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恰逢十五,秦玖便命枇杷再去玲珑阁,让慕于飞安排温泉练功。入帝陵那一夜,她真气乱窜,只是被颜聿的内力暂时压制住了,所以必须设法再次疏导通畅,否则,她这段时间很难再用内力打斗。
枇杷并不知秦玖走火入魔之事,秦玖也有心隐瞒,并未告诉他,只说需要再次练功。
因第一次温泉练功被颜夙撞见上了公堂之事,后来秦玖练功再没到昭平的别宫内,而是让慕于飞在九蔓山搜寻,看是否还有隐秘的没有被皇家发现的温泉。也是运气好,在九蔓山北麓山腰的一处隐秘的小山坳内,发现一处温泉。这里山势陡峭,人迹罕至,所以这处温泉才没有被皇家发现。
十五日夜,秦玖和枇杷以及慕于飞悄然上了九蔓山。她已经在这里修习过一次“补天心经”了,这一次她刚刚经历了走火入魔,便让慕于飞多找了几个少年。当夜,她修习了一整夜,终于将被颜聿压制住的真气疏导通畅。
帝陵之事,庆帝发现有人潜入帝陵,极是震怒,但最终却因没有线索追查而不了了之。庆帝对于袁霸的失职严厉责罚了一番,却并未怀疑到是他监守自盗。
这些日子京中很平静,但朝中却非风平浪静。
庆帝经过数日考虑,又因多名官员举荐,竟破格提拔榴莲为刑部尚书,并赐了府邸给他,榴莲带着樱桃搬了出去。秦玖并不放心,暗中派了素衣局之人保护榴莲的安全。
吏部尚书刘栗被撤职后,庆帝也一直没有派人继任,这一次,也是破格录取了吏部一名小官员韩几道。此人是一个纯臣,并未涉及颜闵和颜夙的夺嫡之争中。
秦玖成功地削弱了颜闵在吏部的势力,也改变了颜夙在刑部一手遮天的局面。
这些日子,司织坊很忙碌,因为到了五月初,就是大煜国一年一度的耕织节。
大煜国重耕织,每年到了这个节日,皇帝会亲自带领百官到农田去劳作一日,而后妃们,则带领朝中官员家眷,裁布做衣制成新袍,赠到贫寒地区的人们手中,以彰显朝廷的亲民。这个节日,因为皇帝的重视,所以相当隆重。丽京城的百姓在皇室的号召下,也会家家户户裁制新衣,一同捐赠过去。久而久之,这便成为大煜国的一个传统。
巧手的姑娘都会在新袍上绣花,于是,这个节日,便也演变为女子比赛刺绣的节日。
司织坊采买局的管事曹福顺,最近忙碌着采买布帛,织染局的管事李湘容则带领局中人日夜将布料染色,以便到了五月初六能顺利地发放到后妃手中。后妃们裁制新衣都是司织坊发放的统一的布料,自然,这样也便于辨别谁的绣工要高,后妃们在这件事上,比民间姑娘们攀比得更是严重。
秦玖白日里在司织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日晌午,她待织染局最后一批布料染色完后,正要回府,便见云韶国的两位公主尚思思和尚楚楚带着侍从到了司织坊。
秦玖微笑着将两位公主让到了屋内,“两位公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司织坊了?”
尚楚楚一双灵动的大眼打量了一番秦玖的屋子,“秦姐姐,我们就不能想你,所以来看你吗?”
