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梁州府勉县突发瘟疫,患者自起病到不治仅十日,不出两月,死数千人,勉县十室九空、田地荒芜。至夏,朝廷拨五十万两白银,敕令户部员外郎曾灼亲赴勉县赈灾。
户部掌田赋、户籍、钱币,有安民要责。曾灼勤勉,在勉县拨付银两鼓励秋耕,至冬天安顿好灾民再回来。
怎么便成了流民?
怎么便让梁州知府吴江烂着屁股就来了?
吴江哭道:“微臣冒死以谏,曾大人所携五十万两白银,臣未见半分。曾大人说已转交山南西道节度使府,由节度使府分批下发州府。可州府未收到钱款,数次呈交催要文书后一再搪塞。微臣无奈,不得不动用州府银库。如今银库已空,灾民冬耕本就寥寥,春耕更加不可,便四处逃窜乞食,如今直奔京都而来。微臣恐日久生乱,上报到户部,可却并没有回音,只能冒死闯宫了。”
皇帝神情呆滞,一时间太多信息扑面而来,以至于他忘记了晨起邓泰的搅扰,忘记了午后歌舞的尽兴,忘记美酒滋味,只觉得头大如斗。
半晌,他有些混乱的头脑慢慢把吴江说的话理清。
曾灼把银子交给了山南西道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没有下拨。
冬耕不顺,春耕田地荒芜。
流民乱窜往京都而来。
等等,他应该先惩办谁?
或者,应该先怎么办?
“叫曾灼!”皇帝终于想到关键之一现在就在皇城户部司,距离他近些。
又道:“着大理寺八百里快马去山南西道节度使府提余记远进京!”说到这里他眼睛突然转了转:“不!不!这件事来京都说不清楚,朕要让钦差去查察原因办了他!”
可还有流民一事呢。
“肃王呢?”皇帝看向总管太监。
太监垂头道:“肃王殿下去郑御史府上请罪了。”
“哦,”皇帝忍不住一拍膝盖:“叫肃王提调京畿道府兵镇压管制流民,叫郑君玥,再去山南西道跑一趟吧。”
郑君玥在河南道的差事办得不错,一时也无人可以指派,就他吧。
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皇帝顿时觉得自己是明君。
“还有,”他又扭头对太监道:“曾灼不必来了,羁押在案,等郑君玥审定案情再判。”
“诺。”总管太监立刻退出,让内庭司依据皇帝的意思敕造文书旨意。再拿回给皇帝过目,盖上玉玺宝印,这件事便定下了。
天边先是卷起一道黑云,接着轰隆隆几声响,瞬时暗下来。风裹着窗棂啪啪啪似要把它掀掉,仆役慌张张刚把窗户关好,雨点便砸落下来。地上先是腾起浓浓的烟尘气息,接着天地便清澈了,在这夏日的第一场雨里,清新的水气扑面而来。
第一波雨刚停,节度使孟长寂湿漉漉地推开岳萱院落的正门。站在廊下听雨的岳萱便见他头发全湿了,斜领锦袍内灌满了水。他快步朝正厅走来,在台阶下剧烈甩动着头发,水珠乱落。
“这是把自己当做葫芦浇了一遍吗?”岳萱开口奚落道。
孟长寂接过仆役递上来的汗巾,擦拭着头脸道:“出门时骑着马,哪知道雨这么大。”
“既然下雨,何不躲避?”岳萱温和道:“你已经过了可以肆意淋雨的年纪。”
孟长寂脸一黑,皱眉道:“你年轻,你嫩,你怎么不肆意淋一把?”
“因为怕吃多了汤药被孟大人赶出去啊。”岳萱说着让过身子,让孟长寂进屋避风。
进了屋,有些话便可以说了。
“吴江进殿了,”孟长寂沉声道:“他可真是轻松,一路上若不是我们护着,得死十次了。”
“他可一点都不轻松,”岳萱摇着头面露同情之色:“今日在大殿外挨了二十个板子,刚被人抬出来丢进馆驿。”
孟长寂微惊:“你这消息比我的都快!”
岳萱只是淡淡笑着,并不见得意或者自负。
“好嘛,孟某人淋着雨跑回来告诉你,结果你知道的比我都多。还有呢?”
岳萱便把他知道的消息都说了。
孟长寂立刻蹙眉。
“不好,”他摇着头:“肃王这一去,不知道多少流民要被当做乱民处死。而这个郑君玥,会带上小女贼。”
小女贼?江琢?
岳萱莫名地看着他。
孟长寂道:“刚才经过宫门时,吏部官员冒雨往宫内跑进去了,说收到八百里加急邸报,山南西道节度使余记远暴毙。”
暴毙,死了?这可是个主角,他怎么能死?
