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楚天走了,消失得无声无息。每次经过墨竹园,浣沙总是会下意识地向竹林深处望一眼,碧叶轻拂,清香悠远,石桌上还摆放着那套冰玉茶具,而晨曦下穿梭于林间的清逸人影却再不见了。思及此,她的心中忽觉孤冷,仿佛这世间只剩她孤独一人,无处安身。
她自嘲地笑笑,怎么会孤独一人呢?就算萧潜被她硬生生地推开,就算宇文楚天来去无踪,就算曾让她深爱又对她始乱终弃的男人不知身在何处,她也还有疼她的娘亲,还有可爱的妹妹,这就足够了。
想起浣泠,浣沙即刻转向她的闺房,她还是没在房里,侍女秀烟支支吾吾,想来浣泠一定又去找宇文楚天了。这些日子,浣泠经常偷偷溜出去,回来时满脸失魂落魄,独自坐在房里,双目长时间直视着一个位置。她真希望浣泠能像以前一样任性而为,哪怕是又哭又闹,也好过她平静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肯说。
她苦口婆心地劝过,可感情的结向来最是难解的,别人的劝慰不过是绕耳的风声罢了。
从浣泠的闺房返回,兰夫人脚步匆匆迎面而来,见了她开口便道:“萧潜走了,皇上令他速返河阴,守住要塞,今日出发。”
“哦。”她轻淡地应了一句,“回军营也好,那里有许多军机大事等着他决断,他忙起来便会容易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
“沙儿,你何苦这样苦着自己?”
“是我种下的因,我就该承受这样的果。”
“可是萧潜他……”
“娘,浣泠又不知去了哪里,您还是派人去找找她吧,我看她这几日心神不宁,我有些担心她。”
提起浣泠,兰夫人更是忧虑重重,见浣沙心意已决,怎么都无益,她只好叫人去备了马车,亲自出去,除了找浣泠,也想找人来劝劝浣沙——浣沙这么执拗的性子她别无他法,或许有人会有办法。
过了午后,外面下起了绵绵秋雨,浣沙坐在池边的亭子里弹着古琴。一身淡衣素衫,三千青丝柔柔垂下,雨中氤氲着的雾气,让她整个人显得淡淡的。
雨声错乱,琴声凌乱,池水也被涟漪搅浑。她承认,她有些挂念萧潜,而那种挂念更多的是担忧,是愧疚,是她深觉自己终究是辜负了这么好的男子。
蓦然,琴弦在她指间断了,天籁之音在雨中戛然而止。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带着熟悉的温度捉住了她的手。她猛然抬头,看见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的宇文楚天。
细密的雨滴顺着他的脸无声滴落,浓密的睫毛沾染了湿气显得更加黑亮,那双黑瞳凝视着她,似乎要把她牢牢地刻在他的眼里。
“宇文楚天?”这一瞬间她是欢喜的,真真切切的欢喜,“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这个样子,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如烟如雾的大雨里,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痛苦,很深,如同蕴藏了千年万年一般的深沉。
“走,跟我走。”他不由分说地将身上的墨色披风裹到了她身上,为她系好领口的缎带,扯着她走向大门。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见你想见的人。”
来不及深思他的话,她忽觉身子一轻,不知怎么人已被他抱起,飞出庭院,落在飞驰而来的马背上。他从背后抱紧欲挣扎的她,策马飞驰,雨水在马蹄下飞溅……
不知奔跑了多久,不知飞越了几座高山,她终于看到了浩荡的军粮长队,最前方依旧是那个最威武英挺的将领。
“去吧。”宇文楚天抱着她下马,“去告诉他,你会等他回来。”
“我不去。”她态度坚决。
他比她更坚决,甚至用力拖着她向前走。见她固执地用尽全力挣扎,他终于不再淡然,抓着她的手臂大声道:“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一个男人若是真心对你,他不会在意你是不是清白之身!”
“怎么可能不在意?宇文楚天,换作是你,你能不在乎吗?你不想知道我曾经委身过什么样的男人,曾经与别的男人有过怎么样的海誓山盟,才会愿意为他怀了骨肉,为他摔得骨骼尽碎?”
他避开她直视的目光,哑声道:“我不想知道!既然你已经忘了,那段过去与你再无关系,你已经重新开始了一段人生,也应该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可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为何记得很多事,唯独不记得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声音颤抖如雨中凌乱的树叶,却丝毫不犹豫,“而且,我忘记了,不代表他也忘了。若是我嫁给萧潜以后,他突然找来,把我们过去的不堪之事全都公之于世,萧潜如何面对我?萧家又如何自处?”
“他不会的。”
她一惊:“你怎知他不会?”
“……他要想找你,早就来了,不会等到今日。”
“也许他只是还没找到我呢?”
“……”
“你别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在我没有想起他是谁之前,我没有资格接受萧潜的感情,也没有办法接受。”
“如果你想起了,就可以接受他吗?”
