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春天来到。花开了,花谢了。秋天叶黄了,冬天下雪了。雪慢慢融化,转眼春又来到了,又到了牡丹花开的日子。
没有她的日子,过得很慢。没有她的日子,过得也很快。
郊外人流如织,出门俱是看花人。
颜聿随着人流,在阡陌上游荡。
华恩寺的牡丹今年开得依然很盛,其中有一株牡丹竟是花开两色,一色纯白,一色嫣红,华恩寺的和尚为其命名“雪映朝霞”。
五月的日光是那样纯净明澈,在一朵朵盛放的牡丹花上跳跃着,仿若流动的金子。那白色牡丹若冰雪雕琢一般,不带一丝杂色。那红色牡丹花大色艳,妖娆多姿,芳香酷烈。
颜聿盯着牡丹慢慢走近,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花,没有人。
刚到了近前,便看到一只纤白的手,抚上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
“不许折花!”颜聿冷声喝道。
“谁说我要折花了?”一道清新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颜聿抬起头,见一名白衣女子俏生生立在花前。
日光那样灿烂,身着白衣的她被日光一照,周身仿若罩着一抹淡淡的云雾,竟让人想起瑶池仙子。她梳着俏丽而慵懒的堕马髻,发髻上一支珠钗闪着瑞泽的光芒。她歪着头,丹凤眼微弯,唇角上扬,疏懒又纯净的笑容温柔地绽放在她脸上,妩媚了阳光。
这样既纯净又妩媚的女子,就仿若她身后那株牡丹,吸引了众多人的视线。
颜聿怔立在那里,双足忽然变得无力,身子也变得僵直,唯有一颗心急促地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跳得那样欢快有力。
女子见他不说话,眉头微颦,扭头嗅了嗅枝头上艳丽的花。
他的素素,他的阿玖,他的泪珠儿,终于回来了。
时隔两年,他依然记得,当他得知她修习了补天绝脉大法,筋脉断裂躺在他怀里时,他心中那撕心裂肺的疼。那一幕,仿佛就在昨日,两年来一直折磨着他,常常让他从梦中惊醒。比起这个,更煎熬的是他不能去看她,这又是一种煎熬。
思念如跗骨的虫,日日在噬咬着他。
这种折磨,没有经历过,谁也不会知道是何滋味。而今,乍然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这一瞬,颜聿有些傻了。
你回来了?你的伤已经好彻底了吗?你还疼吗?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秦玖漫步走了过来,白色的披风微微扬起,扫过颜聿的衣袖。她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他,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所有的话一股脑地从脑中冒了出来,却是挤在了唇齿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仿若不认识他了。
秦玖唇角带着的笑意是那样的烂漫。
这样的秦玖,是颜聿从未见过的。
颜聿蹲下了身子,他笑了,像疯子又像傻子一般地笑了。
两年的昏睡,只要她醒了,只要她还活着,就好。他不再奢望更多,只要她活着,就算是疯了傻了,那也是上天的恩赐。
过了好久,他才起身朝着前面那抹白影追了过去。
秦玖回过头,凝视他片刻,问道:“你是登徒子吗?为什么追着我?”
颜聿摇摇头,“我不是登徒子,我只是想认识你。”
“为什么要认识我?”秦玖笑得烂漫。
“我喜欢姑娘。”颜聿温柔地说道,目光也温柔得仿若能滴出水来。
秦玖勾唇笑道:“可我不喜欢你,我喜欢颜玉衡。”
颜聿魔怔了一般,小心翼翼问道:“颜玉衡……是谁?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未过门的夫君,我就是来娶他的。”秦玖嫣然一笑。
颜聿顿了顿,一字一句小心翼翼问道:“你……确定,是娶他,不是嫁给他?”
秦玖蹙眉道:“有区别吗?”
颜聿呆呆道:“哦,也没什么区别。”
秦玖不欲再与他啰唆,转身便要离开,眼睛却忽然一亮,一把抓住了颜聿腰间的配饰。
那是那只金镶玉的玉镯。
这两年一直挂在颜聿身上,从未离身。
秦玖使劲拽着玉镯,好似要将玉镯从他身上扯下,“这是玉衡的镯子,是玉衡给我的镯子,怎么在你身上?你还我!”