可既然死了,便需要验尸勘察。
经过汴州的事,恐怕如今郑君玥只信任江琢了。
“你别看我,”孟长寂抬头瞪着岳萱:“是你说要护着她,我可没说过。这一次事关重大筹谋良久,不能因为她去了,便功亏一篑。”
岳萱收回目光没有说话,俊美的眸子下一片清浅的阴影。
两个人微微僵持着,似过了许久,他开口道:“事情做不成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人若死了,便再也回不来。”
哭诉母亲年迈不便远行。
皇帝说山南西道梁州府距离京都并不远。
说妻子身体还未康复。
皇帝说太医院掌院可以去给县主瞧瞧。
说余记远暴毙,自己不懂验尸。
皇帝说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你随便挑人。
郑君玥实在没辙,便说那便请陛下为澧城县令之女江琢敕封女官,方便一同前往。
“女官?”皇帝从案上文书里抬起头来,盯着郑君玥看。
“是,”郑君玥顿首道:“我大弘朝国主英明,早在德宗皇帝始,便有提拔委任女官的先例。曾诏清河县人宋若莘总领秘阁图籍,被后人称颂。如今江小姐已连破数桩奇案,却一无俸禄二无官阶,微臣就算想用,也心有不安。”
皇帝抿嘴,看一眼旁边同样跪立听旨的三皇子李承恪,闷声道:“肃王以为如何?”
李承恪肃容道:“儿臣不敢妄议国事,只是衙门能人许多,却不知郑大人为何偏偏属意江小姐。”
“自然是因为她精于勘察,无人能比。”郑君玥正气道。
眼见已经快到傍晚,是时候翻牌子选择去哪个宫里就寝了。皇帝有些不耐:“那便封她做大理寺丞吧,从六品,比其父江遥还高上一级,如何?”
郑君玥这才谢了恩。
既然必须要去,能捞一点好处就捞一点吧,也算为那日生辰宴惊险之事赔罪。
朝堂能人众多,如今竟然只信这姑娘了。
他整理官袍起身回去。
梁州啊。
郑君玥神情里有些期许:也不知梁州有什么好吃的。
马车驶出正在修缮的明德门,江琢掀开车帘,看到外面距离她不远,一身戎装骑在马上的三皇子李承恪。
从前她是芽儿时,除非进宫面圣需穿品阶大装,否则从不乘坐马车。那时她认识的李承恪也从来都是笑着的,不像现在,嘴唇紧抿面容肃然,莫名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那或许他从前的爽朗开怀都是装的吧。
不然怎么能日日在国公府厮混,如果像现在这样冷着一张脸,恐怕早就被大哥轰了出去。
想起大哥,江琢神情微黯放下车帘。
那时候母亲护着她,她距离萱哥近些,下意识去护萱哥。大哥因为婚娶,宅子在国公府最西边,竟是无暇顾及。后来江琢看京都发往各州府的文书,知道哥嫂所生一女二子均未逃脱。
可怜最小的祺儿才两岁。
江琢总梦到祺儿挂在她的脖子上,嘴里口齿不清地叫着:“姑不——鸡马——”
她每每在梦中醒来,心疼得几乎要死掉。
如今萱哥还活着,只有这一点能抚慰她少许。
这一次去梁州,她是很乐意的。毕竟山南西道节度使余记远也在她的檀木手钏上,只是听说他已经暴毙。
可江琢总觉得,她要去一次,才会相信。
出城三十里,前面道路阻塞。
一杆数丈高的旗帜在风中飞扬。
李承恪已调令京畿道府军三万人,守住道口抓捕流民。
“顺者原道听押返回,”他举剑喝令:“不遵旨意者原地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也不等那些流民是否反应过来,便听任属下举刀乱刺,一时间流民乱作一团纷纷伏地大呼饶命。
郑君玥眼见情形不对,着急地往人群中挤过去。但是他一未骑马二不懂武,瞬间便被人群挤爬在地上。
江琢已经跳下马车,她先持剑上前驱赶众人救出郑君玥,再抢过一匹骑兵的快马上前,阻在府兵面前。
“肃王殿下,”她冷声道:“陛下是让你安抚劝导百姓回去,并不是要你滥杀无辜吧!”
李承恪斜睨她一眼,并不搭腔。
“肃王殿下,”江琢继续道:“若你失信于流民,恐怕便无人敢靠近府兵,无人敢回。到时候肃王殿下如何交差?”
李承恪似乎全然没有听到,只是吩咐兵将道:“派出十二纵骑兵,见有不遵命令乱跑着,一律原地砍杀。”
那兵将应声,还未转身离去,便听得“咔”的一声,肃王军旗直直倒地,接着朝府兵压来。
军旗旁停着一匹马,江琢收剑而立,看向李承恪道:“肃王殿下,愿意听本丞讲几句吗?”
