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北纬三十三度春 > 第六章 她的人间值得

江浮回到台球馆,从前台小妹那里拿回自己吃剩到一半的酸辣粉,还好,没凉透。

    就是辣味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猛烈了,她又问前台要了辣椒酱往里加了一大勺,搅拌均匀后,刚吃了一口,给家嫆设置的专属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嘴里吞着粉,含混不清地“喂”了一声。

    那边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挺吵,吆五喝六的,家嫆懒洋洋地问:“你奶奶钱准备得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江浮顿时没了胃口:“我不是跟你说了一个月吗?没事别跟我打电话,我忙着呢!”

    家嫆嗤笑了一声:“你成绩又不好,又没有啥特长,就你那整天咋咋呼呼的样子,应该也没有小年轻喜欢到花心思追你,所以你忙什么?”

    “要你管?你管得着吗?”

    “行吧,我不管。你现在身上有钱吗,先给我转几百。”

    “你有病还是不要脸啊?你是我监护人你伸手问我要?”

    “不给没关系,我找你奶奶拿也是一样的。”

    听家嫆那口气,绝对不像是在开玩笑。大庭广众的,江浮压着嗓音:“不是,你脑壳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家嫆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养儿防老是中华民族的千古名言,欠债还钱古往今来都天经地义。所以,问你要点零花钱和问你奶奶要她欠我的赡养费,这之间是不冲突、不矛盾的。”

    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有文化还不要脸那就登峰造极了。

    家嫆在其他方面可能没啥建树,但在这一点上,她是从没让江浮失望过。如果现在江浮敢跟家嫆说个“不”字,那么在今天结束前,家嫆绝对会杀到梁世安面前跟她对账。

    梁世安虽然比家嫆更有文化,但她也比家嫆要脸,所以一般情况下,取得胜利的那一方往往都是家嫆。

    梁世安玩得花,没积蓄,一点退休工资还是月月光,这江浮是知道的。并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很有钱,让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去承担自己娘俩额外的生活负担,也是没道理的。

    她只能拼了命地压着火问:“你要多少?”

    家嫆已经吃死了江浮的性格,在电话那头欠揍一笑:“你有多少给多少吧。”

    挂了电话,江浮从微信里把这个月梁世安给她的生活费全都转给了家嫆。

    “江浮,”前台小妹冰冰冲她招了招手,“有人要陪练,你上吗?”

    江浮低头看了一眼命途多舛的酸辣粉,为它默哀了几秒,然后惋惜十足地将其丢进了垃圾桶,接着抬头,满脸含笑:“上啊,几个人,多久?”

    “大概有五个,没说时间,闭馆之前吧。”

    江浮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闭馆还有三个小时,今天还可以赚些,阴郁情绪一扫而光。

    前海对面的24小时书店。

    唐意风坐在窗边,手中全英文版的《全球通史》已经看到了亚欧大陆中世纪文明篇。放在一边的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并跟着来了一条消息提示。

    是首都高中那边的班级QQ群。

    有人在里面@他:风哥,想你,你不在,今天咱班对隔壁班的篮球赛输得那叫一个惨。

    班队成员马上出来甩锅:不是我们球技不行,主要是因为风哥你不在,妹子们不给力都不来加油,打着忒没劲。

    有女同学就不乐意了,站出来打脸:我嗓子到现在都还是哑的,说我们不去给你们加油的人良心被自己啃了吗?还说不是因为你们球技不行,需要我把你们比赛的视频传上来吗?

    唐意风看着他们闹,就笑着回了句:寒假回京,再跟他们约。

    群里立马炸开了锅,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出来说话,有人趁机继续@他,说让他快点回去,他不在花也不香了,草也不绿了,离不开他,不能没有他……

    商朝直接打来了电话:“唐长老,起州那边待得习惯吗?”

    唐意风望了一眼窗外——窄小拥挤的街道,随意乱停的车辆,路边绿化带中厚厚的灰尘,高分贝的说话声……习惯是不可能的。他目光停在前海门口,突然变得柔软,违心地回:“挺好的。”

    “你们那边课上到哪儿了?”