“也许吧。”
他缓缓松开了手。
带着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萧潜走了,消失在她视线的尽头。她站在山顶,遥望边关,千里迢迢,远山重重。
她对着远方,大喊:“萧潜,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回答她的只有宇文楚天无奈的轻叹。
她回头,对他笑笑,笑容比雨雾迷蒙:“我们回去吧。”
回程时,天色已晚,骏马穿梭在树林间。她虽穿着他的披风,雨滴还是顺着身体滑落,冰凉而清透。疾风一过,寒意顿时从湿透的衣衫沁入骨缝。
浣沙刚想用手揉搓轻颤的双臂,便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圈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隔着湿透的衣衫,肌肤贴在一起,有种异样的温度在身体里升腾,彻底驱走她身上的寒意。
“还冷吗?”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息,就像几日前的梦境一样,让她有种深陷梦幻的迷恋。可她不敢有丝毫贪恋,不着痕迹地退出他的怀抱。
“不冷。”
他便没再逾越,正襟危坐于马背,然马背的每一下颠簸,他们还是无可避免地靠近。
为了打破尴尬的情形,她问:“你医术高明,你可有办法帮我恢复记忆吗?”
“那要看你为何失去记忆。若是因为外伤致脑部受损,待伤势复原,记忆便可恢复,若是因为药物之毒所致,只需用解药解毒便可,但若是你自己不愿意想起那段过去,我也无法帮你。”
她抬眼看着他低垂的脸,晶莹的雨滴流过他飘忽的眼,让他看来那么温润,又那么亲近。
“抱紧我!”他的手臂猛然缩紧,大声叫道。
她一惊,只听风声鹤唳,无数支飞箭射向他们,快得划破雨丝。箭头透着冰蓝的光,看似矫健的骏马,中箭便会令人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宇文楚天抱着她飞身跳起,在空中旋转时接住几支铁箭,反手掷了回去。伴随着濒临死亡的惨叫声,几个黑衣蒙面杀手从树上跌下来,再没动一下!
浣沙缩在他怀里,她浑身上下都笼罩在暴戾的剑气里,她紧紧搂着他的腰,她无瑕去看,但耳边金属碰撞的声音、死亡的惨叫声和尸体落地的声音,无一不在告诉她这场厮杀的惨烈。
她将护命蛊放在手中,原本想在危急时刻帮他,几个回合之后,她见宇文楚天应对得游刃有余,便将手中的护命蛊放回袖内。今日出门非她本意,所以身上仅带了随身的护命蛊,这蛊虫极难养,她养了三年只养活几只,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护命之时,她不会用。
宇文楚天抱着她冲破重围,施展轻功掠上半空之时,四把匕首同时划破雨丝飞向他们,速度快得惊人。
闪避的反应还没从大脑传到她的四肢,宇文楚天已经用剑击落了四把飞刀,与此同时,他剑锋笔直地刺向飞刀射出的方向。可当他看清手持飞刀的黑衣人的身形时,他的剑忽然顿住,接着剑锋一转,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极美的弧线后,刺向另一个杀手。
正在他剑锋偏转的一瞬,丛林中又射出一柄飞刀,因为飞刀来自浣沙背后的方向,宇文楚天的视线被遮住,所以没法准确辨别方向和速度,他只能快速抱着她转身,用身体挡住了那把原本飞向她后心的匕首。其实,他不是没有办法打落最后一把飞刀,但他不想赌。就算有万分之一失手的机会,他都不会去用她的生命去赌。
飞刀穿透他的左肩,没入对面的树干。与此同时,三个杀手手中的利剑分别刺入他的左腹、右肩、右腿。
眼见又有冷剑随后刺来,浣沙及时放出护命蛊,蛊虫落在杀手的身上,即刻钻入肌肤,冷剑落地,被蛊虫袭击的杀手当即倒地身亡。
仅剩的两个杀手便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来了,为何藏头露尾,不想见到我吗?”宇文楚天冷笑道,即便身受重伤,他依旧挺然而立,搂着浣沙的左手也没有松开。
雨水更急,打湿了他的全身,滴下鲜红的血水。树丛中的黑衣人终于现身,如同暗夜使者般从天而降,长发飞扬,黛若远山,目似流星,朱唇微微上扬,带着魅惑般的绝艳,好似料峭寒风中的一株傲人雪梅,百花凋零,唯她一枝独秀,刹那芳华。
女子缓步走近宇文楚天,媚笑道:“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你打算躲一辈子呢。”
“我没躲,我只是不愿意见我不想见的人!”“不想见”三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
“哦?”女子挑挑眉,瞥了一眼浣沙,对立于一侧的杀手下令道,“给我杀了这个女人!”
杀手刚要举剑,宇文楚天立刻将浣沙搂在身后,声音满是阴森的杀气:“你敢动她一下试试看!”
女子干笑了两声:“你内力受损,又中了曼陀罗的毒,我看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力气保护她吗?”
