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永远笼罩在散不去的黑色云雾中,所以她看不到阳光,更加不能欣赏落日的美景。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望着水中阴云变幻莫测。
本以为魔域是一个相当可怕的炼狱,安心养病数日,才发觉这里还真是一个养伤的好地方。她可以不必担心轩会突然出现,搅乱她一池春水后,笑着对她说:好巧!
看不见阳光,她可以尽情地鄙视轩许下的承诺:“当她一无所有时,阳光只属于她一个人。”
阳光在哪里?
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打斗声,打断了她单思。她悄悄顺着声音走去,正看见夜鬽和明魂打得天昏地暗。
鬽影飘忽不定,始终缠绕着风中飘扬的白袍。她根本看不清夜鬽怎么出手,但明魂却能轻松自如避过所有攻击,有时还能轻易化解夜鬽的一连串暗招。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电光火石般在她脑海闪过:他们对彼此了如指掌。
对两个朋友来说,了解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对两个仇人来说这绝对是不合情理。除非在他们仇恨彼此之前,曾经是相交极深的朋友。那么能让朋友变成仇人的是什么呢?她搜肠刮肚地想了很久,难道是明魂抢了夜鬽的心上人?
不知何时,夜鬽数不尽的暗夜之手铺天盖地,源源不绝地从四面八方飞来,气势更盛从前数倍。明魂见状从容不迫地微颌双目,口中轻声念着咒语,身上飞出无数团白色云雾,正与夜鬽的黑手相撞。
瑟瑟秋风之中,黑白长袍在风中飞舞,黑与白在空中相撞……
两声轻微的呻吟之后,夜鬽和明魂均是退后数步。
夜鬽一口鲜血喷在地上,紧捂住胸口。而明魂也好不了多少,鲜血顺着嘴角流在洁白的长袍上。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久久凝视着彼此。
夜鬽最先打破死一般的沉寂,狠狠道:“你非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是!凡是你要杀的人,我就要救。怎样?”
“你随便好了,反正是王的命令,他怪罪下来与我无关。”
明魂一听有点动容,追问道:“他是千妖洞的洞主,位高权重,王怎么会让你暗杀他?”
“这你不需要知道。”
“依我看,是你想杀他才对。谁都知道你们向来不和,他多次言语冒犯你……”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心胸狭隘,卑鄙无耻之徒?”
明魂没有回答,小云可是在心里画了一个深表赞成的感叹号。
夜鬽嗤笑一声,“千妖洞遇袭,伤亡惨重。千魔竟然煽动手下小妖跟着他离开魔域,躲避劫难……如今魔域正是生死存亡之际,他若反叛必会导致其他一百零七洞人心惶惶。王顾及他地位颇高,不想因杀他失了人心,才会让我暗中动手。”
明魂无奈地揉揉被打伤的左肩,叹了口气,便捂住左肩步履艰难地在阴风中消失。“他在明潭,你去吧。”
黑色笼罩下的夜鬽,在那一刻,挺直的背影显得有点僵硬。
“真是两个怪人。”小云暗自嘀咕着,“打来打去竟是为了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王寝宫里的地面才修整好,今天一片狼藉的庭院恐怕又要劳民伤财了。”
忽然想起两人方才的较量,两败俱伤得有些蹊跷,两人虽一黑一白,一个出手狠辣,一个招式悠扬。但细细品味,大同小异,如出一辙。
正百思不得其解,六张因愤恨扭曲的美丽容颜出现在她面前。
她就是再蠢也看出是来找茬的,赶紧赔笑道:“几位夫人好……最近不忙吧?”
“有你服侍王,当然不忙了。”醋意大发的是王的新宠,七夫人。
七夫人玲珑有致的体态在紫色薄纱长裙下尽现妖娆,无可挑剔的容颜被涂抹得千娇百媚,浓妆艳抹竟也显得艳而不俗,仿佛胭脂是为她而存在的。
小云反观自己不甚丰满的身材,勉强算得美人的长相,可跟七夫人一比,简直不是一个层次上的美女。
“七夫人,您过虑了,凭您魔界第一美人的容貌,王怎会多看我一眼。”她是女人,当然知道是女人都喜欢消受赞美之辞。果然七夫人不自觉地理了理衣衫,抚了抚乌黑的长发,怒气消了两成。
“有自知之明就对了,凭你这姿色顶多是让王新鲜一两个月。等王腻了,你还不是要靠巴结我们过日子。”
“七夫人,您真有远见,小云愚钝……”
她一边赔礼一边瞄着不远处的夜鬽,一见他正捂着胸口与大夫人言语周旋,心凉如冰。好好的非要和明魂打架,弄成重伤,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了吧?一个个平日里看着都聪明过人,关键时刻都是些废物。
既然求人不如求己,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几位夫人今天心情不错,给她留个全尸也好。不过再想想,要是她们心情好也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估计在劫难逃了,保得住魂魄就算万幸了。
“其实我和王真的没什么,他只是偶尔来看看我的病情而已……”首要问题自然是摆明立场。
美若天仙的六夫人接道:“没什么?王会把你放在自己寝宫,夜夜流连在你那儿?”
