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烈日如火,烧着大地。
玻璃后面的窗帘拉得不太严,留了一条缝,光从外面照进来,顺着客厅地板一路延伸,落在没有背景的电视墙上。
电视开着,声音很小,但画面清晰,交叠纠缠的男女刺激着观众的肾上腺素,客厅里五六个“青春期”少年,正看得面红耳赤,血脉贲张,某种欲望在这种气氛的烘托中,倾巢而出。
一墙之隔的骄阳下,江浮坐在毛尖肩上,手中拿着胶皮钳子,胳膊伸长到了极限,但还是差一截。
她用脚尖踢了踢毛尖的背:“站直。”
毛尖的圆脸皱成一团,额前头发被汗浸湿,软软地耷拉着,喊冤:“我腿都抽筋了,你快点,我要不行了。”
和初夏比,江浮现在明显晒黑了很多,已经看不清露在外面皮肤下血管的颜色了。
听到毛尖抱怨,她猛地往上挺腰,手下了狠劲,汗珠子从额头滑下来落在眼皮上,甩头的工夫,钳子终于越过重重困难卡住了一截线。
这时,眼皮上的汗继续往下,沾上了她的睫毛,眼前顿时一片蒙眬。
毛尖肩膀一沉,有要倒下的趋势,江浮咬牙,五官跟着四肢一起使劲,钳口缓缓合上。
屋里,喘息和律动即将达到峰值,一飞冲天的关键时刻——
“啪——”
电视画面突然一闪,接着黑屏了。
少年们心头燃烧正旺的火没有征兆地被浇了一瓢凉水,“刺啦”一声,灭了,激烈不再,叫嚣偃旗息鼓……
沉默足足延续了十多秒。
直到门外传来“咣当”一声,发癔症的人才回过神。
“糟了,”江浮手一松,钳子落地,她望了望这个单元住户电表外的电线,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剪……剪错了。”
“谁……谁在外面?”
客厅里个子最高的人一跃而起,边整理裤子拉链,边朝门口跑,开反锁的时间,两个始作俑者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马路对面逃去了。
“江浮,给老子站住,别跑!”
声音从背后传来,江浮脑子嗡嗡一响,不要命地掐着秒闯了个红灯,一口气跑到起钢家属院的门口,不带停歇地往院子里冲的时候,还蹭倒了靠在墙上晾晒的拖把。
拖把杆往前一横,挡住了她的去路,她飞起一脚给踢到了一米开外的地方,头也不回地继续跑。
三秒钟后,她又倒了回去,弯腰把拖把扶起来。
目测那拖把好像是她家的,败家这种事,她不是很擅长。
扶拖把的空当里,她喘了一口气喊了一声“毛尖”,但没人回她。
她一慌,猛地回头。
毛尖果然没跟上来。
这会儿毛尖正在马路对面,被“铁观音”薅着衣领子向她示威。
铁观音,包纱厂家属院的老大,长得黑高精壮,头发天生自来卷,由于卷得很瓷实,小时候就跟整天顶了一头铁观音茶叶一样,所以叫着叫着就叫开了。
在向塘街道,他和江浮分区而治,各自称王,这些年虽说谁也不服谁,但谁也没主动去招惹谁,一直相安无事。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有了性别意识后,铁观音想包揽起钢家属院“势力”的狼子野心就越来越明目张胆,一天到晚变着法儿地想一统向塘街道。
以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也就只是想想。
但是今天,江浮剪了他家的电线。
毛尖又被他亲手给逮住。
这梁子,算是结了。
毛尖在铁观音手上扑腾了两下,实力悬殊太大,没挣开,放弃求生,学着电视剧里交代遗言的桥段,特“中二”地冲江浮喊:“工哥,你快走,别管我,来年清明记得去坟头给我烧纸钱。哦,对了,还有王记烤鸭,别忘记要酱、黄瓜、面饼和大葱……”
江浮:“……”
铁观音朝毛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吃。”然后抬起头,把染成酒红色耷在额前的一绺卷发甩了甩,空出来的胳膊叉着腰,挑衅江浮,“下午两点半,来前海赎你的人。不来,那我就当你把街东区让给我了。”
