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到医馆,已是第二天黄昏了。
见到坐在门前痴痴发呆的小云,他的心中涌起浓浓的眷恋,下定决心的别离再也难以启齿。
为什么玉帝连一个选择的机会都不能给他,纵然他肯放弃一切,换来的也不过是这十几天的快乐。
“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小云一见到他,笑着跑到他身边。
他装作没有看见她眼中未干的泪水,压下心中的苦楚,淡淡笑着:“我让你等,就一定会回来。你何必心急?”
“轩,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只要让我等你,我就会等……只要你说!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小云脸上的焦虑和忧愁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不顾街上的人来人往,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我答应你,永远不会突然消失。你也要答应我,不论如何都要活着……”
“我不要!”她急切地抓着他的手道:“我要和你一起,生死相随!”
“别傻了,我带你去看日落吧。”属于他们两个的时间不多了,他可不想回医馆对着那个总在不该出现时出现的孟大夫。
两个人望着云雾在变幻莫测的色彩绚烂后,渐渐飘散,相顾无言。
话太多,便不知如何开口;
苦太深,便不愿轻易道出;
情太真,便无法说出“离别”。
所以他们默默地坐着,等待着繁星满天,新月如钩,等待离别的时刻。
天空已经有了曙光时,小云打破了沉默:“这里好冷。”
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言地转过头。
她尴尬地笑笑:“我们聊聊天吧。”
“有什么好聊的?”
“那我们下几盘棋吧。”
他思考了很久,才笑着说:“你的棋艺太差。”
他明白小云说什么,可惜一样的对白,不一样的心境了。
他如今除了心甘情愿地回去,已经没有选择。既然要结束这短暂而美好的梦境,何必给她留下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小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可惜还没走几步,竟撞入轩温暖的怀中。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小云因消瘦而变尖的下颌,深黑色的眼睛再不掩饰自己的深情,专注地将她的一切永久地铭刻在心里。
情欲究竟是什么他不了解,他只知道她期待的眼神像火焰一样焚烧了他的灵魂,击溃了他几千年的无欲无求。明知优昙纵然再美只有一现,他也无法在柔软的身躯中寻回丧失的自制,明知这一番云雨过后,几千年的正道沧桑付之一炬,他还是只想拥有她,一刻,永远……
一种带着恐惧的期待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战栗地等待着他贴近的唇……
他的吻不是第一次那种温柔,缠绵的,而是带着狂乱和激情的占有。越吻越深,也越吻越烈……
渐渐地他的唇开始向下移,如火焰般灼烧着她的肌肤。
她一直以为神仙没有血泪,该是冰冷的,此刻她才发现轩的身体一如他指掌间常常闪烁的光芒,能燃烧到灵魂深处。
他的手轻巧地穿过她的衣襟,游移于她紧绷的身体,点燃她青涩的热情。
“轩……”她柔软干涩的呼唤,恰如在火焰中加入干柴,轩灼热的手移至她的腰间,将她搂得更紧,令两具同样燃烧的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
“小云……”他轻吻她的耳侧时,温润的气息挑拨着她敏感的神经:“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你一定要记得:我爱你!”
他终于说出口了,为了这句话她坚持了多久,等待了多久,一个痴傻的心浮浮沉沉得完全疲惫了。真正争取到了,她才发觉一句话是那么微不足道。她更想要的是他的人留在她身边,而不是留给她一句话……
蓦然间,天空飘洒起白茫茫的花瓣雨。
顷刻间,地上铺满了雪白的芙蓉花瓣。
在她沉浸于圣洁的唯美时,轩缓缓将她的身体放在柔软的花瓣之上,轻颤的十指解开她腰间的丝带……
层层叠叠厚重的白云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阻断了所有好奇的视线。
山间的苍柏被云雾中传来的对白笑弯了腰。
女人抱怨道:“你到底会不会?”
“你说呢?”
……
“你会不会呀?”
男人咬牙道:“我以前可是做神仙的,又不是妖精……这种事情,我三千年来,连想都没想过。”
“妖精怎么了?着你惹你了!”
“勾引我了……”
“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女人不满地反驳。
“第一次见面。”
“有吗?……我是给你看我的裙子……”
“可我看到的不是。”
“那是什么?”