六夫人与七夫人完全是两种美,略显消瘦的脸,配上尖尖的下巴,如凝脂般娇嫩的肌肤,美得我见尤怜。即便发怒时眼里都是沁着一汪秋水,如泣似诉。这样的女人该被收起来好好疼爱,出来和她抢丈夫有点暴殄天物。
“六夫人,您误会了,王每天只是来我这坐一坐,说说话就会走的,他一般都在圣殿后面的暗室里消磨时间。”
七夫人一听冷笑道:“少装模作样,我还不了解你这只狐狸精,凭借几分姿色,专门就会勾引男人的旁门左道。”
小云尽力压下自己胸中的怒火,勉强挤出点笑脸,干笑几声道:“七夫人见笑了,我年纪还小,勾引男人的事还没怎么学会。”
“不会?别跟我装蒜了,你前些日子不是勾搭个神仙吗?人家不要你了,就来找王……”
后面的话她完全听不清了,心上的伤口被无情地撕开,痛得她呼吸都有些艰难。同是女人,就不能给彼此留点余地,何苦!
她无言以对,低下头掩饰住满面凄凉。
“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伶牙俐齿吗?”七夫人还是咄咄逼人,成功地激发了她的勇气。
“勾引男人的功夫我怎么比得过你们……”
话音未落,她顿觉脸颊一阵剧痛。反射性捂住脸颊,已经猜到自己的脸肿成什么样子了,估计比明魂脸上的红印要深得多。
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
“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目中无人,这一巴掌是警告你好自为之。”
法力微弱不代表她懦弱,忍耐不代表好欺负。她就算打不过,也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小云毫不迟疑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向七夫人挥去,可惜途中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抓住。
她震惊地看向大手的主人,竟是一脸怒火的王。
这算什么?不想见女人为她争风吃醋,出面调停了?可是被欺负的人是她,难道还手都不行。
“放开!”她愤怒地扯回自己的手,根本懒得和他解释,赌气向房间走去。
刚走几步,手臂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扯住,身子一时失去平衡跌入一个如钢铁般结实的怀抱。
回神时,魔王正轻抚她剧痛的脸颊,柔声问:“你身体还很虚弱,法力也不高,不适合动手。”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话中的深意,魔王的巨掌已经挥向七夫人,红光一闪而过,不可一世的七夫人已跌倒在地,面容扭曲,似在咬牙忍着尖锐的痛苦。
“我给你两条路,一是现在就收拾好东西离开魔域,二是我让人把你拖出去。”王冰冷的声音中找不到一丝曾经有过的恩宠。
“王,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七夫人梨花带雨的容颜,看来楚楚可怜,让她都忍不住心痛起来。本想为她求情,还没来得及开口,“来人,给我拖出去,永远不许她踏进魔域一步。”
看见不久之前还一脸傲气的七夫人就这么被几个侍卫拖走,几个夫人脸色骤变,悄悄退后几步,趁着王看向小云的时候,匆匆散去。
“等等。”王一句话,几个人赶紧停住脚步,低头不语。
“以后还有谁敢踏进我的寝宫一步,这就是下场。”
“是。”几个人慌忙点头,快步退下。
见此情景,小云的心里并没有报仇后的畅快,反而隐隐有些失落,看来身为王的女人就要承受这样的卑微。
“还痛吗?”王充满疼惜和愧疚的眼光直直地望着她的脸颊。
“不痛。”她摇摇头。
“夜鬽,去叫明魂过来给她敷点药。”
“不必了……明魂和夜鬽交手受了伤,还是不要劳烦他了。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了。”
魔王扶着她进房,问道:“他们又打起来了?”