呸,江浮在心里咒了一声,总共不过十来栋家属楼而已,还街东区,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我没去之前,你要是敢把毛尖怎么样,你就等着我放火烧你们包纱厂。”
江浮象征性地放了句狠话,然后扛着已经晒干透的拖把钻进了小区。
高铁抵达起州是下午一点一刻。
停车三分钟。
唐意风的座位靠着窗,他边上靠过道的妹子趴在小桌板上睡得昏天暗地。
不知道对方是真睡还是假睡,反正叫不醒。
时间还剩最后一分半钟的时候,他手上下了重力,拍在对方肩膀上。妹子抬起头,落进她眼中的少年,长得自然不必说,很帅。不过重点是,他那双带着火的眼睛,正搭配着极度不协调的客气表情。
妹子耳根微红,心虚,马上站了起来给他让了道。
“谢谢。”
声音不大,语气有点生了气之后虽然努力克制了但没克制住的冷硬,字正腔圆,像风拂过砂纸,撩人心痒。
一脚踏上起州地界,午后热浪裹挟着治理了好几年还没根除的粉尘扑面而来,煤焦味混合着微酸的气味入鼻,他本能地皱了皱眉,但没有产生过多的厌恶情绪。毕竟他是刚刚从唐扶生所在军队的夏训基地回来,被折腾了一个暑假,那地方,才叫不是人待的。
裤兜里的手机“嗡”了一声。
他把行李放在一边,掏出来一看,消息来自柳音,是他在首都军区大院一起长大的女孩。
她问:到了吗?
他简单地回:嗯。
对方干脆打来电话:“小风哥,我觉得你真没必要重新读个高二啊,虽然下学期你几乎都在照顾唐爷爷没怎么来学校,并且缺席了期末考试,但……”
“已经决定要重读了。”没什么其他好说的。
“可是,就算要重读,也没必要去起州那种……”
“已经来了。”
这个问题,已经被柳音反反复复地提及了不知道多少遍,还没跟她急眼,足以证明唐意风这个人的脾气是有多好:“我要上出租车了。”
柳音语气变得有点急:“可是,小风哥,你才走了不到一天,我就好想你了怎么办?”
好看干净的手指在手机背面略有停顿,他回了句“先挂了”,然后找到外公发给他的地址。
上了出租车,他报出地名:“师傅,麻烦了,向塘街道18号,起钢家属院。”
听到唐意风的口音,司机师傅下意识地扭头:“从首都来?”
这时柳音又发来消息,将最后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唐意风正低着头想怎么回柳音消息,被这么一问,礼貌性抬头:“嗯。”
司机好像是找到了某种共鸣,打开话匣子:“一听你口音就知道是首都的,那地儿,我熟,要不是之前办奥运,我这会儿还在那里跑出租呢!哎,小伙子你来起州旅游还是走亲戚?”
唐意风并不是很想跟陌生人搭讪,但还是礼貌性地回:“上学。”
司机却刨根问底起来:“读高中了?”
“嗯。”
“户籍在这儿?”
不难怪司机会那么问,起州作为20世纪七十年代建市的功能性工业城市,GDP一度后来居上,连续几年超越几座一线城市。但随之而来的环境污染问题引起了“土著们”的强烈不满。千禧年之后,产业优化升级,工业生产技术得到革新,类似于起钢这种污染大户的工厂陆续迁到其他省,只保留了小部分产业链上对环境没有威胁的在这里。
年富力强的中青年员工都随着集团去了邻省,留下来的是大批不愿意离开家乡的父母长辈,以及因为户籍问题要留在起州读书的子女。
但唐意风不是这种情况。
起钢家属院在起州的老城区,远离城市主干道,要绕过盘根错节的小道,才能看到它那极具20世纪特色的灰色墙面,映在参天蔽日的香樟和法国梧桐中间,很有时代感。
灰色水泥墙绕着小区围了一圈,有些地方已经被风雨侵蚀,墙皮剥落,墙头堆着厚厚的灰,已经和墙融为一体。
挨着墙根用红色塑胶铺的人行道应该是近些年翻新过,跟四周灰旧色调有些不搭,但是拉着行李走在上面还挺省力。
他把行李放在小区门口,正准备找外公家住在哪一栋,这时,手机又一振,来了个陌生电话。
他接起来,对方火烧屁股似的:“哎,哎,注意看后面,你躲草丛里准备生蛋吗?我去,你会不会玩啊……”又抽空说了一句,“喂,表哥吗?”马上又咋咋呼呼起来,“哎哟,看后面,后面,你后面有人,快,你个傻子你一个人在那边舞个什么啊,去救人啊……”最后问了一句,“表哥你到了吗?”