“妖精,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男人叹息不已。
接下来,苍柏再怎么努力也只能隐约听见两人的呢喃和细微呻吟,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东方升起玫瑰色的朝阳。
当激情燃烧后渐渐褪去,轩才看到小云流血的唇和眼中饱含的泪水。
“小云,我……”他见小云默默地起身,一件件穿好自己的衣服,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将要出口的对不起,又生生咽了回去。
“决定了要走,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她转过身背对他,低声哽咽着说:“我只求你一件事,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好。”
小云听到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猛然转身,质疑和心碎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心上。他记得每一次相见,她都是笑的。很多次他已经心酸得挤不出一点笑容,小云还是会笑着对他说:没关系!今天他的“好”字该是伤她太重了。
一句他很多次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冲出口:“哭出来吧,靠在我的肩上把你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小云听到他的话,愣了很久,才哭着扑到他的怀中:“你只要说一句让我等你,哪怕是一千年一万年我都会等的,你就算骗我一次,许下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也好……至少我还可以自欺欺人地等下去。”
“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要听你说:你会回来,会回来…….”她沾满泪水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脸,那一阵阵的冰冷顺着脸颊流过身体。这就是眼泪的感觉吗?让他无法低下头装作坚强和冷漠,无法掩饰自己的不舍和眷恋。
他捧起小云的脸,为她擦去泪水:“小云,我不能骗你。今日我触犯了天条,将会被永生囚禁了……我们再没有重逢之日了。”
“那你还要回去?”
“我也不想回去,来抓我的人很快就会到了……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们一起逃吧!”
他笑着看看她天真的眼神:“逃?哪里没有天地?趁着现在来得及,你快去魔域,永远别再出来……”
“不,我不走……除非你答应我会来找我,不然我宁愿在这里粉身碎骨!”
“小云……”一阵阴冷的风停吹过,满地洁白的花瓣随风飞起,散落到尘土之中……
“小云,快走!”他慌张地推着小云道:“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我不走!”
突然间,天地一片阴暗,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身着银色盔甲的紫微真君在闪电中从天而降,脚步过处,地上清晰可见裂痕,雄壮的华山好似都承受不住他的力量。
“玉清!你触犯天条,玉帝已经震怒。速速让开,待我灭了这小妖,跟我回去领罪。”紫微真君的声音就像“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余音不止。
轩坚定地挡在小云的身前,大声道:“此事与她无关,何必为难她一个小妖。”
紫微真君完全不给他面子,从腰间取出紫微宝剑,手执宝剑,面无表情道:“别跟我说这些废话,我是奉旨办事,你若再不闪开,就休怪我了。”
他早已听闻过紫微真君手中宝剑既能斩妖除魔,还能诛仙灭神。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有机会领教。
他聚集真气护住心神,悄声对身后的小云道:“快点走。”
“你会不会回来?”小云仍旧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她的意思很明显,在生离和死别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他忽然也不想反抗,闭上了双眼。生离和死别他也宁愿选择后者,若是这一剑真可以结束他几千年来灵魂上的折磨,倒也算是紫微真君的一件功德了。
可惜,奇寒的剑锋割开风雨,割开闪电,也割开了他身体燃起的火焰,最终还是在他身前停下。
以他对紫微真君的了解,这个性格怪僻的神绝对没有关键时刻手下留情的习惯,睁开眼才知是太白金星的拂尘缠住了他的剑。
“曦轩,你闪开吧!”太白金星飞落他身边劝道。
“太白,我可以跟你们回去,你放过小云吧。”
“太迟了,刚刚玉帝已经下旨,要灭她元神。而且特意吩咐:谁若阻挡,杀无赦!”
轩身体一颤,惊道:“他真这么做?他明知道……”
太白金星压低声音道:“玉帝若是不顾及你,也不会留她到今天。她已经诱你犯了天条,玉帝不杀她何以服众?何以救你!”
紫微真君倒是不管他们说些什么,巨掌中聚集真气,将他们笼罩在青光之下。
刚才的一剑虽未灭了轩的元神,却伤了他真身,一时间他无法聚集真气,无能为力地看着小云的身体飞向了天空,看着她笑得还是那么灿烂,久违的羞愧再次侵蚀他的灵魂。
他至高无上的父王没有骗他,果然要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为他而死,让他永远记住他的狂傲带来的不幸后果。
“不!”轩欲飞身相救,手臂却被太白金星牢牢抓住:“你该了解紫微真君的脾气,他眼里只有圣旨!”
