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牙与傻大两个正兢兢业业地守着丘穆陵越,辰年叫他们两个下去,自己在丘穆陵越身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没头没脑地说道:“义父,我已经有了个女儿,叫小宝,今年快两岁了。”
丘穆陵越身子微微一震。
辰年向着丘穆陵越顽皮地一笑,道:“义父,我也当妈妈了,想不到吧?我来泰兴之前还去山里看过她,都这样高了。”她说着,伸出手来比了一个高度,又问丘穆陵越道,“可比我小时候高?”
丘穆陵越眼中的惊愕慢慢散去,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冷声问道:“封君扬的孩子?”
“是。”辰年点头。
丘穆陵越骂道:“混账!”
辰年也不知他这是在骂封君扬还是骂她,不觉笑了一笑,过得一会儿,忽地站起身来,出手解开了丘穆陵越身上的穴道。丘穆陵越有些意外,坐在那里抬头惊讶地看辰年。辰年把鲜氏王庭叛乱的消息告诉了他,又道:“我已决定进泰兴去劝说拓跋垚北归,可我又害怕,怕不能活着回来见小宝。义父,你陪我去泰兴,可好?”
丘穆陵越一时并无反应,辰年想了一想,问道:“我一直不解母亲为何会离开王庭南下,义父,你可知道?”
丘穆陵越人虽寡言少语,脑子却是不糊涂,听辰年这般发问,已是明白了她的意图。他默了片刻,还是答道:“当年王庭内部起了争斗,你母亲的兄长宠信外戚,惹得八大部不满,要借你母亲的名头生事。你母亲不愿看到族人相残,所以便避出了王庭。”
他肯开口与她说这些,已是松动的表现。辰年心中稍松,又恳切地说道:“既然如此,若是母亲还在,自然也不想看到几十万鲜氏子弟死在异乡。义父,你该最懂母亲,为了避免内乱,她离开王庭,又怎么会愿意你为她报仇,就不顾同胞性命?”
若辰年用百姓苍生天下大义来劝丘穆陵越,他根本不会理会,可她偏偏拿母亲来说话,却是句句都落到了丘穆陵越的心上。因为他知道,阿元的确很在意自己的族人。丘穆陵越是行事干脆之人,默得片刻,道:“好,我陪你进泰兴。”
泰兴城内,拓跋垚虽然还未接到王庭叛乱的消息,可因着丘穆陵越战败被俘之事,已是十分不悦。步六孤骁瞧他这般,越众而出,请战道:“封君扬来得太快,不可能是大军主力,不如我带兵前去,趁他主力未到之机,将其剿灭。”
拓跋垚冷冷瞧他一眼,道:“丘穆陵越尚不是谢辰年的对手,你又怎能敌得过她?”说出这话,他又觉不妥,解释道,“再者说封君扬那人狡猾多智,极可能故意使了计策,用这些先锋诱咱们出战。”
不知对方底细就贸然出战,确是冒险,众将纷纷应和,更有人说道:“若论野战,便是封君扬大军全都到了,咱们也不惧他,不如先耐心等上两日,待派人出去仔细探查过了,再与之开战。”
又有人附和道:“就是,他们夏人不是还有句话叫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王上,咱们反正是在城内,不用怕他们偷袭。”
拓跋垚隐隐有些预感,觉得封君扬此次快速南下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却又想不到哪里不对,只得选择暂且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不想才过两日,封君扬大军的踪迹还未探查清楚,漠北王庭的急报却是到了。
贺兰部从冀州惨败而归,十万兵马所剩无几,鲜氏几大旧部本就怀疑拓跋垚是有意消减他们这些旧贵族的势力,心生不满,后又听闻拓跋垚寻回去的“王女遗孤”是个假的,真的早已被其杀害,这更是叫他们逮到了由头,竟是联起手来反了。
拓跋垚见了那急报,极为震怒,挥刀在屋内一顿狂砍,最后却是无力地颓坐下来,与步六孤骁说道:“亏我还嘲笑夏人心不齐,彼此算计,不想自己身后,也是这样一群人。”
步六孤骁闻言,忙单膝跪下了,道:“我步六孤一族誓死效忠王上。”
拓跋垚收了弯刀,上前将步六孤骁扶起,道:“阿各仁,我最信你。”
步六孤骁站起身来,思量了一下,又道:“我想此事少不了与封君扬有关,他在逼我们退兵北归。”
拓跋垚点头,嘲弄一笑,道:“不错,明知这般,我们却不得不北归。”
就在这时,门外有侍卫禀报道:“王上,丘穆陵将军回来了。”
拓跋垚与步六孤骁俱是一怔,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均有诧异之色,拓跋垚本要吩咐侍卫请丘穆陵越进来,转眼看到屋中狼藉模样,便又改了主意,亲自往屋外迎去。
丘穆陵越正等在院门处,辰年穿了一身普通的鲜氏军装,就垂手立在他的身后。拓跋垚心思全放在丘穆陵越身上,并未注意到辰年,可步六孤骁却是一眼认出了她,顿时愣在了那里。
辰年抬头,向着他咧嘴笑了一笑,这才从丘穆陵越身后走出,问拓跋垚道:“王上,可还记得我?”
