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看着陆骁的背影,心中不觉一紧,甚至有股也转身随着他杀回去的冲动,可怀里那孩子还在哭,她低头看了那孩子一眼,终是咬牙上了马,向随着她逃出来的温大牙等人说道:“我们走!”
就在此时,山下忽地传来一声长啸,那啸声极响极亮,辰年睖睁了片刻,面上不禁现出惊喜之色,是义父,是义父来了!
正在与官兵厮杀的陆骁也听到了这啸声,顿时精神一振,发出长啸与山下的穆展越相应。山下又传来几声啸声,竟似不只穆展越一人。那些人来得极快,只不过须臾工夫,那声音便又近了许多。
辰年眼睛一亮,将孩子塞入温大牙怀中,叫道:“看好她!”说完竟策马转身又往那寨中冲了回去。她左手不得使力,只得右手挥了那军中长刀,挥砍间虽然有些吃力,却仍是冲杀到了陆骁身边,朗声向他叫道:“上来!”
陆骁挥刀砍倒一人,手上轻轻一扯辰年的胳膊,人便已轻巧地落到了辰年身后。他从辰年手中夺过长刀,横着端于身侧,沉声道:“你来控马。”
辰年便用双手握了缰绳,只全神驾驭战马。那长刀到了陆骁手中便如同有了生命,灵活得不可思议,两人一马来回冲杀,竟杀得那些骑兵都纷纷躲闪,不敢与之交锋。
又过了片刻,靠近寨门的地方突然传来声声惨叫,辰年闻声转头看去,就瞧见几个黑衣骑士纵马从外冲入,当前那人正是已失踪多时的穆展越。
挡在穆展越面前的骑兵只一刀就被他劈成了两半,便是那拼死迎过去的长刀,在穆展越刀下也轻薄得如同纸片。众官兵都被穆展越骇得魂飞魄散,一时连抵抗都顾不上了,只慌里慌张地往外冲,想着能逃出一条命去。
穆展越刀下,从来不留活口。
辰年之前只是听过这句传闻,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实情景,而温大牙他们那里,更是都看傻了眼。仿佛只一眨眼的工夫,寨子里就再无一个活着的官兵了。原本混乱的战场忽地静寂下来,人的惊呼惨叫一下子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偶尔有战马悲戚的嘶鸣声响起。
陆骁双腿一夹马腹赶到穆展越马前,习惯性地用鲜氏语说了一句话,又忽地想到辰年听不懂鲜氏话,这才笑着换了汉话,与穆展越说道:“多亏你们来了。”
穆展越却没理会他,目光一直落在辰年面上没有离开。
辰年心情很是复杂,既有惊喜又觉委屈,甚至还有一丝埋怨,诸多感情堵在胸口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却不自觉地红了眼圈。
陆骁低头瞧了辰年一眼,便主动问穆展越道:“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穆展越淡淡收回视线,正要答话,却有两个随他同来的鲜氏人骑马从外跑来,用鲜氏话高声说笑了两句,然后便把手中拎着的东西扔到了地上。那是几个青州骑兵的头颅,像是刚刚砍下没有多久,滴滴答答的还落着鲜血,在地上四散着骨碌开来。
便是辰年已见惯了生死,看到这番场景也不觉有些胆寒,下意识地别过了头。陆骁却是习以为常,只低声与辰年翻译那话道:“他说外面的官兵也都清扫干净,不怕他们逃回去报信了。”
辰年瞧一眼穆展越,见穆展越用鲜氏话吩咐那些人几句,那些人便各自去做事,有人去了外面警戒,还有人下马来收拾这如同修罗场一般的寨子。温大牙等人一直都在寨门外傻站着,瞧到此刻才心惊胆战地凑过来,却是远远地绕过了那几个鲜氏人,过来问辰年道:“女侠,咱们怎么办?”
