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触及
大雪纷纷,整个京城银装素裹。
即将冬至,庆朝将一年中最冷的一天定为冬至。
古书中曾言:冬至阳气起,意思就是从这一日开始,天地间阳气渐盛,也是一切兴盛的开始,被赋予了神圣意义。
故而有在冬至当日朝堂沐休,闹市停歇,亲朋互访的惯例。
到这样的大吉日子,各家都会举办宴会。
今年肃王家的瑶光湖早早结了冰,准备将冬至宴摆在这湖边。
这座湖是皇上同意开凿的人工湖,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湖边景色美轮美奂。
在取名时肃王刻意选了瑶光两字,顺排北斗第七,倒排却是杓头第一,从命名中也能看出与太子有一争高下的心思。
宴请的帖子送到各家府中,一方面提醒众人他始终深受皇恩,一方面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这次冬至宴不仅请了各位王爷与年幼的皇子们,也宴请了不少世家公子,其中李家只请了一位,便是以诗词歌赋出名,又以一袭风华风靡京城的李崇音。
静居的侍女们听闻后,纷纷有意无意地在三公子面前出现,试图唤起三公子的兴趣。
临到了冬至前几日,李崇音却选了大丫鬟司棋与多年宠爱不衰的云栖,恨得一屋丫鬟咬牙切齿。
云栖伺候完回屋里后,习惯性的将明日所需物品整理出来,却在打开衣橱时,发现自己的袄裙,全被剪碎了,里头的木棉被扯了出来。
刚开门进来的司棋看到这一幕,也楞了一下,有些怒意:“这都是谁做的,也忒无聊了!”
云栖想到今日看着自己目光闪烁的司书几人,心中已有定论,道:“去冬至宴的,有各位王爷,甚至还有锋芒最盛的端王,谁不想去?
没到日子,就有改变的机会。”
那是飞上枝头的绝佳机会,不是每个丫鬟都能被宠爱,亦有想另谋出路的,李崇音又向来有送丫鬟出去的习惯,冬至宴对她们来说不亚于改变命运的凤梯。
“那你冬至那日怎么办,先穿我的?”
司棋已经习惯云栖的万事忍让性子,以为这次也是如此。
“不,谁做的就谁来承担。
也许是前几次的不计较给了她们错觉,若这次我再息事宁人,会越发变本加厉。”
云栖有自己的底线,从来到静居就知道,这里是西苑竞争最激烈的地方,能博得关注的只有李崇音一人,每个来到此处的姑娘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排挤掉他人,试图在李崇音面前博得头筹。
云栖带着那些碎了的布,来到丫鬟们聚集的茶水房,众人看到她皆是一怔。
谁不知在静居,云栖是最特别的存在,三公子格外宠爱她,不但能自由出入书房,就是犯了忌讳也常常是轻拿轻放,院里头的通房往往都没这待遇。
司书她们说的没错,有云栖在,哪有旁人出头的机会。
云栖将这些碎布扔到了茶桌上,扫了一圈众人,道:“谁剪的?”
众人沉默,没人站出来,有的得宠丫鬟道:“云栖,算了吧,不过是几件衣服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云栖简直被这种受害者有害论给气笑了,道:“我只拿了一件袄裙料子,从没说有几件被破坏,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是你做的,或是你知道谁做的?”
那丫鬟脸色一变,恼羞成怒道:“与我有甚关系,反正我没动过!你有什么证据,不然可别信口雌黄诬赖好人!”
其余丫鬟帮腔:“说不定就是你自己剪碎的冤枉我们,真相谁又知道?”