拓跋垚不觉面色微变:“谢辰年?”
辰年笑笑,赞道:“王上好记性。”
拓跋垚不理会她,只去看丘穆陵越,冷声问道:“丘穆陵越,你这是何意?”
丘穆陵越未语,辰年却是抢在前面说道:“王上,我来了就是客,这样叫我站在院子里说话,不是待客之道。”
拓跋垚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往院内走去,却是没进刚才所在的正屋,转而去了旁侧的书房。辰年提步跟上前去,走过步六孤骁身边时却是停了停,侧头向他笑了一笑,问道:“可还好?”
她笑容明朗,步六孤骁也不由得跟着她笑了笑,回道:“还好。”
他们两个曾是挚友,哪怕现在已是各为其主,战场上要相互厮杀,可下了战场,他们却依旧是坦诚相待的朋友。
辰年又笑笑,这才随着拓跋垚进了书房,丘穆陵越与步六孤骁两个也在后进来,丘穆陵越在辰年身旁坐下,步六孤骁却选择立在了拓跋垚身后。
辰年道:“王上该接到了王庭的急报,不用我说,也能猜到我来的目的。既然如此,我们便都无须再绕圈子,实话实说可好?”
拓跋垚俊面微沉,冷眼看她,道:“你此来目的,不外乎是为封君扬来做说客,劝我北归。”
辰年笑了一笑,赞道:“王上果然英明,不过只对了一半,我是来劝你北归,却不是为封君扬来做说客。”
拓跋垚听得冷笑,问道:“那是为谁而来?”
辰年敛了笑容,一字一句地答道:“为我母亲,雅善王女。”
拓跋垚怒而发笑:“原来你还知自己是雅善王女之女?你率领夏人杀我鲜氏勇士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你的母亲是我鲜氏王女?”
辰年并不恼怒,反问他道:“王上,我身上还有一半夏人血脉,又深受夏人之恩,难道要眼看着江北百姓惨遭异族屠戮吗?现如今,不是我带着夏人杀到了漠北,而是你领军侵占了夏土。”
她一向伶牙俐齿,拓跋垚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冷冷看了她片刻,这才压制住了火气,问道:“我如何信你?怎知这不是你与封君扬所设的诡计?”
辰年进城之前,已与封君扬有过商量,闻言便答道:“你信不信我,都得北退。你习兵法,该比我清楚,围地则谋。封君扬大军已近合围,为今之计只有设法突围出去,才能取得生机。”
拓跋垚却不是薛盛显那般的人物,几句话便会被人说动,虽然他自己心中已是决定北归,此刻却不愿向辰年示弱,冷声道:“不是还有死敌则战吗?我若拼死一搏,封君扬能奈我何?”
辰年浅浅而笑,直视着他,问道:“然后呢?王庭已乱,你可能长留江北?拼死一搏之后,你还能带着多少人马回去漠北?可还能平定王庭叛乱?”
拓跋垚紧抿唇瓣,漠然不语。
辰年又道:“我知你不会轻易信我,所以才会只身前来,以性命作保,封君扬会放你北归。”
拓跋垚闻言冷笑,嘲道:“你就这般自信,在封君扬心中,你的性命会比江山还要重要?”
辰年面不改色,缓缓摇头:“我没那般自大,拿己身与江山相较。封君扬身后也有齐襄虎视眈眈,他肯放你北归,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保全自身实力。你们两个实在没必要以死相拼,叫旁人拾了便宜。我现在这般劝你,之前也曾这般劝封君扬。”
拓跋垚面色稍缓,抬眼看了看丘穆陵越,又问辰年道:“贺泽可会善罢甘休?”
