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司阙握住尤玉玑腕的慢慢松开。他垂着眼, 听着她缓步走出去的脚步声。
竟,从始至终不怎么敢看她。
这世间没有永恒的秘密,这他早已料到。他分明知道这狐狸精给予的温柔都因怜而生。既然所有的示弱都是假装, 怜惜自然不再。
本就是司阙早已意料到的结果。
可原来真的到了这,他心里原来也曾藏着丝侥幸, 盼着她如他假装摔断了腿那回那样轻易原谅。
这可两回, 终究是不样的。
更何况,原不原谅已不再重要。
良久,司阙起身走向窗下的琴台, 拉开下面的抽屉,从满满的铜板里取出枚。他垂眸,面无表情地凝视指间的这枚铜板许久, 才将它高高抛起。
还没等铜板落下来,他忽然又探握住这枚铜板,长指微微力, 再张开, 那枚铜板化成了粉末缓缓飘落。
没有与反。
司阙侧转过身,将窗户推开半扇, 冬的凉风立刻卷进来阵凉意。他望着尤玉玑屋子的方向, 忽然低笑了声。
狐狸精, 可不是什么人。
那些她因为怜悯而生出的喜欢,从不是他所要的, 他也不稀罕。他在尤玉玑面前所有的示弱并非为了换来她的喜欢,而更像是……
就算他不太愿意承认, 也清楚地明白这是弥补自过去那些年里无人可依的遗憾。
窗台上摆着红胆细红梅瓶。里面『插』着前摘的红梅,已经不是那般娇艳活泼。司阙取出支红梅来,专注地阖目轻嗅。
许久后, 司阙睁开眼,扯下片红梅的花瓣,放进中慢慢咀嚼。红『色』的花汁染上他的唇,如血。
·
尤玉玑离开东厢房,回到屋子,立刻提笔给江淳写信。她将信写,吹干了墨迹,仔细放进信封里,递给景娘子。
枕絮端来早膳,尤玉玑没什么胃,草草吃了几,便先去了书房,等二哥过来话。
在尤玉玑与尤衡在书房话时,几个小妾如常来了花厅,她们没见到尤玉玑也不意外,沉默地坐下来。
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九,明明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三个小妾却很安静。
红簪来时被尤玉玑身边的人悄声递了话,她不知尤玉玑寻她何事,颇有几分坐立不安。
春杏低着头,仿佛有心。她平里话就不多,倒是不眼。可翠玉也异常沉默,翠玉频频望向花厅门的方向,就差把“有心事”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丫鬟们上过轮茶点,景娘子迈进花厅里,笑脸话:“今夫人有些忙,若几位姨娘自屋子有事,不必等夫人了。”
听了景娘子的话,直低着头的春杏立刻站起身,了声,匆匆离开。
“那边没什么事情,多坐会儿。”红簪端起茶水来。不是她想留下来,而是尤玉玑事先让人给她递了话,她不能走。
翠玉也没走,又烦又急地嘟囔了句什么,离得最近的丫鬟也听不清。翠玉心里明白今上午夫人必然有事情要做,恐怕不会过来。她又坐了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她笑着冲景娘子:“亲给夫人做了个帕子,晚上拿过来给夫人!”
景娘子知道她这是有话要,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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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尤玉玑与尤衡谈了很久。那边胡太医还在给王妃诊脉调方,他们倒是不急着去前厅,反这个时候晋南王夫『妇』的确顾不上。
“你都想清楚了?”尤衡问。
“二哥,实这次是你来陈京,是高兴的。”尤玉玑抿了抿唇,停顿了片刻,“知道和离兴许会给尤带来不,可还是想这样做。”
尤衡嗤笑了声,道:“你这话不对。咱们尤就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讲究那些迂腐的名声。记住了,在咱们尤第重要的是人,是每个人切身的利益和福祉,而不是那些别人中的名声。”
尤玉玑垂下眼睛,脸上并没有多少轻松感。
尤衡瞧着心疼,忍不住换上责备的语气:“你啊,就是太能逞强了。要不是嘉木寄回去那些信,里人还以为你在陈京做着风光的世子妃!”
“他定胡写了很多东西……”尤玉玑无奈地轻声。
“你也别幸这趟是过来。就算是板眼的大哥知道你的境况也是不忍心的。”
尤玉玑抬起眼睛来。
尤衡在腰间『摸』了『摸』,从带子里抓出个东西扔给尤玉玑。尤玉玑赶忙接过来。那是个核雕,雕着骑在玄影背上的她。
尤玉玑眼认出来这是大堂兄亲雕的小玩意儿。
尤衡比她年长十岁,大堂兄尤德更是比她年长了十六岁。她小时候时常跟着二哥偷跑到草原上骑马,回到了大堂兄会板着脸拿小戒尺拍她的心。
也会在她红了眼睛的时候,亲雕些小玩意儿,板着脸扔给她。
“不要多想。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处理。”尤衡的语气颇有几分轻松的意味,“陈阳州这人野心统天下,就不是个心慈的。如今十二国未统,他几国又是刚归顺不久,远不上太平。他比谁都在意心意。陈安虽然是他亲孙子,要是和他想要的心起了冲突,杀孙子算什么,十几年前他连自亲儿子都宰过!”