秦玖抿唇笑了笑,“当真?那不如我们出去玩乐,在这里,可是实在没有什么可玩的。”
尚楚楚羡慕地说道:“秦姐姐这个职位真好,每日里不怎么忙碌,平日里想玩就玩,我听说,秦姐姐还包了无忧居的一个清倌呢,令我当真佩服得紧。”
秦玖婉然一笑,没想到在旁人眼里,她是如此轻闲自在,“三公主说笑了,倘若有莲儿那样的人真心待我,我也不会如此。三公主当珍惜自己眼下拥有的,我这种日子,只是醉生梦死罢了。”
尚楚楚闻言眨了眨眼,不再说话。二公主尚思思自来后就一直没说话,秦玖觉得尚思思似乎是有心事,她神色间带着些许落寞,这让秦玖很是不解。她在大煜国得了如意郎君,按说,应该欣喜才对。而尚楚楚心仪颜夙,却没有达成心愿,应该落寞才对。然而,尚楚楚看上去没什么事,尚思思倒是心事重重了。
尚思思注意到秦玖在打量她,柳眉微蹙,“九爷,我们今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听说,过些日子,便是贵国一年一度的耕织节,我和楚楚也想参加,今日特地来取布料。”
秦玖一愣,“原来两位公主也想参加耕织节,这有何难。这里第一批布帛已经染好色,两位公主尽管挑便是。其实,派人来说一声,我派人送到驿馆便是,还劳驾两位亲自跑一趟。”说着,便命织染局的李管事过来领了两人过去挑选布帛。
尚思思随着李湘容去了,尚楚楚却并不急着走,而是凑到秦玖面前,眨了眨眼,低声道:“秦姐姐,听说,苏挽香绣工极好,你们司织坊可有她的绣品?”
秦玖扬眉问道:“怎么,你要苏小姐的绣品做什么?”
尚楚楚低声道:“不瞒秦姐姐,我二姐要参加耕织节,其实就是为了赢苏挽香。听说,每年耕织节,会选出绣得最好的三件新袍,我二姐只想赢苏挽香。所以,我想事先找一件苏挽香的绣品,襄助我二姐。”
秦玖倒是不知,这两年,耕织节多了新花样,还要选绣得最好的新袍。她摇摇头,“我们这里没有苏小姐的绣品。”
尚楚楚闻言一脸失落之色。
秦玖见状安慰道:“我这里虽说没有,但安陵王和严王那里说不定有的。二公主何不去找严王讨要一件苏小姐的绣品。”她刻意没说让她去找颜夙要,因为知道尚楚楚是绝对不会去的。
“二姐是不会让我去的。”尚楚楚蹙眉道。
秦玖心中不解,“这是为何?”更不解的是,尚思思为何要赢苏挽香?
尚楚楚也是玲珑心窍,自然知晓秦玖为何疑惑,她眨了眨眼,“秦姐姐,实话说吧,我二姐她……对严王有些意思,但因为严王喜欢苏挽香,所以她才……”
秦玖更疑惑了。说起来,尚思思和聂仁郎才女貌是极般配的,且聂仁还是二公主尚思思亲自选的,怎么这才没多久,尚思思就移情别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颜玉衡的魅力也太、太、太大了吧。
尚思思看上去绝不像会随意移情别恋的人。她容貌清丽,性情沉静,是极有决断之人。这种人,当是很难动情的,但一旦动情,该是很执着的,绝对不会是朝三暮四的墙头草。
尚楚楚揽住秦玖的胳膊,“秦姐姐,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要是被我二姐知道了,她又会让我禁足的。”
秦玖亲昵地笑了笑,“我自然不会说出去,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你二姐怎么会对严王有意,那个人的名声可不太好呢!”
尚楚楚眨了眨眼,踮脚附在秦玖耳畔低声道:“秦姐姐,严王虽然风流放荡,又不务正业,毛病虽多,但你没发现,其实喜欢他的女子还真不少呢,我想若不是因为他沾了那个克妻克家人的不好的名声,不知有多少姑娘抢着要嫁他呢。”
克妻克家人!秦玖差点忘记了,嗯,当初,她算是被颜聿克死的。
“你二姐连这个都不嫌吗?”如果她记得不错,云韶国可是最崇尚占卜之术的。如果尚思思连这个都不嫌,那就更奇怪了。
尚楚楚摇了摇头,“我二姐不太信那个,她说一切皆在人!”
尚思思的确不像是信奉神灵的人,秦玖勾唇,“走,我带你去挑布料,苏小姐的绣品,我会想办法为你弄到的。”
“那太好了,谢谢秦姐姐。”尚楚楚笑得极欢畅。
秦玖心中明白,其实不光尚思思想要超过苏挽香,恐怕尚楚楚也有此心。毕竟,她喜欢颜夙,而颜夙却心仪苏挽香。女子对这种事情,总会有诸多的不甘,对于不喜欢自己的男子,常会这样问自己:她到底哪里好,他喜欢她而不喜欢我?