轩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太白金星的钳制,怒道:“放开!太白,在这个时候,连你也不念旧情了吗?”
“轩,这个时候我若放手就是害了你。”
他愤怒地看着太白金星,在他的生命中,经历过太多次心痛,本以为自己承受的已经够多,今天看着三千年的朋友绝情至此,除了愤怒,他找不到任何感觉了。
忽然之间,一阵天旋地转,飞沙走石,一黑一白光芒在阴暗的天空乍现,无数双黑白之手伸向太白金星。
轩趁着太白金星闪避之际,挣脱他的钳制,飞向天空。用尽他最后一丝元气将小云推下万丈深渊:“去魔域等我……”
他看着心爱的人堕入黑暗的深渊,自己飞上云霄,才明白什么叫天意,什么叫宿命。
纵然用情再深,到底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明亮,一个阴暗。
天界金銮殿
金銮宝殿上那光芒万丈的宝座分外刺眼,上面正襟危坐的人一如三千年前一样冷酷,而他已不再是那个以为乞求有用的曦轩了。
“罪臣,叩见陛下!”他跪在殿前,叩首道。
玉帝面色深灰地看着他:“你可知罪!”
“臣知罪!”
“可知该受何处罚?”
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装作很平静地回着:“永生囚禁。”
果然,玉帝大怒,吼声震碎面前的书案:“明知故犯!你当真视天条于无物吗?拖下去,将他永生囚禁于千年冰川之下。”
“谢玉帝。”他坦然地叩首谢恩。对他来说一次卑微的哀求已经足够了,就算要魂飞魄散,他都不会再去寄希望于他狠心的父母了。
众神均是一惊,就连最平和的观世音菩萨都停下默念的咒语,睁开明眸环视众神。
太白金星最先打破沉静,上前跪拜道:“玉帝息怒,玉清真王元神大伤,以那潭水之寒,莫说是永生,恐怕百日他也未必熬得过。”
太上道君连连附和,点头称:“是!”
“都不要说了,熬不过,也是他咎由自取。”
太白金星沉思片刻,欲言又止,转身看向太上道君。
太上道君会意道:“如今神魔大战之际,废了玉清真王恐怕正中了那些妖魔的计策。”
太乙天尊见玉帝垂下眼睑,也上前开口求情:“此言有理,除了玉清真王,恐怕天界无人能当此重任,陛下不如就给他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吧。”
观世音菩萨缓缓道:“情欲本就是难以掌控之物,既然玉清真王知错,就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轩见众神急切地为他求情,暗中摇了摇头。这就是天庭,上面的不想杀他的人惺惺作态,故作义正辞严。下面看得穿世事的神偏偏装作不懂,求得感天动地。而他竟不知是谁掌控着他的生死。
太上道君见玉帝沉默,向太白金星点头示意。
太白金星立刻接到:“臣以为,待魔域铲除,再将他功罪并论也不迟。”
玉帝终于长舒了口气,露出“怒火”平息的表情:“好吧,玉清,既然众神极力为你求情,我就给你一次机会,罚你在冰川下囚禁九九八十一天,能否熬得过就看你的宿命了。”
玉帝想了想,又问:“那只狐狸精可灭了?”
由始至终皱着眉,闭口不言的紫微真君刚要回话,太白金星抢言道:“跌下华山了,应该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
“哦?紫微真君,真的跌下万丈深渊了?”
