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其实不太喜欢去无忧居这种地方,但不得不去,因为这个地方是颜聿出没之处,除了这里,似乎就只有戏园才能找到他。
上次秦玖到无忧居,穿的是男装,这一次,她懒得装扮了。在丽京,她也算小有名气了,虽不说人人认识,但走在街上,偶尔也有人能认出她来,再女扮男装无疑是掩耳盗铃。
无忧居守门的龟奴看到她风姿绰约而来,原本要拦着不让她进去,待看清了秦玖的面容后,忙不迭地躬身请她进去。上次,她在无忧居包养了兰舍后,也算是无忧居的客人了。
崔妈妈刚看到她,起先也一愣,因为能来青楼闲逛的女子,丽京城还真不多见。崔妈妈笑着迎上来道:“原来是九爷,上次九爷走后,兰舍就日日在盼着九爷来,这可把九爷您盼来了。”
秦玖上次包养兰舍时,虽是女扮男装,但后来因为她名气太盛,都知晓她的身份了。崔妈妈亲自引着秦玖到了无忧居后院,这里高台芳树,花林曲池,极是幽静。临水有几座轩舍,是只有贵客才能到的华美轩舍。
风里送来悠扬的丝竹之声,还有女子的喧闹声。
秦玖笑道:“崔妈妈,这间轩舍中如此热闹,不知招待的是哪位贵客?”
“九爷,这位贵客你也认得,是严王。”
秦玖挑眉笑道:“这倒是巧了,我今日来,原本也是要找他的。烦请妈妈一会儿让兰舍直接来此处找我就好。”
秦玖和枇杷一道朝着轩舍走去,她方踏入大厅,便听得颜聿邪魅的声音传了过来,“啧啧,瞧本王这手牌,盼馨,看来本王马上就知道你今夜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肚兜了。”
秦玖转过水墨画屏风,这才看清眼前情景。颜聿坐在锦垫上,身上只着白色里衣里裤,手中握着一把叶子牌。他对面或坐或立有七八个女子,其中有颜聿的四大美人,中间一人正是盼馨,不过,她身上没穿裙子,只着一条白色里裤,上身是鹅黄色抹胸,几乎是半裸。
盼馨身后的一个女子捂嘴笑道:“王爷要看馨姐的肚兜,待会儿到床上看就行了,我们现在要看王爷里裤里面的亵裤是什么颜色。”
颜聿勾唇,笑得勾魂摄魄,“那就亮牌吧!”说着,将手中的牌甩在了桌案上。
几个女子凑到前面一看,顿时笑得喜笑颜开,“王爷,你输了,快脱快脱。”
颜聿在几个女子的怂恿下,懒洋洋将白色上衫脱了下来。
灯光轻飘飘散开,笼罩着颜聿挺拔的脊背,不算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呈现出蜜色,让人有一种想要咬一口的冲动。
秦玖皱了皱眉,在心中唾弃了一声,无耻。她漫步走近,扬声道:“好热闹啊,严王爷,你们这是玩什么呢?”
颜聿闻声背脊一僵,慢腾腾地转身,凤目微眯,朝着秦玖微笑道:“九爷来得可真是巧,怎么,也来玩一把吧。本王对九爷肚兜的颜色也很感兴趣呢。”
“原来是在玩叶子牌啊?”秦玖笑吟吟说道,“只可惜我对王爷的里裤颜色,甚至王爷的身子都不感兴趣。”上次已经被迫看光光了,都不知道会不会长针眼,这次,她可不想再看一次了。
叶子牌,她以前和昭平也玩过,输者一般要在头上簪花,到最后,谁头上簪的花最多,谁便输了。像颜聿这样,谁输了谁便脱衣,这种花样,她想都没想过。
颜聿端起茶盏饮了一杯,脸上浮起一抹笑意,那笑意怎么看怎么都欠揍,“说起来,九爷的身子,本王也看过了,实在也没什么兴趣再看了。”
盼馨早已腾了位子,秦玖径自坐了过去,眯眼朝着对面的颜聿笑道:“王爷,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一局大的,谁输了,今夜就任凭另一个人摆布如何?”
颜聿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裸着精壮的上身,伸出手指拨拉着桌面上的叶子牌,凤眼乜斜着她问道:“你的意思是,在床上摆布?”