当初,她也曾这样问自己。当她第一次知道他另有喜欢之人时,就是这样想的。可是如今,她不会那么傻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你哪里都好过另一个人,他还是不喜欢,你又能怎么样?当年的她,可是一点也不比苏挽香差呢!
“铃儿,又在那里嚼什么舌,布料拿过来了,你过来看看!”尚思思漫步走了过来,看到尚楚楚的样子,板着脸说道。
她身后的侍从捧着两匹素色布料,燕云舟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尚楚楚俏皮一笑,忙到侍卫手中翻看起布料。
尚思思走到秦玖面前,淡淡一笑,丽目中清光潋滟,“九爷,今日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
秦玖嫣然一笑,“二公主不必客气,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司织坊取。”
“多谢九爷了!”尚思思浅浅一笑,转身径自离去。尚楚楚朝着秦玖挥了挥手,忙跟了上去。
秦玖抱着黄毛眯眼沉思了一会儿,低声对身侧的枇杷道:“枇杷,你让蔡供奉将这几年搜罗的绣品派人悄悄送到府中,我要亲自再看看。”
枇杷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吩咐。”
秦玖抚着黄毛的羽毛,忽然一笑道:“枇杷,你说,颜聿手中,有苏挽香送的绣品吗?”
“奴才怎么知道。”枇杷淡淡说道。
“不如我们去严王府问一问吧,也许她如今绣的和之前绣的不一样呢。”秦玖懒洋洋说道。
蔡供奉这几年一直在搜罗绣品,寻找会织“流水锦”、会用“惊鸿纹”绣法的女子。因为当初,为了陷害白家造反,有人在白家放了一件龙袍,龙袍的布料用的便是流水锦,而上面的龙,用的便是“惊鸿纹”绣的,因为这种织法和这种绣法,是白素萱独创的。
她摒弃了前人的常用织法,另辟蹊径,试着创出另一种织法。这样织出来的锦缎,在平滑的布面上,会呈现出流水的波纹,看上去典雅别致,有着绣花所不能表现出来的那种若隐若现的韵味,一问世便得到了丽京百姓的交口称赞,许多布匹庄都来求白素萱将织法相传。她并不吝啬,便将织法说出。但是,布庄中的“流水锦”并未有问世的机会,因为她们家出事后,这种布料,便没有人敢织了。
可是,她明明已经将织法传授了出去,这丽京城并不止她一个人会。而“惊鸿纹”也是她独创的,比“流水锦”还要早,这是一种刺绣的绣法,这种绣法她倒没有传出去,但是,她曾穿过用“惊鸿纹”所绣的衣衫,被有心人学了去也是可能的。但当时朝廷却不信,所以,当这件龙袍被搜出来后,这独特的“流水锦”和独特的“惊鸿纹”绣法,便成了白家谋反的有力证据。
这件事,也是她心底最深的痛,每当想起来,就好似掀开了血淋淋的伤口,痛得不能呼吸。因为,她内心深处,常常认为,她是罪魁祸首,她是白家毁灭的罪魁祸首。她不该独创织锦的织法和刺绣的绣法,那样,或许朝廷就找不出陷害的法子,白家或许就没事。
苏醒后,她很久都捏不住绣花针也不会织布。可是,偏偏,她学武,所修习的“补天心经”用细小的武器发挥的威力会更大。所以,她强压着心头的痛,每日里强迫自己去绣花,时时刻刻拿着绣花绷子绣花,直到再次将手指练习得灵活起来。
那个人,那个会织“流水锦”的人,她一定会将她找出来的。而她怀疑的对象,毫无疑问,便是苏挽香。
严王府除了后院的跑马场,还有一处布置得不错的花园。原本住在这里的主人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人物,园内栽种着品种不同的花木,但自从庆帝将这个府邸赐给颜聿后,这里就只剩一种花了,那就是牡丹。
这园子的名字也被他起名“国色园”。
尚思思在一名青衣侍从的指引下,一步步寻进园中来。她一边走着,一边惊叹,她是第一次看到只有一种花的园子。此时正是牡丹花开的季节,尚思思从花丛中穿过,忍不住被牡丹妖娆的风姿所吸引。花丛中隐隐夹出一条天然的路径,曲曲折折地穿过花丛。尚思思沿着小径走到花丛尽头时,更是惊讶。
眼前矗立着一座大棚,通常,要培育世间少有的花草,都会建造这样的花棚,就是以竹子建造的花房,外面用特殊的布料蒙上,这样,到了冬天,日光可以照射进来,但寒意却被特殊的布料阻挡在外。冬天再在花房中生上火炉,如此,花房内便四季皆春,才能顺利地培育出珍贵的花木。
尚思思完全没想到在颜聿的府中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侍从将她引到花房门前,施礼道:“王爷在里面,请二公主进去。”
