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全场霎时一静。
“医斗?”李可马上扭头看向身旁的孔伯华先生,他想起了赵焕章跟他说的往事,还有给他看的那则医案。
“医案?”李可有些疑惑,是自己看谁的书,就会梦见谁吗?
正当李可迷惑的时候,看台上那位要员见大家都安静了,他反倒是乐了:“有句俗语说的好,光说不练假把式。怎么?我这一说,诸位名医全哑火了?难不成都是假把式?”
众人相互看看。
西医那边也在相互看着。
医学这种事情,其实不太好比较。
大国手都可能在感冒上翻车,年轻的小医生也有高光时刻。
真正认定医术高低的,不是靠单个病例,主要统计他的有效率,治愈率。单这个率,就不是一两个病人,能判断的。
显然这个要员不太懂这里面的门道,旁边人在他耳旁快速解释一下。
“哦。”要员点点头:“那就多找几个,找十来个病人,各家出一位大夫作为代表,进行诊治,好坏咱们手上说话,我就看不得你们这些读书人嘴上吵得热闹。”
余云岫回头看向那几个洋人大夫,他过去商议,洋人大夫旁边站着的就是国外的医药代表,他们这场活动是有国外大药商支持的。
对于大药商来说,这可是场泼天的生意。
对于余云岫来说,他也不怕废了中医,没了中医中药,西药完全可以顶上嘛。
只是他看不到的是主动权就再也不会在我们自己手里了,而那些占据人口最多数的疾苦百姓再也求不起医药了。
“好。”余云岫短暂商议之后,过来说:“我们同意。”
要员问中医:“你们呢?”
他们都同意了,中医自然不可能退缩,可关键谁上去比试?
这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刚才是吵得热闹,这会儿尴尬了。
还是那句话,哪怕名医都很可能在一个感冒上翻车。
没有任何一个大夫敢保证一定能治好你的病,所以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大夫敢保证一定能赢下比赛。
所以,谁上啊?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要是输了,那可就是中医史上的千古罪人,是要载入中医史册的那种被唾骂百世的罪人啊。
所以,中医们全哑火了。
余云岫看笑了:“怎么?到真把式这儿就没人言语了?不是说疗效是最大的证明,病人是最好的证据吗?难道说诸位名医,既拿不出疗效,又拿不出证据?”
余云岫的心态比中医们轻松太多了,被废的又不是西医,要成为千古罪人的又不是他。
正当中医这边哑火的时候,一直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的孔伯华先生用双手掸了掸大褂下袍上些许灰尘,右手拿过放在椅子旁的拐杖,撑了一下,站起身来,淡然地看着余云岫。
“人生于天地之间,受时气之侵,感情欲之触,不能无病。人身性命对应天地自然,既是天地自然使人病也,其解法当在天地自然之中,这便是中医中药最大的科学所在。”
孔伯华起身拿着随身的拐杖,缓步上台:“孔某从医数十载,医术水平至今不过尔尔,但诸位若愿意赐教,孔某也不吝微末之力。”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虽然我医术不怎么的,但可以陪你们玩玩。
中医同行却是齐齐振奋,孔先生上场了!
余云岫见孔伯华一步步走来,他的眼角也不禁微微抽搐一下,他声音也变得有些低:“孔先生,好大的胆量啊。”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说,孔伯华立刻一个眼神看向了他。
待走到台子中间,孔伯华把拐杖往当间一杵,双手扶在上面,身子站的笔直,双眼缓缓闭合,速来温和的孔先生,声音渐渐淡漠:“孔某就站在这当间……”
而后,孔伯华豁然睁眼,看向那群洋人大夫,声音更加淡漠:“看哪个敢上来!”
“好。”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众名医齐齐激动鼓掌。
余云岫也被孔老的气势弄得一滞,他面容不复轻松,只是点点头:“好,好!”