秦玖勾唇,目光优雅地从颜聿光裸的前胸掠过,笑吟吟道:“王爷想什么就是什么吧!”龌龊的人,就是总会有龌龊的想法,她在心中嗤之以鼻。
颜聿瞥了秦玖一眼,脸上欠揍的笑意慢慢加深,“九爷这么给面子,那就赌一把吧!盼馨,洗牌。”
两人也算是玩叶子牌的高手,摸完了牌,便玩了起来。
窗外月色迷离,室内笑声盈盈。不一会儿,一局结束,秦玖赢了。她拈着叶子牌,笑得优雅而妩媚。
“王爷,你输了!”她瞥了一眼盼馨和其他几个女子道,“你们出去吧,倘若兰舍来了,就说今夜是王爷陪我,要他不要来了。”
几个女子朝着颜聿施礼退了出去,枇杷也退到了门外。
颜聿坐在锦垫上,裸着完美宽阔的胸膛,朝着秦玖媚眼如丝笑道:“九爷,莫非你说的摆布真的要在床上。”
秦玖似笑非笑道:“看样子王爷还挺期待,只可惜,要让王爷失望了。虽然王爷也有几分姿色,只是,我说的不是床上,是——”她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墓地里。”
颜聿怪叫道:“你要到墓地里,那种地方我可没兴趣。”
秦玖并不答颜聿的问话,目光一扫,便在大厅一角看到一个梳妆台,她漫步过去,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了妆台上。这个包裹是她从府中带过来的,枇杷方才出去时,递到了她手中。她从里面掏出来两套黑色服饰,一套女子紧身衣,一套是男子衣衫,她将男子衣衫扔到颜聿身上,“严王爷,春夜风凉,裸久了会得风寒的。”她一边说着,转到屏风后,将那套女子紧身衣换上。
华美的女子衣裙被抛在厅内一角,这身紧身衣将她玲珑的曲线勾勒了出来,带着一丝妖娆,却又潇洒敏捷。
颜聿的目光在秦玖身上流转了几圈,俊美的面容上有了一丝波动,似笑非笑道:“打扮成这样,莫非真的要去盗墓?”
秦玖侧首,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笑容,“不是任我摆布吗?”
颜聿勾唇一笑,掂着衣衫,懒洋洋说道:“连本王的衣衫也备好了,看来是早有准备啊,那好,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要如何摆布我。不过,本王穿衣从来都是四大美人服侍的,你叫她们都出去了,不如你来服侍我。”
秦玖一愣,没想到此人厚颜无耻到此种境界,不过,今夜有事,实在没有工夫再和他周旋了。她缓步走到他身侧,秦玖的个子比颜聿要低很多,还不及他的肩头。她在心中暗暗咒了颜聿一句,没事长这么高干吗,她将黑色的衣衫披在他身上,这件衣衫是黑色的,在肩头和手肘处,都镶有皮革。秦玖又绕到他身前,将衣衫的扣子一粒粒给他系上。
颜聿低头便能看到秦玖低垂的脸庞,那侧脸很美,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妩媚而俏丽,只是,她的目光从他健美的胸膛扫过,漆黑的凤目中一点波动都没有,好似幽潭死水般。颜聿心头升起一种怪怪的感觉,说起来,他这样的身材,看在她眼里怎么像是石头?
他低低咳了一声,眯眼笑得戏谑,薄唇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怎么样,本王的身材还不错吧!”
秦玖抬头,原本静若幽潭的眸中,漾起颠倒众生的笑意,她伸出手指在颜聿胸前锁骨处点了点,“王爷这句话还用问?”
她滑腻的手指在颜聿身上轻轻一点,一阵异样的感觉在颜聿心头升起。
秦玖注意到颜聿唇角方才那戏谑的笑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将衣衫的扣子系好后,她伸手将腰带在颜聿腰间缠了一圈,猛然用力一拉。
“嗷。”颜聿正陷在莫名的思绪里,如此一下,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怎么了?”秦玖笑眯眯抬头,唇角挂着春风般温柔的笑意,手下却一点也不温柔,狠狠地将腰带勒紧了,手指麻利地再打了一个死结。
秦玖踮起脚尖,拍了拍颜聿的肩头,慢悠悠道:“王爷,今夜出去,可能有点危险,可不能让别人认出来你的身份,所以,要穿紧身衣。”
“紧身衣,要勒这么紧吗?”颜聿哼道,喘息着伸指便去解腰带。可惜秦玖打的是死结,他忙活了半天也没有解开。
秦玖在他身前抱着手臂,嫣然笑道:“王爷这腰可真细啊!如果王爷来无忧居挂个牌,这头牌一定是王爷的。”
颜聿快步走到桌案一侧,将一把匕首拿在手中,一下就将腰带割断了。他盯着秦玖,眸色漆黑如夜,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一字一句道:“九爷啊!你可真狠啊!”