尚思思慢慢推开花房的竹门,缓步走了进去。这花房占地约有一座宫殿那么大,里面引来了温泉水,极是暖和。正中空地上,栽种着许多花木。日光透过薄薄的布帛照耀进来,变得极为朦胧,盛放的繁花看上去也如梦如幻。
尚思思原本以为这里栽种的是别的花木,却没想到依然是牡丹。不过,这些牡丹品种似乎很珍贵,都是世间很难见到的品种,花开妖娆,极是艳丽。尚思思听说,祈雪节上,颜聿曾送给苏挽香牡丹。她原本以为他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如今看来,竟像是他亲手培育出来的。
尚思思环视一圈,没有看到颜聿,她向前走了几步,一不小心踩进了水中。这是用来灌溉花木的沟渠,一侧栽种着珍稀的牡丹品种,花盘极大,颜色艳丽,香气馥郁。她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了蹲在花丛中的颜聿。
这尊贵的严王爷,正卷着袖子,在给花木施肥,他拿着一个花铲,将马粪撒在花木的根部。花房之中,除了淡淡的浓郁的花香,还有淡淡的粪臭味。
尚思思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当然,如果你去拜访一个人,而这个人却在满是臭味的花房之中招待你,你的脸色肯定好看不起来的,可见,在这主人眼里,他是多么不喜欢你。
尚思思快步走了过去,站在颜聿面前,望着这个垂首忙碌的人,望着他优美的侧脸,她半晌都没有说话。可她心中明明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她要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她要问他,不告而别也罢了,为何又忽然派别人去冒充他。
五年前,她第一次出宫游历时,不幸遇到了盗贼。她记得,那天的雪很大,她趴在雪地上,当敌人的兵刃就要斩落到她身上时,她听到一声轻笑。
那声音如魔魅一样,其后,她便看到了迎风飘飞的玄色风氅,她不能仰头,趴在地上看着一双沉稳有力的脚慢慢走到她身前不远处。不过一个闪眼间,那些盗贼便被他斩杀光。他走到她身前,将她从雪地上扶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雪。
于是,她看到了他的脸。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却能感觉到,他一定很俊美。
因为他唇角挂着的笑意,是那样的魅惑,而他的身影,在雪地上挺拔而立的身影,被一圈雪光环绕,竟是风华绝代得令人心惊。
后来,她便约他在云韶国游玩,他们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日子,便是在那段日子里,她深深地恋上了他。她抛弃了女子的自尊,要他留在云韶国做她的驸马,他却说:我不是你的良人,永远不要爱上我。
后来,他便消失了。
他留给她的唯一信息便是,他是大煜国人,他之所以不愿以真面目见她,是因为他没有自由之身,不能随意到处游逛,所以出来才戴着面具。
一直到了今年,他忽然又来到了云韶国,这一次,她决意要看一看他的相貌,便使了诡计将他灌醉,揭开了他的面具,结果,看到的便是聂仁的脸。她看到了他的脸,却不知他的名姓,而他,又再次离开了她。
于是,她便陪同三妹一道来到了大煜。在赏花会上,她认出了他,知悉他叫聂仁,是大煜国的将军,她以为他便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可很快她就发现,他不是。她便逼迫聂仁,说出他冒充的是谁。聂仁自然是不肯说的,于是她便说,若是他不说,她便告到皇上那里,说他是假冒的,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聂仁不得已只好招了。
此时,她就站在日思夜想的人面前。而那个人,却在侍弄着花木。他侍弄花木的样子太认真了,动作温柔,眼神专注,小心翼翼地用铲子拍着土。
尚思思神色复杂地望着颜聿,她来丽京后,听到过太多关于颜聿的传言,比如作为皇室之人自甘堕落去唱戏,比如包养妓子,比如喜怒无常……太多太多,这其中自然是没一句好话。赏花宴那一日,他和聂仁杠在一起时,她便对他有极深的印象,及至知晓他就是她曾经爱慕的那个人,她的心忽然痛了。
她与他最初相识时,他可不是这么放荡的男人。她寻了他这么多年,终于站在他面前,他却当她是透明人。她实在不能忍受,终于低声开口,“夜璨。”她认识他时,他说他叫夜璨。
夜璨,黑夜之中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可不就是星吗?