李承恪抬眼看向她。
本丞,对了,这女的刚封了大理寺丞的官。
“你说。”他阴恻恻道,似乎是天大的恩赏。
好吧,如今不在朝中,便不再装作温文尔雅了。
江琢正要开口,李承恪又道:“你不要跟本王说,你去跟流民说,若他们愿意听你的不再像老鼠一般四处逃乱,本王就收回成命。”
倒下的旗帜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江琢身上,包括那些哀哭的流民。她凝神看向四周,沉声道:“好,相信肃王殿下会说话算话。”
江琢纵马上前,站在流民面前。
哀嚎和求饶的声音渐渐消失,地上躺着十多具刚才被刺伤至死的流民尸首。
人人抬起头,看着骑在马上一身青色衣衫的女子。
李承恪却低着头,手在晓山剑上轻轻摩挲,视线黏在地上。那里躺着一个刚被刺穿胸脯的流民。
随你怎么说吧。
他心道:若说得不好引起暴乱,本王大可杀了你,回头就说是流民暴动所杀。
“百姓们,”江琢的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今日你们吃饭了吗?”
李承恪猛然抬起头,如被闪电击中。
——那一年,他扮作都尉混在军中历练。出征前誓师,身为少将军的岳芽要自己带队伏击西蕃皇子。
她举剑在阵前,问:“大弘的铁血战士们,今日你们吃饭了吗?”
“你们早饭吃的什么?午饭吃的什么?”
“饱吗?”
军中山呼:“饱!”
岳芽道:“我们所食的每一颗粮食,都是我们的父兄姐妹,我们的百姓节衣缩食攒下来的。为了什么?”
军中寂静一片。
岳芽道:“为了我们杀光敌人!好跟亲人坐在一起,一个饭桌!同食同宿!为了我们杀光敌人!好护佑我们的子孙,不惧强盗!长命百岁!为了我们杀光敌人!好坐在我们大弘的土地上,一片土地!山河永固!”
“杀光敌人!杀光敌人!”军将气势锐不可当,那时候李承恪看着骑在马上一身白甲戎装的女子。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得到她。”
可她死了。
念头至此,便听到江琢继续道:“你们早饭吃的什么?午饭吃的什么?……”
李承恪双手战栗几乎握不住晓山剑。
他茫然抬头看向江琢,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看见流民们跪地对她叩头。
这之后流民便自动跟在郑君玥马车后面。
官道上前后两辆马车,后面跟着慢慢汇聚过来的流民。
百多个,千多个,至梁州时,便已经过万人。
郑君玥和江琢吩咐府兵去采买吃食分发,至他们回到家乡,未再饿死一人。
“好了,”流民被勉县官府带走安抚归家,郑君玥长吁一口气,对着江琢道:“能挺住吗?节度使的尸身尚等着你勘验。”
江琢轻轻点头,手指拂过腕上的珠子。
“走吧郑大人。”她屈膝施礼。
远处肃王李承恪静静骑在马上,朝着她看过来。
丧之朝也,顺死者之孝心也。
——《礼记》
白色麻布丈余长、三尺宽,门厅、廊柱、栏杆甚至于园树全部缠裹。哀乐自辰时起,到酉时才会停下。家中无论家眷还是小厮仆从,均着荨麻孝衣。山南西道节度使府就笼罩在这一片白色新丧的气氛中。
节度使乃朝廷二品大员,虽然还没有功名显赫到死后可以在皇陵凌烟阁立牌位、配享太庙的荣宠,但按例也要抚恤家属恩荫子孙的。
故而郑君玥一到节度使府,第一件事便是去灵前祭拜。
余记远家人跪地叩首,排在最前面的是他的长子余煜宁,之后是余夫人并儿媳子孙数十人。一家人男丁面容悲戚,女眷都哭得双眼红肿。
江琢跟在郑君玥身后上香毕,被家眷让进正厅用茶。
地上铺着简洁的青砖,桌椅板凳也是北方寻常的榆木所制,经久耐用又俭省节约。管家亲自煮茶呈上,江琢一品便知是明后茶,虽然精挑细选,到底没有明前的香醇娇嫩。待客的长子余煜宁三十多岁、高挑秀雅,已经是进士身,如今跟着父亲打理事务。江琢瞧着他荨麻孝衣内白色的圆领袍服也是半新不旧的。
单从吃穿用度上来看,江南西道节度使余记远不像是一个能贪赃五十万两白银的地方大员。
郑君玥跟余煜宁闲话片刻,便提出因余大人身份贵重,猛然猝死,需要开棺验尸的意思。
余煜宁背过身子垂泪片刻,便跪地道:“不瞒大人,家父是服用砒霜自尽而死。”
自尽?