“那你就试试看。”
“还用试吗?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你不会杀我。”宇文楚天勾唇一笑,那一笑当真是魅惑众生,即使他全身被雨水打湿,“你舍不得杀我。”
女子也笑了,倾身俯于他耳畔,双手搭在他肩上,眼波流转,媚声如骨:“宇文楚天,你还是这么懂我。那你再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想我不要忘了,这世上还有个女子叫——孟漫。”
孟漫!浣沙讶然看向那女子,原来她就是孟漫,宇文楚天人尽皆知的红颜知己,可这段相爱相杀的戏码,又是何缘由?
孟漫咯咯笑起来,声音越加媚得酥骨:“你知道就好。所以,我们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聊聊。”
“好,不过我需要好好休养,等我养好了伤再聊吧。”
孟漫嘲弄地牵牵嘴角:“做了宣国的王爷就是不一样,架子真大。好吧,三年我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几日。等你的伤养好,再来找我吧,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嗯。”
“可别让我等太久。”
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交代,孟漫带着手下离开,不见踪影,宇文楚天才抚着肩上的伤口,靠在树干上,陷入昏迷。她屈膝半跪在他身前,指尖拂过他被血浸透的伤口。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宣国最可怕的敌人,他将毁了她的国,她的家,还有她的爱人。初见时,她曾想过要帮萧潜杀他,却没有机会,如今她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杀了他,可她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都没有,满心满脑只想他能少流点血,少受点痛。
她一一探视他的伤,一枚飞刀和三处剑伤全是贯穿身体,上面还淬了毒。细嗅毒血的味道,她闻到浅淡异香。
是曼陀罗!
她以前在《九黎秘录》中读到过,火莲能解百毒,唯有曼陀罗与之相克,难怪宇文楚天百毒不侵,中了飞刀后便全身僵直,原来他们以曼陀罗对付他。
好在曼陀罗的毒性虽烈,却只会致人迷幻,不会伤及性命。看宇文楚天的情况,他伤得虽重,但无性命之忧。只要帮他止住血,等曼陀罗的毒退去,他便会没事。
夜已深沉,雨未停歇。浣沙半背半拖扶着宇文楚天跌跌撞撞地走在泥泞中,鞋子被淤泥卷住,她不管不顾,赤着脚走在混着石砾的淤泥里,任凭脚心被刺得鲜血淋漓。她的衣裙被树枝刮成碎片,手臂和小腿被划出一道道血痕,她一无所觉,加快脚步,只求快些走出树林,寻到一处可以暂时避雨之处。
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她总算拖着他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巨石,她将他放在巨石后,抱来树枝为他遮挡风雨,她又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到几株止血的草药,为他处理伤口。
她以为只要处理好伤口,只要等曼陀罗的毒退去,只要避过这场大雨,他便会没事,可他的身体越来越烫,不断在发抖,他的气息也渐渐散乱……
他的牙齿紧紧咬着双唇,握紧的双拳青筋毕露,好像在承受着极度的痛楚,而他也在剧痛中清醒过来。
“你怎么了?”她急切地问,“很痛吗?是因为曼陀罗吗?”
他睁开眼睛,望了望周围,忽然问:“今天是月圆之夜吗?”
她举目四望,此时大雨滂沱,别说圆月,月影都不见。她仔细推算了一下日子,道:“今日是十五,本应是月圆之夜。”
“哦。”他嘴角牵出一丝笑意,沁透着绝望的笑。
“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没事的,是许久未犯的旧疾了,疼一阵子就过去了。”
“什么旧疾,疼得这么厉害?”
他摇头,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疼痛让他咬紧手臂,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而她,只能在雨夜里帮他抵挡风雨,不断地呼唤着他:“宇文楚天,你再忍忍,雨很快就停了,等雨停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他点头,示意他听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似乎暂时缓和,他平静下来,虚弱地对她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你想说什么,说吧,我在听。”
他轻抚着她的长发,摸索着拭干她脸上的水珠,那不是雨水,因为雨水不是滚烫的,“你答应我,别再去追究过去,过去不管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忘了,是件好事。”
“好,我答应你。”
宇文楚天笑了笑:“以后我不能再守护你了,等萧潜回来,你别再拒绝他,有他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地走。”
如果他的语气中不是透着生离死别一样的决绝,她会答应,也定会仔细琢磨他这番话的深意,可现在她已经乱了方寸,只知道拼命摇头:“不,我不答应!你不能有事,你要好好活着!”
“你为什么不能听我劝,我是为了你好。”
“你要真为我好,就别再说这些话!”
“我……”又一波的剧痛袭来,他的神智不再清醒,喘息声越来越低弱。可他依然在不停地说话,“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从来没喜欢过孟漫,但她对我有情有义,甚至为了救我不顾自己的生死……我不能看着她死而无动于衷。”
“我相信。”
她刚才已看出他手下留情,才会让孟漫有机可乘,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解释那种无所谓的事情,只能随口应着。
夜风吹在他湿透的衣服上,他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他颤抖着说:“好冷,我能抱你一下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伸手抱住他毫无温度的身体,这样凄冷的雨夜,她不介意用身体去温暖他的冰冷,“好点了吗?”