辰年答道:“他自是不肯,不过,贺芸生倒是心存大义,不愿再看到两军厮杀,贺泽那里,由她解决。”
听到芸生名字,拓跋垚不觉微微晃神,可是很快便又神色如常,道:“你须得随我一同北归。”
辰年本就这般打算的,闻言点头:“好。”
拓跋垚看她,又沉声说道:“不只是送我到关外,还要跟我去王庭,平定叛乱。”王庭叛乱既是由“王女遗孤”而起,他若是能带了这货真价实的王女遗孤回去,定能解决许多麻烦。
辰年闻言沉默,却也只迟疑了片刻工夫,便爽快应道:“好。”
新武四年六月底,江北形势骤然变化,先是封君扬大军从豫州而下,与郑纶及贺泽两军合军一处,围困泰兴城。后又传来鲜氏王庭叛乱的消息。拓跋垚无奈之下,只得带兵从泰兴西而出,沿着来时的道路,穿西胡草原而过,带军北归。封君扬率军在后紧追不放,一直将鲜氏人赶到关外,这才作罢。
鲜氏人不战而走,靖阳关重又回到夏人手中,举国振奋,江北百姓更是感激封君扬驱除鞑虏保国护民的义举,一时间,天下无人不赞云西王。
八月草长,靖阳关外的阔野上,几十骑黑衣亮甲的骑士已经肃立多时,直到日头偏西,才见有两骑从远处飞驰而来。封君扬唇边终于现出些笑意,策马迎着那两骑过去,先向丘穆陵越点了点头,这才看向辰年,轻声唤道:“辰年。”
辰年浅浅一笑,却是与他说道:“你随我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封君扬稍觉意外,看了看那面无表情的丘穆陵越,示意那些亲卫留下,独自催马去追辰年。两人一前一后驰出去二三里远,辰年在一棵树旁下了马,回身等着封君扬走近,道:“阿策,我要随拓跋垚去王庭,助他平叛。”
封君扬听闻她终肯再唤自己阿策,本是一心欢喜,待听到她后半句话,笑容顿时一僵。过得好一会儿,他那勾起的嘴角才缓缓放平下来,冷声问辰年道:“我已对你守信,你却要对我食言了吗?”
辰年没答他的话,却是往前迈了一步,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自顾自地说道:“你先去山里把小宝接出,好好带着她,等我回来。”
封君扬推开了她,眉宇间似罩了薄冰,冷冷地看她:“怎么?你要去王庭做你的王女遗孤吗?可还要再嫁给那拓跋垚?你以为拓跋垚到了关外,我就不能把他怎样了吗?谢辰年,我为你——”
下面的话却被堵在了口中,她忽地上前一步,踮着脚尖,双臂攀住他的肩,仰头吻住了他。
再多的怒火与不满,也敌不过这个期盼已久的吻,封君扬的身体终于软化下来,又过一会儿,就反客为主,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肢,低头用力吻她,与她抵死纠缠,不愿分离。
再分开时,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辰年伏在他的怀中,低声道:“我知你为我改变了许多,我很欢喜,真的很欢喜。阿策,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你和小宝等着我。”
封君扬心中又酸又涩,却深知她性子,既然定了这个主意,再改已是不能。为今之计唯有多提条件,闻言便冷哼一声,道:“你已是我的妻,不许再嫁拓跋垚,演戏给人看也不成。”辰年点头应下,封君扬又道,“与陆骁要避嫌,你是有夫有女之人。”
辰年又应道:“我知。”
她仰头看他,等着他后面的叮嘱。他低头盯着她,瞧得片刻却复又低下头来压住了她的唇,发狠地咬了一口,恨恨道:“谢辰年,你若敢不回来,我就算倾了这天下也要灭了鲜氏。”
辰年微笑:“你不会。”
封君扬手臂倏地一紧,他微微眯眼,轻声威胁道:“是吗?那你就试试。”
辰年向他粲然一笑,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说道:“我不试,可是我就是知道你不会。因为你是阿策,你是我的阿策。我的阿策说过,他有他的责任,他可以为了我去死,却不会只为了我活着。我的阿策是个以江山百姓为重的大英雄。”
封君扬侧头静静瞧她,过得片刻却是失笑,轻轻叹息一声,将她揽入了怀中:“少灌我迷魂汤,我把话撂给你,只要你不回来,我绝饶不了鲜氏。”
两人相拥而立,再无别话。眼见日头西坠,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上了马,往原处而去。丘穆陵越还在那里等着辰年,瞧她回来,只淡淡说道:“走吧。”
辰年点头,又看封君扬一眼,拨转马头正欲离去,封君扬却又从后唤她。她回头看他,就见他向自己弯唇而笑,慢慢说道:“回来,辰年,一定要回来,别叫我等太久。”
辰年勉强笑了一笑,眼圈却是止不住发红,应道:“好。”
新武四年九月,封君扬留郑纶镇守靖阳关,自己带军转回泰兴。顺平本以为因着辰年之事,封君扬必要与郑纶秋后算账,却不想封君扬对郑纶不但既往不咎,还委以重任,仿若从不知道郑纶曾对辰年起过心思一般。顺平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趁着封君扬心情好的时候,小心试探道:“郑纶那里就这样算了?”
