行健 > 第七章 尊王攘夷

帝君说帝国百废待兴,这话却也说得恰如其分。蛇人被消灭,举国欢庆,加上快要过年,更是隆重之极。帝君大赦天下,百姓欢声雷动,虽然帝都还显得元气未复,却已有了些太平盛世的景象了。

我在路上匆匆走着,把风衣的衣领拉高了,遮住我的脸。今天薛文亦请我过去吃饭,说是过年了,也让他那个叫薛庭轩的儿子见见我。过了年,他儿子有六岁了。与薛文亦大不相同,他这儿子酷爱使枪,还没发蒙,枪倒已经开始学起来了。薛文亦让他拜在我门下,但我平常也没工夫去教,只能说抽空去指点一下。薛文亦望子成龙,他自己在军中待过不短时间,但从来没学过刀枪,更盼望儿子能够允文允武,成为名将,所以多次催着我过去。

因为快过年了,街头很是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一块空地时,里面挤满了人,当中拉了一条横幅,有个头上扎了块红布条的人站在临时搭起来的台上正高声说着什么,尽是些什么“誓死报国”“为国尽忠”一类的话。他说一句,边上围着的人便一阵欢呼。我站着看了一眼,边上一个拿着一沓纸的少年马上跑过来,道:“先生,你要加入尊王团吗?”说着把一张纸递到我手上。

尊王团?我不由得稍觉诧异。这个组织出来也有几年了,当初也曾派代表来劳军,虽然觉得他们整天叫嚣忠君爱国有些无聊,动不动又上街游行,强要路人和店铺捐钱。但他们全说些大道理,也不好说什么,没想到居然壮大到这等程度了。我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尊王团报名表”,下面是些小栏目,甚是详细,什么名字、性别、籍贯、年龄,还有出身云云。我道:“这是什么?”

“这是尊王团的报名表。”少年大概觉得我有可能加入这个尊王团,兴致也上来了,指点着道,“填好这张表,便发给一张尊王团证书,先生你就是尊王团员了。先生,作为帝国子民,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为国出力,只有加入尊王团,才是真正的英雄。”

那张纸甚是平整。工部造出树皮纸以来,因为纸张成本便宜得不能与牛羊皮相比,发展极快,现在用破布木屑都能造纸,以前这些废物都成了有用之物,因此帝都已有十几个造纸作坊了。只是纸张纵然多,我也没想到居然会这样浪费,何况还要费抄工。尊王团有这个财力,假如抄写一些识字课本一类,那也是一件实事。加上他说什么只有加入尊王团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心里不禁有些厌恶,道:“蛇人可不是用嘴说死的。”

少年道:“先生,话可不能这般说。军人血战固然有功,但他们很多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当兵的,心里并不是真的忠君爱国。我们尊王团开启民智,让帝国百姓知道人伦大义,那才是不世之功,奠定帝国万世基业。”

这少年相貌端正,原本并不让人讨厌,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可厌。帝国的万世基业真是对的吗?太阳王时代,对百姓横征暴敛,照他的意思,百姓只能无条件地接受了。这样子开启民智,实在是愚民。我把纸还给他,道:“算了,我没兴趣。”

这少年不死心,在我身后道:“先生,你这等想法大是危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无帝君,我们还有这等太平日子好过吗?”

我没有理他。如果要反驳,只消跟他说五羊城没有帝君就行了。只是这样一说,恐怕会引得他再大发一番议论,而我总还是地军团的都督。我自顾自走去,耳边却传来身后的喧嚣,有人哭叫道“帝君万岁”之类,想必是刚加入了那尊王团。

到了薛文亦家,我把名刺刚投进去,那司阍动容道:“哎呀,楚将军啊,请进,侍郎大人一直在等你。”

薛文亦现在是工部右侍郎。作为工部第三号人物,住宅未免寒酸一些,只是他生性恬淡,大概不计较这些。我一进内院,便闻到一股香味,只见薛文亦正在廊下,薛庭轩则拿着把小木枪舞动。我笑道:“薛兄,好自在。”

薛文亦一见我,笑道:“楚兄,你来了啊,正等着你呢。庭轩,快叫楚叔叔。”

薛庭轩提着枪,过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叔叔。”上次见他时口齿还不太清楚,现在说话已经很流利了。我一把抱起他,道:“哈,又长高了不少啊。”

薛文亦转动轮椅,过来道:“来,里面坐吧。”

我正要随他进去,身后忽然传来邵风观的声音:“薛侍郎,在下叨扰了。”

薛文亦和邵风观的交情并不深厚,他约了邵风观,自是为了让他来陪陪我了。我转过头,笑道:“邵兄,你也来了啊。”