他点头,指尖犹豫着探至她的腰际,轻轻环住。他的身体分明很冷,手心却是滚烫的,贴着她湿透的衣衫,一阵阵陌生的热流在相亲的肌肤间蔓延。
荒山野岭,衣衫不整,她不禁有些害怕,尤其是当宇文楚天托起她的脸时,她在他迷离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男人最原始的炽热。
他说:“我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不该住进兰侯府,不该接近你,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我又让你伤心了。”
她被他的话弄蒙了,一时忘了拒绝,也忘了反抗,懵然地看着他的唇越来越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不稳而微弱。从没有男人离她如此近,至少她的记忆中没有过,她完全不知所措。直到温润的唇落在她的唇角,由浅入深的吻令她的头脑轰然炸开般,支离破碎,一片混沌。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吻了她,那是男人对自己心仪的女子才会做的事!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会这么对她,而她又为什么没有反抗,他已强势地抱紧她,压在她身上的力量大得让她承受不住地向后倾倒。他的身躯顺势压在她身上,将她囚禁于他的胸膛与地面之间,手指顺着她的肩膀抚过她冰冷颤抖的心口。他越吻越深情,越吻越炽热,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
而她竟不排斥这种肌肤之亲,相反,她的身体仿佛被征服了一般,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着他永远这么拥抱着她,不要放开。
雨仍未停歇,风卷来的几滴打落在炽热的身上,更显冰冷。
他的吻越来越乱,甚至扯开她的衣襟,薄唇和指尖顺着她的肩头徐徐下行,这样的举动显然不再是发乎情止乎礼,而是要满足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眼前突然晃过浣泠和萧潜的影子,她猛地一惊,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惶然,她急忙推他:“不!不可以!宇文楚天,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捉住她挣扎的手,固定于身侧,如梦中呓语道:“反正我错了那么多次,也不在乎再错一次……”
这句话如倾盆冷雨倾泻而下,瞬间浇熄了她如梦如幻的火热。
“错了那么多次,不在乎再错一次?”她瞬间会聚灵力,一把推开他,“宇文楚天,你这算什么意思?”
她凄厉的质问声也令他如梦初醒般退后,他摇摇头,满眼悔恨:“对不起,我把你当成……”
他似乎想解释,然而这解释无异于在累累血痕上再多补一刀。
“你……你把我当成了别人?”
她怒极,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然后毫无尊严地拢好湿透的衣服遮掩身体,转身逃向大雨里。
他紧跟着追了过来,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不,你不能走,就算要走也等天亮了、雨停了再走!”
疾冷的雨水浇熄了身上的炙热,也让她骤然冷静,她回头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倾泻的大雨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双臂不舍的力道。
她想问他:你把我当成了谁?什么叫作“错过那么多次,不在乎再错一次”?你曾很多次、对很多人做过这样的错事?而我只是“不在乎”的一次吗?
流过脸颊的雨水变得滚烫,她哭了,她心痛了,她不甘心了,可此时此刻,她只能仰起头,努力用最平和的语气告诉他:“我不走,你是为我受伤的,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竹屋外,雨后的天空是水洗般的蓝。竹屋内,宇文楚天昏睡在青纱帐中。
他还活着。
幸好,大雨在天明前停歇,他中的曼陀罗毒消退了,她拖着他来到这个小村庄。幸好,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住着一位如仙子般脱俗的女大夫,灵丹妙药一应俱全,她以最快的速度帮宇文楚天止住伤口的血,还留他养伤。
竹窗半启,雨后芙蓉初绽,芳香拂来。浣沙坐在床前,看着他隽秀的眉峰紧锁,手指不由自主地抚平他的眉宇。昨晚的激情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时间去反应,去深思。此刻,当她静下心来,想起他们初见以来的点滴相处,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对他萌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这种情感很复杂,有对他宏图抱负的欣赏,有对他人格品行的信任,有对他内心凄凉的同情,还有一丝莫名的依赖,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希望有他在身边。
这么多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不觉间深陷,所以他昨天吻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所以当她知道他认错了人,她才会羞愤至极,所以他抱住她,让她别走时,她忍下一切的委屈,没有离开。
她是喜欢他的,只是她一直知道他是不能爱的男人,才不敢去正视,不敢去接受。
“小尘……”宇文楚天半梦半醒中伸出手,想触摸什么。
浣沙立刻抓住他的手:“你终于醒了,身上还疼吗?”
宇文楚天睁开眼睛,撑着双臂勉强坐起身,打量一下周围雅致的陈设:“这是哪儿?”
“是个与世隔绝的村子,这里住着一位女大夫,她救了你。”
宇文楚天又看向窗外,视线忽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一般,失神地望着外面的院落。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白衣胜雪的女子站在园中,雪白的纱衣罩着雪白的罗裙,腰间系着飘舞的缎带,一头墨发随意披散,只在鬓角处点缀着颗颗微小却又圆润的珍珠。
浅浅朱唇,幽幽凝眸,淡淡风情,纤尘不染的芙蓉在她面前都显得低俗。她就是雪洛,那个救他性命的女大夫。
浣沙忽然感觉胸口有点闷,干咳一声道:“倒是美人如玉,缥缈若仙,你也不用看得眼睛都不眨吧?”