秦玖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有点失态,黑眸中一缕幽光掠过,不再去看他,快步走到窗畔,猛然打开了窗户。
清新而冰凉的空气流入,她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感觉到整个肺腑似乎都被洗涤过了,这才纵身一跃,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颜聿自个儿慢条斯理将腰带整理好,抬头一看,嗤一声笑道:“九爷,门在那里。”
秦玖在窗外回首,面上神色难得地凝重:“王爷,今夜我来找你,是有要事,我们需要偷着离开,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上一次秦玖来无忧居,便知晓了颜聿若在无忧居留宿,夜里不让任何人打扰,她就想到,从无忧居遁走,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不会有人怀疑颜聿夜里出去了。而今夜这里有她作陪,相信更没有人敢来打扰了。
颜聿玩味地笑了笑,慢腾腾走过去,也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枇杷早已在窗外接应,看到两人都出来了,便领着他们绕过院中调情的一些恩客,从无忧居的后门偷偷摸了出去。
无忧居外是一条小巷,一辆黑篷顶的马车静静地停在无忧居后门不远处。夜风拂来,吹动着从白墙内伸出来的花枝,几朵夭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车轮一侧,为这夜里惊险的旅程平添了那么一抹暖色。
秦玖四望无人,伸手一拽颜聿的衣袖,这厮还踱着王爷步慢悠悠负手在走,她将他拉到马车前,笑靥如花道:“上车。”
颜聿瞥了一眼拽着他衣袖的细长的手,微微地皱了皱眉,勾唇笑道:“九爷,你这是要掳走我吗?”嘴里说着话,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拉车的马,他一眼便看出,这拉车的黑马可不是普通的马,而是军马,这丽京城里,也就骁骑和金吾卫才会有这种马。他的目光又扫过驾车的车夫,见他穿着一袭带兜帽的长衣。
骁骑,抑或是金吾卫?
颜聿笑了笑,他对今夜的旅程越来越感兴趣了。他掀开车帘,弯腰钻到了马车中,秦玖随后也钻了进来。枇杷上了前面车辕,和车夫一道。几人坐稳后,马车夫一甩鞭子,黑马扬起四蹄,在夜色中奔了起来。
颜聿坐在秦玖身侧,瞥了她一眼,浅笑着低眸靠近,附耳问道:“九爷,你到底要到哪里摆布我?”
秦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懒懒靠在车厢上,手中把玩着绣花绷子,唇角含笑道:“不是说了嘛,到墓地里。”
颜聿唇角微抿,抬眸看来。
车厢内光线暗淡,但秦玖却能清楚地看到他漆黑的瞳仁内,闪耀的灼灼光芒。
颜聿是何等人,虽然放荡些,但可不代表他是傻子。秦玖明白,他心中多半已经猜到他们是要去帝陵了。不过,她现在就是不打算告诉他。看着颜聿张口似乎要问什么,秦玖打了个哈欠。
虽说,自从吃了蔡供奉的药丸后,她的身子最近好了些,不再弱得时不时犯困,但是今夜事情重大,路上不妨睡一觉,好养精蓄锐。她朝着颜聿眨了眨眼,“长路漫漫,我要小睡一会儿。”闭上眼睛前,她看到了颜聿有些受挫的表情,她心里顿时觉得极舒爽。
这一觉,秦玖睡得也很舒服,或许是马车的摇晃有助于小憩吧。不过,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了颜聿的肩膀上,一只手还搂着他的胳膊。
秦玖怔了怔,她怎么能靠在他身上?她强忍着想要推开他的冲动,慢慢抬起头。虽然是光线暗淡的车厢内,但颜聿的脸还是俊得耀目,看到秦玖醒来,他朝着她浅浅一笑,霎时间艳光四射。
秦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生怕闪瞎了自己的眼。
颜聿坏笑道:“就连睡着了还想勾引本王,不过,你睡着的样子还真丑,本王没兴趣。”
原本睡了一觉,心情挺好的,被颜聿这么一说,再好的心情也变坏了。秦玖现在最想做的其实是远远离开颜聿,但她却只能妖娆一笑,更加凑近颜聿,“我睡着的时候最有魅力,王爷怎能说丑呢?”