“是啊,我看他们伤得都不轻。王,他们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几百年都化解不开?”
“这是他们的私事,我从不过问。”
“打成这样都不过问……”她硬生生咽下了后面还想加的一句:你这王是怎么当的。而只是问:“他们好像挺了解彼此的,以前是不是朋友啊?”
魔王见她兴致勃勃,自是有问必答:“是不是朋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师出同门。”
“同门?难怪他们总是两败俱伤。可是,他们的武功怎么相差那么大?一个只会杀人,一个就会救人。”
“他们从不提自己师承何处,我也不便多问。不过以他们的身手来看,师父绝非一般人。”
“他们怎么会来魔域的。”她边问,边顺手从桌上倒了一杯凉茶,递个魔王,微笑道:“王,喝杯茶吧。”
魔王受宠若惊地接过,笑意从嘴角荡漾到眼中。见到王的样子,她的心底泛起一丝悸动,只是一杯冷茶都能让王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她何德何能受得如此恩宠……
曾经她想不通,拥有千年法力的王为什么说话总和白痴一样。如今她才明白,原来白痴的是她自己。能统领魔界对抗天庭几百年,怎么可能会蠢?是她无视那愚蠢背后的纵容。
“那是几百年前了,夜鬽来魔域请我父王收留他,父王与他密谈之后,便收他为左护法。时隔不久,明魂突然来了,自称因为受夜鬽牵连,被恩师逐出师门,也请父王收留,父王便收了他做右护法。父王被杀之后,魔域一片混乱。是他们追随我,助我渡过难关……”他说话时,“被杀”两个字咬得极重,眼光不自觉扫过小云的脸。
她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多,不知不觉柳眉纠结在一起。
“怎么?那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若真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仇怨,怎么会这么久还化解不开?再说,真的恨一个人,为什么还要来魔域和他共事,不是该躲得远远的吗?就算是为了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几百年还不晚吗?两个人好像还不着急的样子。”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你不妨考虑一下什么时候能嫁给我,我保证让你做大的。”
她信!七夫人那么轻松就给赶走了,她的地位谁还敢动摇。可是能做多久?也许很快她也会被如此不堪地赶走。
“王,今天七夫人的下场,是给她们的警示,也是给我的……”这次她不再装傻充愣了,而是平心静气地回道。
魔王瞠目结舌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面对她的平静欲言又止,缓步离去。
不及片刻,明魂便轻抚着左肩,拿着一个雕有山水花纹的精致小瓶走进来,凝视她良久才取出瓶中透明的汁液均匀涂在她肿胀的脸颊上。
一阵舒适的凉爽感取代了疼痛,她笑道:“这药挺有效啊!难怪你无所畏惧,原来有备无患哦。”
“都已经尝到报应了,还不忘讥笑我?”
她见明魂的笑容有点勉强,抚着左肩的手加了一些力道,即刻收起冷嘲热讽:“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习惯了。”明魂淡淡地回应着。语气还是专属于他的云淡风轻,却听得小云心底一颤。
习惯?这样的决斗和痛楚都成了习惯,该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事。
“什么仇怨化解不开,一定要这样?”
明魂细心地敷过药,收起精致的药瓶,才回道:“不知道。”
“你是不是抢了夜鬽的心上人?”
明魂又是深思良久才回答:“或许吧。”
她用心研究着明魂有点无奈的神色,发觉他的答案不像是敷衍。他该不会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仇吧?是她脑子不灵想不出来呢,还是夜鬽和明魂两个人精神有问题……
明魂满怀柔情地轻抚她的长发,轻声问道:“刚刚你对王说了什么?”
“啊?”她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他方才大发雷霆,圣殿里的没有一样东西是完好的……”
小云一听,暗中吐了吐舌头,万分庆幸有桌椅替她粉身碎骨。
明魂见她调皮的表情,摇头道:“不要再鄙视他对你的付出了,王能为你做的已经都做了……”
“他真的为我好就该给我自由,而不是想要把我囚禁在地狱里。”
“他没给过你自由吗?他全心全意守护着你,却换来你被欺骗,被伤害,他怎么忍心再让你去沉沦。小云,华山的落日再美终究是最后的绚烂,能在你伤痛时背你回来,为你疗伤的是王……”
“他对我的好我可以体会得到,可这种爱能持续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很快他也会像厌倦七夫人那样厌倦我,到那时我情何以堪?”