邵风观手上还拎着一个稻草扎就的包。他淡淡一笑,道:“巧得很,阿方家里带来一只毛腌风鸡,正好尝尝。”他把那稻草包交给边上一个下人,见我有些诧异,道:“毛腌风鸡是阿方他们的家乡风味,每年霜降时杀一只肥鸡,将肚里收拾干净,擦上盐,塞入香草,用稻草扎紧悬挂风干,等过年时就可以吃了,这东西做醒酒汤最好,极是鲜美。”

邵风观甚是讲究口腹之事,他吃的东西总是稀奇古怪。我笑道:“邵兄,一说到吃,你便眉飞色舞。”

邵风观笑道:“日求三餐,夜求一宿。世上别的都是假的,能吃能睡才是真的。”

邵风观说得轻松,但在他话里我总觉得有一种苍凉之意。这个绝世名将,越来越是颓唐。他离弃文侯投靠帝君,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是本能地不愿靠拢文侯吧。即使成为帝君的心腹,他心里也未必就此平静。邵风观倒也没在意什么,伸手从我怀里接过薛庭轩,掂了掂道:“好个胖小子,哈哈,薛大人,更像令正,与你的尊容不太像。”

薛文亦现在肥头大耳,薛庭轩年纪虽稚,却颇有英气。薛文亦干笑一下,道:“来,进去坐吧,正好可以开席。”

我道:“没旁人了吗?”

薛文亦道:“今天就你们两位了。见笑,我在朝为官,只是脾气太糟,也没什么朋友。”

薛文亦性情恬淡,从不结党营私,大概与旁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谈得上朋友的,恐怕就是我们当初一同从高鹫城逃出来的四人了。只是现在我们四个人也已变得太多,我的心里微微一痛,道:“吴万龄呢?他在帝都吗?”

薛文亦的嘴角略略一抽,道:“他现在是毕将军的红人,一直驻守前线,没有回来。”

他说得平淡,但话中多少有些不满,想必吴万龄与他也越来越是疏远。现在邵风观在这里,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道:“好吧,开吃。薛兄,你在烧什么菜,这么香。”

薛文亦还没说什么,邵风观已叫道:“我猜,薛大人定是搞到了些飞龙吧!”

薛文亦笑道:“邵将军果然了得!”他转向我,道:“楚兄,你大概没听说过飞龙吧?”

我确实没听说过这种东西,道:“这是什么?”

“那是句罗岛雪山上的一种飞禽。据说是海中龙涎化生,本是小鱼,八九月间月圆之夜,出海生出双翅,变成一种飞鸟,不是很大,极为难得,滋味也极是鲜美。”薛文亦说着,脸上忽地有些黯然,道,“这是今年前来朝贡的句罗使团送给我的。那使团中有一个本是李尧天将军旧部,说是当初李尧天将军为感谢我给他的船配备器械,早就准备送我一对尝尝鲜。只是这飞龙鸟极是难捕,平常捕得的全是贡品,要不也是句罗王宴臣所用,今年才多捕到几对。”

一说到李尧天,我也不禁有些黯然。李尧天才高名显,性情温和,在帝国口碑也极好,可是这个才华绝世的水军名将,却没有与他才能相配的运气,在征倭时殉职。我道:“李尧天将军去世,也有三年了吧。”

“现在已是自新三年,那就是四年了。”邵风观忽然加了一句。邵风观一直有些落落寡合,但与李尧天合作时相处得甚是融洽,他们也算是接近的朋友。他叹了一口气,道:“想想死去的老朋友,我们这几条烂命可真硬啊。”

薛文亦道:“尽在外面说什么,快进去吧。那句罗使臣还给我送了一坛子什锦泡菜,和这边的泡菜味道大不一样,先来点尝尝鲜,清清口吧。”

我们坐了下来。薛文亦的家里打扫得很是整洁,他妻子虽是小家碧玉,却也持家有道。我夹了点泡菜,道:“有命回来,想想也实在该满足了。”

以前曾听李尧天说起过,句罗人家家都吃泡菜。帝国各地也出产泡菜,不过各地的制法颇有不同,滋味也大相径庭,句罗泡菜与天水省的泡菜有些类似,不过味道也颇有独到之处,这泡菜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虽不中看,味道却还好。邵风观也吃了一口,道:“哪一仗不是把头别在裤带上,能完整回来便已该拜谢天君了。”

薛文亦端起杯子,道:“现在好了,战争终于结束了。祝两位以后一帆风顺,身体康健。”

战争结束了吗?我暗自苦笑,看了看邵风观,他也有点哭笑不得。一场战争结束了,另一场战争却已迫在眉睫。只是在薛文亦这些远离战争的人看来,和平已经到了,再也不用担心今晚睡下去,明天醒来便是在一片火海中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和平如果真的到来,那该多好啊。

这一顿吃得甚是开怀。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连最讲究口腹之欲的邵风观也吃得兴致勃勃,一张嘴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天南地北,饮食男女,他说得发了兴,听得我们目瞪口呆。邵风观学识既博,口才又佳,即使不为将,做文臣亦当是个名臣。