辰年跃下马来,先瞧了一眼温大牙怀中哭得累极又重新睡着的孩子,又看看还幸存着的十多个人,见他们几乎个个挂彩,便说道:“先别忙着做别的,先把大伙身上的伤处理一下。”
得了她这句话,温大牙忙把手下的人清点了一遍,不算那杨熠兄妹,原本寨子里老幼共有十九个人,眼下死了四个,重伤了两个,其余的都挂了轻伤,就这样的结果,还是多亏了陆骁与辰年全力救护的,否则大伙怕是早已经在黄泉路上凑齐了。
傻大还惦记着那杨熠,忙去死人堆里把他扒拉了出来,趴地上听了听他的心跳,抬头向着温大牙惊喜地喊道:“大哥,大哥!这小子还活着!崔小二还活着!”
众人闻言忙都聚了过去,便是穆展越也跟在辰年后面过去看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直接丢给了温大牙:“外伤包扎好后给他喂下去,两个时辰一次。”说完又停了停,神色淡漠地补充道,“若是死了,就别再喂了。”
温大牙虽怕穆展越怕得腿肚子抽筋,可还是忍不住腹诽,您这笑话讲得可一点都不好听。他接了那药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忍不住抬头看向辰年。
辰年轻声说道:“他是我义父。”
温大牙这才放了心,千恩万谢地谢过了穆展越,便招呼着人赶紧寻东西来给杨熠包扎伤口。
陆骁那里瞧着穆展越与辰年这一对父女见了面这半晌都没说话,怕辰年心中还在恼恨穆展越,想了想便出来打圆场道:“别在外面站着了,有话去屋里说吧。”
辰年垂着眼睛不说话,穆展越看了她一眼,便先抬脚向那堂屋走了进去。陆骁暗中扯了辰年一下,拉着她在后面跟了上去。所幸这堂屋还算完好,只屋中有些杂乱。辰年上前与陆骁一起把那倒在地上的桌凳都扶了起来,又取了些木柴将屋中烤火用的火堆重新燃了起来。
穆展越一直沉默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做事,瞧辰年只用右臂,不觉皱了皱眉头,问她道:“左臂怎么了?”
“受了点伤,不碍事。”辰年不在意地答道,又问穆展越道,“义父,您怎么到了这里?”
穆展越看她一眼,淡淡答道:“封君扬说你在清风寨,我是从清风寨一路往北找来的。”
穆展越不善言谈,说话一向简洁,其实他从漠北返回后先去的是青州,不想青州却已是薛盛英的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薛盛英的杀父仇人,穆展越还没傻到去青州城守府询问辰年的下落,听说封君扬去了盛都,他便径直追去了盛都。
封君扬却告诉他说辰年早已经回了清风寨,他瞧着那人不像是说谎,便又去了清风寨,不想又是扑了一个空,只得一路往北追了过来,幸好今夜从山下路过时听到陆骁的长啸声,否则可能还会与他们错过。
辰年闻言沉默下来,穆展越不在时,她有那么多的疑问不解等着他回来给自己解答,可等他真的就在自己面前时,她却不知该如何去问了。要如何去问呢?问义父这些日子都去漠北做什么了吗?是和鲜氏王庭的争权夺势有关吗?还是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清风寨里待了这么多年?
可这些问题,她问了又能怎样?义父会答她吗?
好半晌,辰年才又抬起了头,问穆展越:“义父,你当日为何要把我放在封君扬那里?”其实,她更想用的是“丢”字。那日,穆展越就是将她丢在了封君扬那里,甚至来不及去见她一面,只叫叶小七捎了句话给她。
穆展越答道:“我离开之时,青、冀两州即将大乱,泰兴也有参与,只有封君扬是云西王世子,算是最为中立之人,他身边也最为安全。”
“为什么不能带着我一同去漠北王庭?”辰年忍不住问道,她有武功,虽不算高强,但是一般的自保还是可以。为什么不能带着她一同去漠北?为什么要把她扔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云西王世子府中?