郑君玥把茶盏放下,一双眸子内露出疑惑的光芒。
“是,”余煜宁垂泪道:“三日前的夜里,晚生被父亲召入东花厅。父亲说了许多伤春悲秋的话,晚生劝慰许久,问父亲何事忧愁。父亲说如今流民奔京都而去,府兵多方劝引不能回来,恐怕会招致圣怒。为不牵连家人,父亲情愿以死谢罪。”
郑君玥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江琢,道:“哦?如此?”
“正是,”余煜宁用衣角拭泪道:“晚生那夜跪地苦劝父亲,半分都不敢离去。至寅时许,见父亲躺在靠窗的罗汉床上休憩,便放心了些,于是跪地伏床而眠。谁承想……”
他说到此处涕泪横流万分失态,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继续说。
等余煜宁醒来,便见其父余记远平躺在罗汉床上,人已经死去了。他身边放着一个白瓷碗,里面剩下些药渣。请来的大夫认出来那药渣是砒霜,余记远死亡也的确是砒霜中毒而死。
江琢蹙眉看着余煜宁。从他跪地陈情到现在,神态、语气、说话逻辑,找不到半点破绽。
可一个朝廷二品大员,因属地出了流民,便自杀了事?
江琢问道:“余公子,除了流民的事,节度使府是否还有私情未禀?”
余煜宁抬头看一眼江琢,垂头道:“回寺丞大人的话,节度使府的确有私情未禀。”
他说完这句话下意识环顾左右,似乎怕被别人听去一般。见郑君玥蹙眉看他,才缓缓道:“去年夏,由户部转交江南西道的五十万两白银,丢了。”
“什么?”郑君玥大惊而起。
数万户灾民还指望这些赈灾银两购买吃食。如今是夏天,田里种不出什么庄稼,最多种些菜蔬。从现在起一直到明年夏季小麦丰收,才算安定下来。这中间购买种子、耕田灌溉乃至吃穿住行,都需要这些银两来办。原本郑君玥来之前,只以为是节度使府私扣银两不拨,他这个钦差大臣坐镇,拨下去也便罢了。
如今,竟然是丢了?
这一次可不像是在澧城,丢失的库银是江琢盯着的,再搬回来便是。
如今他们初来乍到,去哪里寻?寻不到银两,刚刚安顿好的灾民再次流窜出去,说不定便要闹起匪乱了。
郑君玥转头看一眼江琢,江琢在他茫然崩溃的视线里,只看懂几个字:我想回家。
余煜宁继续禀告道:“户部库银夏日到,隔了数日便丢失了。因为关系重大,父亲不敢上报,只暗地里搜查寻找。户部员外郎曾灼大人在时,父亲是用山南西道税金勉强维持百姓生活的。后来税金用完,赈灾钱款又找不到,这才……”
这才无法给梁州拨付银两。
这才致使万众流民乱窜奔京。
这才怕朝廷责怪自杀了事。
原来如此啊。
郑君玥长叹一声,示意余煜宁起身。
江琢神情沉沉地盯着茶盏里绿色的残叶,淡淡道:“如此,更要勘验尸体了。”
事关重大,即便是人死了,也得是朝廷承认你死了。
不然你们节度使府万一随便找具尸体诈死避灾,便把朝廷蒙骗了。
三皇子李承恪没有去节度使府吊唁。
对他来说,一个人一旦死了,便不再有利用价值。虚与委蛇不必要,他不想去,也便不去了。
他歇在馆驿,原本把流民驱赶回籍他就可以率领府兵回去,交还兵符。可如今他不想那么快走了。
那日夜里他在梦中惊醒,慌乱中抓起身边床上的晓山剑,突然想起梦里的情景来。
梦里他在安国公府寻到岳芽的尸体,她破得好厉害,尸体旁还有西域武士的尸体,也不知是被谁杀了。
他一刀一刀砍向西域武士,直到把他剁碎成肉末才罢休。他浑身浴血,想要把岳芽抱起来,可抱起上身,腿却掉了。抱着腿,上身却无法起来。他这才意识到她是断了身子。
到后来,外面清点尸体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喧喝着离这个院落越来越近,他只得把她先藏进密室,把自己带来的跟岳芽相像的女人尸体丢下。
那日夜里,他点一盏孤灯进密室,一针一线,把她的尸身缝合好。岳芽断在腰里,他怕看到她的样子于她不敬,便用黑布蒙住眼睛,摩挲着慢慢缝。身子是府里带去的宫婢擦的,擦干净换好衣服,那宫婢便也不能留了。
这梦里的场景原本也不是梦,是他亲身经历的,这二十年来最大的梦魇。
所以他是看到了岳芽的死。他亲手缝合,他亲自挖坟,他怕雨水灌进墓土,坑挖得很深,挖了一整夜。封棺时他忍不住,闭眼亲了她的额头。她的额头那么冰那么凉,像是他自己再也不会被暖热的心脏。
针扎在手上的痕迹半个月才好,清理土坑时磨烂了的指甲,一个月才好。
真真切切,她死了。
可是,突然出现的江琢,是怎么回事?
