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焰的生日在阴历四月十三,小时候一神棍说她命途多舛,且十六岁二十四和五十岁必有大劫,问她要五十块钱,说要帮她破解。
彼时程焰和成穗一块儿,俩人一人一个甜筒,是成穗请的客。
程焰没吃过这玩意儿,正新鲜,低着头专心舔着甜筒,那老头见她不说话,危言耸听,“你不听我的,将来是要后悔的。有些事,你不能不信。你看到那边那个一步三跪的老太太了吗?早些年丈夫死了,前段时间儿子儿媳妇也没了,我早就说过,她是克夫克子克亲的命,嘿,非不信。”
寺庙门口,长长的台阶通向寺门,老头就坐在台阶下头,确实有个老太太,背着一个布包,一步三跪地往前爬,每一跪都虔诚无比。
成穗本来觉得新鲜,非要拉程焰过来,她掏了三十块钱问父母关系。这会儿听他这样说,不由有些不高兴,辩解着嘀咕道:“人家已经够可怜了,还要给活着的人心上插刀子。”
你老公孩子都没了,是因为你克他们,损不损啊!
这会儿还忽悠小孩。
成穗为人谨慎,也抠门,三十块钱对她来说已经是巨款,且图完新鲜也觉得对方一直缠着俩小孩的嘴脸太不体面,再不可能多掏出来一分钱。老头不待见她,听她反驳,一脸高深莫测地说:“说了你也不懂。”
神棍见忽悠不动成穗,过来危言耸听程焰,程焰这个人看起来脾气就硬,这种人大多思想简单,反而好忽悠。
可程焰压根儿没听,低着头,吃得旁若无人。
老头扯了程焰一下,“小妹,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到。”
啪叽,甜筒掉了,程焰表情不耐烦地抬头,“闭嘴。”
昨天刚打了架,程训之勒令她老实点儿,她这会儿收敛着脾气,只是有些可惜地拿纸巾把地擦了。
老头今天都还没开张,快到傍晚了才赚了成穗三十块钱,气儿本来就不顺,于是倚老卖老,大声斥责她没有礼貌和教养,不知道尊老爱幼。
然后程焰就忍无可忍把他的摊儿掀了,老头捂着心口“诅咒”她,“你别不信邪,你将来肯定是要倒霉。”
程焰嗤了一声,“我可以让你现在就倒霉。”
无论什么时候,程焰从来不信命。
命自我立,福自我求。
成穗那时候问:“你真的不怕吗?”
她说:“不怕。”
没有发生的事,她从来不做无无谓的担忧,她更在意的是,当下发生的事。
程焰大概身上自带什么buff,时不时就要撞见小偷小摸小混混,季时屿去A大参加一个活动,她周末没事,便去找他。
这天是她生日,从小到大她几乎没过过生日,因为觉得没必要,顶多程训之给她做碗长寿面,上高中的时候周思言他们过生日都请客,程焰还去过,倒是她生日,一次都没赶上过,不是她忘了,就是她没空。
其实不过是因为不在意。
她对生日这个东西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庆祝的。
但季时屿好像很在意,高考那时候,因为要备考,程焰自己都忘记了,却收到季时屿的礼物。
礼物看起来很普通,是一根钢笔,只包装很精致,程焰收下了,那支笔一直搁在柜子里,因为感觉太精致,用起来束手束脚。
后来江雪若看到,知道是季时屿送的,便感叹一声,“时神可真是大手笔,一根几千块的钢笔随手送。”
程焰第二天就拿去还了季时屿,太贵重,他眯着眼,一脸不高兴,“不要就扔了。”
她沉默很久,最终还是收下了,“以后补给你。”
她不喜欢接超过自己承受能力的礼物,因为还不起。
但对于季时屿,她却屡屡破例,大概是因为,面对他总会觉得来日方长,会有偿还的一日。
大一的生日,季时屿和她不在一个城市,电话定了一束花给她,那束花她没地儿放,让室友拿去分了。
大二这一年,两个人才终于离得近了点。
她虽然觉得生日不大重要,但知道季时屿肯定是要给她过的,于是便主动过来找他。
他还没有忙完,人在礼堂出不来。
程焰听说A大三食堂的饭特别好吃,于是过去找了位置点了份餐吃着,拿着手机跟他聊天,季时屿在问她,今晚回不回去。
程焰没情调地回答:“不回去住哪儿?”
