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窃(二)
来之前, 度蓝桦已经请主簿查找了康萍家的位置,只是不具体。
因为他们只知道一个“城东”, 具体范围很难界定。
而且户籍册子并不是每年都更新, 除了户主之外,中间名字有变动也未可知。
甚至他们就连康萍这个名字是真是假,是户籍册子上的名字还是日常叫的乳名、惯名也不清楚。
而清江镇在历史上原本就是康、赵、米三个姓氏的小村落聚居而成, 虽然后来也有外地人口迁入, 但如今这三个姓氏的人口仍占据本地人口的六成。
自城中偏东一带一共有三十三户姓康的人家,基本家家户户都有女儿, 少的一个, 多的四个。
其有二十五人名字中带萍, 直接叫“康萍”的也有九人, 年龄在十六到二十岁之间的有五人:
清江镇城中有个湖, 浮萍甚多, 就叫萍湖。
而“萍”字又比什么花啊草啊翠啊更文雅,是当地人起名造字的热门字眼。
一行人一口气跑了半日,已是又渴又累, 当下牵马进城, 准备先歇一歇, 再安排下一步。
度蓝桦一边怀念着后世有照片的电子户籍管理系统, 一边头疼足足五个康萍预备役。
她都来大禄朝这么些年了, 统共也没见过几个姓康的,本以为是个稀罕姓氏, 结果万万没想到, 人家是聚族而居!
大意了!
跟来的清江镇出身衙役姓米名辉, 二十来岁年纪,没什么大本事, 唯独一个机灵难得。
他主动开口道:“不如先找个客栈歇脚,然后悄悄打探,也免得打草惊蛇。”
之前姜九一案中,度蓝桦着实被什么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本地衙役”坑惨了,很有点十年怕井绳的意思。
可眼下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下一松,“也好,你是东道,客栈由你挑。”
但凡衙门真想找个有名有姓有大概住址的人,绝对没有找不到的,可万一那位康萍姑娘真的有苦衷,他们大张旗鼓的搞反而坏事。
米辉带大家往前走而一段,指着一家招牌微微褪色的客栈道:“这家是本地老字号了,最是童叟无欺,难得掌柜的是个厚道实在人,住着放心。
且他家前院就是茶馆食肆,香菇鸡油包、猪油红枣糕和红豆包做得极好,每日卯时、未时各卖一轮,多有人慕名前来喝茶吃点心,稍晚些就赶不上了呢!夫人在这里打探消息也不容易打草惊蛇。”
熟知某地哪儿什么好吃的人,才是真本地人,他这一开口才算坐实了。
阿德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哈哈哈,你别是跟那掌柜的有旧,故意帮着拉客吧?”
众人都笑起来,米辉也跟着笑了几声,“老兄说笑了。
在衙门办事,认识人多是自然的,这里的掌柜和老账房我也确实认识,不过事关夫人安危,卑职怎么敢耍小心思?”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要委屈夫人了,肯定不比家里住着舒服。”
他暂时还不知道找那个“康萍”干嘛,可既然是夫人带头,想必不是小事,自然方方面面都疏忽不得。
度蓝桦失笑,“真要图享受,也就不出门了。”
她先不急着下定论,只沿着道路慢慢观察。
清江镇虽然只是个小镇子,但毕竟直属府城,水陆交通便捷,经济也颇为发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一带大约是清江镇的中心繁华地段,沿街颇多客栈食肆。
米辉推荐的那家瞧着实在不起眼,但正如他所言,往来客流却不小,而且迎来送往的伙计各个衣衫整洁、笑容得体。
就连外面街上摆的几张桌子、幌子等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也都将边边角角抹的干干净净。
细节决定成败,度蓝桦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儿吧。”
众人刚往客站门口一站,便有伙计迎上前来帮忙牵马,又笑容可掬的问道:“几位贵客,这时候入城,可是要住店么?”
米辉熟练地操起乡音,“带几个朋友回来耍,先打尖,再住店,挑几间上房收拾齐整了。”
伙计笑得越发和气,“欢迎欢迎,咱们清江镇虽然名头不大显,可以耍的地方却不少!几位来着了!”
说完,就朝里头吆喝一嗓子,又亲自带人帮他们牵马。
众人先去柜台登记,那柜台上的人果然认识米辉,“呦,这不是米大爷?
许久没见您了,这是特意家来探亲呢还是办差?”