颜聿慢慢甩开被秦玖拽住的袖子,狂肆一笑,丝毫不加掩饰地看着她,“说吧,带我到帝陵做什么,去见我母妃?”
秦玖赞赏地拍掌,凤目妖娆地深深看着他,“早就知道王爷绝世聪明,果然猜到了。”
颜聿下巴朝着窗口处一抬,“我要是再猜不到就太蠢了。”
秦玖掀开马车窗帘一看,只见一片明净的光辉在她眼前晃动着。夜光下,光滑明净的龙吟湖呈现在眼前,湖光和月光交织成一片潋滟的光影。
原来,她睡了这一觉,已经是到了。
在这大片的龙吟湖尽头,便是龙吟山后山,帝陵就在龙吟山脚下,依照风水师的说法,这叫依山傍水。
秦玖掀帘张望了一会儿,驾车的马夫已经跳了下来,他是袁霸骁骑内的亲信,他掀开车帘,低声道:“九爷下车吧,大统领已经在湖畔山石后备好了船只,你们乘船穿过龙吟湖,到了那里,自有人来接应。”
颜聿冷声问道:“帝陵在前山,穿过陡峭的龙吟湖,就是后山高达数丈的峭壁,如何能进帝陵?”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大统领只吩咐将你们送到这里!”马车夫说道。
秦玖率先跳下了马车,回首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乘船去。”其实到底怎样进帝陵,秦玖也不清楚,但是她相信袁霸。
颜聿随着秦玖下了马车,他望着龙吟湖,面上虽神色淡淡的,但心头却好似滚开的水,不断地冒着沸腾的泡泡。
帝陵一向由袁霸统领的骁骑看守,守卫极是严密。自从颜聿回到丽京,这几年来,他不是没打过帝陵的主意,有一段时间,他想进帝陵的念头是那样强烈,在他脑中反复纠缠,就像虫豸吞噬着他。他乞求庆帝,没能成功。派人偷偷潜入到帝陵附近,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他也曾试图收买袁霸,但是袁霸此人对庆帝极是忠诚,而对他,似乎有着极深的成见,从来不屑和他说话。在他以为此事无望时,怎么也没想到,今夜,竟然有了进入帝陵的机会。
他侧首望着秦玖,湖光山色下,她翩然凝立的身影好似一道剪影。方才在车厢内,当她睡熟后,竟是靠在了他肩头上,起先他以为她是在故意勾引她,便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到了一旁。但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又靠了回来,他原本要再次推开她的。但是,低头间,他看到了她的睡颜。
睡着的她没有了魅惑的笑容,没有了凤目中妖娆的波光,看着竟少了妩媚的风情,平添了一种柔婉恬静的味道,就好似收敛了爪子的猫,看着很舒心。而她轻蹙的眉宇间,那若有似无的郁色又让他心中一动。
颜聿颇有些意外,他想,或许,她也不是天生放荡的吧?!所以,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排斥,但他还是将他的肩膀借给了她依靠。此时,望着伫立在湖边的她,有一个瞬间,他竟从她身上看到了傲然浩气。不过,下一瞬,她便回首媚笑道:“我们走吧!”
马车夫带着他们绕到了一片山石后,那里果然泊着一条两头尖尖的蚱蜢船,一个骁骑士兵坐在船上,手中拿着船桨。见到他们,打了个手势,秦玖和颜聿、枇杷悄然跳到船上,小船在月色下,向湖中心飞速划去。
扑面的夜风里,有着淡淡的水汽。
秦玖环视四周,四野一片幽静,这里是后山,根本就无法进入帝陵,所以,守卫极松散。况且,袁霸应该也是事先做了准备,所以看不到守卫的骁骑。
秦玖的目光在环视一周后,落在了颜聿身上。他坐在小船的另一头,淡淡的月光洒落在他肩头,好似覆了一肩清霜。他脸上难得地没有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唇角也没有笑意,漆黑的长眸中,隐含着一种不易觉察的期待。
他和他母妃,分开有十几年了吧。当他还是一个孩子时,母亲就离开了他,说起来,也是很可怜的。
秦玖想到这里,不禁想到了她的母亲,她慢慢地埋下了头,心头一阵酸涩。
小船上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水流声和夜鸟的叫声。这个划船的骁骑技术不错,不一会儿便到了龙吟山后面的峭壁,他放下了船桨,将手放在唇边,学了几声鸟叫。
过了片刻,秦玖听到距离小船不远处的水面哗啦一声,有一个人从水中露出了头,低声道:“下水吧!”