河南道许州澧县,江遥之女。她长得没有芽儿美,她身子比芽儿胖,她没什么高贵的血统,她,一个粗贱的平民。
她为什么,有跟芽儿相似的剑法。
她为什么,会说出芽儿当年说过的话?
李承恪坐起来,把晓山剑抽出再合上,抽出再合上。
他想不明白。
我要把你的皮扒掉。到最后他想:好看看那里面藏着什么。
只有亲眼看了,他才放心,才不会梦中惊醒,以为他的芽儿没有睡得安宁。
余煜宁是孝子。
为了尽量不惊扰父亲,他亲自把尸身从棺椁中抱出来,放在正厅提前安置好的小床上。府内一切人等退避,江琢净手毕,便掀开余记远脸上的黄纸。
余记远眼睛突出、两耳肿大,脸上青紫瘢痕遍布,嘴唇发黑破裂。取出口中压舌的玉蝉,勘验舌床可见生出小刺疮并裂开。褪去上衣,见腹部膨胀。十指指甲青黑。
江琢凝神站在余记远身前,片刻不语。
“如何?”郑君玥给她递上净手的帕子,问道。
余煜宁见堂堂钦差大人给一个大理寺丞递手巾,脸上些微疑惑。
便听到江琢道:“的确是服用砒霜致死,且应该服用很多。”
那便没有什么好疑惑了吧?
余煜宁取过玉蝉,道一声“父亲大人勿怪”,便拿起黄纸,就要再给死者盖上。
“余公子稍等。”江琢制止了他。
余煜宁便有些着急。
死后惊扰尸身是大忌,自己的父亲已经因为过失自杀身亡,还要忍受被别人验看。看过一遍,还不让放回棺椁。纵使他平日宽和,此刻也觉得不能忍。
室内的空气有几分凝滞,他们围着尸体肃然而立,江琢的视线停在窗外裹着白布的梨树上,忽然道:“余公子,那日你发现令尊死去时,可有见床榻上留有呕吐物吗?”
余煜宁摇头:“没有见。”
“口腔中呢?是否清理?”
余煜宁更是疑惑:“少许秽物,已经清理。”
江琢站在余记远尸身前沉声道:“服用砒霜而死,该有呕吐之物。口腔中有秽物,却没有吐出,这不太附和常理。”
郑君玥看向江琢,只觉得她凝神苦思的样子真当得起寺丞这个官职。不对,或许这官职还有些低,当初应该再跟皇帝墨迹一会儿,给这姑娘个少监的官做。
正想着,便见江琢走到尸体头部的位置,用他之前递上的干手巾擦拭余记远的脸颊。
余煜宁正要阻挡,被郑君玥抬臂挡住。
江琢轻轻擦着,擦着,终于,她轻声道:“有了。”
随后拿起手巾给郑君玥看,白色的手巾上有灰褐色的痕迹。
“这是什么?”余煜宁问道。
“是颜料。”江琢道,随后把干布蘸水,仔细擦拭。擦了片刻后再看余记远的头脸,那上面干干净净,脸上因服用毒物而生的青紫瘢痕尽皆不见,只是寻常的肌肤颜色。
不仅寻常,看起来似乎这人只是睡着了而已。
京都长安。
节度使府。
岳萱瞧着盘子里熟透的枇杷,目光深深,似想起了什么。
身边有人在跟他禀报事宜,他听了一会儿打断道:“长亭,你为何会在这里?”
被唤作长亭的男人微微愣神,明白自己没有听错后缓声道:“禀主人,卑职身负守护主人要职,不能离开京都。”
“你还知道我是主人,”岳萱捡起一颗枇杷,细细剥好递给他,轻声道:“前日我是怎么吩咐的?”
长亭诚惶诚恐接过枇杷放在手心,也不敢吃,回禀道:“主人吩咐,所有身手好的都去梁州暗中保护江小姐。”
岳萱看着他微笑:“长亭身手如何?”
“‘雀听’中最好。”他不亢不卑道:“可是……”
“没有可是,”岳萱轻声道:“去吧。”
“诺。”长亭说完便起身退去,等闪身离开小院,走在甬道上时,他忽然自言自语道:“恐怕主人还不知道,孟大人派去的人,并不比我们少。”
梁州节度使府。
“脸上的瘢痕是假的,那身上呢?”郑君玥惊讶道。
江琢蹙眉,身上的没有问题,腹部肿胀和指甲颜色都是真的,只有这一张脸。
只有这一张脸跟睡熟了一般。
“这却是为何?”余煜宁惊道:“难道父亲大人已荣登极乐,故而有如此面容?”
江琢看了他一眼,冷然道:“亏得余公子饱读圣贤书,竟然也信怪力乱神之说?”