似乎是这边的亲戚,唐意风环视了小区四周一圈,不轻不重地回:“到了。”
“你这么菜是怎么好意思出来混的,你是对方派过来的卧底吧,信不信下次被我遇到了,老子虐翻你……啊,表哥是吧,我是罗消,你表弟,家里现在没人,你来前海的网吧找我拿钥匙,不说了啊。”
“哎,等等,前海……”在哪里?
收了手机,唐意风有点头疼,小区很安静,多数人应该还在午休,门口倒是趴着一只柴犬,不过问它估计也是白搭。
“前海”是起州市最大、项目最全的娱乐城,在市中心。
很好找,出了向塘街道,过两个红绿灯,再走五个公交站,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看到街心荷花池后顺时针绕过去,从它旁边的第二个岔路口进去,你会看到一个24小时书店,走到书店门口过马路,到了对面不转身朝右手边直走,往前数五个店面,门口写着“前海”的就是了。
问路的时候,好心人是这么跟唐意风说的。
所以,究竟是哪里好找了?
前海的网吧在地下负一楼,他需要穿过一楼的电玩城,从跳舞机后面坐电梯下去。轻装上阵也就不说了,问题是他手上拖着两个行李箱,还不算小,就这样一趟过去,怎么看都有点二缺。
而这时,罗消又打来电话,应该是一局游戏刚刚结束,语气不那么急躁了:“过来了吗?”
“嗯,”唐意风站得笔直,抬头看了一眼大白天还闪闪发光的“网吧”两个字,“在门口。”
“进来呗,从跳舞机那里下来,我在19号机,要不要给你开台机子一起玩?”罗消问。
“不用。”唐意风礼貌地拒绝。
罗消挂了电话,随手拿起桌子上喝了一半的可乐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谁啊?”坐他边儿上的徐长东扭头问。
一饮而尽后,罗消把饮料瓶子随手往身后的垃圾桶丢过去,也不管进没进“篮”:“我表哥,唐意风。”
徐长东回味过来:“哦,就是从首都过来要寄住你家读高中的那个?”
“嗯。”
徐长东好奇:“你居然还有首都的亲戚,以前怎么没听说?”
下一局开始,罗消重新戴上耳机,不带情绪地陈述:“他一出生我姑就死了,来往不多。再说,人家‘红’字开头,跟我们不在一个调上。”
话题结束。
隔着一层玻璃墙,江浮弯着腰,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绿茵茵的台球桌上,一双睫毛浓长的大眼睛越过桌面上的主球盯在黑8身上。
铁观音给出的赎人的条件是,来前海开场球,要么她赢,要么她放弃起钢家属院,以后认他当老大,向塘统一。
选择前者,如果没能赢,毛尖就要被剁掉一根手指,还十分不要脸地说那不是在威胁她。
江浮听后,二话没说,选了前者。
其实她心里没底,虽说她自称起州“江一杆”,但跟人打赌,对象还是铁观音这种货,心里不免会紧张,紧张就会影响发挥。
但要是让她选择后者,那还不如直接让毛尖少根手指头算了。
在一边啃凤爪啃得忘乎所以的毛尖,心大到完全不知道自己可能马上就要少根手指头了,嘴里空了还在给江浮加油。
在开局有利的情况下,江浮不负毛尖所望,连续击进所选花色的前七球,轻松来到决胜杆。但黑8所在的位置比较刁钻,如果走直球,那是百分之百无法顺利进袋的;但要是按照江浮给它规划的路线,进袋的可能性也不超过百分之五十。
至此,装酷失败。
江浮已经趴在台球桌上,盯着黑8看了两分钟不止。
铁观音没了耐心:“行不行一句话,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江浮不吭声,就是不吭声。
从年纪上来说,铁观音比江浮大了一岁,刚满十九岁。他高她一个头还多点,再加上肤色偏深,文化水平低,整个人看起来更符合街道扛把子的气质。
这就是他越来越飘的原因之一。
见江浮不理他,他脸上就挂不住了,猛地起身,手上装模作样地端着的茶杯没平衡好,歪了两下,杯盖子滑出去,落在台球桌上……
局势瞬间变了,黑8被杯盖撞了一下,错开了两只障碍球,直接滚到了袋口。
江浮心里偷乐,面上眉眼一弯,眼疾手快地推杆击主球,主球滚过去和黑8轻轻一撞,黑8稳稳进袋。
铁观音不干了,奓毛:“不算数,重来。”
江浮直起腰,微微婴儿肥的脸让她看起来少女感十足,但侧面已经初步定型的线条非常利落,眉眼精致,精致中又带着英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自带上扬的嘴角,唇峰很高,不笑的时候有点冷。