陈阳州,是陈帝的名讳。
尤玉玑听着尤衡的话,心里亦是赞同,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那般果断地激陈安签下和离书。是她到底是身为当事人,若因为她的和离给人带来坏处,她总是自责的。
“走吧。”尤衡站起来,“若陈征作梗不同意你的做法,那咱们尤就不跟他废话。二哥会儿直接带你进宫去,请那位‘明君’做做主!”
尤衡声音洪亮,他没有故意压低声音,的话字不漏落在窗外的尤嘉木耳中。尤嘉木开心地笑了。虽然阿姐已经知道了是他私自往老寄信,就算被阿姐狠揍顿,要能帮到阿姐,切都值得!
焦玉书望着尤嘉木的笑脸,无奈地摇摇头,他望向窗的方向,又无声轻叹。
尤衡先走到门,回头望向尤玉玑,“咦”了声,问:“鸢鸢,你的脸『色』这么这么差,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
尤玉玑下意识地抬,指背贴了下脸颊,:“许是吧。”
尤衡拿起门衣架上的狐裘衣,亲自给尤玉玑披上。尤玉玑望着二哥伸过来的大,生怕他又将她的衣带扯坏了,赶忙自系上领的绸带。
瞧着她这似曾识的举动,尤衡哂笑。
尤玉玑抬步往外走,尤衡忽然:“鸢鸢,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是站在你身后的。”
尤玉玑脚步顿了顿,慢慢弯了唇,柔声“嗯”了声,轻声:“知道。”
她搭在领绸带上的不由自主『摸』了『摸』衣襟里的那颗浅紫『色』的珍珠。
可是她的人里缺了父亲。
就连母亲也……
尤玉玑收了收情绪,和尤衡起往前厅去。尤嘉木年纪还小,他想跟去,被尤玉玑制止了,让他留在昙香映月。而堂表不同,焦玉书自然也不会跟去,留在了昙香映月。
·
尤玉玑和尤衡到了晋南王的院子,在前厅坐下。晋南王院子里的侍女鱼贯而入端上茶水和点心。
晋南王妃身边的谷嬷嬷福了福身,道:“王妃昨天晚上动了胎气,如今胡太医还在后面给王妃调身子。还请尤将军和夫人稍等片刻。”
尤玉玑点点头,温声询问:“胡太医怎么?”
谷嬷嬷暗暗观察着尤玉玑的神『色』,听她关切地询问王妃的情况,约莫着今事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毕恭毕敬地回话:“王妃曾有过旧疾,如今年岁有了身孕,自然要更多注意些。虽然王妃昨晚略有动了胎气,可胡太医妙回春,自然没有大碍。”
“那就。”尤玉玑轻轻颔首。
尤玉玑和尤衡在前厅里稍坐了片刻,晋南王夫『妇』便过来了,陈安跟在他们身后。尤玉玑目光扫过陈安,见他仍旧穿着昨天的衣裳。他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脸『色』也不大看,走路时双腿的动作也很僵硬。
听他昨天晚上被晋南王罚去佛堂跪了整晚。晋南王夫『妇』起过来时,才让他过来。
若是往常,陈安不准会向尤玉玑投来或愤怒或嫌弃的目光。可是此时他耷拉着头,点精神头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又受罚又饿肚子使他掉了精神,还是醒酒后对自昨天晚上的行径心里悔恨觉得丢人。
晋南王夫『妇』进来,尤玉玑起身福了福身,而尤衡仍旧坐在椅子里,没动过。晋南王陈征瞥了尤衡眼,沉默地带着王妃在椅子里坐下。
晋南王因为昨天晚上陈安的行径心中烦着,而且刚刚胡太医王妃这胎很不稳,需要养身体,万不可再有任何闪失。晋南王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处理别的事情。实在是尤人已经闯进上门来,他不可能不处理。
“逆子昨夜宿酒,不成体统。这是他的错。”晋南王望向耷拉着头的陈安,“陛下将出征的子定在初八。本王算将这个不孝子送进军中,让他待上年,挫挫他身的混气。”
陈安心里万个不愿意去军中,是这个时候他没力气也没胆子反驳。
“那么久远的事情先不提,”尤衡朗声开,“先和离的事情。”
晋南王皱眉望向这个身高近十尺的草原第勇士,沉『吟』了片刻,才道:“本王知道安不成器,让你妹妹受了委屈。是这桩婚事特殊,和离事还是休要再提为妙。”
尤衡大大咧咧地呵笑了声,:“你们晋南王府怕这个怕那个,们尤可不怕。”
尤衡的话不客气,许是因为天生的嗓门大,语气更不客气。
晋南王微微变了脸『色』,眼中浮现了几分不悦。他压下心里的火气,半眯了眼,盯着尤衡,慢悠悠地问:“依尤将军意,怎么个和离法?”
尤衡将肘搭在身边的桌面,上半身微微前倾,换回严肃的面孔,同样冷眼回望晋南王,沉声道:“那就看晋南王是想走.私,还是走公。”
晋南王皱了下眉,道:“还望尤将军将话得明白些。”
尤衡哂笑,他没话,也收回了目光,而是转过头望向坐在他身边的尤玉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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