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光明正大的统帅红二军十五万兵马,回师洛邑,渠道南阳,进武关。
在无数雍州眼线的注视下,崤函汉军大营内升起“蒙”字帅旗,代表着汉征西将军蒙恬,正式接手崤函防务。
这本算不上是个进攻良机。
须知崤函汉军大营虽阵前换防,但并不仓促。
红二军乃是在红一军接受防务之后,才有序撤离营寨。
而且崤函汉军大营内,虽然升起了蒙恬的帅旗。
但谁能又确定,陈胜本人就一定在高举着王旗南下的红二军当中,而不是依旧留在崤函大营内,坐等函谷关雍州军送上门?
正所谓:兵者,诡道也!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过基本操作。
是以,这个看似阵脚不稳的临阵换防之机,实则也就只有不懂装懂的沙场门外汉,才会觉得这真是个进攻良机!
但就在蒙恬以为,白起得观望一段时间后才会出兵试探之时。
白起却在蒙恬接掌崤函大营的当晚,就遣五万军袭营!
这属实是打了蒙恬一个出乎预料。
好在他稳重的统兵风格,令他即便不认为白起会这么快就动手,也依然兢兢业业的布置好了防务,最终提前发现了来袭的敌军,从容御敌。
不过雍州军这场袭营,虽未能建功,但双方都从这场袭营中看出了很多东西。
白起从蒙恬那与陈胜大相径庭的用兵风格中,看出了陈胜人的确已不在崤函汉军大营之内。
如果说,蒙恬的用兵风格凸显的就是一个“稳”字儿,四平八稳的稳,找不出特别出挑的优点,但也绝对找不出足以致命的破绽。
那么陈胜的用兵风格中,最显著的就是一个“猛”字儿,他的进攻欲之强,是哪怕是处于防守位,全军上下依然透着一股子‘敢来就打死你’的凶悍气势!
连白起,都全程被陈胜的凶悍气势所压制,占着函谷关天险,都完全打不出立于不败之地的气势来!
而蒙恬,却也从白起身上掩都掩不住的进攻欲中,看出来……自家大王果真是洞若观火、算无遗策!
嬴政已经快要顶不住内部的压力了!
白起也快要顶不住嬴政的压力了!
他现在只需要稳坐钓鱼台,等着雍州军自己暴露破绽……
……
另一边,陈胜统领红二军十五万兵马退出崤函之地后,便将大军交由季布带着,赶往南阳。
而他自己则搭乘大毛,径直南下赶往江陵,搏浪军中军裨将吴芮已率五万精悍之卒,在江陵等候多日!
当日,陈胜抵达江陵,接手吴芮部兵马的指挥权,分乘百艘舟楫沿江逆流而上,星夜赶往江州(今chong庆)。
……
五日后,汉中。
小雨笼罩汉中郡郡邑南郑城,一层秋雨一层凉。
在刘邦昔日为周将驻守汉中的前将军府内,敞胸露腹的刘邦,在两名美人的伺奉下大口大口的饮着闷酒。
他率十万雍州军,五日前便已抵达南郑。
按照时间来计算。
现在这个时间点,他本该进入到雍州。
亦或者借道武关在前往河洛之地的路上。
但就在他率军抵达南郑的当日,他得知了汉军北伐攻城,幽州项羽归降大汉、并州韩信战败身死这两个重磅消息!
他当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陡然清醒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汉军“突然”平定北方,一下子就将他推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中!
进,无可进!
汉军已经平定北方,除了雍州,他这十万兵马无论到了哪儿都是孤军深入。
且不论他益州军,打不打得过汉军,单单是后勤粮草,都能彻底拖死他。
退,无可退!
他没能兜住反心,在汉王哪里露了相。
他现在就算是退回成都,也决计逃不了事后清算。
雍州的嬴政倒是给他发来过结盟书。
但结盟书上那些看似花团锦簇,但实质上却尽是弱肉强食的言语,看得刘邦只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他当然知道,嬴政之所以敢这么不顾及吃相的巧取豪夺,乃是笃定他刘邦,除了附雍州军羽翼联手抗击汉军之外,再无活路!