颜玉衡,七星之中最亮的星。
颜聿抬起头来,朝着她轻轻嘘了一声,俯身在他面前那株牡丹翠绿的叶片上凝视着,他伸出手指,将一条正在蠕动的虫子捏了下来,扔在脚边。
尚思思脸色顿时有些白,她一脚踏在地上,将那条虫子踩死,伸手一把将颜聿的袖子抓住了。
“夜璨,你不要装作不认识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让聂仁去骗我?”一向沉冷如水的尚思思终于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颜聿看了看拽住她袖子的尚思思,凤目妖娆,薄唇勾起一抹笑意,“二公主,我原本要侍弄好这株花,净了手再和你说话,你这么急摸了过来,我身上可是有粪味的。”
尚思思脸色更难看了,但她却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她仰着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而他那双迷人的眼中,满是邪魅的浪荡之意。
“夜璨,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尚思思压抑着心中的波动,静静问道。
颜聿双手拄着铲子,唇角笑意渐浓,“隔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发现聂仁不是我的?”一双墨色瞳仁闪着波光,直直逼视着尚思思,眸光似有火花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定。
尚思思平静无波的脸上划过一丝波动,她的脸慢慢染上了一丝红晕。
“因为吻!你我之间的那个吻!”尚思思有些怨气地说道。
当年,她吻过他。因为喜欢,所以便主动去亲他,但是他却推开了她,说让她永远不要爱上他。自从这一吻后,他就离开了。
但是,聂仁不知道,她和聂仁在一起时,她问他:“你还记得那一吻吗?”其实她是想说,那一吻是她主动,且还没有得逞,所以现在想要讨回来,让他来吻她。
聂仁说:“记得记得,就是我亲了你嘛!”
她当时就蒙了,或许是时间太久,他忘记了吧,她再问:“是你亲的我吗?”
他疑惑:“不是我亲的你吗?”
“亲了还是没亲?”她再问。
这一次聂仁皱了皱眉,“时间太久,我忘记了。”
她当时就起疑了,总感觉不对劲。她又诈他道:“好,这个不记得没事,那你应该记得我们第一次睡在一起是在哪里吧?”
他们其实根本没有在一起,如果他说没有,那她或许就不会再怀疑他。如果说在一起了却不知具体在哪里,就铁定是假冒的了。但是,聂仁听了这句话竟像被蝎子蜇了一样蹦了起来,“你们……你们都睡在一起了?”
你——们?!
尚思思心下一沉,冷着脸问道:“聂大将军,你这句话中的你们,一个指的是我,另一个指的是谁?”
聂仁终究扛不过她的逼问,招了。
“我就是这样知道的!”尚思思咬牙道。
颜聿叹息一声,当初,他第一次遇见尚思思时,聂仁也是跟着他的,但是他没露面。后来,他知悉聂仁对尚思思有意,这才有意撮合他们。谁能料到,聂仁对尚思思有情,只这么一诈,就穿帮了。他和尚思思之间的事,差不多该说的他都告诉聂仁了,唯有这一吻,他不愿意让聂仁知道,因为,他是要撮合他们的,这种事不说还是比较好的,更何况,不是光彩的事,是人家姑娘主动去亲他,挺丢脸的。谁知道,就因为这个没说,竟坏了事。他哪里想得到,尚思思竟主动去提起这次让她丢面子的一吻呢!