她一眼扫过去,脸上的表情是演技拙劣的装腔作势。球杆被她握在手中,自掌心到手背转了两圈,然后朝台球桌上一靠,脚起脚落,只听“咔嚓”一声,球杆从中间断裂,折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唐意风拖着行李来到网吧,19号机子就在门边,干瘦的少年戴着耳机,敲击着键盘的手十分灵活,非常忘我地沉浸在虚拟世界中大杀四方。
唐意风刚准备上前,一墙之隔的台球馆就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台球撞击声。
接着,前一秒还在骂队友配合不好都是垃圾的网瘾少年,下一秒就“噌”地站了起来,毫不拖沓地取下耳机往桌子上一甩,直接从椅子上翻跳出去,五秒钟不到就冲到了隔壁台球馆。
等唐意风再回神,隔壁台球馆已经挤满了人。
而网吧似乎一瞬间就空了三分之一,电脑屏幕上的英雄被抛弃后垂死挣扎了几下,被对手一剑劈下来,空了血槽,画面灰了下去。
抬眼望过去,台球馆里,两路人马泾渭分明,分别由一个精瘦的少女和一个高大的红毛男牵着头。
少女身后的人在客观数量上已经取得了绝对胜利,见状,对面的红毛男眼皮抖了两下,留下一句狠话:“江浮,你给老子等着!”
江浮。
莫名地,唐意风头皮一麻,那个名字趁机钻进了他的耳朵。
“喂,”江浮抱着手,装模作样地叫住了铁观音,“不是想要个说法吗,就今天吧。单挑还是群战,你选。”
铁观音扭头:“你当我傻啊,你们那边多少人,我这边有几个,我不会数数?”
江浮弯腰把断了的球杆捡起来往台球桌上一扔,掀起眼皮看他:“那就单挑。”
众目睽睽之下,被矮了自己一头的女生下了战书,接的话,赢了胜之不武,输了就是垃圾;可要是不接的话,又会显得自己十分没魄力。
双方开始僵持。
台球馆就连着网吧,整个地下一层突然安静,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起来,气氛一度紧张,空气似乎在燃烧,沉默却火光四溅。
“110吗?”
冷不丁地,声音从江浮脑后飘来,纯净、低沉,和着负一层冷森森的空气,让她想起了前两天跟毛尖他们一起看的那个恐怖片里的某些镜头,她头皮一紧,胃部触电般地痉挛了一下。
声音的主人确认信息之后,继续:“前海负一楼有人聚众闹事……多少人?一,二,三,四……四十多个。”
众人惊慌地回头。
只见连通着网吧和台球馆的过道上,少年站在空调出风口,目光移过来,像是看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副很倒胃口的表情。
接着,他继续事不关己地报警:“还没有打起来,但是快了……凶器?台球杆算吗?”
快了?
什么快了,没有人要打架啊。
作为起钢片区的带头人,见状,江浮扒开人群,冲到唐意风身边,跳起来一把抓住他拿手机的手,无害地一笑:“误会,误会。”
唐意风低头,目光顿在江浮鼻头一小片淡淡的雀斑上,对方掌心温软,力气却大得出奇。
他晃了晃手腕,江浮下意识地松开他,但把手机夺了过去,三两句话把事情给圆了,然后挂掉。
回头还手机,他那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带着炽热的温度,逼视她,直接又坦荡,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认错,没错也想说“对不起”的那种。
江浮被直视得心里发毛,仔细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精短的头发贴着头皮,皮肤状态很健康,眉目清明,脸部轮廓线条相当流畅,嘴角微微勾着,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倔强。整个人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撞击着她的感官,帅得十分打眼。
江浮脑海里不自觉就飘过了“根正苗红”四个字,接着全身跟过了电似的,没来由地心跳一滞。
“表哥?”回过神的罗消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求证,“你是我表哥唐意风吧?”