到最后,喝完了那道毛腌风鸡做的汤。邵风观说得没错,那道腌鸡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做成汤后滋味鲜美异常,连后来爬上桌来的薛庭轩都喝了两大碗,把两个鸡腿全都啃光了。

吃完饭,与薛文亦一家告辞后,我与邵风观一同回去。邵风观是骑马来的,因为我是步行,他牵着马陪我走一段。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吃一顿毫无机心的饭了,以前不论是帝君、文侯,还是何从景设宴,席间更多的是钩心斗角,食不知味,不像今天这样能完全放松了吃饭。

快过年了。现在起到正月十五,执金吾都不再禁夜,街上逛夜市的人摩肩接踵,一个个都喜气洋洋。我和邵风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过先前那块空地时,听得有人正叫道:“快来加入尊王团吧,以为国捐躯为荣。”邵风观转过头来,做了个苦相道:“楚兄,以后要组织敢死队,不用招人了,就叫他们去吧。”

我也苦笑道:“只怕到时这敢死队是往后冲的。”

没上过战场的人,听听故事,觉得面对死亡是件很简单的事,那些尊王团正是如此。尊王团说的尽是大道理,无从反驳,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从心底本能地厌恶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红光满面,脸颊上仿佛写满了“忠义”,可是我敢说,让他们上战场,肯定有一大半人会借故逃脱。

邵风观叹道:“那也不一定,底下那些人会真以为战死是件幸福的事,而这些叫别人去死的人,你杀了他也不会加入敢死队的。”

我道:“不管怎么说,他们还知道忠君爱国,总有可取之处吧。”

邵风观撇了撇嘴,道:“嘴上功夫,有什么可取。”

我不再说什么。邵风观虽然说得刻薄,但我也觉得他说得没错。一时间无话可说,我们闷着头走过那群人,身后的他们还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不时有人在欢呼,想必非要弄到半夜不可,也不知他们哪来这么旺盛的精力。正走着,邵风观忽然道:“楚兄,毕胡子居然会背弃大人,我实在没想到。”

我淡淡一笑,道:“虽然有点意外,不过邓沧澜也转了向,才更让我想不到。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文侯大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这一场恶斗谁才会最后赢。”

“大人应该胜算不大了。”邵风观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此番远征,大人机关算尽,让我们动手。胜了固然好,败了也是我们的罪过,不关毕胡子和邓沧澜罪过。只是帝君手段更狠,居然来个釜底抽薪。邓沧澜不是轻易倒向之人,会受毕胡子裹胁,大概大人也没料到吧。”

我道:“听说是南宫大人的夫人给他写了一封信,申明其中利害。”

邵风观打了个哈哈,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邓沧澜自命是痴情种,当初就看中了可娜,那时大献殷勤,人家不理他,他还不死心。现在人家嫁为人妇,居然还是一封信就转得回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南宫闻礼是郡主一手选中提拔的人,他也自称要对我效忠,我不好随着邵风观去挖苦他的夫人。我只是打了个哈哈,道:“也该回去了,邵兄过了年去哪里?”

邵风观道:“陛下命我前去镇守东平城,多半是负责监视毕胡子和邓沧澜的意思。”

我道:“是吗?我倒没接到。”

“你当然不会接到这种命令。”邵风观的嘴角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当初二太子趁帝都空虚起事,虽是文侯之计,陛下现在可不会重蹈覆辙,你这个宗室大将要在帝都镇守的。”说到这儿,他的脸忽然沉了下来,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当心点,大人只怕命不久矣。”

我的心猛地一动,道:“真的?”见邵风观只是微微点点头,没说话。他的眼力比我要高明,看事深中肯綮,想来也是,帝君和张龙友定然料定文侯不会甘心,现在文侯越低调,他们越会防备。远征军回到帝都,帝君和张龙友一定都松了一口气吧。而我们回来后,对文侯的打击一定也会更深一步。现在看似平静,但已暗流涌动,随时都会奔涌而出。我不知道这个大潮过来,自己还能不能有命幸存。

太多的激浪,吞噬了多少性命啊……

暮色中,突然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天崩地裂蒲牢吼,日奔月逐吞星斗,云中妖龙食人首。风吹鬼雨洒空街,楼头游鼠窥尸骸,骷髅犹插七宝钗。”

这声音颇显苍老,很是突兀,想必是什么人喝醉了酒在胡唱,只是这歌词太骇人了,根本不像是在大过年的时候该唱的。我和邵风观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立住了听那人高唱。却听得那人接着唱道:“残檐声声响铁马,碧血红染鸳鸯瓦,来年白骨蔽四野。可怜岁岁起刀兵,不知何时得太平,如此人间不欲生。鸢飞戾天力犹乏,鱼潜于渊无深峡,终是苍生多罪业,无端应此茫茫劫。”

当那老人唱到“可怜岁岁起刀兵,不知何时得太平,如此人间不欲生”三句时,我心里一阵绞痛,听到最后“终是苍生多罪业,无端应此茫茫劫”那两句,眼中不禁又有泪水要落下来。这老人想必是个诗人,我虽然不知这诗写得好不好,但其中悲天悯人之怀却能感觉得出来。在与蛇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不知有多少百姓无辜丧生了,难道现在还要再来第二次吗?

