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时间过得很快。说起的时候觉得“十年”这个词很重,但实际的日子滑走的时候又是悄无声息的。
一转眼,便是雍宁十二年,朝中的大臣换走了一批又一批。夏容宣险些就忘记了十年前与徐江菡的那个赌约了,还是礼部尚书提醒的她。
礼部尚书来请辞,欲告老还乡,无意中提起了十年前在朝堂上的争执。这十年,他是数落夏容宣数落得最起劲的人,天天将祖制挂在嘴边。
可现在,他真的折腾不动咯。而且,就算自己折腾得动也没用啊,皇帝与皇后的感情铜墙铁壁,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撼动的。
夏容宣见他几次目光望向自己的时候,都是欲言又止,便笑道:“爱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都与朕说。”
夏容宣也经常与他置气,通常是吵得不可开交,但她明白尚书大人劳苦功高,爱民如子。所以就算她再气愤,气过也就算了,没拿这些事做文章。临别之际,夏容宣觉得所有的结都应当解开,便主动问道。
礼部尚书起初犹犹豫豫,最后释然一笑,将内心的话说了出来:“臣今日卸下了礼部尚书一职,便是一介草民。我想以草民的身份同陛下说两句话。”
夏容宣知道他不是矫揉造作的人,今日看他这副模样,感觉有点稀奇,便道:“你说。”
“先前于公,劝谏陛下纳妃,是礼部尚书的本职。但于私,我钦佩陛下的专情与坚持。这世上不缺专情的人,但缺坚持专情的人,陛下与皇后娘娘皆难能可贵也。”
夏容宣没想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
礼部尚书看见了,赶忙道:“真心话,陛下不要不信。”他年轻的时候也有挚爱一生的人,但迫于家族的威压,娶了一个不爱的人为妻,爱的那个连家门都不能进。
他很想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但从没抗争过。他觉得别人都是这般,他也应当是这般,最后取了挚爱之人为妾,与其他女人争风吃醋,郁郁一生。
如今,他早已年过半百,再想如皇帝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可能了。感情一旦被分裂成几份,还同责任、亲情、同情这些复杂的东西牵扯上关系,便不再纯粹。他回不去了。
纯粹的情是最动人的。这是他最想与皇帝和皇后说的一句话。
夏容宣不了解他的过往,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茅塞顿开,但她从尚书大人的眼中,看到了的真诚。
直到她听到了尚书大人嘴里那句真心实意的话,她的心间忽然百花绽放,她能领会到皇后当年同她说那番话的意味了。
时间能改变一切,也能证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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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告老还乡了,从皇帝这儿离开之后,便径直踏上了归乡的路。夏容宣送完他,心里装上了另一件事,毕竟当年打赌,是自己输了,那自己便要愿赌服输,履行诺言。
在此之前,她要先见见夏治。她想知道她的乖太子最近都在忙活什么,能否挤出一些时间替她这个“老父亲”分担一些烦恼?
“启禀陛下,太子求见。”
“来得倒巧,让他进来吧。”夏容宣坐在了位子上,满心都是大漠漫天的风沙,以及二人策马扬鞭的潇洒。
“儿臣参见……”夏治如往常那般行礼,却被急不可耐地父皇打断:“好了,这些客套的东西就别做了,说说吧,你来寻朕,所为何事?”他这厢的事情处理完了,她还要赶紧回乾清宫呢,要与皇后好好规划一下。
夏治跪下,朝着夏容宣磕了一个头,莫名有种英勇就义的悲壮:“儿臣……儿臣在民间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望……望父皇成全!请父皇给孩儿赐婚!”
夏治的脸烧红,头埋得很低,身子还是趴着,根本不敢抬起眸子同夏容宣对视。
夏容宣朗声笑了笑,看见夏治这般,活像见着了一只拔了牙的小老虎,觉得好玩。她也趴低身子,去寻夏治快要钻到地缝里的脸,问他:“认真的?”
“嗯……”夏治的应声比女儿家还要娇俏。
夏容宣故意叹气道:“瞧你这般小声,看来心中底气还不足,不是很喜欢那个姑娘吧,老实说,看上了人家的什么?身材?样貌?”