众人开始指责云栖因受宠而欺负她们这些小丫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仗势欺人。
看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云栖的怒气反而奇迹般的平息了,和平解决不行,那就别怪她了。
云栖来到静居的小竹林,今日李崇音要在此处宴席友人,命令谁都不能去打扰,唯有从南越带回的婢女梧桐伺候左右。
远远的就能看到李崇音正与一戴着半片面具的男子月下对酌,那面具让她的心微微波澜了一下,这会让她想到始终不愿与她有牵扯的李嘉玉。
“问三公子安。”
说完,又对着那面具男子的方向简单行礼。
她低着头,不敢多看。
面具男子看了一眼云栖被积雪染湿的棉鞋,说是棉鞋却不如何保暖,如果被雪水浸湿后更是冷得彻骨。
李崇音正为面具男子亲自倒了一杯竹子酒,一旁火炉上燃着银丝碳,暖橙的火光在积雪的映衬下,更为唯美温暖。
寒冷与窘迫似乎从来只与仆从、下等人有关。
云栖站在暗影处的湿地里,与前方的光亮处仿若天堑。
李崇音问道:“不是刚说了晚上不必伺候吗?”
云栖低头道:“云栖无状,请公子责罚。”
李崇音莞尔一笑:“这小丫头,知道我是不舍罚你的,说吧,是什么事?”
“想问公子,若是剪坏他人衣物,在静居可有惩罚?”
“倒没这方面惩罚,怎么,有人剪坏了你的?”
云栖没证据,也不可能凭空白赖,她不过是想知道后果。
“奴婢只是好奇。”
有些事,被主子亲自处理了,当场是解了气,但对她自身却是不利,魅惑主子的嫌疑将洗不掉,当家主母亦有惩戒的权利,云栖也没打算把自己能解决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无论她受了什么委屈,闹到主子那儿,就是不懂事,就是没规矩,到时候惩罚最重不会是罪魁,而是她。
但,她需要李崇音知道,就算后头她反击了,也是有缘由的。
说着,云栖就跪安退下,似乎只是来问上这一句,从头到尾都没有瞥过那面具男子。
虽戴着面具,穿着也只是普通料子,一身气度非凡,看着就不是她这种人能靠近的,她没丝毫博对方关注的想法。
这样的人天生高贵,岂是轻易能取悦的。
李崇音望着云栖的背影,低声与梧桐耳语了几句,梧桐告退离开。
李崇音告罪:“让主公见笑了。”
被称为主公的男子喝着酒,自然听到了李崇音刚才吩咐的话,道:“这便是你说的那婢女?
看你对她颇为上心,真舍得献于本王?”
“她是属下尽心培养,自有一份师徒情谊在其中。”
李崇音语气缓了缓,语气逐渐冷漠,“有舍才有得,再留在我这里,于她而言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怕小姑娘太过迷恋你?”
面具男子摇了摇头,满是笑意地望了眼无奈的李三公子,轻笑着,“看着是个懂规矩的,只是这身份……即便入了王府,也最多当成宠姬,吾依旧缺一妻。”
“本来打算让母亲认了她做养女,不过,可能有别的反转,还请主公等待一些时日。”
“本王不急,只是阿宁催了我多次,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杜姑娘实乃天命之女,得王爷如此爱重。”
面具男子玩味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天命……”谁知道呢,不到最后一刻没人会知道。
说着,男人起身,身后李崇音忽然跪了下来。
“若您得偿所愿后,可否再将她还予臣?”
面具男子看了他一眼:“既不舍,又何必送来,考虑清楚了再送。”
李崇音声音不变:“音不悔。”
面具男子将他扶了起来:“阿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可不是如此优柔寡断之人。”
李崇音怔了下,沉声道:“主公教训的……是。”
面具男子忽然想起,天来一笔:“对了,此事有与那小姑娘提过吗?”