我看了看一边的邵风观,他的眼中隐隐也有些泪光,手中紧握马缰绳,似是若有所思。暮色中,那老人的歌声已经停了,唯有寒风吹过,凄厉如刀。

邵风观在年初三便率风军团与一万新编入常规军的西府军前往东平城。蛇人消灭后,当初与共和军商议的势力范围就该一步步落实。根据当时协议,闽榕省该划归共和军,这样之江省就成为帝国与共和军势力的交界,一旦有战事,东平城就是最前沿的重镇了。现在虽然一片和睦的景象,但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可是,即使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能放弃。

年初一,晋升命令下达,四相军团全部晋升一级,我、邓沧澜、毕炜、邵风观同时升为副将军。虽然同是副将军,按排名我在第一,第二则是邵风观,毕炜第三,邓沧澜在第四,所以邵风观说他是被派去监视水火二军团,完全不假。

按照军功,四相军团的四都督早就可以晋升为副将军。但由于副将军很少,一直被当成一个类似荣誉的军衔,现在只有一些退伍致仕的老将才得封副将军,我们这四个年纪都在四十以下的副将军也是帝都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不过小王子由于是监军,未封军衔,我说他要拜帅的预言落了空,元帅一衔到了文侯头上,只是谁也知道那是个空架子。同样,屠方晋升为上将军,那也是个虚职了,只不过屠方没有野心,倒是自得其乐,但文侯明升暗降,他心里一定不高兴。

年初五,共和军派来的使者团开始正式与帝国谈判,商讨共同治国之方。共和军提出了两个建议,一个是划江分治,大江以南归共和军,以北是帝国,共和军作为帝国的一部分每年上交税收。这相当于把以前五羊城的权限扩大了上百倍,大江以南帝国再无权力插手,帝君肯定不会同意,因此共和军的另一个提议是建立联合政府,将兵、刑、吏、户、工五部官员以七三分成的比例,分别由帝国与共和军委派官吏,国策由五部尚书率官员组成内阁共同商讨,阁臣有提交国策之权,同样以七三分成的比例由帝国与共和国委派,而帝君拥有最终否决权,但一切事务都以国家律法为准,所以内阁第一件事便是制定新的律法,称为立宪。因为立宪相当于将帝君的权力分给内阁,所以这个提议倒是得到不少帝国官员的赞同,觉得大为可行,可商议的仅仅是一些细节问题。

从个人的方面来看,我很支持立宪制。内阁并非终身制,五年一届,名单按比例由两方推举,阁臣连任不得超过两届,一旦有重大决策失误,内阁必须立刻引咎解散,重新组阁。不论怎么说,这样子可以很好地弥补以前帝君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之敝。如果是明君,决策也未必全能英明;如果是个昏君,那他胡作非为便没人能制约。如果采取内阁制,至少不再是某个人一人说了算,任何决策都必须由内阁讨论才能提出,而即使帝君有什么决策,同样必须由内阁讨论,一旦内阁通不过,帝君即使有否决权也没用。内阁制既维护了帝君的权威,又在最大限度上避免了帝君的独断,现在看来,比共和军以前坚持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一切权力归于民众”这种空话更具可行性。南宫闻礼就极为赞同这个主意,说这是取帝制与共和制二者之长,双方都能够接受。

可是,帝国中反对这提议的声音也有不少,尤以兵部尚书屠方、刑部尚书丁西铭反对声最大。屠方上疏说此议对帝君大为不恭,而丁西铭在奏疏中说得更厉害,说什么“此议名立宪而实共和,久而久之,百姓当以陛下为赘痈”,因此“臣以为切切不可行此下策”。

正月十五,共和军与帝国的文臣唇枪舌剑的交锋越来越激烈,一整天几乎是在争吵中度过的。丁亨利作为共和军使臣的首席代表,我也看得出他已是身心疲惫,一边的郑昭更是心力交瘁。蛇人被灭后,因为丁亨利没有对我们动手,我没理由再扣着郑昭,便将他送了回去。这次郑昭加入使团,自是因为他能知道帝国军重臣的底线在何处,可是一旦真的谈判了,恐怕帝国文臣的固执让他也大为意外。纵然他能读出对手的心思又有何用?像丁西铭这样寸步不让的,在帝国可谓占了主流。假如全部是屠方丁西铭这样的,大概这谈判早就破裂了。