秦玖心想:莫非水下有密道?
她游泳的本事不太好,正在犹疑着,只听扑通一声,颜聿已经跳了进去。秦玖笑了笑,和枇杷一起跳到了水中。
水下并非漆黑一片,前面不远处隐隐约约有灯光指引着几人游过去。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一个气死风灯,橘黄的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方才接应他们的骁骑将风灯摘下来,将一侧的岩石推开一条缝隙,几人忙闪身而入。
谁又能想到,这龙吟湖下,竟有通往帝陵的暗道呢?而这里,为何又会有这么一个密道呢?秦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石门里面是一条狭窄的水道,湖水随着他们一道涌了进来,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这是一道以机关控制的石门,制作得很精巧,闭合之后,四周和岩石完全吻合,湖水根本无法渗入。
水道下积满了水,水道又极其狭窄,秦玖摸着岩壁,踩着水洼,慢慢向内挪动。方才下水,她身上的衣衫全都湿了,原本就很紧身的衣衫,此时湿漉漉全部贴在身上,湿冷黏滑得极不舒服,胸口冰冷的凉意能冷到心里去。她打了个哆嗦,倘若早知道要下水,她应该再带一件衣服的,原本就怕冷,不知对她的身体有没有影响。这一次回去,应该到温泉里再多修习几次补天心经了。
几人挤过狭窄的水道,前面又出现一道石门,领路的那个骁骑启动机关打开了石门,回首对秦玖和颜聿道:“这道石门,只有在外面才能打开,一会儿等你们出来时我再来开门。你们进去后,沿着甬道直走就行。”说着将手中的风灯递到了枇杷手中。
枇杷提着灯率先走了进去,秦玖和颜聿也跟了过去。
墓道内没有风,重重的黑暗包裹着寒意弥漫了过来,似乎是来自于地府中的无数冤魂在四周飘动。他们沿着甬道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甬道里出现了一道身影。他手里也提着一个气死风灯,正是袁霸。
几人快步走了过去,袁霸提着风灯看了看颜聿,面庞上表情冷凝。隔了好久,他方才开口慢慢说道:“今夜助你们几人到帝陵,是我一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冒险。可我不得不做,因为我要知道真相。严王,你现在在帝陵,你敢对着你父皇的陵墓,对着你颜家的列祖列宗发誓,你父皇他不是你毒死的吗?”
颜聿并不急着回答,目光如锥,在袁霸脸上缓缓逡巡着,看得能让人心中发毛,就在秦玖以为他要发怒时,他却忽然展颜一笑,笑容散漫轻狂,端的是暧昧而玩味,“袁大统领,你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去毒死宠爱他的父皇吗?”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沉痛和愤怒,反倒轻飘飘的,好似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袁霸盯着颜聿,冷冷道:“那么,请你问一问你母妃,是不是她?倘若不是她,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颜聿浅笑着道:“我会的。”
袁霸又道:“你们只有两炷香的时辰,没有工夫叙旧,问清楚就请快些出来。当我打信号时,你们若不出来,就会有危险。”
颜聿并没有问危险是什么就随着袁霸走了过去,秦玖却有些疑惑,但没有工夫去细问,因为很快就走到一座墓室改造的石室前。
颜聿的母妃,先帝最宠爱的静妃,就住在这间石室里。秦玖难以想象,一个活人能在墓室里生活十几年却还活得好好的,没有被逼疯,没有变呆傻,真的是不可思议。
墓室门前没有人,很显然,伺候静妃的宫女都已经被袁霸支走了。
颜聿静静站在墓室门前,秦玖看到,他的手在不可遏止地颤抖,而他,还以为她没有察觉,竟朝着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可秦玖分明看到,他漆黑的长眸中,那一抹惶恐和期待,竟像是一个孩子的目光。无论他掩饰得多好,他还是一个期待见到母亲的孩子。
秦玖伸出手,将他颤抖的手握住了,伸出微带薄茧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手,嫣然笑道:“严王爷,难道你也会怕?”