    他把每一门的进度大致说了一下,两相对比,起中明显落后很多。

    商朝建议:“找高二年级主任要份课件发给你,反正你明年还得回来高考。”

    “不用,我在网上买了课程。”

    商朝不再坚持:“那行吧,人民币玩家当我没说,有其他需要你吱声。”

    聊完学习,商朝开始八卦:“你把小音子一个人丢在这儿,你真忍心啊?”

    说到柳音,唐意风就有点头疼:“什么叫她一个人?你已经退化成畜生了?”

    商朝听到这话,五官都扭曲了:“我去,唐长老,我真的第一次发现你这人还挺浑的。我们小音子对你那点心思,估计就你自己看不出来。你就搁那儿装傻吧。”

    “她对我和对你都是一样的。”唐意风懒得解释了。

    “一样的?那怎么不见她一天到晚张口闭口小朝哥地叫我?”

    话说到这里,让他有点接不下去,目光开始无意识地不集中,接着他看到江浮从对面前海门口出来,打着哈欠,和冰冰在路口挥手告别,然后一个人朝书店这边的方向走来。

    唐意风下意识地就准备挂电话:“说了……”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没电黑屏了。

    这个点,公交车上没什么人。江浮上去后挨着前门找了个空位,一坐下就闭上了眼,浑身脱力,骨头像是要散架,头往旁边一歪,被一个肩膀接住。

    她实在累得不想睁眼,感觉不到对方的拒绝,有气无力地说:“给我靠会儿,谢了啊。”

    捆在脑后的头发蹭到了唐意风的书包肩带,忽然散开顺着她的脸铺陈在他的胸前。

    车内空旷显得夜色更加沉静,他本来还有话要跟她说,到这里,一切都不比沉默更有意义。

    她那张青春明媚的脸庞上镌刻着的是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疲惫,所以,就是在这个瞬间,让他不相信,她不去上学,仅仅只是因为不爱读书喜欢玩。

    唐意风低下头,目光定在江浮倔强上扬的嘴角,为了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他甚至还把肩膀往下压了压。

    向塘社区远离城市主干道,到了晚上路灯亮不亮纯粹是个概率事件,就算亮了,也有可能中途罢工。

    住在这一片的人刚开始都苦不堪言,不过后来也渐渐习惯了,只是一到晚上天刚擦黑,家长就不让小孩出门了。所以像江浮这样,大半夜还在外面晃荡的,基本上可以断定,她不是坏蛋,就是坏蛋的朋友。

    为了避免尴尬,唐意风提前一站下了车,并请求司机在下一站叫醒江浮。好在两站之间隔得不是很远,江浮下车的时候,唐意风跟她之间相距不过五百米。

    看着她摇头晃脑地钻进巷子,他加快了步伐跟了上去。

    街道两边的铺子基本上都关了,只有一家日杂店还亮着灯,老板坐在门口打瞌睡,经过时能感受到风扇吹过来的热气。

    接下来是一段较暗的巷子,巷子连接着巷子,七扭八歪,错综复杂,地形有点欺负外地人,唐意风都是走了好几遍才走明白的。这段路走完之后就是连接着街东起钢厂和街西包纱厂的次干道,那边灯火通明,和这里仿佛不是一个世界。

    江浮擦着地走路,刺啦刺啦的,像鞋子大了好几码不合脚那样,也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是本身就那样。

    巷子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唱起了《小毛驴》,音色不准,调还跑到了大西洋,唐意风忍着笑,到这里就可以确定她是在给自己壮胆了。

    就在他准备叫住她的时候,从旁边巷子里传出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蹿出来几个人,目标明确地直奔江浮。

    而那个二货还浑然不觉地唱着:“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真得意……”