明魂轻压左肩,长长舒了口气才幽幽开口道:“你错了,王对你的情是不同的。以前他根本不懂得情为何物,只是很随意说句:‘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便简单地收藏起魔界所有极品的女人。
我以为他面对女人的眼神永远都会波澜不惊,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他站在渺渺青山上发呆。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见你在不停地跳,伸手想摘下树上一个很红的果子。
你很特别,不试着去摘离你最近的,也不试着选一个更大的,更可笑的是你甚至不用法力,只是那样单纯可爱地跳着。很多次那个果子擦过你的指尖,很多次它看来离你非常遥远,但你却一如既往,不馁地努力着,脸上挂着充满希望的笑容。
王就那么一直看着你,看了整整一个下午……你已经开心地抱着那个果子消失,他却还是失魂落魄地看着。
那天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记住,她就是我一直等待的女人,是魔域真正的女主人。’”
“不会吧?那好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她好像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次,她认定了那个果子,认定了那种方式,便执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小玫总说她蠢得可笑,可她认为坚持着自己的坚持,便是一种快乐。
“是很久了……王不是一个轻易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也不是玉清真王那种懂得诗情画意,灯火阑珊的男人。”
“玉清真王活得高高在上,任何事情只要他想做,都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他的身上飞扬着恰到好处的骄傲。王和他不同,他用鲜血换来的魔王宝座,不代表他真是可以征服一切的王者。身为魔界之王,背负的是整个魔界的罪恶,决定着魔界的生死存亡。
所以他不得不为生存处处谨慎,时时小心地计算着,活得比任何人都要辛苦,压抑。他没有心情风花雪月,只会尽他所能守护着你。”
“他对你的爱是让夜鬽悄悄守护着你;是耐心等待着你心甘情愿地点头;是变成你心上人的模样,哄你开心;是在你被伤害之后,喂你服下所有灵丹妙药;是把伤害你的女人永远驱逐……”
明魂的长篇大论结束后,她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王,不再是傻傻地对着她笑,央求她做八夫人的王。而是一个顶天立地,足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回想起那血盆大口,原来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还有那么一点点怀念。
看来明魂最高明的不是医术,而是那个足以给女人洗脑的三寸不烂之舌,难怪可以哄得无数女人为他痴心守候。
只可惜明魂洗不去她记忆中轩的最后一次回眸……
明魂离开之后,寝宫中的黑色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深深呼吸了数次,都无法缓解心中那种透不过气的烦闷。
回想起华山之巅轩说过的话:她注定要和魔域同生同灭……王才是她的归宿。
她的眼泪又悄悄滑落,宿命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无论怎么不合情理,都无法抗拒,也不容抗拒。她注定是要回到原本属于她的轨迹,留在魔域做这里的女主人。
不知何时,夜鬽已经站在她的面前,黑色的长袍连他的面容都遮住了,还是遮不住他阴森森的气息。
“什么事?”她平静地问。习惯也是一种可怕又可笑的东西,她早已不害怕他的鬽影,甚至对他还有一些好奇,总感觉他黑色笼罩下的是另一个夜鬽。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和明魂在一起,我就掐死你。”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是一种威胁,从夜鬽口中出来便是一种陈述了,一种对将要发生的事实的陈述。
“是王让他来的……”她轻巧地将责任推掉。
“王被你迷晕了,才会这么做。总之我告诉你,你不许再……再听他花言巧语。”
她好像在夜鬽短暂的停顿和重复中体会到一种不一样的滋味,只是无法确定那是什么。
她忍不住问道:“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为了一个女人吧?”
“你怎么知道?”夜鬽似乎有点难以置信,“他和你说的?”
“是啊,他还说……”她便随口编道:“他和那个女人……其实……”
“其实什么?”
小云一听便知自己猜对了,继续道:“其实他也说不清楚,你也知道他和女人总是不清不楚的。不过他说……你好像对那个女人……”不是她故意吊着人家胃口,只是她实在不会编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是他误会而已。”
“哦,误会?那你怎么不和他解释?”
“我为什么要解释?他怎么想是他的事,他认为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好了。”
小云忽然觉得夜鬽像个孩子,而且是一个赌气的孩子。原来他冰冷阴暗的外表下掩饰着一种单纯的倔强。
“这么说不是你杀的?”