这略带讥嘲的语气让颜聿的手奇异般地不再抖了,他淡淡扫了秦玖一眼,甩开她的手,眯眼笑道:“笑话,本王我何时怕过?”
他推开门,两人一道走了进去。
这间墓室地面和墙壁都是由玉石砌就的,反射着烛火的光影,看上去很是明亮。里面生着火炉,并不冷。但是,秦玖一进去,却还是感觉到了凉,凉冰冰的凉,荒凉的凉,没有人气的凉。
这座墓室,有桌有床有几,但是,就算改造成了居住的屋子,还是给人一种棺木的感觉。
一个女人坐在地面上,低垂着头,手中拿着一个箩筐,正在从地面上捡拾着什么。秦玖定睛看去,才发现地面上撒了一颗颗的豆子,而女子,是在捡豆子。一边拾,还一边数着。
这墓中悠长的岁月,一个女子,守着自己的影子。唯一能打发时光的,似乎也只有捡豆子了。
颜聿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地面上的女人。
女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慢慢抬起了头,仰望着站在门口的颜聿。
烛火的微光照在她脸上,她那张脸,苍白而细腻,却美丽至极,就像绽放在黑夜里的花,在夜色来临时悄悄绽放,静婉而华美。
或许是上苍的眷顾,墓室的岁月好似凝固了一般,并没有赋予她苍老的皱纹。她看着颜聿,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很平静。在看到颜聿的那一瞬,秦玖就知道她认出了颜聿,隔了十几年,仍然能第一眼便认出自己的,也只有自己的生身母亲了。她并没有意外或者惊异,似乎,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颜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字:“娘。”
她是他的娘。
没有了令人艳羡的身份,她不再是他的母妃,她只是他的娘。
静太妃的眼泪淌了下来,她伸出手,说道:“聿儿,你长大了。”
颜聿大踏步走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静太妃。静太妃虽然是他的母亲,但个子娇小,瞬间就淹没在他的怀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泪水纵横,诉说着十五年的牵挂。
秦玖闭了闭眼,转过了头。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静太妃的声音,“你都长这么大了,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
是啊,她错过了颜聿从八岁到二十三岁这十五年的时光,错过了他从一个孩童成长为一个男人的过程,错过了他的悲伤、欢乐,错过了他的一切。或许,她日日都在盼着他会来看她,这份漫长的等待,就是她熬过黑暗冰冷的墓室生涯的动力。
母子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是啊,十几年呢,就算是几日几夜,怕也是说不完的。
秦玖凝眉倾听着,她实在不忍心在此时打断他们,可她想起了袁霸的话,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两炷香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袁霸方才提到了危险,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可她明白,袁霸不会胡说的。
秦玖轻轻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颜聿。静太妃听到响声,似乎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她望着秦玖,丽目忽然一亮。
“聿儿,她是……她是谁?”静太妃抱着颜聿的手一松,她转身朝着秦玖走了过来,她的目光温柔地打量着秦玖,从她的眉眼开始,一直往下,来来回回打量,看得秦玖心中发毛。
“这孩子,生得当真是好。聿儿,她是你的王妃吗?你带了你的王妃来看我吗?你都娶了王妃了吗?你真的长大了。”静太妃的话语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浓浓的欣喜。
儿子带着媳妇来探望她,她自然是欢喜的。虽然是一连串的问话,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秦玖囧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静太妃会这么想。难道,她脑门上刻着颜聿之妻?