唐意风冲罗消点了点头。
罗消马上指着唐意风给江浮介绍:“我表哥,唐意风,首都来的那个。”然后又跟唐意风介绍,“我们‘工哥’,江浮。水工江,所以叫工哥。”
对方再次投来的目光让江浮不受控制地绷了一下脚尖,默默后退了两厘米,眼神瞬间就软了下来。连铁观音趁机带着包纱厂的人溜走都没去管了。
局面缓和,唐意风显然不想跟这个“水工江”互相认识,收回视线,向罗消伸出手,言简意赅:“钥匙。”
“哦,事情完了,一起回呗。”罗消看了看江浮,“工哥,跟铁观音的事儿算是结束了,对吧,工哥?”
工哥你妹啊工哥!
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叫一个女孩子,人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江浮挠了挠耳根,如同平常那样冲大家摆了摆手:“哎,都散了散了。”然后强行和唐意风搭讪,“原来是表哥啊!差点就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唐意风。”意思是我不叫“表哥”,你不要那么厚脸皮地瞎认亲戚。
但他可能不知道,刮风时的粉尘、冬天里的雾霾、下雨后的污水以及江浮的厚脸皮被视作向塘街道的“新四害”。
前三个治理治理可能还有得救,最后那个……
算了,不说也罢。
“别那么见外嘛。”江浮笑的时候很有感染力,有一种能带着别人不想笑也会跟着笑的能力,“一回生二回熟,再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是不?”
唐意风接不上话,也不想搭理她。
“工哥你这样不好吧,”毛尖将鸡骨头咬得“嘎嘣”响,嘴边染了一层油,说话的时候还抽着鼻子,“你不能看人家长得帅就差别对待。怎么不见你跟我们四海之内皆兄弟?”
江浮一脸嫌弃地看向毛尖:“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你耽误了我整整一天时间,我火还没消。”既然话题扯到这里了,江浮顺着继续问,“台球杆是谁做的?”
被嫌弃的毛尖怏怏地退到后面,徐长东举手:“是我。我事先找周哥拿了一根废了的,做了点手脚,不然你那细胳膊细腿的,一脚下去,废的多半是你自己。”邀功,“你就说,细不细致、周不周到?”
“你把铁观音当傻子?回头他要是反应过来了,我们起钢的脸往哪儿搁?”这个话题不太能上台面,江浮点到为止,接着回头,换了一张脸,眼睛弯成两个月牙,“表哥回家?一起啊!”
在江浮试图去帮唐意风拿行李箱之前,唐意风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魔爪”,自上而下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不乏警告:“别叫我表哥。”
江浮完全没正行,往他身边一凑:“那叫什么?总不能一见面就叫男朋友吧?”
我去!
毛尖一块鸡骨头没咬碎,直接咽了下去,呛得要把肺给咳出来。
另外几个干脆瞪眼张嘴巴,一副要吞冰吐火的夸张模样。
可能也是意识到自己逗过了,江浮干咳了两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呵呵,没想到,表哥你是自由奔放型的啊。”
唐意风脸抽了一下:到底谁自由奔放?
之后连个形容词都不想给她,扭身提上行李就走。
罗消正要追上去,被徐长东一把拉住:“消儿,再玩两把呗,我差点就能升级了。再说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小区没电,家里热死个人。”
“可我表哥……”
“我回,你们玩吧,”江浮从罗消手上接过钥匙,然后回头对上毛尖,“别跟过来。”
毛尖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罗消和徐长东:“工哥这算是重色轻友?但工哥是什么时候开窍的?”
罗消毫不担心:“你那装满碳水化合物的脑袋,除了吃还能弄明白什么?我们工哥对男生不都那样吗?”
毛尖摇头:“可我瞧着,工哥看表哥的眼神不对。”
徐长东毫不客气地打击他:“你那眼睛都近视多少度了,哎,看这里,”比画了两根手指头,“这是几?给你开个机子看动画片?”