余煜宁的脖子忙缩回去。
江琢命人拿来灯盏,她把灯盏放在尸体脸颊下少刻,戴上羊皮手套,手指细细摩挲过余记远的肌肤。
然后在郑君玥和余煜宁瞪大眼睛的视线里,从尸体脸上缓缓揭下来一张和肌肤颜色一模一样的面皮。
“人皮面具。”她吸了一口气道:“师父教过,但我还是第一次见。”
再低头看一眼面具下尸体的面孔。那尸体脸上,倒是青紫瘢痕遍布。
江琢转头对惊慌失措的余煜宁道:“哀乐可以停了,这节度使府白乎乎的一片也可以摘了,你的大孝也可以脱了。”
郑君玥看向那尸体的面孔,冷然道:“这躺着的不是余记远,却又是谁?节度使余记远诈死逃脱,你可知情?”
余煜宁扶着小床软倒在地,不知道该大喜还是大悲。
自到梁州没有停歇过,待江琢住进梁州府安排的馆驿,发现三皇子李承恪没有走。
他抱着晓山剑从房内踱步而出,隔着天井看向她。
“江寺丞,”李承恪大声道:“听闻寺丞武艺卓绝,可否跟本王切磋一二?”
对面的人穿着白色的武术服,为了显示身份,挽头发的丝带上缀着东珠,把他整个人衬托得微微灼目。他抱着那柄昭显着自己在安国公一案中谋划得胜的晓山剑,瓷白的脸上露出奚落的笑。
江琢把衣袖搭在栏杆上,并未屈膝施礼,只看着李承恪道:“禀三皇子殿下,本丞并不想,切磋武艺。”
李承恪脸上仅有的笑瞬时收回,似被激怒了一般,他顺着半圆形的回廊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抽出剑,待距离江琢仅十步之遥时,挥剑猛然向她刺来。
正此时,江琢身旁的房门突然朝外打开,郑君玥推门速度太快,险些让李承恪磕碰在门板上。
御史大人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出来,听见门上“镗”的一声,扭头疑惑道:“谁砸我门?”
江琢屈膝施礼:“恐怕是肃王殿下。”
门重新关上,郑君玥这才看到刚收剑站在门边的李承恪。
“御史大人。”李承恪拱手道,模样跟他在朝堂上时如出一辙。谦恭有礼、温润如玉。
“肃王殿下,”郑君玥回礼:“要一起用晚饭吗?”
“不必了,”李承恪道:“本王已经用过。”
“江寺丞去吗?”郑君玥看向江琢:“特地让小厨房炖的猪脚汤,炖了一个半时辰,此时劲道入味。”
美食还是李承恪,这很难选吗?
江琢陪郑君玥下楼,楼下钦差侍卫见他们到来,连忙安排厨房布菜。仆役端上来,果然大瓷碗里盛着猪脚汤,描着小鸡啄米的浅盘里摞起薯面白面各一半的锅盔。蒸了一小屉榆钱拌饭,用木勺舀得满满放入口中,热乎乎的滚烫以后,是香粘的口感。
猪脚果然软烂,江琢净手后拿起一块,先吸去汁液,再啃食皮肉。
“香吗?”郑君玥把凉拌米皮放在她面前,顺手给她浇上一勺辣子汤。
江琢点头说好吃,郑君玥便有些得意。
“吃是最重要的事,”他用筷子夹起米皮,感慨道:“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吃好睡好。养足了精神,天塌下来也能过去。”
江琢便看着他笑。
“寺丞笑什么?”
江琢道:“本丞笑郑大人把这些事说得无比高尚。”
郑君玥也笑起来:“其实这句话不是本官说的,是另外一位大人说的。”
江琢把猪脚放下拿起锅盔,眼角余光见李承恪始终站在二楼的栏杆处,盯着他们看。
郑君玥的声音变低,缓缓道:“本官曾经认识一个人,他行伍出身,行军打仗从无败绩。有一回他请本官吃饭,在他们府里,厨房调的凉皮不地道,他亲自下厨去调。本官便去看他怎么调。”
这是要教自己做饭吗?