紫微真君瞥了一眼太白金星,才躬身道:“是跌下去了。”
轩被囚禁于寒潭之中。
冰水寒潭中,轩第一次尝试到寒冷的滋味,火焰无法燃烧,真气无法运行,任由冰冷吞噬他每一寸肌肤,折磨他每一根神经,体验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无奈。
几天之后,他的真身失去了知觉,飘忽的灵魂好似清醒又好似朦胧,隐约中感觉到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但已无力去思考是谁在走来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他:“曦轩……”
他身体无力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更何况讲话。想起太白金星说过他熬不出百日,不由得想笑。太白金星太高估他了,别说百日,恐怕他十日都很难熬过去。
“轩!我在等你,轩!你听得到我在叫你吗?”小云的声音将他从昏沉中惊醒。
那个痴痴坐在地上等着他的身影唤起他求生的欲望。他不能就这么死去,小云一定还在魔域等着他。
回忆起那美丽的夜和销魂的身体,他的心禁不住泛起一丝涟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拥抱那软玉温香,想着想着,他的胸口一热,周围不再冰冷。
闭上眼,轩没有再睡去,开始认真思考着他很久没有想通的问题:小云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长相吗?自从被她骂过之后,他认真地研究过,的确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超凡脱俗,顶多也只是比凡人少了点缺陷,多了点气质而已。
法力吗?也就比妖魔高那么一点,但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要来何用。想到性格,他自己都不敢恭维。自以为是,我行我素,软弱无能还狂傲自负,小云一句都没有骂错。
真情?就更不要提了,甜言蜜语不会,柔情蜜意不懂,除了逃避和压抑他好像什么都没做过。想不通,他怎么也想不通什么地方就能让小云至死不渝,生死相随。
他正决定换一个简单的问题想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曦轩……”
他以为太白金星又是来确定一下他是否还活着,寒潭的水突然如帘幕一般分开。
他虚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起,平稳地落在仙气渺渺的云层之上。他睁开眼,对着太白金星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便失去了意识。
王母娘娘俯身轻抚着轩冰冷的脸,再也无法掩饰她的心痛和愧疚,失声呼唤道:“轩儿,早知会把你害成这种性子,娘就不该事事都由你……”
看着自己最后一点血脉被折磨得虚弱不堪,她的心比任何人都要痛。谁会不疼爱着自己的儿子,可她毕竟不是普通的母亲,她是天地之母,在很多时候就是再怎么心痛也只能悄悄藏在心底。
玉帝伸手扶起她,也是愁眉不展:“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还是想想怎么能帮他度过这个劫数吧。”
他转头看向太白金星,“太白金星,那个魔界之王会出手救那个小妖吗?”
“应该是,曦轩做事向来谨慎,他若不能肯定魔王会来,绝对不会忍心将心爱之人推入万丈悬崖。”
“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竟然让神魔争得你死我活?”玉帝哀叹着摇头道:“轩做事一向有分寸,怎会为她落得如此地步!”
太白金星更是感慨万千:“那小狐狸明知爱上神仙便会万劫不复,还至死不悔,这份执着和痴心的确不多见……唉!能让曦轩如此痴迷,又岂会是一般女子。”
玉帝低头对着轩面无血色的脸深思良久,才道:“既然是个特别的女人,就试试特别的方法吧。太白金星,这事也就只能就交给你了。”
王母娘娘待太白金星离去,有些不满地问道:“为什么不杀了她?留着她早晚都会害得轩一无所有。”
“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若我们真的杀了那个妖精,你认为轩还会剩下什么?这几千年他经历的伤痛已经够多了,难道真要他看着至亲至爱一个个远离他,背弃他?”
说完,玉帝俯身抱起轩的身体,一步步向玉清殿走去。
魔域
直到轩越飞越高,在她的视线中消失,小云才静静地闭上眼睛。她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在这里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我一定会感谢上苍,感谢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
原来话真是不能乱说的……
好长一段时间,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各种各样的情景中穿梭。一会是溪水边,一会是华山,一会是医官……面前的人换来换去,却没有轩的身影。她很想问问自己是生是死,可是没有一个人停住脚步看她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站在一条陌生的长街上,周围人来人往,只有她傻傻地站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令她迷失了方向。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为她拭去眼泪,牵起她的冰冷的手,轻轻地说:“别哭。”
她想知道是不是轩回来了,所以努力地睁开眼想看得更清楚,眼睛却被一道强烈的光刺痛。
“你醒了?”
