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按律, 即使杀人犯有孕在身也不斩。何况方清怡纵使如今是陈安之妾室的身份,可她毕竟出身侯府。
晋南王派人连夜将人送回侯府。
“至于那个孩子是留与不留,由岳丈人做主。”
——这是晋南王派人递过去的话。
这话说明白, 方清怡肚子里的孩子留与不留都与晋南王府无关。也就是说,晋南王府不会认这个孩子。
吩咐完这些事, 晋南王疲惫地起身走出前厅, 站在檐下吹吹冷风,让发昏的头到纾解。
去搜暗香院的属下过来禀话。火过后,暗香院几乎不剩什么。可在侍卫的仔细搜查下, 还是查出蛛丝马迹。何况绿梳已经将一切都招供,与方清怡有关的人个个如惊弓之鸟,在这个新岁前夕之夜担惊受怕。侍卫冲进一间间耳房, 将相关人拎出来。顿时整个王府一片哭哭啼啼。
甚至府外为方清怡奔走的人,也尽数在这个夜晚抓获。
长平快步走过来,禀话:“王爷, 望江。”
晋南王看过来。
“不知是叛主自责, 还是自知罪难逃,他自尽。在府外。”
晋南王皱眉, 训斥:“连自己身边贴身的厮都信不, 当真是失败至极!”
长平低着头, 不敢接话。
望江不是自责叛主,也不是自知罪难逃。他只是怕连累春杏。只有人才会保守秘密。他, 她仍是干干净净的。
他微笑着,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望江坐在涟水边, 看着一个个许愿的河灯漂浮在水面。耳畔是一声又一声的欢声笑语。已经过子时,现在已经算年三十。
可惜,今年的除夕他不能再陪着春杏。
纵使是她成世子爷的通房之后的这几年, 每一年年三十,他也总会想方设地看她一眼。
今年,看不到。
晃动的水面映在他的眼波里,他不由想起四年前的年三十。前一天晚上不是他当差,一早他与望山接班,望山对他使眼『色』,笑着说:“主子成爷。”
“好事啊。是该给世子爷挑个通房。”他笑着说。
望江早已学会察言观『色』也会哄人开心,他进屋见到陈安之,立马笑脸恭喜:“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
陈安之舒服地伸个懒腰,脸上带着笑。
望江想着不知是哪个侍婢世子爷的眼,看来昨晚把世子爷伺候的也不错。世子爷心情好,那他今天跟世子爷讨人也更容易。他继续摆着笑脸,一边给陈安之拧擦脸的帕子,一边挑着他爱听的话说:“看把爷舒服的。”
“嗯。是舒服。香香软软的,哭起来也好看紧。”陈安之翻开被子,懒洋洋地坐起身。
“也不知道是哪个运好的。”望江笑着瞥眼凌『乱』的床铺。他拧完帕子,转身走向床榻亲自给陈安之擦脸。
“叫……”陈安之皱着眉想一会,“好像叫春……春杏?”
望江整个人在一瞬间僵住,床榻上凌『乱』污痕瞬间变刺眼。
剜心。
望江听着河畔的嬉笑声,闭上眼睛止住眼眶里的泪。许久后,他抬头望向夜幕。偶有烟火升空绽开打破宁静,可终究最近几日天不好云朵很厚,遮住星月。
他忽觉很遗憾,最后一日竟看不见月亮。就好像,他到最后也没能带她回月亮湾。
他纵身一跃,跳进飘满无数人心愿的涟水之下。
·
尤玉玑离开时,经过前厅,陈安之和方清怡都已不在那里,唯有晋南王仍旧坐在上首的椅子里,以手支额闭目养神。想来今天的事情对他打击很。
尤玉玑迈出门槛,外面的夜风迎面吹来,肩上白狐裘的绒『毛』温柔触着她微凉的颈侧。
回去的路上,枕絮对尤玉玑说陈安之昏过去之后被下人抬下去。在他昏过去之前,又吐血。
枕絮呶呶嘴,带着解的意味:“这是被吐血。”
她比抱荷守规矩,极少说出这出格的言辞,这是早就对陈安之不满到极。
尤玉玑没接话。她身边的人都对陈安之恨牙根痒痒,偏她心,完不在意这个人分毫。以前不曾对他恼过伤心过,现在自也没有解的心态。
夜里的风很凉,她偏过头,忍不住一阵咳嗽。
枕絮想着夫人还病着,回去应当再煮一份驱寒的姜汤才是。她又不由感慨幸好夫人身体好,若是换娇滴滴的闺阁女,明明病着还哪能经起这的折腾。
回去之后,尤玉玑简单梳洗过,便在床榻上躺下。被子里被抱荷提前放过汤婆子,热乎着。偏她身上寒,仍是觉冷。
本来还有很多事情萦在心头,可她睡前喝风寒『药』,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着,什么都来不及去深想。
尤玉玑熟睡时,司阙却悄声离开晋南王府,去取他的灯笼。
方清怡被送回侯府时,已经是下半夜。已经歇下的侯府众人都被惊动,听闻方清怡在晋南王府所作所为之后,皆是惊怒。
老侯爷直接将茶杯扔到她身上,落地的瓷杯碎,碎片砸在墙上又弹回她的手背,让她的手上一片鲜血淋漓。
老夫人更是又又急,几乎昏厥,嚷着要去晋南王府看望被烧伤的女。媳劝又劝,实在是太晚,老人家应该好好休息,王妃这个时候应该也歇下,这才将老夫人劝下来,待明日再过去看望。
方清怡看着闹哄哄的人群,面无表情。母亲冲过来,红着眼睛用力拍打她。
“怎么连姨母和表哥都要害!”