毛尖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很干脆地就放弃了自己的新发现:“嗯,你们要吃什么,我去买。”
罗消已经重新回到机位上:“‘小明的水’,要我偶像代言的那个。”
徐长东附和:“我也要。”
出了前海,太阳已经开始偏西,温度却有增无减。
从远处刮过来的粉尘粘在唐意风睫毛上,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老实说,这么一趟折腾下来,他是真的有点累了。
柳音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站在路边挥手拦出租车,不知道是不是他拦车的动作不得要领,明明都是空车,却没有一辆停车载客的。
“喂?”他退到商铺遮阳棚下,接起电话。
“你怎么不回我短信?”柳音问话,带着点鼻音,像是刚睡醒。
不远处,江浮跟着他,但没凑过来,站在马路边,白色小背心配深色牛仔短裤,脚上是一双人字拖。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四肢细长匀称,头发绾在脑后,显得脖子很长。
穿得不多,也不花哨,利利索索地站在太阳底下的样子,美得很原始、很自然。
唐意风看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柳音。
对方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他回神,随口瞎扯:“在走路,没看到。”
对方追着不放:“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
“放假。”
“那我可以去看你吗?”
大概是天气原因,唐意风被问得有些燥:“我有时间就回去。”
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去留在江浮身上,对方比他直白多了,坦坦荡荡地回望过来,带上了一个灿烂过头的笑。
唐意风一愣,居然忘了收回目光。
江浮像是什么东西得逞了一样,笑得有点欠。
唐意风走出阴凉地儿,继续拦车。
这时,江浮忽然弯下腰,脱掉鞋拿在手上,在下一辆空车朝她开来的时候,趁着路上没啥车,她猛地用力将鞋子扔过去砸在出租车的车前盖上。
只听“嘭”的一声,司机受了大惊下,慌忙踩住刹车,车子擦着地面“刺啦”一声停住。司机心头火气喷涌,头从车窗伸出来,开口就是一通臭骂:“要死啊?”
江浮没回嘴,走过去把鞋子捡起来,一脸吊儿郎当:“大叔,对不住了,带一脚呗?”
司机余怒未消:“带你去哪儿,上西天吗?不知道现在是换班时间?”
江浮忽然伸手按住车窗玻璃,表情没变,也没什么正经:“大叔,我表哥刚从首都过来,您受累给带一脚,首都同胞第一天来起州,总不能给别个留下坏印象,您说是不是?”
“带……”后面的话被江浮的目光堵在了嗓子眼,司机大叔下意识地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有点不好惹,马上就妥协了,“哎,行行行,去哪儿,我看顺不顺路。”
江浮眼睛一亮:“起钢家属院,您肯定顺路。”然后冲唐意风挥了挥手,“表哥,快点过来呀。”
这一套风骚的操作下来,把唐意风直接给看蒙了,完全没听电话里的人在说什么,总结:“我回去再打给你。”
出租车司机节约成本,抠得愣是没开冷气,高温之下的风从两边大开的窗户钻进来,像是给脸上糊了一层膜,热得让人窒息。
江浮仰着脖子给自己散热,脸上的汗不要钱似的往下流,滑过凹凸有致的锁骨,钻进了她的背心领口。
“表哥刚才跟女朋友打电话?”江浮没话找话,咧嘴一笑,和晒黑的脸一对比,牙齿就显得格外白。
唐意风坐姿非常端正,不像她,往那儿一坐就跟浑身没长骨头一样,东倒西歪的。
“不是。”唐意风偏过头垂眼看着她。
“不是就好,你这个年纪,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啊。”
唐意风觉得有点好笑:这故作老成的口气,教育谁呢!
江浮抬起手给自己扇风,看了一眼坐得四平八稳的唐意风,随后把手移过去,将风都扇给他。
风不大,若有似无,对于这样的高温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但那风里带着点小女生身上淡淡的香气,扇得人心猿意马。
唐意风扭过头,想阻止,江浮就冲他眨眼、挑眉,装可爱、装无辜,殷勤献得让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唐意风只好悄无声息地往边上挪,她也跟着挪。
“你干吗?”忍无可忍的时候,唐意风问了句。
“嗯?”江浮继续给他扇风,“不明显吗?”
唐意风是思考了之后才问的:“明显什么?”
“罩你呀,”江浮开口笑,面上堆砌的虚张声势,一戳就破,“你看你这么帅,不找个组织靠一靠,孤身一人多不安全!扇了我的风,以后就是我的人。”
特别补充:“我会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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