穆展越看出辰年情绪有些激动,不觉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倒是旁边的陆骁瞧他两人这样,出言替穆展越答道:“王庭眼下也不安全,丘穆陵大人也是担心你的安全。”
辰年不肯理会陆骁,只抿着唇带着一丝倔强地去看穆展越,等着他的回答。
穆展越静静看她片刻,忽地对陆骁说道:“陆骁你先出去,我有话要与辰年说。”
陆骁有些担心,却不得不起身离开。待他出了屋门,穆展越又看了辰年两眼,才神色淡漠地说道:“辰年,我应了你母亲将你养大,我想我不算是对她食言。我活着不是为了你,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虽辰年一直在心中对自己说莫要哭,可此刻仍是忍不住落泪。她低了头,任由着那泪珠一滴滴地落在皮袍的前襟上,直待那泪滴不再落了,眼中也重新恢复了干燥,才又低声问穆展越道:“我母亲是谁?我父亲又是谁?”
穆展越沉默了一会儿,答她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辰年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将自己养大的义父,他的面容与以前一般无二,眼神也依旧冷淡无波。她脑子里不知动了哪根弦,突然想也不想地问他道:“我长得像我母亲还是我父亲?”
这话问得穆展越心口一紧,眼前这个他养大的孩子,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模样,他依稀又看到了那个明媚善良的女子。那个从不嫌弃他的出身,肯把仅有的肉干让给他吃的小姐姐,那个挺身拦在他身前不许别人欺侮、回过头来却又凶巴巴地骂他没出息的小姑娘,那个被人称为“王庭明珠”的最美丽的少女,那个他们鲜氏族血统最高贵纯正的王女。
他们一起长大,她是主,他是仆,她却从来只把他当做她的弟弟。开始时,是她护着他,而后来,变成他守护她。
她曾说:“阿越,你一点都不卑贱,你的父亲定是个大英雄,这才会被咱们鲜氏的女子爱上,所以才会有了你,你的血统比他们谁都高贵!”
她曾说:“阿越,你是个男子汉,谁要是敢欺侮你,你就给我狠狠地揍回去!你要是再只会哭,我也要揍你!”
她还说:“阿越,我不喜欢王庭,这里就像一个大牢笼!咱们一起偷偷往南边去吧,他们说只要过了宛江,那边便是四季如春了,什么时候都有花开。那里的男子个个英武俊朗,那里的女子全都美貌温柔。”
她向往着江南,却在宛江边上停下了脚步。在那里,她遇到了那个英武俊朗的男子。为了他,她心甘情愿地剪掉双翼进入那个比王庭还要小的牢笼,而那个男子,却害她丢了自己的性命。
最后,她死在了他的背上,临死前在他的耳边说:“阿越,我好后悔……”
穆展越的目光在辰年面上盘桓良久,这才缓缓地移开了视线,淡淡答道:“你现在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正因为你长得像你的母亲,所以我不能让你再进入任何牢笼。穆展越摇摆多日的心终于定了下来,他此次南下的目的本是要将辰年带回漠北王庭,可偏生因着辰年这一句赌气般问出的话,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
她曾经说过她不喜欢牢笼,他又怎么可以把她唯一的女儿送入牢笼!
陆骁一直守在屋外,抱着弯刀倚墙而站,安静地瞧着众人清理着院子。温大牙那边把死伤的兄弟都安排妥当,这才小心地往堂屋这边看了过来。若说以前他还觉得陆骁面带凶相有些可怕,可自从见了穆展越杀人,他再看陆骁就只剩下温和可亲了。温大牙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怀里那孩子往陆骁身边蹭了过来,低声问道:“谢姑娘和她义父还在屋里说话?”
陆骁瞥他一眼,问他道:“有事?”