颜聿勾唇一笑,“二公主还当真是聪慧!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该知道我为何会说那句话了吧?我是个不祥之身,和我亲近的人都没好下场。聂仁真的很喜欢你,你和他很合适!”他放下手中的铲子,走到沟渠一侧,蹲下身子,净了净手。
尚思思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递了过去,颜聿却不接,而是拿起摆在一侧竹凳上的帕子擦了手,“我这双手,不知摸过多少女子的身子,刚才还摸了粪,二公主不怕污了你的帕子吗?”
尚思思算是极沉得住气的,但也被他这句话气得身子抖了起来。
“你……”她拿着帕子,声音也抖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她才平静了下来,指着他道:“你何必自甘堕落,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和聂仁明明是好兄弟,你却和他在赏花会杠了起来,我猜这个京城里,没有人知道你和聂仁的关系吧?当初,你到云韶国,恰巧遇到了我,我以前还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那是你的计策吧!你接近我,为的是我手中那云韶国的一半兵权吧,你利用我,我不怨你。可是你,到底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让聂仁代替你呢,你连利用我都不屑自己亲自利用了吗?”
尚思思望着颜聿,脸色沉凝,眼神幽怨。颜聿一愣,他走到尚思思面前,低头望着她,浅浅一笑,“思思,你说得对,当初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那个时候我不懂,不懂一个人在情感上受了伤,会有多痛。所以,我伤害了你。但后来我懂了,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也知道聂仁喜欢你,你们两个,真的很般配。”
尚思思挑眉冷笑,“不!颜玉衡,你还是不懂。你觉得般配,可我偏不觉得。”她仰着头,丽目中闪耀着夺目的波光,“玉衡,你的秘密,我会替你保守的。我不会坏你的事,不会和聂仁闹翻,在旁人眼里,我们依然会是一对。我喜欢你,我也相信,你终究会喜欢我的。你现在不就是喜欢苏挽香吗?我会让你知道,我比她还要好!”她仰望着颜聿,唇角漾着固执的笑意。
颜聿抚了抚额,“思思,你不要执拗!我还是那句话,你是个好姑娘,我也喜欢你,但永远不会成为那种感情!我心里,这辈子已经有人了,容不下一点地方给你了。”颜聿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的决绝犹如金石掷地。
尚思思抬头,目光陷在了颜聿漆黑的眸中,一颗心顿时战栗不定,悸动莫名。她并没有去听颜聿的话,她只知道,她总会得到他的。她踮起脚,伸手便要去抚摸颜聿俊美的脸庞。
颜聿慌忙后退了一步,一把提起了粪桶。
秦玖到了严王府,侍从便引着她到了后花园。因为颜聿吩咐过,只要她来,无论他在哪里,都会见她。后花园中花开正盛,有一座汉白玉石的亭子,四周围绕着各色牡丹。娇滴滴的柔粉、胭脂般妖冶的大红、清丽淡雅的淡绿、不着一点凡尘之气的仙子般的纯白、高贵典雅的洒金色……
秦玖还从未看到过这么多种色泽的牡丹开在一处园子里。倘若是以前的她,恐怕早就拿出画笔开始描画起来,为绣一幅国色图而准备。只是,如今,她却没了这样的心情。
全是牡丹啊,在赏花上,颜聿还真算个专情的人。秦玖伸出手指,抚摸着一株开得正灿的夜光白。
“九爷,王爷在花房中,容我去禀告一声。”侍从低声说道。
秦玖浅浅一笑,与侍从一块儿向花房走去。颜聿真是个怪胎啊,这座花房想必就是为苏挽香栽培牡丹的花房了。
侍从在花房门口扬声道:“王爷,九爷来访!”