    眼瞅着几个人和江浮之间只剩几步之遥,虽然不确定他们就是坏人,但唐意风还是警惕起来。

    次干道就在眼前,巷子里已经有了亮光,借着那亮光,唐意风看到走在他前面的那几个人,为首的赫然留着一头黄发,和白天在台球馆里被江浮挑衅过的人逐渐重合。

    在江浮一脚踏上次干道的前一刻,黄头发男生掏出口袋里的一个黑色塑料袋,似乎是想往她头上套。

    唐意风往街道两边扫了一眼,目光定在下水道旁正开着娇花的蜀葵上。说时迟那时快,黄头发男生刚刚把塑料袋展开还没来得及摆个帅一点的姿势,眼前就飞出一团黑影,“啪”的一声,黑影重重地拍在自己脸上,呼吸间吃了一口腥臭的泥巴。

    黄头发男生被拍得眼冒金星,不着四六地原地乱转:“谁……谁暗算我?”

    而这时,江浮已经出了巷子,在次干道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之前过了马路。

    唐意风从巷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只手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一只手拿着三枝连根拔起的蜀葵,根茎上的泥巴还在滴水。

    黄头发一看对方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虽说长得挺高,但左右不过一个人,当下就奓毛了:“你找死是不是?”

    唐意风没回话,拿着蜀葵继续往前走。

    黄头发男生在他即将进入次干道的时候给手下的小混混们使了个眼色,几个混混张牙舞爪地一拥而上。

    唐意风躲开两个“九阴白骨爪”,把肩上的书包往稍微干净的地方一扔,回头抡起手上的蜀葵就往几个人身上挥过去。

    前前后后不过两分钟,唐意风都还没揍过瘾,色厉内荏的混混们就倒了一片。

    黄头发男生一看对方有两下子,再加上旁边巷子里有来人的脚步声,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带着人屁滚尿流地撤退了。

    唐意风把书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刚一抬头,温想就肿着一双眼站在他面前。

    她委屈巴拉地喊了一声:“表哥。”

    唐意风对她没耐心,干脆直白地纠正:“别这么叫。”

    “江浮可以叫,我为什么不能叫,”说着,她还哭了起来,“你们都欺负我。”

    唐意风:“……”

    这枪口撞得……

    小区门口毛大爷的值班室外面围着几个人,唐意风和温想走近了才发现是江浮和罗消他们。

    罗消一看到唐意风,就急匆匆地跑过去:“表哥你哪儿去了啊,爷爷奶奶刚从国外旅游回来,到处找不到你,电话也打不通,都急死了。我正打着比赛呢,把我给叫了回来。”

    江浮倚在值班室窗口,手里拿着几颗瓜子边嗑边打量那两个人——唐意风校服上沾着脏东西,书包也是灰突突的;温想面带羞色,但双眼红肿……大半夜的,两人一起从外面回来,嗯,这场面,看起来有点不可描述啊。

    唐意风把没电的手机在罗消眼前晃了晃,表示自己不是故意不接的。无意间对视上江浮的目光,似乎瞬间就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不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江浮心里莫名有点酸,面上却笑着调侃:“表哥,我家温想还未成年呢,你别给带偏了。”

    唐意风:“……”

    “你瞎说什么呢,”温想双脚一踱,“你们都欺负我。”然后哭着上楼了。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行了,都回吧。”江浮故意避开唐意风的目光,绕过他,走在人群最前面。

    唐意风盯着她的背影瞅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他们单元走去。

    罗消转身出了小区,准备去网吧通宵。

    毛尖临走前又顺了一把他爷爷的瓜子,一回头人都走光了,喊着:“你们都等等我啊。”

    追上唐意风和他一起上楼的时候,毛尖问:“表哥,你真和我们想儿在一起了?”

    唐意风简单明了地撇清:“跟她不熟。”

    “那熟了以后呢?”毛尖把手中的瓜子壳丢进楼道垃圾桶,“会跟她在一起吗?”

    唐意风找到重点之后问:“你喜欢她?”