“是她……”他好像猛然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说得太多了。
留下一句:“不关你的事。”便转身离去。
夜鬽走了之后,房间又变得空荡荡的,她的心也跟着空空落落。
想不通她该不该对轩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不通她对王的拒绝是对还是错,想不通夜鬽和明魂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斗了几百年……
最后她决定,既然想不通就什么都不要去想,一切就认命了。不是她的,强求也没用,是她的,躲也躲不过。
抬首间,屋顶悬着的夜明珠吸引了她。她跳了几下,夜明珠都擦过她的手指。让她又想回到几十年前,满载希望地笑着,愉快地去碰触高高在上的东西……
努力了很多次,夜明珠还是在上面,承托夜明珠的石台倒是在她的敲打下不停地晃动着。伴随着石台的晃动,夜明珠也在里面轻微地旋转着……突然,对面的墙壁轰隆一声开启。
逼入骨髓的奇寒从漆黑的密室中涌出,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呼唤着她,让她一时不自觉地缓缓走了进去。
经过一条迂回曲折的长廊,她才在黑暗中模糊看见一个闪着微弱黄光的琉璃瓶,状似新月,玲珑剔透。还不断有黑色迷雾涌出,感觉颇有些乌云掩月的意境。
她好奇地走近,拿起瓶子仔细端详,琉璃瓶上的花纹很独特,似火非火,似光非光,还有很多圆圆的图案。
她看了很久都看不懂,正打算放下,却意外地发现瓶口处刻着两个极小的字,借着一点瓶上微弱的光,她看到两个字:“曦轩!”
当“轩”字映入眼帘时,她的心狂乱得几乎跳出身体。颤抖的指尖抚过熟悉的轩字,仿佛抚过轩明亮的双眸。她轻轻把琉璃瓶放在怀中,久久不舍得放下。
原来爱情无所谓值得不值得,明知徒劳,明知痴傻,还是无法回头了……
她不知道自己对着瓶子哭了多久,只知道泪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袖。等她发泄完心中的苦闷,放下瓶子打算离开时,正对上一双充满憎恨的眼睛。
小云完全不能呼吸,震惊地瞪着面前扼住了她的喉咙的王。
她还来不及想出王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杀她,思绪已被黑暗湮灭了。
原来死亡是那么宁静……
她闭上眼,等待着自己的灵魂离开身体,等来的却是扼住喉咙的手一点点没有了力气。
最后,王放开了手,“我一心一意爱着你,尽我所能保护你,你却要背叛我。”
“我……”她想解释,喉咙处因痛楚引起的剧咳,让她无法说下去。
“他如此对你,你还要帮他毁灭魔域?”
“什么?”她一定是长时间没有呼吸,大脑迟钝,才会听不懂王在说什么。
“是他让你来偷镜月盏的吗?”王恶狠狠地问道。
“镜月盏?什么东西?”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指指旁边的琉璃瓶:“是它吗?”
“对,这就是可以遮天蔽日,保魔域不灭的镜月盏,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这回听懂了,原来王以为她来偷这个什么盏,才会气得要掐死她。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想不到这么一个小瓶子竟然有如此魔力,难怪王要看得那么紧。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东西这么重要,我早知道刚才一定不会碰。”她像是无知的小孩子一样,无辜地承认着错。
“你真的不知道?那你来干什么?”王的怒气平息了一些,声音也跟着小了很多。
“我见墙上突然出现一个门,就被一种特殊魔力吸引进来。”
“这么简单?”
“是啊!”她坚定地点点头,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能有多么复杂?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复杂的小妖,不求什么富贵,权力,单纯地想活下来而已。可惜事与愿违,她总是被卷进一次又一次的灾难之中。
她柔弱的身体啊,怎么总是要经历没完没了的伤痛……
王无声地抱起她走出密室,放在她一直寄居的床上,才开口道:“你休息一下,我让明魂来给你看看伤势。”
“不必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王坐在她身边,沉吟良久,以一种不容反抗的语气道:“明日我们就成亲。”
“什么?”她一惊,脱口道:“不……”
“好,那今夜我就让你成为我的女人。”说着他冷笑一声,握紧她挣扎的双手,顺势将她推倒在床上……
“不要,王……不要。”她尽全力挣扎着,可她区区几百年的道行和那纤弱的身体,怎么抵不过王钢铁一样坚硬的手臂。她只能任由沉重的身体压在身上,任由衣物被撕破的声音刺穿她的灵魂,从未有过的耻辱和心寒完全包围了她。
“求你……我答应,我答应……”这一刻她再也找不到其他方法可以结束这种羞辱,只能流着泪水,哀求着:“王,我求你,我早晚都是你的人,你再给我留点尊严好不好?”