谈判中,我只作为列席旁听,也不多说什么,但耳中塞满了争吵声,我也觉得头痛欲裂,会后的宴席根本没心思参加了,只想回家好好洗个澡。我的府第在帝国同一级的将领中大概算是最寒酸的,邓沧澜和毕炜的家不用说,邵风观有一批出生入死的下属跟随左右,他的都督府也是个大宅院。只有我的宅子仍是当初那套小宅院,冯奇他们九人现在也住到我家里来,我在宅子隔壁买了一套房,将两个宅子打通,仍然只与帝都的一般富户相类而已。不过小归小,毕竟还有一些下人为我洒扫做饭,只消回家,便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洗个热水澡的生活。

这一天散朝回到家中,让下人烧热了水。今天是正月十五,一年之中的上元节,这一天有观灯的习俗,街上张灯结彩,极是热闹。我也让那些下人都放个假,早早上街看灯去,家里没留几个人。反正冯奇他们因为当初路恭行的事,仍然很少出门,今天也待在家里,有他们在,自然出不了事。

我脱了衣服,泡进了澡池里。当初在符敦城洗那个温泉,至今难忘。帝都虽没有温泉,但我现在手头有了点钱,在家里请高手匠人设了这么个澡池,底下铺了一层白色卵石,接入热水,便与符敦城来仪馆里那个温泉一般无二了。澡池里每天清洗,十分干净,躺进去时当真舒服得骨头都要酥掉。

正泡得舒服,觉得水温有点冷了,刚想叫人换点水,门上忽然响起两声敲叩,看门的老周在外面道:“将军,来客人了。”

这时候还来客人?我不禁有些不快。在这种时候过来做不速之客的,我实在想不出会是谁。依曹闻道的性子倒有可能,只是他虽然莽撞,却极守上下之道,何况我常在军营里,他也极少到我的住处。我道:“让他稍等一会儿,我穿一下衣服。”

老周道:“是。”

我懒洋洋地擦干了身上,正在穿着外套,门上忽然又被敲了两下。我有些不快,道:“老周,你没让他等一会儿吗?”

“是我。”

这个声音轻柔温婉,我却如同被当头打了一棒,惊道:“白薇!”

这的确是白薇的声音。我怎么也想不到白薇会在这么个夜里到我家来,甚至,我都不知道她与郑昭一同来帝都了。我抢步上前,一把拉开浴室的门。

门外,正是白薇。她穿着一件大大的披风,只露出一张脸。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颊如玉一般白。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的双肩,但手还没碰到她的衣服,不禁又收了回来,道:“对不起,郑夫人,没想到是你。”

白薇的脸白皙而光润,甚至没什么血色。她呆呆地看着我,我不禁惊诧道:“怎么了?”低头一看,心口却是一阵刺痛。

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正是当初白薇送我的那件。我干笑道:“郑夫人,你先到正堂坐一会儿吧,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白薇轻声道:“不必了。”

我愣了愣,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白薇一个踉跄,人向我怀中倒来。我只道她没站稳,伸手想去扶她,心口却忽地一紧。

白薇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雪亮的短刀,正刺向我的前心。

白薇的刀法相当不错,如果我全神贯注的话,这一刀我还能闪开,但现在根本没想到白薇会对我动手,想要闪开已来不及,本能地要去腰间拔刀,手才一动,才晓得自己衣衫不整。自从武侯把百辟刀给我,我就从来没有解下来过,连睡觉的时候百辟刀都在我的腰间,刚才因为在洗澡,百辟刀就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我的手趁势一伸,已探到了架子上。而此时,白薇的刀已刺出一半。

拔刀的动作熟极而流。假如我立刻反击,虽然仍旧躲不开白薇这一刀,但至少可以两败俱伤。可是手指刚碰到刀把的一刹那,我却怎么都拔不出刀来。当初在与曾望谷相斗时,我发誓这一生一世永远不杀妇孺。可是现在拔刀的话,我根本无法拿捏得稳,只能出刀杀人了。

不,我不能杀她,即使她要杀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白薇的刀直刺过来,手却怎么都挥不出去。即使那只是一句誓言,可是我心里却如横亘着一根粗大的铁条,怎么都闯不过去。我曾想过自己会怎么死,被蛇人砍死,捅死,缠死,那都有可能,可是再敢想也不会想到我会死在白薇刀下。

我不禁闭上了眼。

但预料中的死却没有来。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睁开了眼,这才发现白薇手正颤抖着,刀子几乎要碰到我的身体了,却不曾刺下去。见我睁开了眼,她骂道:“胆小鬼!为什么不还手?”

我的手忽地一挥,百辟刀锵的一声抽出,喝道:“现在也一样!”