清江镇距离府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衙门又忙,肯定不可能天天往返,米辉一般都是一两个月回家一趟。
被当着众人的面叫什么大爷,米辉还有点不好意思,忙把手一摆含糊过去,又压低声音问道:“老赵,找你打听个人,别往外头说去。”
一听这话,老赵心里就有谱了,也跟着凑过脸儿来,“您问。”
就这么个小镇子,本地居民大都是世代居住的,彼此间基本都熟悉,米辉就道:“城东有个叫康萍的姑娘,你知道吧?”
老赵一听就乐了,“怎么不知道?
我二姨就叫康萍,可惜不是姑娘了!”
米辉还没说话,后头度蓝桦等人已经吭哧吭哧笑出声。
这人还挺逗。
米辉给他气乐了,作势瞪了瞪眼,“办正事呢,约莫十五到二十岁之间,还没嫁人,有个弟弟,父亲在世,其他的暂时还不知道。”
老赵果然也跟着认真起来,皱巴着脸想了半天,“这年头,谁还没个弟弟了……这也对不大上号啊。
米爷稍等,我去个伙计,他就住在城东,肯定比我清楚。”
米辉扭头看了看度蓝桦,后者微微点头。
过了会儿,老赵果然带着个十来岁的少年去而复返,“这是小鱼,他家住在城东几代人了,彼此都熟。
有什么话几位就问他吧。”
又低头嘱咐小鱼,“别多嘴,几位贵客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说完了就忘了,也别往外头漏。”
小鱼点头连连,“小的明白。”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起名字也是这样,山脚下住的百姓叫“山”“石”“林”的多,依水而居的多叫“江”“河”“湖”“舟”“鱼”等与水有关的。
之前有个鱼仔,现在又冒出来一条小鱼,当真一点也不奇怪。
米辉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小鱼挠了挠头,“还有更细一点儿的么?
比方说她长得什么样儿?
多高矮多胖瘦?”
众人又看向唯一见过康萍的方青己。
方青己也有点犯愁,心道的,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吓人,哪儿好盯着个姑娘使劲儿看呢?
他琢磨半天,到底是想起来一句话,“也不知对不对,他们三人争吵时我隐约听了一耳朵,好像有什么嫁妆的。”
众人又齐刷刷把脑袋转向小鱼,就见小鱼一拍巴掌,“这就有谱了!你们找的应该是七街第九户的康萍萍,她十一月初三就要成亲了,最近正忙活筹备嫁妆呢!”
康萍萍?
阿德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既然叫康萍萍,那就说康萍萍呗,搞啥康萍啊,差点弄错了人……”
度蓝桦却在琢磨,对一个姑娘而言,嫁人显然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件大事之一,按照惯例,她不该守在家里绣嫁衣什么的吗?
怎么会巴巴儿跑那么远去报官?
如果真的失窃,那她的家人不可能没动静,更不可能阻拦……
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康萍萍家境如何?”
度蓝桦忽问道。
小鱼想了下,“就那样呗,不穷不富的。
不过啊,好像最近他家不知跟着谁干了什么买卖,很是发了笔小财,她爹和几个兄弟都不大正经干活了,整日吃肉喝酒的,就连地里的营生都是雇了人呢。”
寻常百姓过日子都是精打细算的,除非名下田地太多,实在忙不过来的,不然都是自家人动手收割。
可康萍萍家统共也就那么点田地,家里又有三个壮年男丁,再加上亲戚家帮帮忙,压根儿用不着外头雇人去。
说白了,就是有钱没处花,浪的。
赚钱?
度蓝桦一怔,这个跟康萍萍口中的失窃差的也太多了吧?
这事儿好像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那你知不知道他家做的什么买卖?”
度蓝桦追问道。
小鱼笑道:“这样的好事儿谁往外头说去?
大家也都想舒舒服服挣大钱呢,也有人悄悄打听过,可啥也没打听出来。”
度蓝桦沉吟片刻,“康萍萍平时出门吗?
去哪儿能碰见她?”
瞧这个样子,好像是康萍萍发现了什么,但她的家人却不同意对外说,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贸然登门。
“以前这个时候,她日日都往地头送水送饭,”小鱼为难道,“可今年他家的人也不下地了,倒是出门少了。”
他又想了下,“对了,她不是要出嫁了吗?