甚至说,嬴政哪怕是战败,兴许都还有机会活。
唯独他刘邦,一旦战败,必死无疑。
可他先前连如日中天的大汉都不肯诚心臣服,又如何肯臣服于一个无名无实的雍州牧?
一念至此,刘邦便恼羞成怒的一掷手中酒爵,怒喝道:“郦食其误乃公!”
他如今回头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当初决意反出大汉,是鬼迷了心、猪油蒙了窍!
他现在恨不得倒退回一月之前,先烹杀了郦食其那老匹夫,再狠狠的鬼迷心窍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迷了眼……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后悔!
他现在也只能硬挺着,寄望于嬴政能拖下去,拖得汉王不得不再次主动开口来招降他。
嗯,也用不着再次招降,毕竟他虽然漏了反心,但名义上,他现在仍是汉将。
只要汉王能不计前嫌,给他一道配合作战的王令,他立马就带着他益州军北上去与嬴政火并!
这并非是他死到临头了,还丢不下脸面。
而是这个话,只能得由汉王主动来说!
汉王先开口,他才有活路。
他先开口,纵使汉王现在许诺赦免他反叛的罪责,也难保后边不会清算。
他心下五内似焚,在美人儿身上游走的手掌不下心用力过猛,疼得美人儿娇滴滴的撒娇道:“大将军,您弄疼奴家了……”
“哦?”
刘邦看着眼前这张娇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的美艳面庞,焦灼的心绪大为缓解,淫笑道:“哪儿疼啊,让乃公给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忽然觉得,纵然是到头来依然逃不过要挨上一刀,这辈子好像也没什么后悔的了。
穿过最华美的衣裳,吃过最精细的食物,住过最堂皇的宫室,骑过最神骏的宝马,睡过最娇嫩的贵女……
若他当年沛县那个街边避马如喽啰的小小亭长,莫说这般娇滴滴的姬周宗室美人儿,纵是那些粗鄙不堪的县吏之女,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想到以前,他心头莫名的多了一股邪火儿,粗粝的大手狠狠的在怀中美人儿浮夸的胸大肌上掐了一把,疼得其面容都扭曲了,却还得努力的挤出一抹讨好的笑脸儿。
就在屋内的气氛即将变得焦灼之际,郦食其忽然闯入堂内。
他无视了堂上面色铁青的刘邦,以及手忙脚乱穿衣罩体的美人儿,三步并作两步的快步行至刘邦身前,揖手禀报道:“启禀君上,鱼复(今白帝城附近)江关都尉回报,有汉军舟楫过百,逆江水入吾益州,已破鱼复水关,请求君上火速调遣大军迎敌!”
说话之间,他老脸上也有着压制不住惊慌失措的之意!
鱼复至羊渠江段,乃是益州境内长江河道最为险峻的一段,一旦汉军突破这段河道的江防,再向前便是一马平川,直入江州!
届时,汉军不但可以轻易夺取益州之基业,还能从后方包抄他们,断他们的后路!
刘邦愣了好几秒,而后强作镇定的端起酒爵仰头浅饮了一口……只是他与郦食其都未注意到,他捏着酒爵的手,颤抖得爵中的酒液都洒出来!
放下酒爵后,他才强笑道:“是乃公吃醉了酒还是先生吃醉了酒?汉军主力不是在幽、州两地,便是在崤函、武关,如何会顺长江河道逆流而上,总不能是搏……”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抬起眼睑与郦食其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慌乱与畏惧。
是啊,搏浪军!
那支大名鼎鼎,却因在九州乱战中战绩平平,且一根筋的死守着荆湘之地不愿离开的,而总被九州群雄下意识忽略的搏浪军!
搏浪军,如今可也是汉军啊!
“还请先生救朕!”
刘邦连探究与挣扎的心思都没了,便径直起身向郦食其一揖到底!