“唉,我……”
他正欲说什么,雪洛莲步轻移,推门而入。
“你醒了?”雪洛问。
“嗯。”宇文楚天半倚在床上,眼光映着阳光,明暗难辨,“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浣沙惊得呆住,原来他们认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认识!
看出两个人有千言万语要讲,浣沙起身退到旁边,给雪洛留出最有利于谈话的位置。雪洛也没客气,走到床边,道:“很好。我住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很清静。”
“你为何要住在这里?若是为了躲我,你住在苍梧渊也是一样,我绝不会打扰你。”
雪洛忽然笑了,似乎听见一句很可笑的话:“你以为我住在这里是为了躲你吗?宇文楚天,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作多情?我们之间早就过去了,要不是小尘跑来求我救你,我早已想不起你是谁了。”
听见雪洛说想不起他,浣沙仔细观察宇文楚天的反应。她记得他说过:他此心只付一人,而那女子已然忘记他,难道那女子便是眼前这个仙子般洁净无瑕的雪洛?有可能,很有可能。
宇文楚天被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牵出一抹苦笑:“她不是小尘,她是兰侯府的大小姐。”
“什么?她分明是……”
“我确实不是落尘姑娘。”浣沙轻轻欠身,前面她插不上话,现在提到她了,她便不得不插一句,“小女兰浣沙,初次见雪洛姑娘,多有唐突,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雪洛看看她,又看看宇文楚天,眼中明显流露出“你们两个在跟我玩什么花样”的疑惑,但她终忍住没多问,点头道:“是我眼拙,认错了人,抱歉!”
“无妨,宇文公子也认错过,大概是我和落尘姑娘太像了……”
雪洛和宇文楚天相视一眼,别有深意。浣沙见状,故意看看窗外,笑道,“外面天气不错,你们聊吧,我去外面走走。”
浣沙走出门外,对着新鲜的空气长长吸了口气,心口才没那么憋闷。坐在窗前的树下,她撩起衣袖看看手臂的累累伤痕,再低头看看一双惨不忍睹的脚,倒是不痛,只有些心酸。心酸过后,她又不自觉汇聚心神,聆听房内的声音。
“小尘呢?她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雪洛问道。
问到小尘,宇文楚天顿时剧咳不止,那咳声让浣沙不禁担心他会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好了,我不问了。为了她,你居然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现在挺好的。”
“挺好?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的真气受损,蛊虫入体,全身是伤,且内息至阴至寒,你这样下去……”
“都是小毛病,无碍的。”
雪洛还欲开口,宇文楚天轻咳一声,雪洛便不再多言:“你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熬药。”
“等一下……麻烦你给兰小姐找件衣服,她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又干了,一定很难受……还有,我看她手上有划伤,可能身上也有,你给她瞧瞧吧。”
“你挺在意她的。”
“嗯,因为她太像小尘了。”
听见这句回答,浣沙再无力听下去,仰头对着碧蓝的天空,她怅然一笑。
她早知道他对她所有的温情和守护,都源于她这张与宇文落尘相似的脸,可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期盼,希望这些时日的相处,他能感受到她与宇文落尘完全不同的内心世界,对她另眼相待,现在看来,她的确是自作多情了。
听到雪洛出门,浣沙忙躲到树后,雪洛走远才走出来。她本想继续呼吸新鲜空气,听房内传来宇文楚天淡淡的询问:“外面空气好吗?”
“还行!”
“我想喝口水。”
她瞥了一眼走远的雪洛,走进房间,倒了杯水坐回他的床前:“你和雪洛姑娘以前认识?而且好像还很熟。”
他喝了水,道:“嗯,她的父亲曾对我有恩,我答应过会一生照顾她。”
“看来你照顾得不太好。”
“我向来不会照顾女人。”
“不会?你太谦虚了,我看你挺会照顾的,所以红颜知己才会遍布天下。昨天遇上个要杀你的,今天又遇上个救你的,话说,这么多女人你应付得来吗?”她在心里又补充一句,还有我这个“不在乎再错一次”的。
他笑了,笑得特别无奈:“是有些麻烦。”
“那也是你自己惹的。”
他忽然盯着她看,像是看一个特别奇怪的人。她摸摸自己的脸,还有被雨水打乱的发髻:“为何这么看着我?”
“你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她以前看不透他,畏他,惧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经历昨夜,她对他……剪不断,理还乱,心绪乱成一团,偏偏他又一脸的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不提,她却不能不问,于是她缓缓地说道:“昨晚,你中了曼陀罗的毒……”
“嗯。”他点点头,仍以波澜不惊的语气道,“曼陀罗与火莲相生相克,我中了曼陀罗的毒便会产生幻觉,做些有违常理之事,而自己又不记得。所以昨夜若是我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还请兰小姐见谅!”