魔王眼中跳动的火焰瞬间熄灭了,怜惜地抱紧她颤抖的身子,像是想要安慰她什么,像是想要乞求她谅解,但最终只说了句:“记得,明天!”
王也走了,只留她一人抱着自己的身体,低声哭泣着。
她不怪他,遮天蔽日的镜月盏是关系魔界存亡的圣物,她既然发现了镜月盏的所在,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灵魂留在魔域,另一条就是人永远留在魔域。
她知道自己终会有面对选择的这么一天,却想不到,来得这么快……
天空如浓墨一般的黑色逐渐淡开时,几名清秀的侍女捧着凤冠霞帔走进房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便快速为她打理妆容。
经过一阵忙碌之后,小云对着镜中的自己哑然失笑。几日来竟消瘦了许多,原本明艳的双眼浸满泪水,洁白的肌肤因施了一层淡薄的胭脂而平添了一缕柔情,完全不是最初她在溪水中见到的样子,但美得动人心弦。
如果礼堂上等待她的是轩,此刻她的脸上是否会有一抹万种风情的笑,也许会美得更加真实吧……
偌大的圣殿上,端正地站着约百名形容奇特的妖魔,估计是所谓的一百零八洞的洞主吧。她无心品评他们的长相,拖着血红的长裙一步步,静静地向前走。
王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却一直在默默问自己,我能安心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吗?我可以忘记轩,接受眼前这个男人吗?
当王嘴角那优雅的弧线划过她眼帘时,她顿觉天旋地转,轩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在她眼前旋转着……
爱上一个人,不论有多恨,有多怨,有多失望,思念还是不会间断的。
想到了轩,她下意识向后退着……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若她就这么认命,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的懦弱。
思及此,她转身向圣殿门口逃去,可惜夜鬽早已经站在那里,挡住她的去路。
既然无路可逃,她就只有面对,只有赌一次,赌魔王对她还有一丝怜惜,对她的情意如明魂所说的一样深沉浓烈。
她用力扯下头上金灿灿的凤钗,抵住自己的喉咙,绝望地笑着:“王,小云宁愿选择死,也不要嫁给你……如果你一定要我,我唯有将魂魄留在魔域了。”
她很清楚,圣殿上站着的任何一个魔,都可以轻松地取走她手中那毫无威胁性的“武器”,都有无数种法术让她不得不嫁。可谁都没有动,没有哗然,没有唏嘘,只是静待着王的裁决。
这就是魔域,没有规则,没有理由,就是命令和服从。
王——这个字不仅仅是一个称谓而已。
她看到王的眼中跳动着比身上的衣服还要明亮的红色,却在他脸上找不到一点情绪的波动,就连方才的笑容都僵硬在嘴角。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漫长,无边无际。她也没有动,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王沉稳地坐在专属于他的王位上,用异常平稳的音调道:“明魂。”
简单而熟悉的两个字在她耳边响起时,她才真正理解左右护法之间最大的不同。他们代表的:一个是生,一个是死。而她何其幸运,被赐予了一条生路,由明魂带离了圣殿。
大殿上还是死亡一般的沉静,所有人都还是面无表情地站着。仿佛明魂带走的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而不是王突然说的“新王后”。
魔域之门已经远远留在身后,她还不能接受自己如此轻易就能逃离的事实。因为她一点成功的快乐都感觉不到,心沉沉地坠下去。
她太残忍了,王对她一往情深,痴心以待。她却将手中凤钗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为的就是换取自己的自由。
快到树林时,明魂扫了一眼被她握得已经变形的金色凤钗,终于打破一路的沉默,开口道:“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赌输了会怎么样?”
“想过,最惨也不过是魂魄被永远囚禁于魔域。”
“值得吗?”
“被王囚禁一个人还是一个魂有什么区别吗?我只能赌他仅存的恻隐之心,看他的爱是不是真如你所说那么伟大。”她赢了,赢得那么卑鄙,可耻。
王竟然一句连“你走!”都没有和她说。那种深刻的恨,她可想而知。但她还是想不通,王为什么不杀了她,或者强迫她留下,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她?