季时屿沉默,谈恋爱谈得很受伤。
程焰才明白了点,笑了声,“都行。”
她对一些事,看得没那么重要,倒是更怕他身体不行。
季时屿没想干什么,只是两个人专业都忙,一年到头见不了两次面,每次见面都想多待一会儿。
今日天气很好,旭日暖阳,程焰心情也不错,本来想跟他出去走走,结果等啊等,一直等到黄昏他都还没能结束。
程焰坐在三食堂靠门口的甜品店,点了一杯杨枝甘露,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
A大的校园很漂亮,绿植都收拾得很用心,看起来赏心悦目的。
三食堂靠着12号寝室楼,是女寝,来来往往的女孩子很多,一个个青春洋溢,鲜活可爱。
程焰在自己系很少看到女生,于是不免多看了几眼,脑子里想的却是上回去季时屿的学校,听说季时屿在系里也是风云人物,长得帅,还是学霸,眉眼自带三分疏离,气质冷酷沉默,似乎格外吸引人注意。
他们叫他系草。
可惜名草有主,还没人去打听,就得出这个惨绝人寰的消息。
程焰那时问他,“你主动说的?”
那会儿才刚开学。
季时屿便给她看手机壁纸,看钱夹的相片,看社交软件的头像和背景,全是她。
程焰觉得肉麻,“你这样显得很呆。”
好好一个帅哥,立什么痴情人设。
季时屿沉默很久,生气了。
程焰还要去哄他,可是不会哄,只好学着他,把他的照片设置成手机壁纸和锁屏,倒是真的有用,经常被人扫到,然后问一句,“男朋友啊?”
她点点头,于是无论走到哪里,周围人都会有人知道,她有男朋友。
倒是可以免却很多麻烦事。
两个人离得虽然还算近,可因为种种原因,总是很难碰到一起去,活生生成了“异地恋”。
成穗有一天电话里问她,不怕情变吗?
一学期见不了几次面。
说实话是怕的,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大概是两个人真走到了尽头。
她只希望季时屿坦诚一些,真到了那一天就直接告诉她,他另有所爱,不至于让她恨他就够了。
程焰漫无目的思考着,看到一个人闯进食堂,身后有人在喊:抓变态啊!
男人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穿着黑色的休闲服,同食堂的许多男生打扮差不多,眼看着就要混进人群了。
程焰几乎出于本能地站起身,追上去,未免再往前到了密集人群不好抓,只好从餐桌上翻过去,飞身踹过他必经路,时间卡得刚好,两个人同时倒在了地上。
身后追过来的女生喘着粗气喊着,“快帮忙按住他,他是那个变态。”
从上学期就开始,女生宿舍楼里频繁失窃贴身衣物,还有好几个女生在女厕所里落单的时候发现隔板外头有男人的脚步。
这事最近闹得人心惶惶,报到了学校的保安处,在派出所备了案,但因为没有证据,也没办法抓到人。
保安处只能晚上加紧了巡逻,可毕竟人力有限,学校那么大,不抓住他,总有他发挥的余地。
于是好几个学院的人都自发在蹲他,今晚她在12号宿舍楼二楼的洗衣房露面,以维修工的名义徘徊在那里,偷了洗衣服的贴身衣服藏在里随身的包里,被蹲守的姑娘人赃并获,他从二楼跳了下去,包也不要了,逃到了食堂这边。
她实在没想到对方追了出来,原本打算混进人群里,从食堂西侧门跑出去,然后把人甩掉的,这会儿食堂人多,乱着,进去就安全了。
直到身后女生大喊,他才知道对方紧追了出来,疏忽了。
更没想到刚喊完就被人一脚踹了上来,连逃跑的余地都不给,他匆匆一瞥,看到是个女生,也和他一块儿倒了下来,便恶从胆边生,过来一把掐住程焰的脖子,袖中的刀片滑了出来,恶狠狠地看着周围人,“都别过来。”
围观的同学都傻眼了,一下子顿住脚,大声斥责他,“你别冲动。”
程焰也没有动,刀片就在她脖子处。
那群女生追上来,一瞬间头皮发麻,磕磕绊绊劝他,“这事儿本来不大,但你乱来你可要想好了。”
男人犹豫的片刻,程焰已经快速完成击打胳膊让刀片脱手,然后抬脚再次将人踹出去半米这些动作。