现在已是有备而发,刀光一闪,正从白薇百前掠过,砍在白薇那把短刀的刀身上,一下将白薇的刀砍成两半。这一刀斩得太过轻易,百辟刀虽然锋利,却也不能如削朽木一般斩断别的快刀,而白薇的刀头落到地上,发出的更是木头的沉闷声音。我一怔,左手一把探出,拧住白薇的手腕一把夺过那半截刀,伸百辟刀在剩下的刀身上一敲,声音喑哑,果然是木制的。我怒道:“你开什么玩笑?你要知道我惊慌之下出手是不分轻重的,说不定真会一刀斩了你。”

白薇的刀术虽然不错,但与我仍然不能相比。她的那把木刀被我夺过,却恍若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哽咽地道:“我就想死,就想死在你刀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被她吓住了,道:“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郑先生吵嘴了?”白薇虽然不是使小性子的人,但如果她与郑昭有什么别扭,我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白薇摇了摇头,道:“你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我都不敢相信你也能活到现在。”

我被她骂得有点哭笑不得,道:“是啊,我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活了这么多年,现在才知道,原来傻瓜总能活久一点。”

白薇却根本没理会我的打趣话,只是不住地流泪。看着她落泪,我越来越不自在,干笑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再哭,我都要为了没被你杀掉而感到内疚了。”

白薇终于笑了一下,但她眼里仍然满是泪水。白薇不会特意来与我开玩笑的,一定有什么事。我拍了拍她的肩,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薇擦去了泪水,抬起头道:“你为什么一定不肯杀我?”

我道:“我当然不会杀你。我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杀女人和孩子。”

“如果女人要杀你呢?你也不杀她?”

“当然不杀。”我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会乖乖地让她杀掉。”

白薇叹了一口气,道:“不,你这个傻瓜,到时你想还手都来不及的。”

我被她说中了。假如刚才白薇用的是一把真刀,而且她真的要杀我的话,我有九条命都不够丢的。我道:“那因为是你。我相信你不会杀我。”

白薇抬起头,道:“为什么?”

“因为……”我斟酌着自己的词句。白薇虽然并不是真的要杀我,但她毕竟算是行刺,我怕自己说得不对,会让她多心。我道:“她来杀我自有她的理由,我却没有杀女人的狠心。”

她扭过头,看着屋角道:“楚休红,你也变了很多。我记得在高鹫城里,你不愿杀降,眼里一样有杀气,眼神却要清澈得多。现在你手握重兵,动辄伏尸千里,眼里的杀气淡了,眼神却也浑浊了许多。”

我不知她说这些做什么,干笑了一下道:“人总是要变的,你不也变了许多。当初你和紫蓼在高鹫城时,我可真以为你们只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

白薇轻轻咬了咬嘴唇,她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倒显得特别明亮。她道:“人为了求生,往往会不择手段,你说是吗?”

我想说,在高鹫城绝粮时,帝国军和共和军都为了活下去而吃过人肉。连人肉都能吃,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那时我极其厌恶武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达吃人的命令,可是随着这些年的征战厮杀,我却似乎又能理解武侯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人可以变成多么可怕的东西!我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是难免的。”

我刚说出口,白薇忽然扑上来,一把抱住我道:“不,我不要。我只要那时的你。”

她的身体火烫。我的头嗡的一声,心道:“这也是她的手段吗?”但怀中这个女子显得如此柔弱无助,假如她是一件武器,那一定是一件根本伤不了人的武器吧。我用左手揽住了她,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哽咽着,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在黑暗中,我嗅到她幽幽的发香,恍惚中似乎又回到那个被蛇人围住的高鹫城里。我的左手抚摸着白薇滑润的头发,喃喃道:“白薇,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过去的事,都已经成为过去。”

夜渐深,寒意也渐增,但屋子里却如春日一般和暖。我抱着怀里的女人,心中百感交集。

从送她出高鹫城时的那一吻起,我对白薇,白薇对我,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只是我也知道,白薇是不可能和我走在一起的。她是共和军宿将之女,又是共和军的重臣之妻,而我呢?现在总是帝国军的首要将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白薇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般蜷缩在我的胸前,道:“是啊,都已经过去了。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至少我可以伤你的心。”

我笑了:“这种行刺法倒是求之不得。下一次你准备什么时候再来行刺?”

我觉得怀里这个柔软的身体突然热了起来,正想说什么,白薇忽然挣脱了我的拥抱,道:“不会有了。”

刚才她的声音柔腻入骨,现在却突然变得冰冷。我的心头忽地起了一阵寒意,还没等我再想什么,白薇突然又轻轻吻了我一下,道:“楚休红,今晚只是一个梦,梦醒后就忘了吧。”

我道:“只怕,我永远都忘不了。”

“忘不了也得忘。”

黑暗中,她坐了起来,默默地穿着衣服。虽然看不清,但我感到手背上溅了几点滚烫的水。我也坐了起来,道:“不对,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白薇的话一直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今天你过来,不会只是吓吓我,再跟我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拉得有点重,白薇甩了两下仍然没甩掉,反倒被我拉得靠到我身上。她嗔道:“你把我弄疼了!”