“没事,没事!”温大牙忙摇头,停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低声说道,“还真不像父女两个。”
陆骁闻言不觉笑了笑,正欲说话,那堂屋的门却开了。穆展越从内走出,看也不看温大牙一眼,只与陆骁说道:“你随我过来。”
他说完便大步向着寨子外走去,陆骁回头看一眼屋内低头而坐的辰年,一时顾不上说什么,忙跟在穆展越后面追了上去。
温大牙瞧着他们就这样出去,刚想要提醒他们不要走得太远,省得遇到被血腥气引来的野狼,可转念一想穆展越手中那把恐怖的大刀,张开了的嘴又忙闭上了,反而有些替那些野狼担心,暗道也不知有没有那不开眼的野狼往那杀神的刀口上凑。
寨内已被那几个随穆展越而来的鲜氏人清理完毕,死人堆在一角,几匹死去的战马却另放了一个地方,剩下那些活着的,则都拴在了靠近寨门那里。干完这些活之后,那些鲜氏人也没像寨子里的人一般或坐或躺地随意歇着,而是都守在自己的坐骑旁边,肃然而立。
温大牙正暗自瞧得啧啧称奇,忽听得辰年在门内唤他,他忙回过头去,这才瞧到辰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面色平静地与他说道:“温大当家,叫大伙进来歇着吧,别坐在雪地里了,小心受寒。”
寨子里房屋本就不多,还被火烧了几间,眼下倒是只有这堂屋可以用。温大牙自觉与辰年也算共过了生死,当下也不和她客气了,便叫了人先将昏迷不醒的杨熠与那两个重伤的兄弟抬了进来,然后又向着那立在院中的几个鲜氏人抬了抬下巴,低声询问辰年道:“谢女侠,可还用去问问那些人?”
辰年看了看那五六个鲜氏人一眼,向温大牙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再说他们也听不懂咱们的话。”
正说着,温大牙怀里的孩子突然醒了,睁眼看着眼前的人不是熟悉之人,便又张开嘴哭了起来。温大牙哪里会哄孩子,被她哭得只觉得脑仁都疼,忙求救地看向辰年。辰年迟疑了一下,将那孩子接了过来抱入怀中,学着之前在清风寨里见过的妇人哄孩子的模样来回摇晃着那孩子,瞧她还是哭啼个不停,又忍不住问温大牙道:“这孩子莫不是饿了吧?”
温大牙恍然大悟:“定是饿了!”
不过,寨子里眼下却没了东西给这孩子吃。他们派出去买粮的那两人一直不见回来,十有八九是之前遇到了这些官兵,已经遭了不测,那粮食更是买不回来了。温大牙想了想,咬牙说道:“我去那些官兵身上找一找,看看可能找到些干粮,不光给孩子,咱们也得吃些。”
他忙招呼了一旁的傻大同他一起去翻那些官兵的粮袋,果然让他们寻到了不少吃食,都取了回来分给众人吃。可那孩子太小,根本吃不得如此冷硬的干饼,温大牙灵机一动,忙把屋内那口破锅洗刷了一下,舀了些水进去煮上,又将一块面饼撕碎了扔进去,回身胸有成竹地与辰年说道:“煮一煮就烂了。”
外面天色渐亮,就在离山寨不远的山坡上,陆骁站在穆展越身前,盯着他问道:“谢辰年到底是不是王女遗孤?那灵骨呢?又在何处?”
穆展越看他片刻,答道:“是,不过她自己并不知晓。”
这样容易得到他肯定的答复,陆骁不觉有些睖睁,一时竟说不出心中是悲是喜。他们总算寻到了雅善王女的血脉,单于只要娶了她,便再不会有人能从血统上寻他麻烦,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并不尽是欢喜。陆骁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穆展越道:“那灵骨呢?”