他昨晚那么对她,现在居然如此轻松地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她咬牙切齿,才忍下再给他一个耳光的冲动。
最后,她冷冷地笑笑:“不必担心,你昨晚什么都没做。”
“……那就好!”
这时,雪洛拿了一件干净的衣裙进来,对她道:“兰小姐,我找了套衣裙给你,不知是否合身,你试试吧。”
“哦,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随我来我房里试试吧。”
“好!”她迫不及待地跟着雪洛离开,真有种永远不想再见他的冲动。
雪洛的房间和她的人一样,纯白洁净,没有刻意的装点,自是清雅脱俗。浣沙脱下自己的衣裙,简单洗了下身子,身上的伤口被热水浸过,分外扎眼。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雪洛讶然,忙为她细心地探视了一遍伤口,“你这些伤口都是被划伤的,是昨晚扶他走路时弄的吧?”
“嗯,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雪洛深深地看着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
“雪洛姑娘,你怎么了?”
她忽然问:“你真的不是小尘?”
“真的不是。”看雪洛质疑的眼神,她问,“我和落尘姑娘很像吗?”
“是的,几乎一模一样。”
“连言谈举止也像?”
雪洛点点头:“连对他那份不顾一切的心,都一模一样。”
浣沙无言良久:“哦,难怪他会把我当成妹妹。”
雪洛还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只道:“今晚你睡我房里吧,我去客房睡。”
想起雪洛的两间客房紧挨着,雪洛睡在客房一定可以更方便照顾宇文楚天,她省略了虚假的客套,大方地在雪洛的房间里住下。
或许是适应不了新的环境,这一夜她又失眠了,闭上眼睛总会想起昨夜的吻,心烦意乱地辗转反侧了不知多少遍,她才恍惚睡着。梦中,她又见到那个为她受伤的男孩儿。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她看见了他的脸。尽管他的脸上都是鲜血,尽管他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但那完美的五官还是异常吸引人,是宇文楚天的脸……
她受惊地猛坐了起来,全身都因为梦境的惊吓而颤抖。
拭着额心的冷汗,她抬头看外面的天色,不经意瞥见半启的窗子不知何时又被关上。心中即将熄灭的火星如同遇到春风,骤然点燃,越烧越烈,她再也控制不住想见宇文楚天的冲动,穿好衣服走向他的房间。
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只想看看他是否安睡,不想吵醒他。却不想她刚走到院中,就见宇文楚天房间的灯亮着,竹窗上映着一双绰绰人影。
她不敢再靠近,站在孤夜里看着房内暖暖的灯光,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谈得那么投机,想着想着,她竟无意中汇聚了灵力,听见里面的对话。
宇文楚天道:“你还年轻,不能一生在这里隐居避世。”
雪洛道:“我本来就无处可去,在哪里都一样。”
“我让人带你去宣国,你以后就住在俞王府里。”
“我住在你的王府算什么,又是什么身份?”雪洛的苦笑中隐隐有着一丝期待。
宇文楚天果断地答:“算是郡主,我的妹妹。”
“妹妹?宇文楚天,你是不是希望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妹妹,除了她?”
“……”宇文楚天没有回答,想来是默认了。
“为什么?你明知道你和她不会有结果,为什么不能放下,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有些事已经发生就无可挽回。”
“……假如那件事没发生过呢?”她问,声音有几分哽咽,“你会娶我吗?”
“我答应过裘叔和尉迟前辈会尽我所能好好照顾你,你是我的责任,也仅仅是责任。”他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的决绝,就如同他的剑。
雪洛哭了,她的哭声不再圣洁,不再脱俗,就如普通的女人一样,卑微。
他没有劝慰,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雪洛如泣如诉:“你知道吗,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躲你……前些年我一直住在苍梧渊,我每天都盼着你来找我,我甚至想,只要你来找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陪在你身边。我会努力帮你忘记她,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
“宇文楚天,我每天守着希望等待你,可你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再也承受不了那种无望的等待,所以我离开苍梧渊,找了这个荒芜的村子住下,我住这里,住在你找不到的地方,我才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你不是不来找我,而是找不到我……”
“雪洛,其实我早知道你住在这里,一直知道。”
雪洛愣住了,哭泣声也被惊得止住:“你居然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连我自欺的机会都不给我?”
透过窗影,浣沙看见宇文楚天的手落在雪洛的肩上,轻轻抚慰道:“雪洛,我这样满身罪恶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在这里自欺一生。连她都想摆脱我,重新开始一段人生,你为什么不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找一个能真正珍惜你的男人?”
“她想摆脱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真的给不了女人幸福!”
“……”
“雪洛,很晚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他的逐客令下得如此直接,雪洛无话可说,起身道:“嗯,你也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再来给你换药。”
雪洛走出他的房间,走入黑夜,脚步落下时,晶莹的泪滴也坠入尘埃。
浣沙黯然转身,正欲回房,却听房内传来宇文楚天平静的声音:“进来吧。”
浣沙怔了一下,理了理长发和衣襟,正欲走向他的房间,忽见房顶飞落一个人影,她细看身型,正是宇文楚天随身的女护卫。
女护卫走进他的房间,立刻跪地道:“默影无能,未能保护好王爷,令王爷受此重伤,默影万死难辞其咎。”
宇文楚天摆摆手,道:“与你无关。我是有意要给孟漫机会,让她以为她能杀了我。”
“王爷是想确定孟漫是否对您有杀意吗?”