“这不是你说的话。”我逼视着她,“白薇,你有什么话,就实说吧,不要再瞒着我。”

白薇抬起头。黑暗中,我看到她的眼里已满是泪水,嘴唇也哆嗦着。

“要杀你。”

白薇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才说出这三个字来。我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一听这三个字,倒松了口气,苦笑道:“要杀我的人多了吧。”

“丁亨利。”

白薇的头垂了下去。她像是用尽了浑身力量,这时又虚脱一般靠在我的胸前。我淡淡一笑,道:“丁兄真看得起我。”

大概我并不太惊奇,白薇倒有些诧异,道:“你知道了?”

“猜也猜得到。”我喃喃道,“联合政府的事,显然已经走到了绝路,多半行不通。到了这时,不管哪一方都要准备着打仗了。丁亨利不是等闲之辈,承蒙他看得起,他也当我是一个好对手。这时候趁早把我消灭了,那将来他的胜算就要大得多。”

我感到怀中的白薇颤抖了一下,她轻声道:“那你会对他动手吗?”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就有这种想法,可是怎么都下不了手。丁亨利兄是当世人杰,我也不想杀他,何况他提出的立宪制,我觉得很有道理。”

白薇道:“你说,这个提议通得过吗?帝君的态度如何?”

我沉吟道:“陛下的意思模棱两可。但今天我谒见陛下,向陛下竭力说明立宪制的好处,陛下已有首肯之意。所以,丁亨利兄若是杀了我,那这个提议只怕定要破裂了。”说到这儿,我脑海中忽地一亮,看着白薇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今天我听南宫闻礼说丁西铭又上了份密疏,其中献了一计,说趁共和军的名臣宿将皆在帝都,可密发禁军一鼓尽歼,共和叛军当如汤泼雪,不征自灭。听到这种馊主意,我不由得大惊失色。假如文侯当权,他一定不会出这种不顾后果的主意。但现在帝君亲政,信任的已是张龙友。说实话,张龙友对扳倒文侯,玩权谋确实很有一套,但他对大局的把握却不能与文侯相比。回到帝都时,为了当初海老那个与他长得极为相像的弟子阿麟,当时我曾私下隐约问了张龙友一句,结果他一口否认,事后却似乎在刻意回避我了,现在这事更是不与我这个驻帝国军的实际最高将领商量。我与南宫闻礼紧急联名谒见帝君,向他陈说其中利害。现在共和军来了只是几个将领,而共和军军纪严明,故事里说的那样主将落马,余众一哄而散的事在共和军里不可能发生,所以即使突发奇兵杀了使者,一样达不到消灭共和军的目的,反倒使得共和军死了与帝国合作之事。现在帝国军虽说刚得胜而归,但那一战几乎全是我们打的,共和军以逸待劳,一旦交手,帝国军占不到上风。帝君听我们说了许久,这才有动容之意。只怕,共和军中也隐约听到了这种消息,假如帝国军真要如此行动,势必会动用我这个帝国军最高指挥官,所以白薇才会受命来问吧。

白薇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慌乱,虽没说话,我只觉心头一下阴寒彻骨。白薇这样做,我还以为她其实一直爱着我,所以冒险来提醒我,但现在我也断定这是共和军的计策了。我松开了她,冷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郑夫人,这是何城主还是南武公子的意思?我想不会是郑先生的意思了,你还得瞒着他呢,只是很难。”

白薇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我还想再说几句重话,却见她抬起头,看着我道:“楚休红,你看不起我吧,是,是我淫贱!”

泪水已淌过她的脸颊,她的眼神伤心欲绝。我不由得一怔,心道:“想错了吗?”何从景和那个南武公子都是不择手段的人,可是郑昭也是共和军中的有数人物,他与白薇琴瑟甚合,当初在五羊城因为白薇偷偷见了我一次,郑昭就醋意大发,险些与我闹翻。假如知道白薇与我做了这样的事,只怕他火头一上来,什么都做得出,何从景与南武公子再不择手段,也不可能出这种馊主意。

难道是我想错了?白薇已经挣脱我的怀抱,穿好衣服向门口退去。我急道:“白薇……”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抓过衣服胡乱穿着。

白薇已退到了门口,却又有些犹豫。我跳下床,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道:“白薇,别怪我,我现在最会疑神疑鬼。”

我本以为她会犯脾气挣脱我,但她却没有,任由我握住她的手,抬起头轻声道:“没有,你不是疑神疑鬼。”

我气为之结。这真是何从景或者南武公子的计策吗?我都不敢想象郑昭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可是白薇竟然会直陈此事,也让我没想到。

白薇毕竟不想骗我。我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百感交集。她原本不该陷入这一类阴谋诡计之中,可她还是陷进来了。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她,假如在高鹫城里没有认识她姐妹二人,她也不会接到这种命令吧。我看着她,柔声道:“是何城主要你来探听我的立场?”