这灵骨共有两枚,是漠北狼神遗留下来的两枚上牙,一直是鲜氏王族拓跋氏的圣物。
几十年前,鲜氏出了一位英明神武的单于——拓跋奚,便是他带领着族人从漠北深处迁出,不断南迁至现如今的宣州、雍州之北,尽占北漠故地。拓跋奚算是鲜氏族的一位圣主,子嗣却甚为单薄,与其妻纥古氏只得了一子一女。拓跋奚对这双儿女爱若珍宝,将这两枚灵骨分别赐给了他们。
后来,拓跋奚逝世,其子拓跋钧即位,其女雅善王女却突然从王庭失踪,她那枚灵骨便也随之不见了。
拓跋钧寿命不长,只活了不到两年便早夭,单于之位被拓跋钧的堂兄所得,也就是现任单于拓跋垚的父亲拓跋推陵。拓跋推陵在位十五年,死后单于之位传至长子拓跋垚手上。
拓跋垚为人勇健果敢,又素有谋略,却因其母亲出身低微血统不纯,而屡遭鲜氏贵族诟病。为着这个缘故,他才苦心寻找雅善王女的下落,一是想着寻回另外一枚灵骨,二也是想着能寻回圣主拓跋奚的一丝血脉。
所以,陆骁才会受命南下。
既然谢辰年是雅善王女遗孤,那灵骨应该在她身上才是,可她说从未见过什么灵骨。陆骁微微皱了眉头,追问穆展越道:“既然谢辰年是雅善王女遗孤,那灵骨为何不在她身上?”
穆展越答道:“当年我带着辰年逃出,一直被人追杀不放,迫于无奈只得用别的婴儿换下了辰年,更为了让对方信那孩子就是辰年,就将那灵骨留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陆骁皱眉道:“对方识得灵骨?”
“不识。”穆展越摇头,“可那是雅善王女的贴身之物,对方自是知晓那物重要,见了那物这才信了那孩子是真。”
陆骁想了一想,又问:“那个孩子现在何处?可还活着?”
这一次,穆展越并没有立即答他,看他片刻,却说道:“那孩子还活着,至于在哪里,我却不能告诉你。”
陆骁想了一想,便已明白,想必此事涉及雅善王女的隐私之事,所以穆展越才不肯说。果然就听得穆展越又说道:“我会将那枚灵骨取回送往王庭,这灵骨天下仅此两枚,是不是真的,单于自会知晓。”
陆骁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不由得问道:“你不带谢辰年回王庭?”
穆展越沉声说道:“王庭现在极乱,若是现在将辰年带回,只会遭到其他几大姓氏的联手攻击。不如就将她先留在这里,等王庭形势稳定之后再将她带回。”
陆骁闻言不觉皱眉:“可单于现在需要与雅善王女的遗孤联姻,以正血统,否则王庭那些老顽固会不断地拿血统来生事。”
穆展越想了想,沉声说道:“我会另外带个女子回去,单于现在需要的是另一枚灵骨与顶着雅善王女遗孤名头的女子,至于这个遗孤是不是真的,他不会介意。”
陆骁承认穆展越说的话有道理,可这毕竟算是欺瞒拓跋垚。他沉默半晌,说道:“我要将此事报与单于知晓。”
穆展越却淡淡说道:“放心,我不会瞒他。”
两人终于就此事达成一致,这才换过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穆展越问陆骁道:“辰年为何又回了清风寨?手臂怎的还伤了?”
他之前在杀薛直之时便已料到了清风寨的命运,所以才把辰年带离清风寨,却不想辰年竟然又回了那里,胳膊还受了伤。
陆骁将他来到辰年身边后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穆展越,不知怎的,他却故意掩下了辰年与封君扬之间的爱恨纠葛。穆展越本就对男女情爱之事不甚敏感,在盛都见到封君扬时只觉得那人谦和有礼,也没瞧出什么异样,现听陆骁说这些事情,更是丝毫没有生疑。
两人站在雪地之中说了许久,这才转回寨子。
辰年等人都在堂屋之中,那孩子已被喂了煮烂的面饼糊糊,总算是止住了啼哭,躺在哥哥杨熠身边睡了过去。温大牙这才长松了口气,不由得感叹道:“现在想来那崔小二也甚是不易,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小子,竟然能带着这娃娃熬了过来。”
他话说完,才想起崔小二其实并不叫崔小二,应该叫杨熠才是。温大牙不觉看了一眼那仍昏迷不醒的杨熠,低声问辰年道:“谢姑娘,那小子真的是杨成的儿子?”