    毛尖被呛了一下,满脸通红:“怎……怎么可能。”

    解释得太没有力度,但唐意风没拆穿。

    楼道窗户开着,风从小区里刮进来,带着一如既往的粉尘,附着在唐意风的眼皮上。灯火稀疏的老小区,明灭的灯光在他眼前跳跃。

    对面楼增加了一方明亮,少女走上阳台,绾起脑后的长发,露出细长的脖颈,消瘦的身影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隔了几天。

    “这种人的存在真是刷新了我对灵长类动物的认知。”这是冰冰第无数次跟江浮吐槽。

    见江浮不理她,她就靠在柜门上,眼睛越过台球馆和网吧之间的玻璃墙,开启了话痨模式:“以前有人来网吧看《新闻联播》,我都已经相当费解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能看到来网吧听英语听力的,”她往下弯了弯腰,以便江浮能听得更清楚,“你说,他们怎么想的啊?恩爱秀得这么反人类?长那么好看,可惜,脑子都不好使。”

    “说谁脑子不好使呢!”江浮忍到不能忍,把刷台球的刷子“啪”的一声扔进水桶,火发得十分突然,“谁规定网吧不能看《新闻联播》听英语听力了?”

    “没……没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随口这么一说。”冰冰被江浮吼蒙了。

    江浮起身朝网吧那边望了一眼,心尖上像扎了根刺,不疼,但异物感太明显:“我回了,你安排别人洗。”

    冰冰感到莫名其妙:“客流高峰还没到你就走啊?之前那几个人还定了你今天给他们当陪练呢!”

    “不陪。”

    “有钱不赚?”

    “不赚。”

    冰冰嘟囔一声:“又发什么神经!”

    话刚落音,就见江浮已经踩着“风火轮”到了电梯口准备离开前海了。

    罗消坐在网吧入口处他常用的19号机前,感觉背后有股强大的气场掠过,后背一麻,冷汗直流。

    回过头看到是江浮,他喊了一声:“工哥,今晚这么早就走?”

    江浮“嗯”了一声,眼睛瞟过去落在挨着台球馆的那个机位上。黑色的显示屏上一串绿莹莹的音波在不停地滚动,听英语听力的人戴着耳机,时不时还扭头跟坐在他身边同样听听力的人交流两句。

    那认真的模样,知道的是清楚他在听听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地下工作者正在破译电台密码。

    “地下工作者”自己认真就算了,带着年轻漂亮的女卧底,这能搞好革命工作吗?呸,这能练好听力吗?

    她真的很想拜托啊,就算当初是被各路神仙稍微照顾了一下,但她亲手考上的好歹是起州中学。

    而温想那是什么,上了一个起州排名垫底的高中还是花钱进去的好吗?那高中烂到寒暑假作业都没法自主命题要拿起中的来糊弄,别人学校看的是升学率,他们学校看的是毕业率。

    在这种学校读书的温想,来网吧练听力?这个世界是要完了吗?

    唯一行得通的解释就是,他俩这段时间真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唐意风可能真的是来听听力的,毕竟就算他拿着高脚杯喝白开水,江浮都觉得正常。

    但是,温想,她如果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那江浮就决定不姓江给她看看。

    真是越想越不得劲,虽然她也说不好自己有什么好不得劲的。

    “哟,工哥。”刚出前海大门,不怀好意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铁观音叼着烟靠在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脸痞相,“看你这要砍人祖宗的表情,尾巴被踩了?谁干的,跟哥说,哥给你报仇。”

    江浮回过头,连他一块烧:“你管得着吗?”

    铁观音无所谓地笑了笑,把烟取下来夹到指间,弯下腰与她平视:“都说了,你一个女孩子自己都见天受委屈,怎么保护你们起钢的那帮崽子?让出来吧,哥保证让你……”

    一句话没说完,被江浮给拦下来:“那么想当老大,有本事你内裤外穿去拯救地球啊,整天盯着我们起钢干什么,能生蛋还是能孵小鸡啊?有病!”