“嗯。昨天这么好的机会她都没杀我,我相信她一定会帮我……”
“属下明白了。”默影道。
“我要在这里养两日伤,你差人去兰侯府给兰夫人捎个信,就说我过两日会将兰小姐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是!”
宇文楚天又交代道:“浮山北侧种有一片曼陀罗,你派人去采些回来,混少许天蚕与冰砂碾碎成粉,制成药丸,切记一定要在下月月圆之夜前交给我。”
“好,属下马上派人去办。”
“等一下,还有件事。”宇文楚天又道,“刚才我和雪洛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偶然听见少许。”
“嗯,听到就好。若我回不了宣国,你代我转告皇叔,雪洛的父亲对我有再生之恩,望皇叔能以郡主之礼善待雪洛,我便死也瞑目了。”
听到这句仿若临终遗言的话,院中的浣沙惊得退后一步,扶着树干才站稳。
默影更是立即长跪于地,重重叩首道:“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王爷定能安然返回宣国。”
宇文楚天只淡淡笑了笑:“记住我的交代就好。”
默影无言地看着宇文楚天苍白的脸,想要劝说,终碍于身份有别,不敢多言,再次重重叩首道:“属下遵命。”
待了一会儿,默影服侍宇文楚天睡下,又帮他熄了灯火,才悄悄离开。
浣沙犹豫了几番,也默默离开。
在床上望月到黎明时分,浣沙便起身下床。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早,却见雪洛早已在煎药了,她扇火的力道不疾不徐,不轻不重,专注的神情就像是刚会煎药的小孩子。
她上前一步,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这煎药最重火候,水火不良,火候失度,则药亦无功,你帮不上忙的。”雪洛指了指篮子里放着的草药,道,“你如果真想帮忙,就帮我把这些药放在外面晾晾。”
“好!”
她一边整理着草药,一边偷偷看雪洛煎药的样子。
长发垂落,娴静无瑕,巧目倩兮,气若幽兰,一身白衣衬得她如同一株开在水中的芙蓉,幽幽清香,极尽温柔。这样的女人根本没有男人可以抗拒,宇文楚天却只待她如亲妹妹,他到底有多深的执念,才会对那个女子忠贞至此?
唉,为什么他轻易就可以猜透别人的心思,却将自己的真心掩饰得滴水不漏,不让任何人触及?对浣泠是这样,对雪洛也是这样,对孟漫,对她……在宇文楚天的心里,她们都是过眼云烟吗?
时日一天天度过,宇文楚天的伤势日渐好转,可是浣沙的心绪越来越不平静,每次看见他的笑容,听见他温柔关切的声音,她都会心悸异常……有时候夜半难以成眠,她看见他房间里灯光彻夜未熄,会不自觉地循着光芒走到他的门前,她知道以他的武功一定能感觉到她来了,可他没有唤她进去,她也只好悄无声息地离开。
后来,她也干脆对他避而不见,每天不是待在药房里帮雪洛为草药分类,就是陪着雪洛去山上采药,再或者躲在房间里发呆,反正雪洛定会将他照顾得很好。五日后的傍晚,浣沙正在房里欣赏晚霞,忽见外面一双身影徘徊至庭院。
那个画面别提多么唯美,落霞与云朵卷着残阳铺设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你要走?”雪洛讶然的声音传来,“可是你的伤还没养好。”
“我没有时间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雪洛垂下脸,慢慢地沿着小路走,绣花的锦鞋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落寞的碎裂声。
第二天,他们离开了雪洛的家。临行前,浣沙去雪洛房间跟她道别,她还未开口,雪洛便问道:“要走了吗?”
“嗯,这几日多谢你照顾。”
雪洛对她露出微笑,可是笑容是黯淡的、恍惚的。
“雪洛姑娘。”她犹豫了一下,明知不该触及雪洛的心伤,还是忍不住想去劝劝她,“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雪洛苦涩地笑笑,坐回椅子上,继续摆弄着她的草药,很明显不赞同她的话。
她悄声退出去,刚要关门,忽然听见雪洛幽幽叹了一声,带着恳切的请求:“浣沙,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照顾他?”
“唉?我和他只是认识而已。”
她解释道,雪洛却一副了然的表情道:“只是认识,他又怎么会不顾性命救你?”
“我想,是因为我像落尘姑娘吧。”
“就算是吧。他这个人,看上去冰冷无情,心却比谁都柔软,他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尽力对每个人都很好……他一生未亏欠过谁,唯独最亏欠他自己。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多陪伴他,毕竟你……你很像小尘,你能在他身边,是他最奢望的快乐。”
“再像又如何,我终究不是他的亲妹妹。”
雪洛太高看她了,她不是与他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也不是他心中遥不可及的挚爱,她不过是他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过客,就算她愿意如飞蛾扑火般靠近他,也不过是他眼中不相干的局外人。
既然如此,她宁愿远离他,遥遥远望,静静想念,这就够了!