她上前一步拿脚踩住对方的胳膊,曲腿压住了对方胸口,冷声对旁边人交代了句,“报警。”
刀片被程焰击脱了,可不是很幸运,从程焰脸上擦了下,瞬间一道红痕,渗出了血迹。
程焰觉得晦气,声音便愈发冷了,“你最好别动。”
学校附近就是派出所,民警很快就赶到了,然后发现对方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事了。
这人有某些特殊的怪癖。
看到程焰脸上的伤,问了句,有事没有。
程焰敬了个礼,回说没事。
对方看她气质不同,多嘴问了句身份,她说自己公大的学生,过来找人的。
那人夸了她两句,又说安全为上。
她点头受教。
人带走了,围观人群渐渐散开,只几个女生看着程焰,眼神里都是敬佩,夸她动作好帅气。
季时屿闻讯赶来的时候,程焰还没来得及擦掉脸上的血迹,先被季时屿扯住了,他寒着脸,盯着她脸上那道血迹,看起来气得不轻。
“你可真行,我就一会儿没看见你。”他咬着牙,不能明白,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玄学加持,罪犯捕捉机似的,总能叫她撞上,且每次都要见点儿血。
他迟早要被惊吓出心脏病来。
程焰也不想,“……这不是碰巧了。”
程焰身子往后躲了下,刚刚还一身煞气,这会儿倒像是乖巧上身,狡辩一句,“为人民服务……是我辈职责所在。”
说完,她底气似乎足了些,“我是学警。”打击违法犯罪行为是她的责任。
周围有人觉得莫名有点儿好笑,程焰打人的时候够利索,这会儿也够怂,又有点儿紧张,这帅哥看起来好凶。
有人沉默地递上酒精棉签还有创可贴。
季时屿接过去,说了声谢谢,然后拉着程焰坐下来,认命道:“别动,我给你处理一下。”
程焰抗拒了下,忽然才想起来,为了缓解气氛,没话找话,“我都忘了,你是个医学生。”
季时屿冷哼了一声,“你少卖乖。”
程焰倒是乐观,“将来我要是出事,就送你们医院,我相信你。”
季时屿手顿了下,捂着她嘴,抬眸觑了她一眼,“闭嘴,别咒自己。”
程焰理亏,撇撇嘴没吭声,心想他这心理素质,怎么做警察家属。
季时屿又说了句:“真有那一天,你不如杀了我,你是有多恨我,要我拿着手术刀给你开刀。”
程焰:“……”
“我说一句,你堵我十句。”她皱着眉,“你要反思一下你自己,你最近变得很凶。”
季时屿都被气笑了,“你这倒打一耙学得不错。”
程焰觉得不高兴,“你怎么这么难哄。”
季时屿抬头看她,“你这是哄人?你这是诚心气我还差不多。”
程焰理直气壮:“我不会。”
季时屿给她贴好了创可贴,然后沉默拉着她手出去,两个人走着去校门口打车,路上仿佛冷战似的谁也不说话。
季时屿不知道说什么,很生气,可也不是气她,大概只是隔着人群看到那边的场景,以及耳朵里听到零碎的来龙去脉,脑子里只剩下担忧,怕她出事,怕她受伤,看到她脸上那点儿血迹,明知道伤口很浅,可仍旧心揪了一下。
后怕,怕万一。
可又清楚地明白,将来她面对的,会比现在要危险更多。
她说那些话又句句戳他心口。
走到一半程焰扯了他一下,他没反应。
她又扯了他一下,他还是没反应。
然后程焰便突然将人推到一旁的大树上,把他压在那里,脸几乎要贴着脸地蹙眉看他,“我错了,行不行!”
季时屿吞咽了口唾沫,愣神很久,真是开了眼了,第一次见有人道歉能道出要打架的架势。
可她从不会为这种事道歉,那句我错了更像是一种示弱,他觉得自己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于是他妥协道:“下次保护好自己。”
程焰点点头,“嗯。”
她松开他,拉着他手继续走,一副我终于把你哄好、哄人可太累了的样子。
季时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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