“应是真的。”辰年点了点头,却又轻声与温大牙说道,“温大当家,我觉得大伙最好还是把此事忘了的好。他既然说自己姓崔,那便姓崔好了。”
眼下那些官兵虽被他们杀了,可青、冀两州都还在薛氏兄弟手中,只要杨熠的身份泄露出去,那早晚还要引得官兵过来斩草除根,到时免不了又要被杀人灭口。
温大牙如何想不明白这点事,闻言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回头我就一个个嘱咐他们去,莫说崔小二是谁,就是昨夜里发生的这些事,大伙也都要忘得干干净净才好!等大伙缓缓力气,我就带着他们去将那些官兵的尸体都远远地埋了,教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过咱们这里。只是……”他面上又露出为难之色,眼睛看向院中那些已是无主的战马,“这些马怎么办?要是白白扔了,那也太可惜了。”
温大牙犹豫了半天,忍不住问辰年道:“要不咱们留一些自己用?”
辰年闻言却摇头:“不行,战马上都有印记,很容易被人认出,留下了后患无穷。”
温大牙脸上顿时垮了下来,他是穷日子过惯了的人,自是舍不得将这些战马也都埋了。可这么几十匹马,若都是杀了吃肉,就他们这十几个人,哪怕是天天吃,也不知道得吃到何年何月啊!
辰年瞧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有些想笑,便与他出主意道:“虽不能自己留下用,倒是可以拿到远处去卖,到时再用钱另买了别的马来就是了。”
温大牙有些不解:“往哪里卖?”
辰年弯了弯嘴角,笑道:“这个得等杨熠醒过来问问他了,看看昨夜里来的那些官兵现在到底是属青州的还是冀州的,若是青州的,你就偷着把马往冀州卖,若是冀州的,那你就卖到青州去。”
反正薛氏兄弟现在也是面和心不和,就让他们相互猜忌去吧!
温大牙仍是疑惑,正想着再问,却瞧着穆展越与陆骁一前一后地从外面进来,吓得他把口中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忙从辰年身边站了起来,溜着边地往别处去了。
辰年抬头瞧见穆展越他们回来,嘴角上的笑容便也淡了,站起身来说道:“义父,屋里有伤者,您若有事,咱们去院里说吧。”
穆展越要交代辰年的话本来也不能让这些人听到,便带着辰年去了院中,与她说道:“辰年,我还有要事在身,须马上离开。”
辰年早已料到穆展越还要走,闻言只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晓。”她想问义父是否要带她一起走,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只化作了一丝浅笑,“义父,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穆展越上次离开时,她还是一个活泼稚气的小姑娘,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却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可穆展越似是并不感到高兴,他不觉敛起了剑眉,看了辰年两眼,说道:“过不了两年,江北可能就会大乱,辰年,你要么就待在这太行山中,要么就往江南那边去,先避得几年,待我办完了事情就会回来寻你。”
辰年微垂着头应道:“好。”
穆展越抬头看了那立在不远处的陆骁一眼,又低声与辰年说道:“我已叫陆骁立誓奉你为主。”
辰年闻言惊愕地看向穆展越,忙道:“义父,实在不必这样!”
穆展越却压低声音说道:“他已发誓,你莫要再多说了。鲜氏人最重誓言,你可放心用他,但他若是说带你去漠北王庭,你却不能听他的话。王庭现在乱极,除了我,任何人叫你去,你都不要去。”
辰年忍不住问道:“他们会用我来要挟你?”