一听到那略带兴奋的声音,她紧紧闭上眼睛。
是王,那个她最怕见到的人。
自从那场惊心动魄的婚礼之后,她一直没有见过魔王,她很想王能原谅自己的自私,又希望他永远别原谅自己,彻底把她这个不值得爱的女人忘记。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王见她已经醒了还是不肯睁开眼睛,叹道。
“不是!我只是没脸再见你。”她坐起身,低着头小声解释着:“你对我那么好,我却一再伤你的心,我……”
魔王忽然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是我不好,我没有用。”
“王……”她用力推了推他如钢筋铁骨般的身躯,发觉自己是徒劳之后,便不再挣扎。听着魔王沉重的心跳声,她感觉到一种很熟悉的安全感。
曾经,她被欺负的时候,是多么希望能有一双这样刚强的臂膀,强壮的身躯可以让她倚靠。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了,却被困在其中。
“小云,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魔域,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将她搂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
“王,我不值得。”她努力地呼吸着仅有的一点空气,“你了解我吗?我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痴情。也许你只是因为得不到我,所以才会把我幻想得太美好……”
“不是。”魔王放开她,轻柔地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她的指间:“小云,我对你才是真正的爱,只有我才是真心为你好。”
她怔怔地看着魔王闪烁着泪光的眼,那是眼泪吗?刚毅的王也为她流泪吗?他的爱如此真实,就如泪水一样,可以触摸和感受。
“我在你心里那么重要吗?”她颤声问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的眼神渐渐迷离,像是看向了遥远的过去:“一切要从五百年前说起,我的父王被杀,我的一切都被颠覆。魔界众妖为了王位争斗不断,死伤无数。而我为了保住父王一手创建的魔域,纵然再不情愿也要强迫自己卷入厮杀之中。
大约在三百年前,我在一次争斗中受了重伤,生命之火在雪地中逐渐微弱,即将熄灭。我不想死,我还有血海深仇未报,我还要守住魔域,否则我无颜面对我死去的父王。我好渴望温暖,哪怕只有一点点可以让我留住生命之火也好。就在那个时候,有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趴在我身边,不停地舔着我的伤口,舔去我的痛苦,我的绝望。她见我冻得僵硬,便帮我把身边的雪都推开,用很多很多树枝把我盖起来……
那一夜,她睡在我身边,紧紧依偎在我的怀中。她的温暖,柔软,陪着我远离了死亡。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她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只在朦胧中记得她有双晶莹剔透的眼眸。
经过了漫长的一百多年,经历了无数次血腥的厮杀,一百零八洞的洞主终于向我臣服,我成了魔域新的王,而她就只能是我午夜梦回时的深深的遗憾……
我原以为自己已经错过了生命中唯一的温暖,直到我意外地见到你。
你知道我在青山上见到你时有多么开心吗?即使经过了三百年,我仍能一眼就认出你的眼神。你是狐也好,妖也好,只要你还活着就是我最大的欣慰。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你就是伴我永生永世的女人,我愿意不惜一切保护你,给你快乐。你喜欢自由自在,我就给你自由;喜欢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就变成什么样子,我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开心就好。”
小云听完他的话,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想不到三百年过去了,他还能一眼就认出她,而她若不是听到这个故事,几乎已经忘记了雪地中那个燃着淡蓝色火苗的怪兽。
“为什么不早点说?也许……”她没有再说下去,也许?一切已经发生,也许还有什么意义?
“小云,如果他可以让你快乐,我情愿退出。可是他什么都给不了你,在你最危急的时候,他根本无力救你……我才是真正能保护你,能给你幸福的男人,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太迟了。”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声抽泣着。她真的好傻,一颗真心摆在她身边,默默守候着她,而她弃若敝屣,一次次鄙视他的付出。
“不迟。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只要你留在魔域,我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忘记他。”
“王……我忘不了他,就算明知没有结果,我还是忘不了他。”
“你……”他的表情和婚礼时一样僵硬,看不出是怒还是悲。过了很久,他才站起身,冲进了黑暗,融入了黑暗。
她又一次伤了他的心,他如钢铁般坚硬的心不知道还能经受多少次的伤害。
将第八十一颗石子放入瓶中,小云独倚窗前,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柔的风带着一点点芳草的气息吹拂着她的长发,提醒她该是春暖花开的日子了,那个带着酸涩的甜蜜寒冬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所有能离开魔域的方法她都试过。
恳求用过了,王说:“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踏出魔域。”
威胁她用了,王说:“你要是不想等他来,就去死吧。”
逃走她也用过,只证明了,夜鬽的鬽影的确是无处不在。
……
她一遍遍细心地数着瓶子中的小石子,轩回天界已经八十一日了,不知他怎么样了,是否受到了惩罚,想到他说过,他是神,就算犯了错也不会把他如何,只会用她的毁灭换他的永生,她的心里宽慰了很多。
走出房间,踩着她快要踏平的青石路,观赏着早已厌倦的风景,除了这样数着日子,在等待中煎熬,她找不到其他方法了。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怪石嶙峋的幽谷,不远处的怪石上,一袭白衫在风中舞动,轻灵飘逸。
“明魂?”她开心地跑过去,两个多月来明魂从未出现过,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夜鬽已经把明魂杀了。
“好久不见!”明魂转身对她笑笑,笑容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温和,只是语气生疏了很多。
“每次问夜鬽,他都说你有事,你很忙吗?”