“不是的!”夏治忽然抬起头,顶着一张红脸,激动道:“感情并非儿戏,儿臣若不是思虑长远,必不会拿到父皇面前宣讲。儿臣与她,是真心相爱。”
夏治小的时候张牙舞爪,乖的时候很乖,凶的时候便是一只小老虎。长大后也是如此,他愿意做的事情,不用催他也能做得很好,不愿做的事情,就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动弹一下。
被夏容宣这么一逼,夏治立马露出了张牙舞爪的面貌,袒护起她心爱的女人来:“儿臣说粗俗也粗俗,那姑娘的身材,样貌,儿臣都爱慕不已。但她的内外、一切儿臣都觉得美好。”
“那你觉得,你能陪她走一生吗?”
“儿臣绝不三心二意,会像父皇爱护母后那般爱护她的。”
这个类比,让夏容宣很是受用。
“你母后那厢,怎么说?”夏治有什么事情,必定先找徐江菡,自己都得排在皇后的后面。现在他来找自己,必定是与皇后那厢约定好了。
“母后是同意的。”夏治来御书房之前,便去乾清宫找过皇后了。他与皇后更为亲近,袒露的东西要更多。
只是这俩爹娘都不厚道,动不动拿一些事情做交换,同夏治约定些什么。
皇后那厢约定好了,现在轮到夏容宣了。夏容宣负手在御书房内踱步,寻思着要交换些什么呢。
夏治跪在地上静静等候,这幅场景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的爹娘,分明是这个世上最富足的人,却很小孩子气地要从他的身上交换走一些东西。这些东西都很小,有时是一颗石头,有时是一幅字画,有时是一些时间——夏容宣最喜欢让夏治帮忙批改奏章。
“昌平山的蜜瓜熟了,你母后一直想去采摘,但近日无休沐,奏章又多,父皇没法子陪她去。再过几日,雨水一多,蜜瓜泡在田里会烂掉的……”
这种说辞,夏治已经听到过许多次了,他可以很自然地接腔道:“那儿臣可以帮父皇分担。”
“这次不用你分担……”
夏治正要讶异,夏容宣便话锋一转,得逞地笑道:“这次要你替父皇全都批了。”
“什么?”夏治瞥了一眼案头上堆积成小山的奏章,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你母后说今日午间便想去昌平山,时间急迫,为父无法替你分担了。你要是忙活不过来,自己去找内阁那些大学士帮帮忙。”夏容宣说罢,还靠近夏治,拍了拍他的肩头,将案头上的那些“重任”全部委托给他。
夏治刚从乾清宫过来,哪里有听皇后说起摘蜜瓜之事,皇后与他说的分明是午后要建福宫看看太妃,是留在宫中!他父皇这扯的谎完全是信手拈来,分明是她自己想与母后外出游玩!
完了,夏治觉得自己亏了。他不甘心,于是想了想又道:“那父皇还要答应儿臣一事。”
“说来听听。”
“儿臣非那姑娘不娶,其他女子一概都看不上,日后儿臣有太子妃一人足矣,希望父皇能站在儿臣这一头。”朝中的许多文官见催促皇帝不得,便将目光转移到夏治的身上,可夏治在她们二人身边耳读目染,也推崇认定了便是一生一世。
这是一件庄重的事,夏治希望亲口告诉父皇母后,再亲耳从她们嘴里听到肯定的回答。
果不其然,夏容宣很是干脆地回道:“当然!你能这么想,父皇觉得很欣喜。”
夏治也满脸喜悦,急着谢她:“谢父皇!”
夏容宣手还是按在他的肩头,示意他别急,她还有话说。夏治心里的那番喜悦还未过去,夏容宣便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你多了一个附加的要求,父皇也要加上一个附加的要求。那就是,再过三年,你便满十八了,到那时,大晏的江山就交给你。朕与你母后呢,就挂个闲职,应该叫做太上皇与太后娘娘。然后我们要出宫,要去游山玩水了。”
这也是夏容宣最后一个要与夏治交易的条件,她今日索性都告诉他。
夏治瞠目结舌表示震惊,夏容宣却轻轻拍拍他的脑袋,耍无赖似的将他的嘴封上:“朕知道你的意思了,勿需多言,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哦,谁也不许反悔。”
说完,她趁着夏治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溜走。
夏治跪在地上,如梦惊醒,冲着皇帝的背影大喊道:“父皇,您这是耍无赖!耍无赖啊!”上一句他们还在谈论家事,怎下一句就变成国家大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大晏的江山交给他了?
夏容宣不理他,笑着回乾清宫寻皇后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夏治:碰上这么任性的父母怎么办?当然是含泪宠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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