白薇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她是有目的而来,我心里却是一阵狂喜。白薇对我,毕竟不能无情,何从景固然不择手段,却似低估了白薇对我的感情。我伸出双臂猛地抱住了她,一语不发。白薇也没有说话,伸手也抱住了我的腰。

“别担心,只要我有三寸气在,就定不让帝国军首开战端。”我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着。

白薇抬起头,她的眼里有些发亮,道:“你能保证?”

“可以。”我点了点头。现在我是帝国兵权最大的人,帝君要下命令调度军队的话,已不可能绕过我。我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我都要竭力完成立宪制的达成,即使动用最后兵谏的手段。而何从景,大概也正盼望着这个结果吧。

白薇闭上了眼,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道:“谢谢你,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回复公子。”

我哼了一声,道:“是南武公子出的这种主意?真无耻。白薇,要是郑先生……”

白薇有点狡黠地一笑,道:“不要说公子,那也是我自愿的。公子虽然让我来探你的口风,但今晚的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公子并不知道。”

我的心头却有点发寒。白薇说得轻松,南武公子也许没让她和我做这种事,但她瞒过旁人容易,要瞒过郑昭那是不可能的。而他们是夫妻,白薇也不可能不去见郑昭。我道:“万一郑先生会知道,那你怎么办?”

她笑了笑,道:“你到底担心些什么?担心阿昭上门来揍你吗?”

也许是得到了我的承诺,她的心情已好了许多,可是我却不禁担心。海老和我说过,要练读心术必要童身,练成后也成了天阉,怪不得当初白薇说到郑昭时吞吞吐吐的,而我也怎么练都练不成读心术。白薇显然不知道郑昭有这种秘术,而郑昭即使已是天阉,仍要娶白薇,看来他对白薇实是一片痴心,在白薇面前会当作不知道,只会恨到我身上。

不管怎么样,恨就让他恨我吧,谁叫我对不起他。我笑了笑,道:“白薇,假如共和军与帝国开战了,你的女营也要上前线吗?”

白薇道:“是的。”她迟疑了一下,忽然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白薇的声音变得很轻,耳语一般道:“不要以为你们那支会在天上飞的部队是独得之秘,如果真有开战的一天,你要小心。”

我吃了一惊。风军团的秘密,共和军早就想知道了,邵风观说起过,风军团一年能抓到十来个前来刺探之人,那些人当然都是共和军。可是我没想到,共和军居然也已经有了足以匹敌飞行机的武器,难道会是……我道:“是什么?”

白薇摇了摇头,道:“我是听公子偶尔说起,已经试验成功,别的也不太清楚。你也不要多问了,我对你说这些已是泄密。只希望,永远不要有这一天。”

白薇的眼里似有一丝痛苦。她轻轻把我揽住她的手拿开,道:“我也该走了。今天的事,你全都忘了吧。”

现在是上元,虽是午夜,街上仍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来会闹个通宵,外面的声响不时传进来。我道:“那么,你什么时候再来?”

白薇退后了几步,道:“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了。”

我的心突然如针刺一般痛,道:“永远?”

她重重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推开门,人闪了出去。我快步追上去,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才走到门边,便见有一道人流正走过我屋前的,有人在队伍中高吼着“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一类的口号,白薇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流中去了。

我站在门边,看着那些人走去。这些人定然又是尊王团,平时对他们讨厌,现在简直是痛恨了。我伸出手来,看了看掌心。掌心里仍然留着方才白薇的体温,而她那甜美的嘴唇也似乎刚离开我的嘴。

“永远。”我重复着白薇说的这两个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第一次,即使白薇是在利用我,在骗我,我仍然想着她。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又有些不安,总是想着白薇说的那个共和军也有飞行武器的事。白薇说是南武公子偶然说起,但我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南武公子是不会不小心的。当初我把暗藏天遁音的木雕送给郑昭,即使他没发现破绽,仍然要郑昭把这些收好不拿出来。

一个如此精细的人,在要白薇来向我施美人计打探消息时,会漏出这等机密事的口风呢?只会有两个原因,一是白薇仍在骗我,二就是这也是南武公子计策中的一环。可是我不相信白薇会有意骗我,更可能的就是南武公子有意要借她的口来告诉我了。

他是要告诉我,共和军的实力比我想象的更强,让我铁下心来为和谈出力吧。虽然不用他说我也有这个心思,现在却总觉得不安。

南武公子这样的人,恐怕才是最危险的人……假如联合政府的事告吹,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取丁亨利的性命,而是取下他的。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伙尊王团的人嘶吼着走远,又站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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