然后便转身下去。
谁都知道,这场比试,输了是千古罪人,赢了也会得罪一众手握大权的大官要员。
而孔伯华孤身一人站在台上,以清癯瘦弱之身,从容面对这平静湖面下的惊涛骇浪。
半晌之后,余云岫找出来一位西医代表,是个洋人大夫。
什么地方有名医聚集,什么地方就有病人过来凑热闹。
别看这些人嚷着要废中医,得知这么多名医过来的当地百姓,早就围在会场外面了。
双方各派出代表去外面选了十几个病人志愿者。
等病人来到会场上,细一数,一共十二个。
那要员道:“好,正好十二个,每家六个,选吧。”
孔伯华看向了洋人大夫,淡淡地说:“阁下作为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我国与我等中医坐而论道。孔某自当尽地主谦和之宜,请这位大夫,先行选择吧。”
见孔老这么敞亮,全场的中医大夫都紧张了。
经过翻译,那位洋人大夫扭头看向了后面。
外商的医药代表对着他点点头,他说了一声外国话,便先去挑选了。
人家外国人是不懂客气的,况且这场泼天的生意也容不得半点客气,等人家挑选完了,留下给孔伯华的全是在发热、咳嗽,病程很久的重症患者了。
以西洋医术来看,感冒是很难治的,只能提供必要支持,基本上都是要靠自愈的。
尤其是这个抗生素都没有出来的年代,遇上个重症肺炎什么的,那可就麻烦大发了。
见留下的都是这样的病人,名医们全提着一口气。
孔伯华看一眼病人,就说:“李可,上来帮我记录。”
“啊?”待得反应过来,李可赶紧拿着纸笔上去了。
双方开始诊治。
孔伯华诊断,李可帮他记录。
碰上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一个病的神志不清,几欲发狂的女病人,是她家人背着她来这边碰运气的。
你说人家洋人懂不懂客气,上来就扔了一个重症患者过来。
李可赶紧记录:“患者神志不清,谵语,胡话连篇,欲要发狂,需家人紧紧按住,因此无法查舌。口渴,饮冷。发热,曾服清疏之药,略微好转,但证仍实。脉象伏数,热邪深陷于里。”
李可皱眉看着躁动不安的患者,神志都已经不清醒了。这是气营两燔的大实热证。伏数之脉亦证明了其热邪内伏的危险。
李可看向了孔伯华,这样的重症,他会怎么治?
“等等……”李可再度低头看自己记录的东西,又看向了神志不清的患者,再抬头乱糟糟的现场。他回想睡前看的医案,再一对照。
虽然上面文字形容不一样,可是病证是相同的,这是他看过的那个孔老的典型医案。
孔伯华皱眉斟酌了一下,提点身边的李可,说:“前医用少量清疏之品,治这等气营两燔,昏谵欲狂的重症,无异于微风拂炭,露水灭火,自然不效。知道了吗?嗯?”
孔伯华却见李可整个人怔住了。
“没听见?”孔伯华又问了一句。
李可却是怔怔出神:“微风拂炭,露水灭火,自然不效!”
见李可又重复了一句,孔伯华才点点头,说:“治这等重症,必须要用清凉重剂白虎汤,再配上清营递热开窍之安宫牛黄丸为治。见效要速,其力要专,及时力挽狂澜,不然病人危矣。生石膏一两,知母三钱……加莲子心二钱,加……”
孔伯华斟酌着用药和剂量,对一些简单普通的病证,有成方可以用。
但是对于一些复杂的,多样的,严重的,尤其是病人体质虚弱的。
为了避免压下这头,翘起那头。更要避免新加入的药物,药性相互制约影响,那就需要好好考虑了。
见孔伯华还在斟酌,李可看了看手上写好的,回忆了一下昨晚看到的,试探地问:“再加桃仁、杏仁各二钱,鲜九节菖蒲四钱?”
“嗯?”孔伯华瞬间抬头看向李可,目光一下变得慎重:“倒是小瞧你了。”
“阿这……这……这也不必……”李可顿时不知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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