明魂深深叹息了一声,道:“现在你证明了?他宁愿放你自由,也不想仅仅得到一个灵魂。”
“是证明了,我现在相信你没有骗我了。”
他笑了笑,笑容不似初见的温暖,多了一丝凝重:“你真是聪明……”
“聪明?你也在取笑我吗?”
明魂摇摇头,“不是,很多人自以为聪明,步步为营,时刻对得失精心计算,过得却不一定快乐。但你不同,你过得单纯快乐,有时还有点迷糊,但你在最关键的时刻懂得勇敢地坚持你想要到的……只可惜,你的坚持不一定是对的。”
她细细品味着明魂的话,终究没有听明白那是赞美还是讽刺,只好笑笑:“对错并不重要,我只要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就好。”
明魂的神色忽然变得黯然,沉默很久才道:“我有点羡慕你了。”
“我?爱上了一个连血和泪都没有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至少你遇到了一个值得你执迷不悔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确定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她终于在明魂垂下眼帘的一刻,捕捉到他的失落了,想不到他总是和女人纠缠不清,到最后却不知道哪一个是他所爱,真是可悲。
她又压抑不住心底蔓延的好奇了,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让你动心的女人?”
“动心?何为动心?我对每一个女人都很好,就像对你一样——在你需要的时候关心你,照顾你,仅此而已。”
“那个死去的女人呢?”
“谁?”
小云揉了揉额头,心想:她怎么忘了和明魂讨论他的女人的时候,一定要说得清楚点,否则他根本无法在数不清的女人中找出她说的那个。
“就是让你和夜鬽产生误会的那个女人呀。”
“误会?”明魂微怔,问道:“什么误会?”
“对了,昨天夜鬽来找过我,他说那个女人不是他杀的。”她竟然忘了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了。
“哦!原来你说的是洛纱。”明魂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小云倒是呆住了,结结巴巴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对他的恨都只是误会……你怎么……”
他却淡淡地道:“你认为我该惊讶吗?几百年了,是不是他杀的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她彻底迷糊了,这人是什么逻辑啊?误会过了几百年难道就可以不用解释?
“那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那个叫洛纱的女人?”
“洛纱……”他念着这个名字时的语气就和那天念着小玫名字一样,仿佛翻阅久远的故事,毫无刻骨铭心之感。
“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洛纱是我七师妹,甜美可爱,很喜欢说话。不论有没有事,她都喜欢围着我问很多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她?”她插言道。
“相处的时间久了,感情自然很好,但那种好也只是似有若无的……其实我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很平淡,根本没有喜怒哀乐。”
“那你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会不会生气?”她终于了解明魂了,原来他不是风流,而是一直想要寻找刻骨铭心的感觉而已。
他认真地想了很久,“如果说生气也只有过一次,就是我看见夜鬽纠缠她,撕扯她的衣衫的时候。我当时怒不可遏,想都没想便一拳打在夜鬽脸上。也就是从那次,夜鬽对我开始了憎恨。”
“就为了这点小事?夜鬽他是不是男人啊。”她小声嘀咕时,还不忘四处看看有没有夜鬽的影子。
“他从小性格就相当孤僻。虽然跟着我学法术,却极少和我说话。说来可笑,他五百年就和我说过四句话。从那次我打了他之后,他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提起夜鬽,他又忍不住摇摇头。
“四句?五百年就说四句?”
“是啊,第一句:闭嘴;第二句:没有;第三句:她早该死;第四句:是。”明魂重复的时候有点淡淡的感伤。
“真简练!”她不得不佩服夜鬽的冷漠,四句话不超过十个字。“所以你见到洛纱死,就怀疑是他杀的?”
“洛纱是被奸杀的……她法力不弱,能如此……做的屈指可数。加上我确实亲眼见到他纠缠洛纱,还口口声声说:‘把话说清楚……究竟喜欢谁……’”
“那你问他了吗?”
“问了,他回答我的是刚刚那第三句话。”
“其实不是他杀的。”虽然不怎么喜欢夜鬽,但小云还是要帮他解释一下。
他神色一暗道:“是不是已经无所谓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已经对他的心狠手辣麻木了。”
“麻木?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对他的态度是麻木?”
“你没看出来吗?”明魂停住脚步,很认真地道:“那你看出了什么?”
“仇恨啊,难道不是吗?”她由始至终都是这么以为的。
明魂笑着摇摇头,“我不恨他,我只是看不惯他毒辣的作风而已。”
小云诧异地看着明魂,只是为了看不惯,见面就拼得你死我活!
有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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