“好,好,这就还给你。”颜聿伸手将玉镯解了下来,“我这就给你戴上。”
他动作轻柔地将玉镯戴在了秦玖皓白的腕上。
秦玖抬起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镯子。
日光明丽,百花烂漫,春天是一个让人惊喜的季节。
远处,枇杷擦去了眼角的泪痕,轻笑着道:“看来,九爷比起前几日要好多了。”
楚凤冷笑道:“我就说颜聿会是她的良药。”
秦玖和颜聿的婚事定于九月二十八日。她如今的身份,依然是秦玖。这一生,她的身份也只是秦玖,再不会是白素萱。
这场婚事对于丽京的人来说,或许是有些突然,然而对于颜聿来说,却仿佛等了一辈子。
从几日前爆出这个消息后,丽京上下,满城轰动。更让人不解的是,这婚事是男方嫁到女家。历来,民间无子嗣之家,都有入赘一说。可从古至今,却没有皇家之人入赘的道理。
七皇叔可说是从古至今第一人。要说,严王行事向来荒诞,想一想连入戏院唱戏都做得,也就不觉得多么奇怪了。主要是,丽京城的百姓已经习惯了。
皇帝颜逸传旨大赦天下,并加封秦玖为公主。各种封赏自从爆出婚礼消息的那日起,便络绎不绝地送到了秦府之中。
大婚那一日,从严王府门口开始,铺上了一层浅底红牡丹的锦毯。细看,这锦毯却不是节日惯常用的红毯,而是浅色加厚的锦缎,上面的牡丹不是印染上去的,是有人用朱笔一笔一画画上去的。一朵又一朵,数也数不清,朵朵姿态不同,但却朵朵娇艳美丽。这长长的牡丹花毯在街道上长长延绵着,似乎永无尽头,从严王府一直铺到了秦玖的府邸。
牡丹花毯终有尽头,而思念和爱意却是永无尽头的。是的,这一朵朵的牡丹,是每一个无眠的夜里,颜聿挑灯画下的。
每当他思念她时,他便画一朵。每当他担忧她的伤情时,他便画一朵。两年来,他也不知自己画了多少朵。只知道每隔几天,一匹布便用完了,于是,命昭君再去拿。
如今,这长长的牡丹花毯带着他最深最浓的爱意,铺在了她的脚下。他要让她踏上这牡丹花毯,自此一生幸福。
秦府内,秦玖坐在铜镜前,任由红罗和绿绫为其梳妆。
她身穿大红色嫁衣,裙袂上绣满了鸾凤祥云,袖口和领口处则绣满了朵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襟前则缀满了各色珍珠,在灯光下,闪耀着潋滟的光芒。这嫁衣衬得她整个人艳光四射、高贵优雅。
昭平公主亲手将凤冠戴到秦玖头上,轻笑着道:“走了,去接七叔去!”
一行人乘着花轿到了严王府,貂蝉和昭君过来将她们迎了进去。到了颜聿房门前,昭平推了推门,竟是推不动,显然是里面上了门闩。
里面有人喊道:“七皇叔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娶走的,我说一句诗,你们若能对上,那便开门。”
听声音是聂仁,昭平应道:“快说快说!”
“孔雀开屏月初圆。”聂仁嚷道。
昭平皱起了眉头,尚楚楚答道:“芙蓉出水花正好。”
尚楚楚烧伤已经痊愈,容貌虽与以前有些变化,却还有五六分之前的样子。如今,云韶国虽没有了,但在颜聿格外开恩下,云韶郡变化并不大,依然由她母皇治理,只是不再是一个国家。
这一次,秦玖大婚,尚楚楚立刻赶了过来。
“轻轻亲亲卿卿。”这次听声音是周胜。
尚楚楚脸色微红,答不上来。
昭平嗤笑一声,“是谁这么浪荡,出这么羞煞人的对联,本公主不怕。秘秘觅觅咪咪。再来啊!”
门内哄笑一声,这时有人吟道:“空有一身牛劲。”
昭平一听是谢涤尘的声音,顿时噤声了。
这两人明明有情,却别扭了这么久才刚定下日子,还在秦玖和颜聿之后。尚楚楚和红罗、绿绫看着羞红了脸的昭平,笑弯了腰。
里面起哄道:“快答快答,答完了好开门,不然误了吉时。”
“闲枉二亩良田。”秦玖眨了眨眼,捏着鼻子喊道。
大门打开,姑娘们一哄而上,将一身喜服的颜聿拽了出来。颜聿却在秦玖面前蹲下身子,温柔地说道:“夫君背娘子上轿。”
深红色的锦绣衣衫,宽宽的背。
“好!”秦玖轻扬唇角,笑靥如花。
她趴在颜聿的背上,被他背着向前走去。
迈火盆,去晦气。跨马鞍,自此安。
没有人说话,唯有爆竹和唢呐的声音响彻天地。
一声炮响,花轿队伍沿着铺在地上的绣着牡丹花的锦毯前行。
当花轿终于到了秦玖府邸,她从花轿上下来,足踏着牡丹花毯,牵着颜聿的手,向前走去,步步生花。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从此以后,她是他的妻,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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