好像经常往针线铺子去,采买点针线什么的,你们可以去哪儿瞧瞧。”
说完,还特意带大家出了客栈,远远指了指方向,“穿过前头两条街,往西拐,叫红红针线铺的,米爷应该能找着。”
众人都道了谢,度蓝桦还让韩东抓了几个钱给他,喜得小鱼不得了,一个劲儿的说但凡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来问他,保证知无不言。
能有这个结果也算开门红,众人心里都松快不少,好像连疲惫都去了几分似的,便先去吃饭。
阿德就逮着个路过的小二问道:“可还有香菇鸡油包、猪油红枣糕和红豆包么?”
见他张嘴就说出本店得意的招牌点心,小二笑容越发灿烂,又遗憾地摆摆手,“几位客官想必也不是头一回来了吧?”
他指了指外面的日头,“都这个时候了,也只好请明日赶早啦。”
阿德不死心,“只怕不得空,我们先交银子,可否让厨房预留?”
小二摇头,“这可不成,本店开了这么些年了,都是先到先得,不然生客让留,熟客也让留,您说留还是不留呢?
万一留了又不来买,冷了也不好吃了;若是不给留的,人家赶个大早来了,岂不冤枉?”
他一口气说了好些个“留”,阿德都快被绕昏了,只好赶紧拱拱手把人打发走,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虽然没赶上点心,不过鲜虾馄饨和鱼肉丸倒很是鲜美,有种质朴的家的味道,大家吃的也算尽兴。
次日一早,度蓝桦和妞子带着方青己去红红针线铺外守株待兔,米辉等人则去康萍萍家附近观察、打探,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只是撒网不一定能捕到鱼,度蓝桦这头第一天就落了空,康萍萍没来。
倒是米辉那头隐约听到点信儿。
“小鱼没说错,康萍萍她爹本就不是什么稳重的人,都说财不外露,他却巴不得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自己发了财,偏又没个正经来路,很是古怪。”
米辉道。
“夫人,别是去做贼了吧?”
韩东问道。
快速来财又没有合理解释的方法,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度蓝桦没急着下结论,,就听阿德道:“那边好些人来人往的,还经常有女人去街头小河边洗衣裳,倒是不好凑近了偷听,要不夫人,入夜后咱们爬个墙头?”
他知道夫人这个可擅长了!
度蓝桦白了他一眼,“有正经途径不用,爬什么墙头!”
万一给人误会当贼抓了,丢不丢人啊?
可这么干等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康萍萍才刚买过针线,十天半月的也用不完呐。
度蓝桦琢磨半天,最后还是跟着往那条街上走了趟,找了个借口请一个邻居把康萍萍骗了出来。
康萍萍看找自己的是个陌生女人,还愣了下,“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度蓝桦指了指不远处的方青己,看他点头,便道:“找的就是你,你还记得他吗?”
康萍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那个黑大汉,当即惊了一跳,“你,你们是衙门的人?”
见她脚尖微动,度蓝桦忙示意妞子堵住她的去路,自己上前道:“你不用紧张,我们不是坏人。
你大老远去衙门一次不容易,想必是遇到了难处,我们也是担心你,这才亲自找过来。
你,没事吧?”
关切的言语迅速打消了康萍萍的戒心,让她感动之余还有点委屈,忙摇摇头,“没事……”
就像之前度蓝桦猜的那样,她确实鼓了很长时间的勇气才敢去衙门,奈何先被方青己的大黑脸吓了一跳,又被追过来的家人阻断,本就不怎么充分的勇气荡然无存,迷迷糊糊就跟着回了家。
虽然也有点后悔轻易放弃,可当衙门的人真的亲自找过来时,她又有些忐忑,觉得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万一真的是自己想错了,或者根本算不得大事,人家巴巴儿过来,会不会又反过来怪自己……
度蓝桦见她面色不佳,眼中颇多血丝,眼底也有点与年纪很不相符的凹陷,显然挺长时间没休息好了,就轻轻按着她的肩膀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瞧你气色很不好的样子,不如去那边茶馆坐一坐,咱们说说话。”
康萍萍犹豫了下,下意识回头看自家。
度蓝桦柔声道:“没事儿,跟你邻居大娘说好了,就说是上街看布和花样子,漏不了。”
康萍萍咬了咬唇,挣扎在三,到底是点了头。
稍后,度蓝桦领着康萍萍在茶馆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热茶,也不催,就静静等着她主动开口。
康萍萍显然有点紧张,双手捧着茶杯不断摩挲,喝的时候还碰了牙。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很小声的说:“我怀疑我爹给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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