江琢听他继续说下去。
郑君玥的视线落在碗中凉皮上,有些怀念道:“本官见他洗干净手,把小米辣切碎,热锅放油,呛了胡椒后加入调料,把那滚烫的油浇在小米辣上,再点半勺醋。当时厨房油烟重,呛得那位大人咳嗽起来。本官心中过意不去,便说不必这么麻烦了,他笑着道:‘吃是最重要的事,郑御史吃得好了,精神足,咱们大弘朝人人如此,也便有朝气,天塌下来也能过去。’”
“哈哈,”江琢笑起来:“却不知道是哪位大人亲自下厨为郑大人做饭。”
郑君玥脸色微红笑了笑,摇头不语。
江琢笑过之后也不再问,低头喝了半碗清汤,听到郑君玥又道:“那一年他府中扩建修围墙,占了一整条街。本官爱吃的凉皮吃不到,参了他一本。”
江琢怔住。
她想起来了。
修围墙的是她家。那时候皇帝嘉奖扩建安国公府,工程刚开始不久,郑君玥就参父亲自持有功欺凌商户。皇帝为了防止父亲挟功做大,还就真的派人来查,并且说是为维护安国公声誉。
查来查去却没什么不合规制的,后来还是李承恪告诉她,说因为修建安国公府,有几家凉皮店搬走了。郑君玥想吃凉皮吃不到,着急了便参父亲一本。
为了吃食不惜跟当朝权臣结下梁子?江琢跟父亲说这也太可笑了。
父亲却说郑御史乃性情中人,观之可亲。
却没想到父亲后来请他吃了一顿,还亲自下厨。
吃是最重要的事吗?父亲果真这么说?江琢低头微微笑了,眼睛中却慢慢有光芒闪动。
她忍了忍抬起头,见李承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栏杆处离开。
傍晚时分,梁州城外破庙。
倒塌的神像上结了蛛网,地上遍布被剥干净了树皮的枝条。李承恪知道这种树枝,听说灾荒年会有百姓啃食果腹。
淡淡的香味袭来,神像后走出一个人来。
“如何?”李承恪问道。
香朵也不介意地面厚厚的尘土,跪地道:“回禀殿下,没有找到。”
李承恪眼中寒光闪过。
“贪生怕死。”他冷冷道:“本王还以为这个梁州节度使是真的死了,结果今日郑君玥一到这里他便露了馅。找了个替死的?本王倒要看看,他能逃到哪里去。”
香朵垂着头,因为是男装打扮,此时看起来比平日穿阔袖长裙时多了矫捷姿态。
“听说是那个江小姐查出来的。”她轻声道。
李承恪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庞,许久才道:“让她随便查,真的被她找到余记远,咱们反而轻松了。”
听到“咱们”两个字,香朵睫毛微颤。
“是,”她开口道:“婢子会盯着她的。”
李承恪突然弯下腰盯住香朵颤抖的眸子,她只觉得一股威压自上而下传来,神情紧张中,听到对方冷冷道:“只是盯哦,不要碰她。”
虽不知这是什么意思,香朵还是沉声应诺。
“乖。”他说完这句话重新站直了身子,便转身朝庙外走去。
等那白色的身影离去,香朵才猛然抬头,视线黏在他的背影上,许久也不能离开。
山南西道节度使府。
正厅外有个阔郎的院子,为方便防卫,没有种高大树木,便更显得空旷些。
节度使府内所有家眷、仆役、丫头甚至是护卫,都在院中站着。正厅外放着个椅子,郑君玥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茶,等管家余钱拿名册一个一个点好核对完,才把茶盏放下。
而江琢却缓步走在院子里,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
过了一会儿,余钱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把名册呈给如今的新家主余煜宁。余煜宁开口道:“这里坐着的,是钦差郑大人。”
仆役人等连忙跪地叩头问安。
余煜宁又道:“四日前,老爷夜间在东花厅与世长辞。你们中有谁听到什么动静,或者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人,不寻常的事,都可以禀报给钦差大人。如今正是节度使府危难之时,若有谁知情不报,我定然不会饶恕!”
仆役们忙垂头应诺。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说什么。
“让他们散了吧,”江琢走上台阶道:“余公子也尽可以去忙,就由管家引着郑大人和本丞,去往东花厅看看。”
“这……”余煜宁拱手道:“还是由晚生引钦差大人去吧。”
“不必了,”江琢道:“那日余公子也在,如今查案理应退避。”
余煜宁这才不敢再多说什么,当下吩咐管家余钱引路东花厅。
作为二品节度使府里除正厅外第二个待客居所,这里仍旧装潢简单。
后墙挂几幅水墨丹青画,立着个供案,案上点一只清香。如今香已经燃尽,或许是因为“节度使”死后这个花厅被封禁,撒在案上的香灰也没有人清理。
江琢进门时特意用手扶了一下门框,那上面也有些细灰。
为了谨慎起见,府中没有人知道躺在正厅棺椁里的人不是余记远。故而管家余钱指着床榻悲声道:“我家老爷就是在这里死的。”
江琢点头,走到床榻旁弯腰去看床底。那里依旧没有呕吐的痕迹。
也就是说那个替代节度使死亡的人的确是中砒霜之毒而死,却不是死在这里。
郑君玥的视线跟着江琢停留在床榻上,疑惑道:“当时余公子若真的伏在床边睡着,为何节度使起身拿药饮下,他没有醒来呢?是睡得沉吗?”