“静太妃,你误会了。我……我……”秦玖正要出口拒绝。
颜聿却微微一笑,接话道:“是的,娘,不过,她还没过门,脸皮薄,会害羞的。”他说完,便漫步走到秦玖身侧,伸出手臂揽住了秦玖不盈一握的腰肢。
秦玖听了颜聿这句“脸皮薄,会害羞的”,忍不住有些恶寒,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经常说她“妖女无耻”的。她默默抬头,正对上颜聿微眯的俊眸,眸里隐有祈求。说起来,这一次回京后,秦玖还是第一次看到颜聿对她展露这种祈求的小眼神。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静太妃已经笑靥如花了。她将手腕上的一只翡翠玉镯褪了下来,递到秦玖面前道:“孩子,你们大婚,我怕是不能去观礼了,这只玉镯,是娘的一份心意。日后,你和聿儿,一定要相亲相爱,白头偕老。”说着,她眼中又有泪滴了下来。
秦玖不想要的,这是静太妃给儿媳备的见面礼,她这个假冒的自然不能收。而且,这个镯子翠绿翠绿的,水头极好,一看就不是凡品。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可不敢收。但是,静太妃哪里容得她拒绝,将她的手拉了过来,将玉镯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秦玖侧首望了一眼颜聿,见他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没有再推辞,想着出去后,直接还给颜聿。
静太妃触到秦玖的手腕时,脸色一凝,“孩子,你的手这么凉,冻坏了吧,这衣服还是湿的,去换件我的衣服吧。”她说着便推着秦玖去换衣。
秦玖忙道:“不用了,一会儿还是会湿的。”反正一会儿离开时,还得从水中过,再说,没有工夫耽误了。她说着朝颜聿使了个眼色。
颜聿眯眼,过来拉住静太妃的手,低声问道:“娘,十五年前,我没有下毒,父皇不是我害死的。你也没有下毒,是不是?你承认了下毒,只是为了替我顶罪,是吧?”
静太妃脸色瞬间就变了,原本她在墓室中,不见日光,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惨白胜雪。她慢慢转身,莲步轻移,一直走到床畔,在床榻上坐了下来,伸手捂住了脸。
颜聿和秦玖缓步跟了过去,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等着她说话。
静太妃一直捂着脸,他们看不到她的神色,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她微微抬起头,静婉的脸庞上,神色平静。
“聿儿,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你一定会问我的。”她眼神沉凝如渊,声音低哑,“聿儿,我知道毒不是你下的,我承认下毒,并不是为了替你顶罪,而是,那就是我做的。”
“不对!”颜聿蹙眉道,“母妃,我知道你不会杀人的。你平日里连个蚂蚁都不会踩死,又怎么会去杀人?你也知道我不会杀父皇,但是你却顶了罪,那你一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不是?你在替他顶罪?他是谁?颜廷吗?”
静太妃闻言,霍地抬起头来,一把捂住了颜聿的嘴。
“你胡说什么,他如今是皇上,你不能这样妄言。”静太妃脸色苍白地说道。
颜廷正是当今圣上庆帝的名讳。
颜聿慢慢拉开静太妃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睛,低低说道:“他对我很好,当初,如若不是他护我,我早就死了,是他免了我的罪,让我到麟州做了闲散王爷。四年前,他重病,我回京探望他,他便将我留在京里了。我的要求他从来没拒绝过,就是当初,我抢了颜夙喜欢的女子,他也答应赐婚给我。娘,他为何对我这么好?因为你替他顶罪,作为补偿,他好好待我,是也不是?”
静太妃蹙眉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对你好,只是因为他是你大哥而已,哪里会有别的原因!”
“娘,那你说,我父皇,究竟是谁害死的?”颜聿皱眉,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承认,毒确实不是我下的。当时你被嫁祸,我若不替你顶罪,你就逃脱不了弑父的罪名,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背上这样十恶不赦的罪名呢。”静太妃凄然说道。
“那娘可觉得,有谁是可疑的?”颜聿问道。
静太妃惨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们怀疑当今圣上,的确,当时他是储君,你父皇若出事,得益的便是他。但那一段日子,你父皇怕过病气到我身上,再由我传到你身上,一直不让我亲自伺候他。但我还是去探望过你父皇几次,每一次去,都见你大哥守在病榻之侧,亲身侍奉。这份孝心,不会有假。”
“太妃娘娘,你可知道,那一段日子,先帝的饮食如何?”秦玖忽然开口问道。
静太妃颦眉道:“饮食很差,寻常食物都不爱吃,偏爱一种水果,叫……似乎叫密蒲果吧,每日必食。这种水果很珍贵,得来很不容易。”
秦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早就知道,静太妃不是凶手,庆帝才是凶手。今日,让袁霸和颜聿来,一是为了确定此事与静太妃无关;二当然就是为了确定与庆帝有关。有些事情不用她说明白,聪明人自会抓住可疑的线索。
“密蒲果?”颜聿一挑眉,“这么说,我似乎也想起来了,当时我还吃过。”
秦玖笑了笑,颜聿果然是聪明人,如此,他对庆帝的怀疑,怕是很快就会有证据。
门口忽传来了叩门声以及袁霸的催促声,“王爷,九爷,请速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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