哪里看得出,一刻钟前,他还恨郦食其恨得直磨牙,恨不能将其烹杀?
郦食其连忙扶起刘邦。
刘邦察觉得到,他的手同样颤抖得厉害。
由不得他们不慌乱,他们搁这喝着美酒、唱着歌。
汉王可是风里雨里的,在朝他们的大本营进发啊!
汉王连搏浪军都出动了,可想而知是有多痛恨他们!
要是落汉王手里,能落个痛快都得求汉王开恩……
郦食其沉吟了片刻后,开口便道:“为今之计,唯剩两条路可走!”
刘邦一听还有两条路,大喜过望的把住郦食其的手臂:“请先生教我朕!”
郦食其不敢卖关子,开门见山道:“第一条路,入雍州,与那嬴政结盟,共抗汉军!”
刘邦想也不想的说道:“朕选另一条!”
他这会儿思维异常的敏捷,一瞬间就理清了头绪。
自王死地覆、天下板荡至今。
九州崛起过大大小小十数位割据一方的枭雄豪杰,他们如今都在哪里?
不是叫汉王收拾了!
就是在汉王麾下!
嬴政凭什么例外?
仅剩雍州一地,他凭什么能例外?
哪有逃命却死胡同里逃的道理?
郦食其一时间没跟上刘邦的思维节奏,无语了好几息后才接着说道:“第二条路,南下,入百越以自立!”
这回轮到刘邦无语了!
不是去投奔嬴政,就是去投奔百越是吧?
你就不能想一个,能稳住自家地盘、不用去投奔别人的法子?
他将头颅偏过来偏过去的,打量眼巴前这老货,心头是终于渐渐回过味儿来了……这老匹夫,压根就是属兔子的,打这窟窿出来,就直奔另一个窟窿,自个儿拜他为谋主,可不就是跟兔子认亲戚吗?
想他当年为蒙城守将时,是这老匹夫建议他放弃蒙城守将,南下扬州投奔搏浪军!
其后他在扬州站稳脚跟为扬州将军之时,也是这老匹夫建议他放弃扬州的基业,入益州投奔姬周……
虽然如今看起来,这老匹夫的建议也不可谓不高明,令他每一步都踩在了九州大势的节点上,顺顺利利的成为了割据一方的军阀。
可当初若是另寻谋主,他逐鹿天下、问鼎九州之路,是不是会和现在不一样,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呢?
明明火都已经烧到眉毛了,刘邦此刻却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百越人想来排外,咱爷们南下,恐怕没那么容易站稳脚跟吧?”
他有气无力、意兴阑珊的说道,连装逼的“朕”也不称了,直接用上了一口沛县乡音。
他虽然是疑问句。
但郦食其却听出来,刘邦这是宁可南下去百越之地喂蚊子,也不肯北上雍州、投奔嬴政!
他心下轻叹了一句,强行振奋精神,解释道:“君上有所不知,百越人在我等眼中乃是共进退,但实则上他们内部也分成了很多支不同的部族,而且有好几支百越人,其实都是商周时期自九州迁徙到百越之地落地生根的华夏族血后裔。”
“且据下臣所知,汉王在荆湘之地与百越人大战数场,屠杀了不少百越人,百越人深恨之!”
“只要君上能摆出乃是被汉王追杀出九州,吾益州军与汉王势不两立之姿,想在百越之地寻一安身之所,应当不难!”
“君上文臣良将百十效忠、兵马二十万护身、钱粮无算,入了百越之地后,只要肯用心经营,退可画地而治、自立为王,进可据南望北、再逐鹿九州!”
“若君王决意北上,下臣凭三寸不烂之舌,替君上入百越、游说诸部,博取一立锥之地以献君上!”
郦食其对刘邦一揖到底。
刘邦哪里听得了这个?
他一听什么“画地而治”、“自立为王”,刚刚被汉军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的野心,就跟那死灰复燃的山火一样,“蹭”的一身就再度卷土重来!
“朕得先生,实乃生平大幸!”
他双手扶起郦食其,言真意切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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