    铁观音好歹是个名副其实的街道混混,差不多年纪的谁敢给他甩脸色,更不要说是冲他吼了。这要是搁在他手底下那帮“青春期”身上,早就一巴掌呼过去,打得对方满地找碎牙了。

    但如果对方是江浮,那就得另说。

    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很带劲,马上就想揽住她的肩膀,跟她称个兄道个妹,却不料,这想法刚刚萌生,手抬起来连她肩膀都没碰到,就被人从后面一个麻花扭,“嘎嘣”一声,骨头似乎错位了。

    铁观音“嗷”的一声叫出来,连着爆了几句粗口,疼得在原地乱跳。

    江浮猛地扭头,看到唐意风背着书包站在她身后,正拍灰一样拍着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怎么看她,只问了句:“回吗?”

    “啊,啊,回!”江浮张着嘴,有些魔怔。

    “走吧。”

    “哦,哦。”

    唐意风走到铁观音身边,停下,像是警告,又像通知:“以后,别再惹她。”

    铁观音也就是疼得一时没了脑子,想不起来跟唐意风还手,但该有的硬气还是一分不少,凌厉的剑眉一横:“你是谁啊?”

    唐意风回头看了一眼江浮,带着点认亲的语气:“她表哥。”

    唐意风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窗口边,手里的《全球通史》已经看到了1500年后的世界。

    他单手拿书,单手支着脑袋,翻页的时候用拇指轻轻一捻。

    风从外面吹进来,校服领子会随之翻动,眼睛垂着,从江浮的角度只能看到两排睫毛,偶尔扇动。

    坐在唐意风身边的人下车,江浮从前一排过去补上,唐意风没动,也没看她。

    “表哥。”

    唐意风保持看书的动作:“嗯?”

    江浮略带吃味地问:“你不等我们温想一起走?”

    唐意风有点无语:“我为什么要等她一起走?”

    “你们不是……”

    “不是。”

    既然人家都说不是了,虽然也不知道他那个“不是”是不是自己理解的“不是”,但江浮也懒得继续问了。

    看她一直没说话,唐意风偏过头去看她,她就弯弯两只眼,戳了戳了他手上的书:“喜欢历史?”

    “还好。”

    “那你怎么不学文科?”

    “因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是你说的吗?

    嗬,记性还真好。

    车到站,唐意风收起书,江浮先他一步下去,站在公交站台上等他。

    “那个啥,你先回吧,我有点事。”今天是她给家嫆打钱的日子,虽然她厚脸皮惯了,但家丑不可外扬,脸皮厚毕竟不直接等于不要脸。

    唐意风本来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听她那么说又回过头,强调:“天黑了。”

    “天黑了怕什么,这一片我闭着眼都走不错。”

    看她那么坚持,唐意风也就没再勉强,扭身进了巷子。

    江浮长舒一口气,转身往公交站后面的自助银行走去。

    大概十分钟的样子,江浮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回走,经过了日杂店,就是熟悉的长暗道,以前毛尖都会在这里接她,但最近毛爸毛妈在闹离婚,他留在家里,以防出人命。

    江浮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高歌一曲,调都还没开始起,眼前突然一亮,有人打开了手机电筒,往她身上照了一下。

    她拿手挡了一下光,接着就听到唐意风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澈干净的嗓音,轻飘飘地说了句:“走吧。”

    江浮不解:“我不是让你先走了吗?”

    唐意风撒谎:“迷路了。”

    江浮先是愣了几秒,接着幸灾乐祸一般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早说嘛,我就说为什么你这几天每天晚上都跟着我一起回来呢!”马上开始自说自话,“哎呀,我们这里的地形是有点复杂,不是你不聪明啦。小时候大家玩捉迷藏,长春和毛尖还有姜茶,经常把自己藏得走不回去,哈哈哈,他们简直笨死了。”

    唐意风静静地听着,没插话,她就那么说了一路,到了楼下也不说再见,而是有要跟着他一起上楼的趋势。

    “到了。”唐意风打断她,提醒。

    江浮猛然回神:“啊,这么快!算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你上楼吧。”

    唐意风:“……”

    经过毛尖家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吵架声,江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楼道里张望,果然在上一层的拐角处看到了毛尖。

    “干吗呢?”江浮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

    毛尖抬起头,晒得黑红的脸上一双眼睛明晃晃的,含满了水:“饿了。”

    头顶上那户人家的门从里面推开,一束光流下来,有人从屋里探出头,唐意风喊了一声:“外公。”

    “小风吗?还有谁在那里?”