穆展越看着她,答道:“是,你若去了王庭,他们一旦知道你的存在,就会用你来要挟我,束缚我的手脚。”
辰年咬了咬唇瓣,说道:“义父,我不会去漠北王庭。”
穆展越点点头,又立在那里看了辰年片刻,忽地上前用力抱了辰年一下,没头没脑地说道:“你放心,我会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都给你夺回来!”说完便松开了辰年,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向着那些鲜氏武士走过去,翻身上马,带着他们从寨中飞驰而出。
辰年有些睖睁,直待那些马蹄声都消失尽了,才慢慢回过身来,怔怔地看向后面的陆骁。陆骁怀抱着弯刀笑着看她,扬了扬眉毛,说道:“我想,他想抱的可能不是你。”
他这话却将辰年说得更加糊涂,下意识地问道:“那是谁?”
待话问出了,她自己却突地有些明白了,既不是抱她,那便该是与她相似之人。她能与谁相似?无非她的母亲罢了。可义父要去为母亲夺回什么?她的母亲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和鲜氏人牵扯上了关系?
辰年满心不解,不过陆骁却无意为她解惑,只说道:“你什么也莫要问我,我是真不清楚,便是知道一两句,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当不得真,不如等着日后你义父亲口告诉你的好。”
他只是听族中的老人说过雅善王女的一些传闻,也知晓她身边有位忠心耿耿的鲜氏勇士丘穆陵越,不过既是传闻就会有真有假,哪里能在这个时候讲给雅善王女的女儿听!
辰年知陆骁此人虽看着憨直,实际上心眼却不少,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事情,你便是绕再多圈子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辰年瞧着他既然不肯说,便也只得作罢。
屋内的温大牙等人一直在偷偷注意着院中的情形,瞧着穆展越带着那些鲜氏武士上马扬鞭而去,温大牙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呼吸也总算畅快起来。寨中个头最小的肖猴儿因着身子瘦小灵活,身上反倒没受什么伤,此刻忍不住揣着袖口往温大牙身边凑了凑,悄声与他说道:“大哥,按理说这些人算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可我怎么瞧着他们比瞧着那些官兵还怕呢?”
其实温大牙自己的腿肚子已经不抖了,此刻听到这话却是向肖猴儿一瞪眼睛,低声喝骂道:“没出息!亏得你没赶上麦帅爷爷打北漠鞑子的时候,不然就你这熊样,遇到了那吃人肉的鞑子,你还不得吓尿了裤子?”
肖猴儿讪讪地干笑了两声:“那不能!大哥你别瞧着我肖猴儿个长得小,胆气却比谁都不少,我是没赶上那时候,要是赶上了,虽不敢说比唐公,可也绝成不了孬种!”
众人听得都笑,有人便忍不住笑骂他道:“就你还敢比唐公?唐公那是敢在万千鞑子阵前横刀立马的大英雄,你小子是只会钻马裆砍马腿的狗熊。”
昨夜里,肖猴儿仗着自己个小机灵,在那些骑兵马下钻来钻去,很是没少砍了马腿。现听大伙却都笑他胆小,不由得涨红了脸,抻着脖子替自己辩道:“那是陆大侠教的,陆大侠说砍马腿比砍人管用。”
屋里却没人听他的解释,只一起哄笑闹他。他们这些人大多心思简单,为人乐观,虽刚刚经历过一次生死,可毕竟大多数人都活了下来,更是从那些官兵处得了不少东西,也算是发了一笔横财。因此,大伙心中的欢喜竟是多过了悲伤。
温大牙一直没参与到众人的说笑中去,只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珠灵活地转动着,不知在合计着什么。傻大人虽憨,却跟在温大牙身边时间最久,瞧他这般就猜着他定是在算计着什么人,下意识地往远处挪了挪屁股。
果然就见温大牙突然起身往屋外探了探头,见辰年与陆骁两个去了寨门那边查看那些战马,忙走回来与大伙低声说道:“兄弟们都先停一停,咱们说个事。”
众人都停止了说笑,好奇地看向温大牙。温大牙先叫肖猴儿在门口望着点风,这才又用手指了指屋外,压低声音问众人道:“大伙觉得那两位人怎样?”