“进……进来!”颜聿的声音有些怪。
秦玖推开竹门走了进去,花房内极大,各色花开得正盛,一片姹紫嫣红。但秦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花房中间的颜聿和尚思思。
颜聿挽着袖子,手中提着粪桶,而粪桶却是提在身前,向着尚思思的。尚思思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蹙眉看着他身前的粪桶,那架势,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将粪桶一脚踢翻了!
“九爷,你来了啊!”颜聿看到她,浅浅一笑,艳光四射。
尚思思见秦玖来了,眸光复杂地瞥了一眼颜聿,“王爷,本公主就不打扰你侍弄花木了,告辞。”经过秦玖身边时,尚思思朝着秦玖施了一礼,便快步走了出去。
颜聿勾唇一笑道:“泪珠儿,来帮本王提着粪桶。”
秦玖真没料到颜聿会亲自侍弄花木,瞧他穿着一袭朴素的布衣,宽袖高高挽了起来,腰间随意束着一条宽宽的衣带,倒真和山野农夫一样。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这种生活,她以前倒是不曾向往过,但如今,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当真美好,可她也知道,于她而言,那就是遥不可及的梦。这种遗憾,别有幽愁暗恨生啊!不过,如今,能感受一下这样的生活,她是极其愿意的。她没有应他的话,只是回了他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朝着他漫步走去。银红的裙袂拂过怒放的花朵,身上环佩铮然叮当。
“你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耕织节做准备吗?不过,鬼王大人发话,我怎敢不从命?”阎王音同严王,叫阎王实在不够解气,所幸阎王是群鬼之王。这鬼王大人秦玖叫得是亲热而顺溜,谁让他随意给她起外号了。她对泪珠儿这个称呼有些本能的抵触,这三个字就好似饱含着她所有的苦难,所有隐在心底深处的痛。如此被他轻轻巧巧唤出来,就好似内心深处的隐秘被人瞧了出来一般。
颜聿哑然失笑。
这个女人还真是一点亏也不吃啊!好在不管是阎王,还是鬼王,抑或是魔鬼,他都不在乎。他将粪桶放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漫步走近。
秦玖走到颜聿面前,将袖子也高高挽了起来,再将裙摆撩起来掖到宽宽的腰带中去,原本裙袂翩飞此时便极是清爽利落了。她扬起笑脸来看他,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粪桶。颜聿本来没打算让她真的提粪桶,这主要是他不相信她会心甘情愿来帮他提。看她如此诚意地来接,他扬了扬眉,有些不可置信。
秦玖接过粪桶,神色自然地问:“鬼王大人,要施到哪一株啊?”
颜聿一动不动地望住了秦玖,他依然不相信,她会乖乖地帮他施肥。他伸手随意指了一株花木,秦玖看了一眼,说道:“这株明明刚刚施过粪了,是该这株了吧。”
秦玖提着粪桶到了他身后,将粪桶倾倒,将里面马粪倒出来一点,拿起一旁的铲子,开始一株一株地往花根处放马粪,神情比他方才还专注认真。
颜聿惊讶归惊讶,但看她干得认真,便跟在她身后,将她铲到花根处的马粪拍散,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不一会儿将一排花木都施了粪。
颜聿直起腰,似笑非笑,“九爷当真令我刮目相看啊!”这句话,他是由衷说出来的。要知道这种脏活,没有女子愿意干的。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见秦玖一扬手中的铲子,有东西被扔在了他的靴子上,黏糊糊的。他低头看去,脸色顿时黑了起来。
他就知道,妖女是不会这么乖顺的。大约之前那么顺从地帮助他给花木施粪,也不过就是为了最后给他这么一铲子马粪吧?!亏得他还真心地赞赏她!
他抬起头去看她。却见她站在花丛中,手中扬着铲子,笑得春花灿烂。一袭银红色丝缎衣裙裹着她玲珑的身子,那银红的衫裙裙角撩起,露出底下素白色的裤筒来。云鬓如雾,松松绾成堕马髻,斜插着一支珊瑚钗,两个相思豆大小般的耳珠在光线有些黯淡的花房内折射着光。
被各色花朵儿包围的她,一点也没有被娇艳的花夺去风华,相反却相得益彰彼此衬托!