方清怡推开母亲的手,转身回自己以前的闺房。以前觉自己是归家女,闺房比不府里几位真正的侯府表姐,现在重新回来这里,才念起这里的好。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
方清怡心里苦涩,偏偏胎在这个时候不安分,让她一阵干呕。她端起桌上凉透的水猛灌两口,才觉好些。
她重新望着这间旧时闺房,想着未来的路。晋南王府必再也回不去,就连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也要明天听长辈的一句话。
她人生未来的几十年,是不是就要囚在这间闺房发烂?
只要想一想就觉可怕。
她颤着手推开里间的门,却惊愕地看见司阙倚靠在桌旁。
“等很久。”司阙说。
他的唇角勾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在他这里也没有不杀女人和孕『妇』的规矩。
“怎么会在这里?想干什么?”方清怡转身就想跑,可是瞬间没力,无力地躺在地上。
她睁眼睛,眼睁睁看着司阙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她想挣扎,想呼喊求救,可是动弹不也发不出来任何一个音。
“做灯笼。”司阙在她面前蹲下来,白『色』的裙摆一尘不染。
·
翌日一清早,老侯爷派人去叫方清怡。出这的事情,他绝对不敢纵容包庇。方清怡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自不能留,先灌一碗堕胎『药』。老侯爷甚至没有打算留下方清怡的命,拒绝女让方清怡剃度出家的建议,执意要将人送去官府,按律降罪。
即使是侯府也被连累,也要拿出端正的态度。如论如何,家风不能歪,否则辈日后的成长堪忧。
下人去方清怡的闺房,惊呼声惊扰庭院里枝头上的麻雀。
方清怡的闺房有一架坐地灯。灯架还在,上面的灯却已经被人拿走,取而代之的是倒放的人头灯笼。
黑发凌『乱』的披散下来,沿着灯架散落着。从脖颈砍开处,向里凿空。里面放着一根蜡烛。蜡烛燃半夜,已经烧到底部。
恐怖顷刻间席卷侯府。
而此时,司阙正在路边的一家茶水摊吃早饭。
——热腾腾的包子,还有豆浆。
老旧的木桌上飘几滴晨『露』。
邻桌两个农户一边说话一边将面条吃呲溜响。
司阙喝着豆浆,听两句邻桌两个人的交谈。他们在说新岁时,陛下应该会赦天下。
赦天下?
司阙帷帽白纱下的眉宇轻皱。赦天下可会将他父亲和几个兄弟放出来?
司阙回晋南王府时,尤玉玑刚起身,她梳洗过后换衣裳,正坐在窗下镜前描眉。
虽她嗓子还不太舒服,可今天醒来之后明显比昨天好不少。她对镜描眉,仍在想着昨天晚上王妃对她说的话。
“不是陈国人,待和离之后,免不有人落井下石。若有着我义女的名号,京中会少许多针对。”
尤玉玑明白王妃的好意,也明白她的话很有道理。不过她昨天晚上没有答应下来。与晋南王府和离之后,成为王妃的义女的确有很的好处,只是她仍有其他顾虑……
尤玉玑正琢磨着,房门被推开。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司阙,只有他不会敲门。
“姐姐醒好早。”司阙走过来,带来从外面染上的寒。
尤玉玑换另一边描眉,柔声询问:“去哪里?”
“给姐姐买包子。”司阙将纸包放在她的梳妆台上,油渍染透纸袋。
尤玉玑瞥一眼,没说话,仍旧专心地描着眉。她又拿胭脂,抹在指腹上些微,凑近铜镜,心翼翼地抹在娇嫩的唇上。
司阙立在一旁,看着她上妆。
尤玉玑上完妆,对着铜镜满意地绽出一个笑来。后她起身往外走。今天是年三十,给院子里的人发赏钱。
她没有看司阙一眼,就好似他根本不在身边。
“尤玉玑。”司阙叫住她。
尤玉玑已经往前走过几步,闻言停下脚步,回首望过来:“嗯?怎么?”
她语寻常,听不出什么不对劲。
若说有什么不对劲,只能说太过寻常,寻常有些冷淡。
“对,忘这个。”尤玉玑笑笑,重新走回来,拿起桌上的玉镯戴在皓白的腕上,她轻晃下手腕,满意地往外走。
司阙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婀娜的背影。
她为什么会忽冷淡?明明昨天晚上她不是这个子。他不由又想起昨天晚上她那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究竟想说什么?
尤玉玑没什么想说的。
她故意的。
冷也好热也好,故弄玄虚也好,不过都是些她故意为之的把戏,勾着司阙胡思『乱』想。
猎物当久,总要当猎人。
她要为自己的心动负责,要让他面对她时恨不掏心掏肺再无谎话半句,深爱不移情比金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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