封君扬闻言轻笑,道:“辰年丝毫不知郑纶的心思,我何必还要多做惹她生疑的事情?再者,郑纶不是也说了,只要辰年是我的王妃,他就绝不敢对她生半点心思。这么多年的兄弟,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信郑纶。”
这话出乎顺平意料,却又叫他莫名地感动,暗道自家王爷果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直到后来封君扬论功行赏,专门给郑纶送了许多美人过去,又特意吩咐他不许转送别人,顺平这才明白了自家主子的阴险之处,不过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十月里,大军回到泰兴。
灵雀与温大牙等人还带着义军留守泰兴,瞧着只封君扬一个回来,都十分奇怪,灵雀更是忍不住问道:“大当家呢?怎的没有回来?”
封君扬答道:“她随拓跋垚去王庭平叛去了。”
众人此时虽都已知道辰年身世,闻言还不禁齐齐惊住,屋中一阵静默,过得好一会儿,就听得温大牙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从当年第一眼见大当家,我就知道她这人心太软。”
封君扬淡淡一笑,道:“她嘱咐了我,义军是去是留,由你们自己决定。”
灵雀等人早就商议过此事,几人相互看了看,还是由灵雀出头说道:“义军是为了抗击鲜氏而建的,鲜氏人既走,义军也没必要再存在了,大伙不如散了,各寻去处吧。”
封君扬微笑点头,应道:“也好。”
义军就此解散,温大牙与傻大两个要去牛头寨,灵雀却要先去宜平寻父亲鲁嵘峰。其余的人大都哪里来的哪里去,也有那想要留在军中的,封君扬也都一一给安排了去处。最后只剩了方勋一人,却说是要往盛都去,想与灵雀一同乘船东下。
有人能做伴同行,灵雀自然高兴,也不多想,只问温大牙与傻大要不要也走水路,可以与他们搭一条船。傻大也是不怕热闹的人,刚要张嘴答应,却被温大牙拽了一把。温大牙忙笑道:“不行,不行,我晕船晕得厉害,还是走陆路吧。”
傻大感到奇怪,想问温大牙什么时候开始晕船了,不等发问,就被温大牙几脚踹到边上。那边方勋瞧入眼中,便暗中向着温大牙拱了拱手。
灵雀等人散得极快,不过两三天工夫,便都走尽。封君扬这才想起去看贺泽,贺泽在夏天时候被芸生下药,缠绵病榻十几日,待能起床,拓跋垚与丘穆陵越等人早已走远,追也追不上了。他本就是靠复仇支撑着自己,不想却落了这么个结果,精神顿时垮塌下来,真的一病不起了。芸生哭过也求过,可贺泽就是对她不理不睬,视而不见。
封君扬到贺泽处时,贺泽正裹着厚厚的裘衣,坐在屋前晒太阳,瞧封君扬过来,只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就又合上了眼。封君扬不觉失笑,过去用脚轻踢了踢他那躺椅,道:“你若真要求死,我就一刀给你个痛快,也省得这般装模作样。”
贺泽嗤笑一声:“我可没想死,我得好好活着,偏要碍你们的眼。”
封君扬笑笑,又劝道:“你少迁怒芸生,就是没她,你也报不成仇。再说她说得也没错,冤冤相报无穷尽,她都能放下杀父之仇,你还何必紧抓不放。”
贺泽冷哼,不想再听这话,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打江南?”
此时,岭南王齐襄已将江南尽数夺下,因着有封君扬在江北,却也不敢废了小皇帝齐幸,只自封摄政王,把持朝政,一番苦心经营之后,江南局面竟是渐稳。
封君扬迎着阳光看了看天空,淡淡说道:“暂无打算,他一日不登基为帝,我就一日不动他。”
贺泽拿眼瞟他,却是笑道:“你不是不想动,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先稳固江北吧?”