    “罗爷爷,还有我,”江浮抢着回答,“和毛尖。”

    罗为民问:“你们吃了吗?没看到罗消?”

    “他说他晚点回来,让你们不用等他。”唐意风说。

    罗为民让江浮和毛尖进家里:“正好,罗消奶奶今天做了小龙虾,一起来吃吧。哎,小风你这几天怎么每天都回来这么晚?”

    “在学校写作业。”

    江浮站在暗处,简直不敢相信!这唐意风表面上看起来规规矩矩的,没想到一旦撒起谎,匹诺曹都甘拜下风。

    人果然是不能貌相的。

    唐意风住进罗家之后,除了那次给他送水,江浮就没再来过了。进门右手边的那间卧室,和罗消住着的时候截然不同,干净整洁,就连床上的被子都叠成了豆腐块。

    什么?等等,豆腐块?

    这个灵长类动物,这么反人类的吗?

    “看什么?”唐意风把书包往房间的椅子上一丢,走过来挡住她的视线。

    他身上有着偏高的体温和很淡的香皂味,被身后的风一吹,全都扑在了江浮的脸上,让她心跳骤然加快,血液上涌,形成了非常壮观的脸红场面。

    好在唐意风马上就转身去了餐厅,而江浮的无措也是一闪而逝。

    江浮其实并不想蹭饭,主要是她不蹭,毛尖就没晚饭吃。所以既然都蹭了,那就完全不存在矜持这回事。

    挨着唐意风坐是必须的,有够不到的菜,就朝他伸出碗:“表哥,荷兰豆。”

    唐意风直接把整盘荷兰豆都拿过来放在她面前,不买她的账。

    啊,这么冷漠的吗?

    江浮还就不信邪了:“表哥,你会剥小龙虾吗,我不……”

    正在专心吃东西的唐意风这次直接回了她一个“食不言”的眼神,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毛尖非常有眼力见地把自己剥好的小龙虾全都扣在了江浮的碗里:“工哥,我剥的,你吃。”

    江浮扫了一眼毛尖那双泛着油光的手,嫌弃得无以复加。

    “江浮——”

    对面楼传来了一声呼喊,沉沉的烟嗓拖着长长的尾音,是梁世安回来了。

    江浮见毛尖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告别,对唐意风欲言又止。唐意风用沉默向她表达了“你别指望我送你回去”的想法后,便选择无视她,继续低头吃饭。

    回到家,门没关,梁世安在书房里收拾东西。听到关门声后,她拿着几本书跑出来:“我要去一趟杭州参加个书友会,一周左右。”

    “哦,”江浮看了一眼她放在客厅的行李,“现在就走吗?”

    梁世安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对,两个小时后的飞机。你的生活费我给你放在你床头的抽屉里,家嫆要是来了,你让她直接给我打电话。”

    江浮垂下眼:“她不会来的。”

    梁世安直起腰,看着面前的小可怜有点于心不忍,叮嘱:“按时吃饭,放学了早点回来,别老是在外面瞎晃。”

    “哦,好。”

    梁世安把行李箱一合,上前搂住江浮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就转身出门了。江浮走过去趴在阳台上,看着她走出小区,在小区门口还跟毛大爷笑谈了几句,再接着就看不到她人影了。

    回过头,空旷的屋内四面都是冰冷的墙壁,见鬼了,大夏天的,江浮居然感觉到了冷。

    “咚咚!”

    打开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端着白瓷碗,碗里装满了剥了壳的虾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柔软得像早春的阳光。

    那一瞬间,江浮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蹦跶出了“人间值得”这四个字。

    “你剥的?”江浮问。

    “嗯。”唐意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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