江琢在室内环顾一周,走到供案前把残香放在鼻子下轻轻嗅着,继而道:“因为这香里加了助眠的成分。”
“哦?”郑君玥接过那香,使劲儿闻上一口:“果然令人头脑发晕。”
江琢想说你头脑发晕是因为这一口吸太久未吐息的原因,但如今案情复杂,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她离开东花厅站到院子里去,见东花厅这一处房屋不是独立的,是连着一座抱厦。江琢再走到抱厦中去,用步子丈量进深。
郑君玥站在院子里喊道:“江寺丞,可有发现吗?”
江琢正走到抱厦的后墙处,她打开窗户探出头来,对郑君玥道:“劳烦御史大人站在东花厅距离这里最近的窗户边。”
郑君玥眯着眼不愿意挪步的样子,对管家余钱道:“你去站。”
余钱忙应声去了。
江琢等余钱探出头来,问郑君玥道:“本丞和余管家之间,隔了多少步?”
郑君玥细细走过一遍,开口道:“二十五步。”
江琢唇角勾起,静静笑了。
抱厦后窗距离后墙十步,东花厅后窗距离后墙十步,可从外面数,这两个窗户却离了二十五步远,丢失的那五步去了哪里?
江琢在东花厅寻了一遍,没有找到机括。
唤来余煜宁,他说自己从未听说这里面藏着密室。
“那怎么办?”江琢看向郑君玥。
“砸!”郑君玥只这一个字,江琢恍然觉得他是京兆府尹邓泰附体。
墙壁被砸开,果然见里面有四五步深一个密室。密室里空空荡荡,可地上有一团已经干了的呕吐物。
“这才是第一现场。”江琢沉声道。
“寺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余煜宁仍然有些迷惑。
“意思是,”江琢耐心道:“令尊大人在此处毒死了棺椁中人,因为砒霜之毒会让人呕吐,所以那人便呕吐在此。令尊等他死后,给他戴上人皮面具伪装成自己。可面具上并不会显示中毒的青紫色,所以令尊便用颜料细细加工妥当。那夜等你睡着,节度使大人便把早就准备好的尸体放在床上,伪装成他已经死去的假象。”
余煜宁虽然在心中早有思索,也还是瞠目结舌。
郑君玥连连点头。
在心中感慨幸亏自己请江琢随行。
京都长安。
节度使府。
岳萱把刚刚从信筒里取出的消息仔细看了,递给孟长寂。
孟长寂撇了撇嘴:“原来是找了个替死鬼,亏得小女贼能查出来。”
“嗯,”岳萱道:“原本他如果死了,那件事我们已经安排妥当。如今他还活着,横生了枝节。”
“不用担心,”孟长寂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燃,丢掷在地上道:“那炼化银库的地方我们已经控制住。他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影响行动。”
岳萱眉中却有一缕忧色。
“可是如今肃王李承恪在,狗急跳墙,我怕钦差和江小姐,都回不来了。”
“嘁,”孟长寂抿嘴笑了:“小草你派去那么多人难道都是死的吗?你当我不知道?”
虽然如此,岳萱还是有些担心。
或许,不该让她去涉险的。
密室里点上烛火,慢慢亮堂起来。江琢沿着密室边缘仔细敲摸片刻,忽然轻声道:“有了。”
余煜宁和余钱惊讶道:“什么有了?”
“这下面还有一个密室。”江琢沉声道,旋即扭动机括。
一块地板咯吱咯吱沉下去,露出了通往地下的通道。
江琢举起一盏蜡烛,沿着通道缓缓走下去。大张着嘴巴的余煜宁跟在她身后,再后面是郑君玥和余钱。
台阶往下,有三十阶,便见一处五丈宽窄的大密室。墙壁上有放火把的木台,江琢把蜡烛挨近火把,那火焰蹭地窜起来。
室内一下子就亮了。
这里一边是粗大厚重的木架,一边堆着些干炭和铁器木锤等物。
“这是什么?”江琢拿起一个锉刀问。
郑君玥有些灰心:“是专门锉掉库银印鉴标记用的,看来那些银子寻不回来了。”
江琢又拿起一个矮矮的中空的木墩子:“这个呢?”
“这个晚生知道,”余煜宁道:“这是把银子炼化重新浇筑用的。”
“哦!”江琢在这方面懂的不多,她见角落里掉落着一个造型奇怪的印章,捡起来道:“那这个就是印章了?”
郑君玥凑头过来看,也有些疑惑:“他们既然搓掉了印鉴,拿去花便是了,为何还要再融化银子重新浇筑,印上新的印鉴呢?”
“印一下不就知道了?”
江琢说完拿起那印鉴,印在落满了细微灰尘的木板上。
火把照过去,她瞪大了眼睛看那印出的字迹,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郑君玥已经轻声把那四个字念出来。
——“安,国,公,印。”
安国公印。
岳芽父亲,安国公的印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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