江北近年来屡经战乱,民生艰难,确是要休养生息一阵子才好。封君扬笑笑,道:“不管怎样说,江北都不能再陷入军镇割据的局面中。”
两人正说着话,顺平却是从外急匆匆地跑了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王爷,王爷,小郡主来了,小郡主接来了!”
封君扬愣了一愣,猛地站起身来,连与贺泽告辞都顾不上,疾步而去。刚到城守府门口,就见一些亲卫簇拥着一黑瘦老道从外而来,那老道怀里还抱着个粉妆玉琢的娃娃,正是朝阳子与小宝。封君扬步子一滞,想要上前却又有些情怯,只立在那里盯着小宝看。直待朝阳子抱着小宝上前,这才颤声问小宝道:“你叫小宝,是不是?”
小宝人虽小,胆子却大,也好奇地盯着封君扬看。封君扬眼圈发热,嘴角上却是带了笑,小心地伸出双手,哄小宝道:“小宝,我是你爹爹,叫爹爹抱抱。”
朝阳子见他父女两个这般见面,心中不觉也有些酸涩,又怕小宝不肯叫封君扬抱,忙解释道:“小宝还小,认生,过两日熟了就会叫你抱了。”不想他这话才刚说完,小宝竟就向着封君扬展开了胳膊,含混说道:“抱,抱。”
朝阳子顿觉没面子,封君扬却是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将小宝接了过来,抱着这个小小的身子,几欲落泪。旁边顺平那里已是在用袖子拭眼角,感叹道:“果然是父女天性,小郡主第一次见王爷,就这般亲。”
朝阳子顿觉心里酸溜溜的,没好气地翻了顺平一眼,又虚点着小宝的额头,训道:“小没良心的,道爷算是白疼你了。”
小宝还当他在哄自己玩,咯咯笑了起来,朝阳子一张黑脸再绷不住,也跟着笑开了花。封君扬对朝阳子十分感激,恳切说道:“道长之恩,阿策永生不忘。”
朝阳子老脸一红,忙摆了摆手:“是我老道要谢辰年那丫头,别的就莫要多说了。”他停了一停,又道,“小宝跟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了。只有一事,还要你帮忙。”
封君扬道:“道长尽管吩咐。”
朝阳子袖着手,低头默了片刻,这才说道:“帮我找一找静宇轩的下落,不管怎样,她都是辰年的师父,是生是死,也要得个准信才好。”
“好。”封君扬应道,“我会安排。”
芸生也得了信,特意过来看小宝,小宝最喜漂亮男女,见了芸生也是喜欢,与她玩了好一会儿,才累极了睡去。自贺泽病后,芸生就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他,熬到现在也憔悴了许多,封君扬对她虽无男女之情,却有自幼的情分,不觉也有些心疼,问她道:“以后可有何打算?”
芸生轻声答道:“等十二哥身子好了,我就去云西陪母亲。”
封夫人自从泰兴逃出后就一直留在云西,听闻身子也不太好,有芸生回去陪她,倒是不错。封君扬听了缓缓点头,道:“也好。”
芸生抬眼看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表哥呢?可是要在泰兴等谢姐姐回来?”