孤烟直上,苍穹渺渺。浣沙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回头再看,雪洛的院落越来越模糊。
走到一条小溪边,浣沙坐下休息,宇文楚天也默默地坐过来,小心地从怀里取出鸳鸯绢丝手帕,在河水里蘸了蘸水,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她正欲接过手帕来擦擦脸上的汗水和灰尘,瞥见那绢丝手帕上绣了一对情意绵绵的鸳鸯,顿觉他此举尤为可笑。
想要对她温柔以待,又担心她弥足深陷,所以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他已心有所属。他这个人真是心思缜密得可笑至极。
冷冷转过脸,她装作没看见手帕,低头喝了几口清冽的溪水。
宇文楚天见她不要,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心地将手帕折好,收回怀中前还仔细地用手指摸了摸,抚平褶皱。
“这么急着收起来干什么?”她将手摊在他面前,“我又没说不用。”
他微怔,又将手帕拿出来放在她手上。她故意用力将手帕在水中揉搓一阵,抹抹脸,擦擦手,十指拼命揉搓着鸳鸯,恨不得将它扯成两半。
见她一副和鸳鸯仇深似海的样子,他皱眉,拿过手帕帮她擦去头发上沾着的尘土,问道:“你心情不好?”
她想说没有,可在那两道敏锐的目光下,她只觉自己无所遁形一般。
“是为了雪洛的事?”
她没否认:“……你为什么急着离开?”
“给不了她想要的,就不要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你以为你离开,就不会打扰吗?你在她的心里,不论你出不出现,她的生活已经被你打扰得一团糟了。”
他抬眼望了望远山,几片流云,纠缠着浮动,交织在一起,却终究散去。
“路太远,你的脚上有伤,我背你回去吧。”他说着,伸手抚住她的肩膀,那种亲昵又自然的动作让她乱了心跳。她急忙推开他,后退了几步:“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我懂医术,你的脚能不能走下山,我比你更清楚。”
“你!”她扭过头,不想看他关切的表情,可还是从溪水里看见层层涟漪中的倒影,他还在看着她,“我知道你当我是落尘姑娘,心无杂念,可我们毕竟男女有别,还是避讳些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已不顾她的挣扎背起她,走向山下。她还想挣扎,见他肩头的伤口渗出一丝殷红,立刻停下所有的动作,僵直地靠在他的背上。
崎岖的小路上,她靠着他的肩上,呼吸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就像那个梦境一样。他忽然问:“你冷吗?”
她笑笑,不自觉地回道:“有你在,怎么会冷呢?”
他的脊背明显一僵,复又继续前行。
途经一个小镇时,宇文楚天雇了一辆马车,两个人歇歇停停大概半日,路便走到了终点。在兰侯府的门前,宇文楚天将浣沙扶下马车,她以为他至少会说声再见,可他没有。她也没有和他说再见,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再见,她和他的路,今日也走到了尽头……
宇文楚天转身跳上马车,他的背影很快消失,但是,他肩上浸透衣衫的鲜血清晰地留着她的视线里,再没办法消失。
回到侯府,浣沙刚到房间,兰夫人便匆匆来到她的房间。
“沙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没事,浣泠她……她还好吗?”
“浣泠?”兰夫人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边喝茶边道,“还好,在房间里休息呢。”
“哦!我以为她会伤心一阵子。”
“不会很久,很快就会过去了。”兰夫人顿了顿,问道,“宇文楚天的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了。”
兰夫人没有多问,拍拍她的肩道:“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默默地点头,一滴泪悄然滑入茶杯。
她认识宇文楚天只有一个月余,怎么可能放不开?可是,偏偏就是放不开,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都会不停地颤抖,闭上眼睛就是他的笑容晃来晃去。
兰夫人走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只是傻傻地坐在桌前,不停地喝着最爱的龙井茶,越喝越冷,越喝越苦。曾经最喜欢的浓香,此时也是涩的。原来这就是思念的滋味,可是他们才分开还不及三个时辰。
三更时分,浣沙又从噩梦中惊醒,披上外衣在庭院里闲走,目光触及黑暗中的墨竹园,便再也无力迈步。仰起头,只见院中的墨竹翠绿,楹林轻荡,而他却真的“不归”了。
从今后,晨曦初现时,再看不见那个恍若流云的人影,漆黑的夜晚,再没有一盏彻夜长明的灯,午夜梦回时再不会发现窗子被合上,心绪凌乱时,也再听不见那一曲诉不尽相思的《人不归》。
原来真爱一个人,不是淡然如水的欢喜,不是似有若无的惦念,而是像火炙烤着心口,想起他,便觉煎熬难耐。
原来,这才是动情之爱,这才是离别之苦!原来,她从未爱上过萧潜,一时一刻都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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