李崇音:“……”
云栖回去后,趁着婢女们在茶水室之时,很干脆地一一剪掉了她们的袄裙。
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找不到证据,你们也一样。
而云栖的祸害范围,更是整个静居,此时还是十来岁的小姑娘的她,远没有以后的冷静能忍。
她剪完后觉得心情格外舒爽,带着从后厨那儿拿来的果子酒,到了她常去的菡萏池附近,那儿曾有人关心过她,只要得了闲经常会来这里坐上一坐。
总想着,说不定会遇到。
可几年过去了,再没人出现过,那些恩惠就像是她幻想出来的。
她边看着凋零的荷叶,边灌着酒,她远没有别人以为的那般冷静,她也会委屈,被针对也会难受,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使小性子是会被三公子给遗弃的。
她不想被遗弃。
冰冷的身体,因为热酒入肚,而暖和了不少。
喝了酒以后,她便没了平日的温婉沉静,颇为恼怒地蹬着腿。
很警戒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小声嘟囔了起来。
“以为我好欺负,哼,我让你们欺负我,看你们谁还敢如此妄为!”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混蛋,都是混蛋!”
“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他呀,只有我看到有多好……”
直到一双云锦靴出现在面前,她迷迷糊糊地抬头,歪头看着来人。
来人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她直了的眼,猜测这姑娘喝醉了,磁性的声音响起:“你怎的如此喜爱这里,夏日蚊虫,冬日寒雪。”
看了眼她的鞋袜,是重新换过了的,总算没傻得找冻。
云栖看着面前人的面具,心忽然跳了起来。
重复问着:“是你吗?
你来了……”
魏司承并不知她在喊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在想是否要让谁把她扛回去。
却见她突然碰到了他的面具,他立刻攥住了她的手:“你可知我是谁?”
云栖笑嘻嘻地:“恩人。”
魏司承觉得,这么称呼自己,好像也不算错。
“你喝的是什么?”
“果、子酒。”
魏司承老远都闻到这酒味,根本不是什么果子酒,应该是胡国进贡过的千日醉,号称能醉上数日。
酒味偏甜,后味甘甜,但劲头却凶猛,根本不是小姑娘能驾驭的,连他都不会轻易尝试。
云栖的头很晕,看着人都带着重影。
她忽然扑了过来,就低声哭了起来。
被这么突然吃了豆腐的魏司承有点愕然,刚要扯开她,却察觉到她不断落下的泪。
仿佛无处可宣泄,终于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卸下了所有防备。
想起第一次看到的柴房小脏球,再到后来慢慢长大的巧笑嫣兮,然后是方才那拘谨有礼,看着这样的她突然这般无助,魏司承推拒的力道也小了许多。
罢了,破例了几次,不差这一次了,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她无声哭了许久,直到魏司承胸前一片湿。
她仿佛无枝可依的藤蔓,依附在他身上,无助的让任何男人都会怜惜,魏司承叹了一口气。
此时,察觉到有一群丫鬟经过,魏司承将她一同带入阴影中。
却不料她抬头,迷蒙地看着他,一把抓下了他的面具。
“你!”
魏司承气结,就不该管这个小脏球。
“你……好好看。”
云栖望着月下俊美的脸孔,渐渐软倒。
“好看也不是你的。”
魏司承低声怒斥着。
谁知道这姑娘喝醉了是这幅德行,被吃遍了豆腐的魏司承神色渐沉,很想就这样把她丢下,想到自己自己之前干的蠢事,没事把她救活做什么,不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吗,冷着脸将小姑娘背了起来。
语气冷得掉冰渣:“我是不是前世欠了你的。”
想到李崇音的计划,说不得未来还要继续照顾,顿时觉得头疼至极。
他这样自身难保的,有什么资格拖累他人。
柔软的发丝在他的脖颈处挠着,也许是喝了酒不舒服,不断在后方动来动去,像一条泥鳅。
他不胜其扰:“你给本王适可而止!”
还没说完,就被小姑娘侧过来的柔软双唇触碰到脸颊与……唇角,她还闭着眼,看起来只是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
僵硬的男人倏然松开了手,云栖落到了草地上。
啪嗒。
掉落声。
居然被直接扔到了地上,疼痛让她翻了个身,在草坪上继续睡了过去。
男人犀利如刀的眼眸,满是要燃烧一切的暴怒,以及耳垂上渐渐染上的红晕。
几乎转瞬,快速离开李府,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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