封君扬应道:“是。”
“她什么时候回来?”芸生又问。
封君扬笑了一笑:“不知道,不过有我和小宝在这里,她早晚要回来。”
冬去春来,忽而夏至,眨眼间,便就又到了金秋。
这一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先是三月里,薛盛显派人送来降表,表示愿意献出冀、鲁之地。四月,杨熠与邱三一同赶赴冀州,接管了冀州城。至此,荆、益、豫、宿、襄、雍、青、冀、鲁等九州俱落在封君扬掌控之中,被军镇割据了上百年的江北,终于重又合为一处。
八月,封太后联合禁军统领肖得侯发动宫廷政变,欲要诛杀摄政王齐襄,不想却事先走漏了消息。齐襄领京都卫戍军闯入宫城,当场斩杀了肖得侯,又以封太后身体欠安为由,将其移到翠山行宫养病,变相地囚禁了起来。宫中只余年幼无知的小皇帝,连性命都攥在齐襄手中,更别说朝政了。
江北、江南隔江对峙之势自此形成。
十月,经过近一年的寻找,朝阳子终于在云西寻到了已经走火入魔的静宇轩,费尽浑身解数,也只勉强救回了她一条性命。
十一月,灵雀与方勋成婚,在聚义寨大宴宾客,道贺者有数千之众,热闹至极。
十二月,年近四十的邱三中年得子,一时喜得无法自持,竟在给封君扬的密报中啰嗦了大半篇的育儿心得。
世事纷扰,悲欢离合,而这一切都好似与封君扬无关。
樊景云从漠北送回许多消息,时好时坏。最初拓跋垚大军被叛军压制,一直处于劣势,直到大将丘穆陵越带军夺回王庭,辰年王女遗孤的身份得到鲜氏几大氏族承认,形势才渐渐逆转过来。
到次年春天的时候,步六孤部的新任族长步六孤骁突然迎娶了纥古氏之女,纥古部的倒戈给了叛军最沉重的一击,一个月后,鲜氏的内乱终于平息下来。
可封君扬还不及欢喜,便就又收到了拓跋垚要立王女遗孤为后的消息。
封君扬瞧了那密报,独自默坐良久,直到小宝从外面跑了进来,叫他出去替她捉蝴蝶,这才强自打起精神,笑着抱着小宝出了屋门。小宝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偏封君扬又极宠她,掌中宝心头肉一般,半点不肯委屈她,直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父女两个在花园里玩了许久,小宝蝴蝶没抓到,却是折了好几朵刚开的花,不仅给自己头上戴满了,还往封君扬发上插了一朵,惹得侍女想笑却又不敢,憋得脸都涨紫了。小宝性子不定,很快就对摘花没了兴趣,却被树丛后那婉转悦耳的鸟鸣声吸引了过去,指着那处叫道:“爹爹,爹爹,快帮小宝去捉鸟。”
封君扬无奈,只得叫侍女看好了小宝,自己跃到那树丛后去寻鸟雀,不想刚一落地膝窝忽地一麻,整个人竟就往地上栽了过去,一道俏影从树丛中跃出,向他扑来,不等他发声,便将他压到了身下。
外头那侍女是封君扬专门挑出来照顾小宝的,也有武功在身,听得树丛后动静不对,正要过去查看,却听得封君扬高声叫道:“不用过来。”
侍女步子顿时停下,疑惑地问道:“王爷?”
片刻后,里面才又传来封君扬的声音,似是在隐隐压抑着情绪,又有些慌乱:“立刻带着小郡主回房,任何人不得过来打扰本王。”
小宝那里见父亲久不出来,就要过去看,那侍女忙一把抓住了,略一思量,也不顾小宝的挣扎,只抱了她疾步往园子外走。
树丛后的封君扬却不知侍女心中另有打算,还当她是听话走了,腰肢用力一翻,顿时将怀里的女子反压到了身下,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又低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的面容,这才重重地往她唇上吻了下去。
辰年一边躲闪着,一边哧哧地笑,低声道:“快些起来,一会儿就要被人捉奸了!”
“谁敢?”封君扬怎肯放过她,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口中冷哼一声道,“你终舍得回来了?不是要做拓跋垚的王后了吗?”
这话说得辰年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什么王后?”
封君扬也微怔,眯眼看向辰年,瞧她确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又估算了一下那消息传出的时间,心中顿时明了,定是辰年已经离开了王庭,拓跋垚才故意放出了这个消息,为的就是气他。他不由得冷声道:“好一个拓跋垚,竟然给我玩了这么一手!”
辰年奇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君扬却没心思在这个时候与她说这事,只又低下头去啄她的唇。辰年忙侧头避过,嗔道:“别闹,义父还在府后的巷子里等着,说要看一看小宝呢。”
封君扬微微一怔:“他也回来了?”
辰年应道:“义父要去江南,想看一眼小宝再走。只他不想再进这城守府,所以我得把小宝带出去。”
封君扬沉默不语,只伸出手温柔地抚着辰年的眉眼。
辰年想了一想,又解释道:“游历江南是我母亲生前的愿望,义父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我……”
封君扬忽地用手指压住了辰年的唇瓣,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早已选好了地址,另建一个江北大都督府,眼下已是快要竣工。待那里建好,咱们就拆了这里,叫这世上再无泰兴城守府。”
他又弯唇浅笑,低下头轻吻她的面庞,低声道:“我知道,你也不喜欢这里。”
她的母亲死在这里,她的义父在这里屠了她生父一族,泰兴城守府于辰年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他知道,即便她从不肯说,他也都知道。
辰年怔怔看他半晌,不禁低声唤他的名字:“阿策。”
“嗯。”封君扬轻轻地应声,微笑着看她。
“阿策。”辰年又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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