明魂看向远方的丛林,幽幽道:“不是,我是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有什么想不通?”她爬上明魂站着的石头,真诚地问道。
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明魂的光芒可以照亮黑暗的魔域。
明魂还是像以前一样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可是她却发觉他的笑意不再出现在眼中,而是和轩一样只在嘴角处有那一抹似微笑的弧线。
“小云,你为什么不能接受王对你的爱?”
“因为我的心给了另一个人。”见明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接着笑道:“你没爱过,当然不会懂!”
“你是在讽刺我吗?”
她笑着吐吐舌头,在魔域闷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明魂发泄一下自己的苦闷,她岂会错过。
“小云,王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好?那个神有什么地方好呢?”
明魂的问题让她的心头涌起异样的惆怅,这个问题她想过很多次:“王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有宽阔的肩膀可以倚靠,那慑人的霸气可以让我感到安全,钢筋铁骨又不失婉转柔情,三百年情深不移,这正是我曾经憧憬过的情人。
说实话,轩是我见过的最差劲儿的男人,一见面就会取笑我。他总是有情看似无情,每次出现,明知我心如刀割,他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每次分别,他明知我恋恋不舍,还是会突然间消失。
开始是敢爱不敢言,后来是敢爱不能爱,好像这段感情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他?”
她抬头对着天空笑笑,想让眼泪不要流下来。发觉这个方法已经没有用了,她才低下头,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滴,“在一条陌生的长街上,我一个人傻傻地站着,正似我茫然地活在毫无意义的命运中。那一刻,他牵起我的手说:‘走吧。’”
“就这么简单?”明魂诧异地看着她。
“是啊,也许你会觉得我傻。可我相信,一个能够压下怒气,宁愿做一头猪,都要牵着你的手走下去的男人,不管他有多么糟糕,都是值得爱的。”
明魂没有说话,转过头看向丛林的方向。
因为小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所以她没有发现,明魂看的方向有一个孤独,忧伤的身影久久凝望着她。
傍晚,小云正坐在桌边一遍遍数着石子,魔王突然冲进来挥手将所有的石子打落在地,“就是你数到一万、十万他都不会来。”
她听着石子叮叮当当的落地声,默默地坐着,不惊也不慌。因为每次王摔过之后,还是会一颗颗给她捡回来的,而且一个都不会少。
“小云,我不需要苦苦的等待,辛苦的坚持……我就站在你的面前,随时都可以陪伴着你。”
她抬起头,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中一阵抽痛。“我知道!但你不是他。”
魔王退后数步,跌坐在床上,张口结舌半晌,才问道:“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他,你会不会爱上我?”
“会!假如没有他,我会认命地嫁给你。当我真正了解你的时候,我会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你这样的王,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她只知道命运没有假如,想不到命运是会有转折的,转过之后一切便完全脱离了轨迹。
魔王沉重地呼吸着,像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愤怒或者是痛楚。当他的呼吸平稳之后,他俯身拾起地上每一颗石子,摆在她的面前,“不是我不让你离开魔域,是天界的神不容你存在。”
“我不怕,只要还能见他一面我什么都无所谓。”
“什么都无所谓吗?”魔王盯着她的眼神黑暗得深不可测,令她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慌:“不论你见到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都无怨无悔吗?”
“是!”她坚定地回答。
她以为魔王又会很伤心,愤愤地离开,可他竟然没有,他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既然是你自己选的,我也无话可说……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可以离开魔域一个时辰,我会让夜鬽和明魂暗中保护你的。”
她一时怔住了,王怎么会突然转变的,难道是明魂和他说了什么?