他盯着她银红衫裙上暗镂着的细密的折枝图案,再看她那灿烂纯净的笑意。纯净?他觉得她一定是眼花了,才从她的笑容里看出纯净的错觉。不过,这个笑容真的好像是孩子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太欢畅了,和她平日里妩媚的妖娆的笑都不同,此时的她也和平日里有些不同,这个笑容惹得颜聿心中痒痒的。
就好似有一滴泪珠儿跌落到了他的心中,让他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这种极其细微的心潮涌动,这种莫名的欢喜,不但不易觉察,且太难描述。
秦玖笑够了,瞧着颜聿靴子上的马粪以及沾在衣角上的马粪,她眨了眨眼。本以为他会发怒的,不过,看他的样子却很奇怪。他脸上浮现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惆怅,明明弯着唇角,可是那笑意里却有几分无奈。他径自走到一侧的竹凳上,将脚上的靴子换了下来。
“你今日来,不是没事吧?”颜聿一边换了干净的靴子,一边问道。
秦玖在沟渠中净了手,将衣角和袖子放了下来,坐在他身侧的竹凳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快到耕织节了,我也去凑个热闹。不知道,你手里可有苏小姐的绣品?”
颜聿换上靴子,跺了跺脚,长眉一蹙,“怎么?你也想参加?也想赢挽香?但是,很遗憾,我手中没有挽香的绣品,就是有,你觉得我会给你吗?”
“你不是这么偏心吧?你不是当我是兄弟吗?这样重色轻友可不好!”秦玖疏懒一笑。
颜聿唇角绽开一抹笑意,“你倒是会拿话压我,不过,我告诉你,你就是赢了挽香,安陵王也不会对你有心的。而且,挽香的绣品我虽没有,但是却是见过的,她曾给尚佛的娴妃送过一幅观音图,我凑巧见过。她绣功很好,你要赢她,只能独创一种新的绣法了。”
秦玖来之前,其实就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不过,颜聿说到观音图,秦玖颇感兴趣。
“独创新的绣法?我恐怕做不来,不过,有人倒可以!”秦玖淡淡说道。
颜聿颇感兴趣地问道:“谁啊?”
“就是刚才从这里怒气冲冲离开的尚思思公主啊,她和尚楚楚今日到司织坊去了,取了些布料,说是要参加耕织节。我很奇怪,便从尚楚楚那里套了话,这才知道,尚思思独创了一种绣法,据说比之当年白家……”秦玖压低了声音,“王爷一定知道吧,就是白家的那位。据说尚思思独创的绣法比之她当初独创的惊鸿绣还要复杂,绣出来的绣品更加平滑绵密。听说尚思思是憋着劲要赢苏挽香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颜聿神色蓦然一沉,眸中掠过一丝黯淡,“这个啊,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秦玖心下暗笑,你知道得很清楚吧,人家尚思思移情别恋上了你,刚才恐怕就是来示爱的。秦玖不再说话,她起身走到沟渠边,弯腰撩了一下水中的花瓣,几条小鱼刺溜一下从她指缝中溜走了。她逗弄了一会儿小鱼,起身道:“既然你没有苏小姐的绣品,那我就不打扰了。方才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更不能告诉苏小姐,万一被尚思思知道是我说出去的,那可不太好。”
秦玖嘴里如此说,但是她心中却清楚,颜聿一定会去告诉苏挽香的。这是他讨好她的一个机会,他不会不利用的。她就是要他将话传到苏挽香耳中。
颜聿含笑抚摸着一朵儿牡丹的花瓣,“那是自然。”
秦玖抚了抚衣裙,蹙眉道:“我走了,我得回去洗洗身上的臭味。”说着,便径自离去了。她穿过花园中的汉白玉亭子时,眼角掠过花丛,眉头皱了皱。花丛中明显有人在潜伏,这让她很惊异,这人应该不是尚思思,她应该早已经由侍从引着离开了,绝不会鬼鬼祟祟藏在这里。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暗中来见颜聿,而那个人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秦玖心下微微一沉,终于不动声色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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