大伙听他突然问到了陆骁与辰年身上,一时都有些睖睁,不过片刻后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好,他两位才是真正的侠义心肠。”
“就凭谢女侠昨夜里把崔小二的妹子绑在自己身上,却不和咱们躲在一处,老赵我就向她伸大拇哥。”
“陆大侠也是好人,要不是他拦下那一刀,我这条膀子都得让那些狗官兵卸下去。”
能开口说话的十多个人,几乎个个都说了两句,只傻大一直没出声。温大牙便转头看向他,问道:“傻大,你怎么看?”
傻大这人可能是因为真傻,看人往往只凭直觉,可越是这样,他反而更能辨出对方是好是坏。现温大牙点名问到了他这里,他想也不想地答道:“好,他们两个都是好人,肯把面饼分给咱们吃。”说完,他又回味地咂了咂嘴,“还是谢女侠给的饼好吃,比从官兵身上翻出来的香,也软。”
温大牙听他竟比较起两种面饼的味道来了,气得跳起脚来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低声骂道:“你个吃货,除了吃你还能惦记点别的不?谢女侠除了给你面饼吃,还有别的什么好处不?”
傻大被他打得缩了脖子,认真地想了想,忙答道:“谢女侠长得还好看。”
众人听了不觉都哄笑,便是那在门口望风的肖猴儿也忍不住回过头来,有些兴奋地说道:“谢女侠就是好看,我还从没见过长得像她这么好看的。我只要见着了她,就觉得心跳得快要出嗓子眼。她只要能向我笑笑,叫我去做什么我都乐意,死我也愿意!”
温大牙听了哭笑不得,用手指点着傻大与肖猴儿,低声骂道:“管好你们两个的臭嘴,这话以后千万不可说了,小心被陆大侠听到了,你们凑一块都不够他砍的!”他说着又怕威胁不够,转身又指了指外面,“瞧见那些官兵的尸首了没?就那样,还算是完整的。到时候大伙要埋你们,还得先从镇子上请了裁缝来把你们的胳膊腿啊先缝上再说。”
有那为人老成些的,也在一边吓唬他们两个道:“这可不好缝,要是再把你们两个的腿脚给缝混了,到了地下你们也只能混着用了。”
傻大与肖猴儿互看一眼,一个瞧着对方的大腿比自己的腰还粗,另一个却看着对方的胳膊比那麻秆粗不了多少,都暗道这要缝错了可就坏了,不觉齐齐地打了个哆嗦。
温大牙又肃了脸色,与众人说道:“我问大伙这个,不是要与你们说笑。我是想着商量一下日后咱们该怎么过活。我温大牙无能,非但不能领着大伙过上有酒有肉的好日子,就连一日三饱都混不上。我实在愧对大伙的抬举,既然这样,我也不占着这个位子了。”
他话未说完,便有人失声叫道:“大哥!这可不成!”
众人也纷纷叫嚷起来,温大牙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又沉声说道:“我话既已出口便是定了主意,兄弟们不要再劝,先听我把话说完。我这里有三条道:一条是咱们大伙重新推个大当家出来,带着兄弟们继续混下去;一条是各自散了,或金盆洗手,或改投他处。”
温大牙说到这里却停住了,只等着看各人的反应,瞧着大伙皆摇头说“不行”,这才又说道:“既然大伙都不同意这前两条,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他抬手又指了指屋外,“咱们得想法攀上外面那两位。就瞧着那两位的心性,不过只在咱们这里借宿了两日,便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出手相救。若是大伙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们,日后他们绝不会扔了咱们不管。”
他一说完,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就在这时,突听得肖猴儿从门口窜了回来,低声说道:“他们往这边过来了。”
温大牙忙压低声音又问众人:“我温大牙是要走这第三条道的,怎么样?大伙可定了主意没有?”
众人纷纷点头,应道:“跟着大哥,走第三条道!”
也不乏有人迟疑,问道:“他两个肯收咱们?”
温大牙却狡猾地笑了笑:“我有法子,一会儿都瞧着我的眼色行事便是。”他急急地低声交代了几句,众人便一起等着辰年、陆骁两人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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