不过,只要她还能看见夕阳,不管王为什么会改变,她都无所谓。
芳草青青的溪水边,她笑着等待着夕阳西斜,终于又可以见到属于她的阳光了。
她相信轩会来的,他说过让她等,就一定会来。
一阵冷风吹过,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乱了她的心神。她总觉得背后有一种很特别,很忧伤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蓦然回首,身后除了一阵阴风,什么都没有……
她不会想到,一个时辰之前,轩调息之后,发觉真气已经可以畅通无阻,便向南天门走去。
正欲下凡,太白金星的拂尘将他拦住。
“难道这寒潭之水八十一天都没能让你冷静吗?”他见轩没有说话,重重叹了口气:“你还在怪我当时拦住你?”
轩淡淡地摇摇头,微笑道:“太白,当你阻拦我时我的确很痛心,以为每一个我在乎的人都会在最后背弃我。但当我看到天空黑白两道光芒的时候,我就明白你的目的了。你只是想证明,我最致命的弱点也是魔王的死穴。”
“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但我一定要去,她在等我……”他推开太白金星的拂尘,继续向前走。
“见了又如何?你能给她什么?你能和她长相厮守还是能和她荣辱与共?你能让她快乐还是能让她满足?你能像凡间男子那样娶她,还是能让她做天地之母?”
“不能!”轩痛苦地捂住心口,不久前还通行无阻的真气,突然聚集心口,痛楚难当。
“曦轩,你还记不记得三千年前我要阻止你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我说过……我不会后悔,就算有一天我要放弃一段天定姻缘,我也永不后悔!”他浑身无力地退后一步,当年他若知道女娲娘娘为他安排的是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爱,怎会将“永不后悔”四个字说得那么轻松。
“既然当初选择了放弃,说过自己永不后悔,今日你就该斩断情丝,以免害人害己。”
“你以为我不想放弃吗?我没试过吗?如果我想害人害己,怎么会天天偷偷地看着她,怎么会每一次离别,都选择用法术隐身,让她以为我走得毫无留恋。”
小云说他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其实,他哪里有那么洒脱。每一次她哭泣的时候,呆呆望着夕阳想念他的时候,他都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每一次别离,小云以为他是突然消失,实际上,他仅仅是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他从来没有离去,只是小云看不到而已。
多少次他在医馆里看着她忙来忙去,帮她把拿错的药换成对的;多少次他站在他们相遇的小路上陪着她看夕阳;多少次他想要对她说,靠在我的肩上把你的委屈都哭出来。究竟多少次,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一念之差受此苦楚,心甘情愿。即使后来他狠下心离开天庭,和她朝朝暮暮,换来惩罚,他也都无怨无悔……
只可惜他做的这些,根本毫无意义,小云依然不快乐……
他摇晃着站起身,恳切地抓着太白金星的手道:“是朋友,就让我去吧,她在等我。”
太白金星退后一步,为他闪开了一条路:“千万小心……”
熟悉的小溪边,还是那熟悉的身影在微风中伫立。
他知道小云是在等他。只要他说要她等,即使千年万年她都会这样等下去。
那一瞬间幸福的感觉充满他整个心灵,八十一天的折磨算什么,刺骨的寒冷算什么,只要他们还能见面,还能相拥,一切已不再重要。
他笑着走向她,脑海中想象着小云突然间被他抱住时,笑容会是怎样的灿烂……
她是会和他说:“好巧!”
还是会和他说:“你终于来了。”
……
忽然他的心上传来一阵的冰冷的剧痛,他停住脚步,诧异地低头……
竟看见自己的心被一把水晶般透明的箭穿透。
他咬紧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担心再微弱的呻吟声,都会惊动小云。这样的惨烈的一幕,他实在不忍心让深爱他的人亲眼见到。
若是他逃不过这死亡之箭,那么他宁愿小云永远都不知道,带着希望永远等下去。可能她会恨他,怨他,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终有一天小云会忘记他,找到真正的幸福。
她的背影好美,让他很想最后拥抱一次。他努力将手伸向她,明知徒劳,还是想帮她理好被风吹乱的发丝,可惜这一切,那个痴痴等他的女人没有看到。
轩绝望地闭上眼,心上的冰冷将他的记忆带回三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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